清晨的露水還凝在尚書府的青石板上，林楚楚就已命綠萼取出壓箱底的鎏金繡羅裙。三日后便是吏部尚書夫人舉辦的賞花詩會，這是她自荷花池事件后首次公開露面，必須借此機會挽回聲譽。
「那鄉(xiāng)野丫頭懂什么詩詞歌賦？」她對著銅鏡描眉，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上次在國子監(jiān)沒發(fā)揮好，這次定要讓所有人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尚書府明珠。」
梳妝臺上放著一張素箋，上面抄錄著幾首意境幽遠(yuǎn)的七言律詩，正是她從瑤瑤枕頭下「借」來的手稿。林楚楚指尖劃過墨痕，想起前日瑤瑤在花園里隨口吟誦的「云母屏風(fēng)燭影深」，只覺這丫頭定是走了狗屎運，竟能作出如此佳句。
「小姐，這詩真是您寫的？」綠萼忍不住好奇，「比上次國子監(jiān)那首可強多了?！?/p>
「多嘴！」林楚楚厲聲呵斥，心中卻越發(fā)篤定，只要將這些詩據(jù)為己有，定能艷壓群芳。
……
三日后，吏部尚書府的牡丹園里已是衣香鬢影。柳氏攜瑤瑤入席時，正見林楚楚被一群貴女圍在中央，巧笑嫣然地?fù)嶂傧摇?/p>
「……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她聲線婉轉(zhuǎn)，眼角卻瞟向剛落座的瑤瑤，「這首《如夢令》，便是我昨夜有感而發(fā)?！?/p>
瑤瑤正端起茶盞的手猛地一頓，差點把茶水潑在裙上。這分明是她前天夜里懷念仙界廣寒宮，隨口在心里默背的宋詞！她抬眼看向林楚楚，只見對方正得意地接受眾人夸贊，臉頰緋紅，仿佛真是什么曠世才女。
「厚臉皮！」瑤瑤在心里狠狠吐槽，「這詞連標(biāo)點符號都是我從仙界帶來的，她也好意思說是自己寫的？」
這心聲清晰地傳入柳氏和坐在不遠(yuǎn)處的林修桀耳中。柳氏眉頭微蹙，林修桀則立刻來了精神，搖著扇子就湊了過去：「喲，二妹真是才思敏捷，這詞里的『綠肥紅瘦』用得妙??！不知這『綠肥』指的是哪種綠？可是松煙墨的黛綠，還是雨前茶的雀綠？」
林楚楚正享受著眾人的追捧，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懵。她只知道背詩，哪里懂什么墨綠茶綠？臉頰瞬間漲得通紅，支吾道：「自然是……是雨后芭蕉的顏色……」
「哦？」林修桀故作驚訝，「可芭蕉葉明明是翠綠色，與『肥』字似乎不搭。倒是小妹院里的青苔，被雨水一澆，那才叫『綠肥』呢！」
周圍響起一陣低低的竊笑。林楚楚又羞又惱，狠狠瞪了林修桀一眼，強笑道：「三哥說笑了，詩詞意境而已，何必如此較真？」
「話雖如此，」林修桀不依不饒，「但我聽說真正的才女，不僅能作詩，還能解詩。二妹這首《如夢令》，不知用了哪位先賢的典故？」
林楚楚腦中一片空白，她根本不知道這詞的出處，只能硬著頭皮道：「自然是……是《詩經(jīng)》里的『風(fēng)雨如晦』之意……」
「噗——」有人終于忍不住笑出聲?！对娊?jīng)》里何時有「雨疏風(fēng)驟」了？吏部尚書夫人臉色有些尷尬，咳嗽一聲想打圓場，卻聽瑤瑤的心聲再次響起：
「娘，您瞧她耳朵都紅透了，怕是連《詩經(jīng)》有多少篇都不知道吧？上次我在她房里，還看見她把『關(guān)關(guān)雎鳩』念成『關(guān)關(guān)雎鴆』呢。」
柳氏聞言，再也忍不住，端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顯然是在憋笑。林修桀更是來了勁，故意提高聲音：「哎呀，說到《詩經(jīng)》，我倒想起小妹前幾日作的那首《采蓮曲》，其中『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那意境才叫絕呢！二妹可曾聽過？」
林楚楚臉色煞白。那首《采蓮曲》正是她抄在素箋上的詩之一！她怎么也沒想到，林修桀會突然提起這個，一時慌亂之下，竟脫口而出：「那詩……我自然知道，不過是尋常樂府詩罷了，怎及我這首《如夢令》……」
「哦？」林修桀眼睛一亮，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二妹也覺得這詩尋常？可我聽說，這是唐代王昌齡的名作??！二妹連這都知道，真是博學(xué)！」
「王……王昌齡？」林楚楚徹底傻眼了，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她只知道抄詩，根本不知道作者是誰，更不知道什么王昌齡！
周圍的貴女們面面相覷，看向林楚楚的眼神里充滿了懷疑。一個連自己「所作」詩詞的作者和典故都不清楚的人，怎么可能是才女？
「楚楚，」柳氏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既然身子還未大好，就別強撐著了。修桀，扶你二妹去偏廳歇息?！?/p>
林楚楚如蒙大赦，幾乎是逃也似的跟著林修桀離開。剛走到月洞門，就聽見身后傳來瑤瑤清晰的心聲：
「唉，可惜了那幾首好詞，被人拿去裝才女，結(jié)果連作者都不知道，真是暴殄天物啊?！?/p>
林楚楚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她猛地回頭，只見瑤瑤正端坐在席上，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一刻，林楚楚終于明白，自己那點小伎倆，在林瑤瑤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她所謂的「才女」人設(shè)，早已在眾人心中崩塌，碎得連渣都不剩。
而牡丹園內(nèi)，柳氏看著瑤瑤，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負(fù)的鄉(xiāng)野丫頭了。
「瑤瑤，」她在心里輕輕說，「做得好?！?/p>
瑤瑤仿佛感受到了母親的心意，回過頭，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陽光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耀眼而奪目。
詩會還在繼續(xù)，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尚書府二小姐林楚楚，已經(jīng)徹底淪為了笑柄。而真正的明珠，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