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羽再次醒來，天色已暗，到了晚上。
他猛地坐起身，后背的傷口被牽扯，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記憶逐漸回籠——綁架、爆炸、跳海、逃亡、父親……
“小羽，你終于醒了?！币恢笔卦诖策叺娜詈銤M臉驚喜。
看到阮恒，阮清羽緊繃的神經(jīng)瞬間放松，問：
“爸，我們這是到哪了？”
阮恒：“已經(jīng)到威城了，你睡了整整一天?！?/p>
威城是他們原計劃逃亡的一個落腳點。
這里離滬城足夠遠(yuǎn)，他原本計劃從這轉(zhuǎn)機出國。
但現(xiàn)在計劃有變。
“餓了吧？爸給你下面條去，你最愛吃的打鹵面。”
阮恒出去了，阮清羽手捧著水杯，邊喝水邊盤算著。
如今，出國這條路肯定不能再走。
倒不是他手里沒護照的問題。
而是，他現(xiàn)在是個“死人”。
一旦補辦和使用護照，身份就會暴露。
下一步，他要做的是，把自己是“死人”這件事坐實。
到底如何坐實呢？
“小羽，來，快吃面，熱乎的。”阮恒端著面進(jìn)來。
阮清羽收回思緒，接過碗，用筷子挑起面條，吃了一口。
他慢慢咀嚼著，熱湯的霧氣氤氳了他的視線。
忽然，他鼻子一酸，眼淚瞬間涌出來。
他已經(jīng)有五年沒吃過家里人做的飯了。
也有五年沒見過自己的媽媽。
更沒親眼見過自己四歲的妹妹。
他如此不堪，如何有臉去見她們。
阮恒見他如此，眼底一下也蓄滿淚，懊惱地扇自己耳光：
“爸就是個混蛋，畜生，要不是爸五年前犯混，你也不會……”
父子倆正在傷心之際，阮恒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擦干淚，看眼來電顯示，帶著濃濃的鼻音驚道：
“滬城公安局怎么會給我打電話？”
阮清羽一下反應(yīng)過來，急道：“爸，先別接?！?/p>
鈴音響盡后，他把自己昨晚的經(jīng)歷和假死的想法告訴阮恒。
公安局給阮恒打電話，肯定是通過他來確認(rèn)阮清羽的身份。
阮清羽囑咐阮恒：
“爸，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p>
“你好好配合公安，把我已經(jīng)‘死了’這個事坐實?！?/p>
聽到他說死，阮恒哽咽道：
“小羽，是爸對不起你，這些年你……”
阮清羽搖頭打斷他：“爸，事已至此，我們不要再說這些。”
他知道，這五年來，父親一直對他充滿愧疚。
但現(xiàn)在不是翻舊賬的時候。
阮清羽把注意力放在當(dāng)下，一字一句教阮恒：
“爸，記住，到了公安局，涉及到我的照片、DNA報告、衣物……不管是什么，凡是和我有關(guān)的，你都認(rèn)下?！?/p>
“你要哭，要崩潰，要像一個剛剛失去兒子的父親?！?/p>
阮恒紅著眼點頭。
他本來就失去過一次自己的兒子。
要是這次能幫兒子從那魔窟里逃出來，他什么都愿意做。
當(dāng)晚，父子倆住進(jìn)早就在威城租好的出租房。
阮恒為阮清羽準(zhǔn)備好一周的食物，次日便去了滬城。
滬城公安局的走廊幽暗繁忙。
阮恒攥著那份DNA檢測報告，面露悲色。
檢測報告顯示，提取的DNA與失蹤人員阮清羽生物信息匹配度99.99%。
果如阮清羽所料，公安局暫定他為失蹤人員。
阮恒沉默著往外走，卻在拐角處猛地僵住。
他看到了狄墨森，那個把他兒子困住五年的人。
狄墨森正靠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抽煙，煙霧模糊了他凌厲的輪廓。
感受到有人在看他，他轉(zhuǎn)身望去，看到了阮恒。
兩人目光相遇的瞬間，阮恒的血液瞬間沸騰。
“畜生！”
他像頭被激怒的困獸，猛地沖過去揪住狄墨森的衣領(lǐng)，將檢測報告砸他臉上。
“這下你滿意了？！”阮恒嘶吼著，“五年！你逼我兒子做那種事……現(xiàn)在他死了！你高興了？！”
民警聞聲趕來，卻被狄墨森抬手制止。
他任由阮恒揪著自己，眉頭輕皺。
垂眼看著幾近崩潰的阮恒，他忽然輕笑一聲：“阮叔，節(jié)哀。”
這句話像汽油澆在火堆上。
“你他媽的，節(jié)哀？”
阮恒的拳頭狠狠砸在他的胸口，“五年前，要不是你給我設(shè)局……我兒子怎么會……”
他的聲音突然哽住，整個人脫力地滑坐在地上：
“是我對不起我的小羽?！?/p>
“小羽，是爸害了你，你大好的前程，都是爸給你毀了呀?！?/p>
“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他開始痛哭起來。
哭得撕心裂肺。
連圍觀的民警都紅了眼眶。
狄墨森彎腰撿起地上的檢測報告，慢慢翻看著，眸色漸暗。
稍后，他抬頭，望向民警，嗓音微?。骸八丫惹闆r怎么樣？”
民警搖頭，“沒有任何進(jìn)展，已經(jīng)過了七十二小時，希望渺茫。”
阮恒還在哭，狄墨森掃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在轉(zhuǎn)過身的那一瞬，他的眼底頓時濕潤。
外面，雨下得正急。
狄墨森無心打傘，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砸在昂貴的西裝上。
他無意識地走到自己車旁，正伸手去拉車門。
忽然，兩道高大的身影從雨幕中逼近，無聲擋在他面前。
“狄先生?！逼渲幸蝗碎_口，聲音冷硬，“程爺有請。”
雨滴砸在車頂發(fā)出悶響，狄墨森腮邊一緊。
——來了。
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刻。
程昱是和阮清羽一起被綁架的。
而阮清羽是他的人，也是他帶進(jìn)程昱的生日宴。
程家不懷疑他，才叫奇怪。
“好?！钡夷砷_車門把手，神色平靜，“帶路吧?！?/p>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黑色商務(wù)車就停在街角。
車窗貼著防窺膜，像一頭蟄伏的獸。
車門拉開，狄墨森彎腰坐進(jìn)去，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這是程萬鈞最愛用的熏香。
他不動聲色整整袖口。
今天這事要是解釋不清，恐怕很難全須全尾從程家出來。
車子駛?cè)胗昴?，狄墨森望著模糊的窗外，喉嚨發(fā)緊。
阮清羽，真的死了嗎？
他猛地?fù)u下頭。
自己都小命難保，想這些沒用的干什么？
“狄先生，”副駕的男人突然開口，“程爺不喜歡等人?！?/p>
言下之意是，你最好想清楚待會兒怎么說，別想耍花招。
狄墨森扯扯嘴角，沒接話。
車窗外，雨越下越大，車輪碾過積水，濺起一片混沌的泥漿。
車子駛進(jìn)程公館。
狄墨森知道，他的生死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