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色詭影暮色像塊浸滿陳醋的紗布,裹著潮濕的稻香味撲面而來。
我踩著自行車碾過碎石子路,車輛發(fā)出垂死老人般的呻吟。
這條連接鎮(zhèn)中學和村子的三公里田埂道,此刻被染成鐵銹色,
兩側齊腰深的稻田在風中掀起黑色波浪。車筐里的鋁飯盒突然哐當作響,我低頭看去,
母親今早塞進的水煮蛋正滾向開口處。伸手去抓的瞬間,前輪碾過塊凸起的石頭,
整個人連車栽進右側稻田。腐泥像融化的瀝青般裹住腳踝,冰涼中透著令人作嘔的溫熱,
混雜著腐爛稻根的腥臭味,順著褲管往膝蓋處蔓延。我踉蹌著爬起來時,
聽見褲腳布料被泥漿扯裂的刺啦聲,仿佛有無數(shù)張嘴在啃咬我的皮膚。"晦氣。
"我咒罵著甩了甩鞋子,忽然聽見左側傳來細微的"簌簌"聲。循聲望去,
三十米外的老槐樹下立著個灰撲撲的影子。那影子似乎在彎腰撿什么東西,
動作僵硬得像具被提線扯動的木偶。當我擦去眼鏡上的泥點再看時,影子已經(jīng)消失了。
老槐樹的枝椏在暮色中張牙舞爪,樹杈間隱約掛著團白花花的東西,像是團被撕碎的紙錢。
有股若有若無的甜味飄來,像是泡在福爾馬林里的糖葫蘆,甜得發(fā)苦。重新上路時,
我發(fā)現(xiàn)車筐里的水煮蛋不翼而飛。車把上纏著根稻草,末端打著七個繩結,
每個結里都嵌著粒米粒大小的黑色石子。手指觸碰到石子時,突然傳來被針刺的灼痛,
定睛一看,石面上竟浮現(xiàn)出暗紅色的紋路,像極了曬干的血跡。七點零三分,
我終于看見村口的路燈。那盞老路燈忽明忽暗,光暈里漂浮著成團的飛蛾。經(jīng)過土地廟時,
我習慣性往功德箱里投了枚硬幣。青銅門環(huán)上凝結的露水突然全部滑落,
在石板上砸出清脆的響聲,仿佛有人在叩擊棺材蓋。"后生仔。"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轉身看見穿靛藍粗布衫的老人倚在廟門口,手里握著根纏著紅布條的竹竿。
他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住蒼蠅,渾濁的眼球里泛著詭異的紅光。老人說話時,
有股酸腐的氣味從他嘴里溢出,像是發(fā)酵過頭的醪糟混著爛菜葉的味道。"這條路不干凈。
"老人用竹竿戳了戳我的車筐,"你娘給你煮的蛋,是要敬土地公的。"我低頭看去,
車筐底部不知何時沾著片焦黑的蛋殼碎片。**碎片邊緣泛著油光,湊近一聞,
竟有股焦糊的肉香,像極了清明節(jié)時燒給先人的紙扎祭品。**月光忽然被烏云遮住,
等再亮起來時,老人已經(jīng)不見了。土地廟供桌上的蠟燭明明滅滅,
照出供品前跪著的影子——那分明是個人形輪廓,但腦袋的位置卻頂著團扭曲的黑影。
黑影表面泛著黏膩的光澤,在燭火映照下,我似乎看見無數(shù)細小的觸須在蠕動。
2 土地公的詛咒回到家時,母親正在灶前熬藥。鐵鍋散發(fā)的苦味混著艾草香鉆進鼻腔,
我突然注意到她后腰別著的竹簍,里面裝著半把新鮮的稻穗和三枚染血的銅錢。
稻穗上凝結著露珠,湊近時竟聞到股濃重的鐵銹味,銅錢表面的血跡還未干涸,
在月光下泛著暗紫色的光。"今天田里......"我剛要開口,母親猛地轉身,
手里的長柄木勺"當啷"掉在地上。她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直勾勾盯著我背后。
木勺落地時濺起的藥湯,在地面匯成暗紅色的水洼,蒸騰起的熱氣中,
我似乎看見無數(shù)張扭曲的人臉在沉浮。后頸驟然泛起寒意,仿佛有雙冰涼的手正懸在那里。
我僵硬地回頭,看見門簾被夜風吹起,月光在門檻上投下個拉長的影子。
那影子的手指正以詭異的節(jié)奏抽動著,指甲縫里滲出暗紅色的液體。液體滴落在青石板上,
發(fā)出類似雨點敲打鐵皮屋頂?shù)穆曧?,每一聲都讓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p>
后頸的寒意化作實質的冰錐,我僵在原地不敢動彈。月光下,那影子的手指仍在機械抽動,
暗紅色液體順著指甲縫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詭異的紋路。母親突然發(fā)出壓抑的嗚咽,
踉蹌著撲過來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皮肉里。"快!
"她的聲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梟,"進灶屋!"我被她拽進熱氣騰騰的灶屋,門閂剛插上,
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砻芗倪甸T聲。那聲音不像是用手,倒像是無數(shù)條水蛭在蠕動撞擊門板。
母親顫抖著從圍裙兜里掏出三枚銅錢,用紅繩串成三角形狀,按在我胸口。
銅錢表面的血跡瞬間滲進布料,燙得我皮膚生疼。"記住,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別回頭。
"母親的瞳孔里映著灶火的光,"等會兒不管看見什么,把這個吞下去。
"她塞給我粒裹著黃紙的藥丸,藥味沖得鼻腔發(fā)酸。這時叩門聲突然變成了抓撓聲,
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我看見門縫里滲出暗紅色的黏液,在地面匯成小溪流,
蜿蜒著向我腳邊爬來。"娘!"我驚呼著后退,撞翻了墻角的米缸。糙米撒落滿地,
卻在黏液接觸的瞬間發(fā)出滋滋聲響,騰起陣陣白煙。母親趁機把我推進灶臺后的夾層,
潮濕的霉味混著稻草味撲面而來。"七七四十九天前,
你爹就是在這里......"母親的話被劇烈的撞擊聲打斷,灶臺突然劇烈搖晃,
鐵鍋"哐當"砸在地上。我透過縫隙看見母親被無形的力量掀翻在地,
她后腰的竹簍滾落出稻穗和銅錢,那些稻穗突然無風自動,在半空編織成詭異的圖騰。
3 祭品歸位月光從破碎的窗欞斜射進來,
照亮了門框上懸掛的東西——正是我在老槐樹上見過的那團白紙。此刻白紙已經(jīng)展開,
上面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符咒,中央赫然印著我的生辰八字。"時辰到了。
"沙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母親突然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我看見她的影子在墻上不斷拉長,頭顱的位置鼓起巨大的包塊,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與此同時,夾層里的稻草突然全部豎立起來,尖端指向我藏身處的西北角。
西北角的土墻上浮現(xiàn)出暗紅色的血字:子時三刻,取童男眼。我渾身發(fā)抖地摸向口袋,
觸到車把上扯下的七結稻草。每個繩結里的石子都在發(fā)燙,仿佛有生命般跳動著。突然,
夾層的稻草全部燃燒起來,火焰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張人臉,他們的嘴開合著,
齊聲念誦著晦澀的咒語。"吞下藥丸!"母親的尖叫混著焦糊味傳來。我顫抖著撕開黃紙,
藥丸入口即化,一股辛辣的暖流順著喉嚨蔓延全身。視野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我看見母親的影子里伸出無數(shù)條黑色藤蔓,正瘋狂啃食著她的血肉。
而灶臺上的鐵鍋開始自動旋轉,鍋底浮現(xiàn)出與我生辰八字相同的血字。
"三百年了......"那個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終于等到能獻祭的童男。
"夾層的稻草突然全部指向東南方,那里的地面緩緩裂開,露出泛著磷光的石階。
我順著石階往下跑,潮濕的空氣里彌漫著陳腐的香火味。石階盡頭是個圓形石室,
中央供奉著尊無頭石像,石像腳下散落著七具孩童的骸骨,
每具骸骨的眼窩都嵌著枚黑色石子。當我的影子落在石像上時,
無頭石像突然發(fā)出低沉的嘶吼。七具骸骨同時站起,空洞的眼窩轉向我,石室內的溫度驟降。
我摸到口袋里的七結稻草,突然明白每個繩結對應著一具骸骨。"把石子還給他們。
"母親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顫抖著扯斷稻草上的七個繩結,將石子逐個放進骸骨的眼窩。
當最后一枚石子嵌入時,石室的墻壁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甲骨文。
那些文字在我眼前自動翻譯:"萬歷年間,七童男祭土神,以眼換糧。今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