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絕望簽字顧澤指尖剛觸到冰涼的藥瓶，玄關(guān)就傳來鑰匙轉(zhuǎn)動鎖芯的清脆聲響。他收回手，
將那瓶剛被醫(yī)生加了劑量的止痛藥往抽屜深處推了推，攏了攏滑落肩頭的薄開衫，
才轉(zhuǎn)身擠出溫和的笑：“回來了？”夏晚赤足踩在光潔地板上，沒看他，
徑直走向酒柜倒了杯烈酒。琥珀色液體晃動，映著她強勢卻略顯疲憊的側(cè)臉。“嗯。
”她仰頭灌下一大口，喉間滾動，才像卸下重?fù)?dān)般呼出口氣，視線落在他身上，
帶著不容置喙的篤定，“有件事，你得簽字?！币环菸募芭尽钡嘏脑诓ＡР鑾咨希?/p>
聲響刺耳。顧澤的目光釘在封面幾個冰冷的印刷體大字上——《活體器官捐獻(xiàn)同意書》。
心臟驟停，隨即瘋狂擂動，牽扯著胸腔深處熟悉的悶痛?！笆病裁?？”聲音干澀如砂紙。
夏晚在他對面坐下，雙腿交疊，身體前傾，掌控全局?！瓣悗Z等不到腎源了。
”她語氣平淡如公事，“醫(yī)院配型，只有你的最合適?！鳖櫇珊粑偷匾恢?，眩暈襲來。
他扶住沙發(fā)扶手才穩(wěn)住，指尖冰涼。“我的……腎？”他不敢相信。他這破敗身體，
每一次感冒都兇險，每一次抽血都驚心。她怎么敢？“對，右腎?！毕耐碚Z氣毫無波瀾，
甚至帶絲催促，“手術(shù)越快越好。陳嶼等不起。”她拔掉筆帽，將筆遞向他，“簽了吧。
”那支筆懸在空中，像道催命符。顧澤看著她，這個他傾盡所有去愛的妻子。
她精致的臉上沒有愧疚猶豫，只有冷酷的理所當(dāng)然——犧牲他顧澤，救陳嶼，天經(jīng)地義。
“夏晚……”顧澤艱難開口，聲音破碎顫抖，
“我的身體……你知道的……”他想讓她想起塞滿抽屜的藥瓶，夜里倚靠高枕的喘息，
醫(yī)生憂心忡忡的警告?！拔抑馈！毕耐聿荒王久即驍啵耙粋€腎而已，死不了。
醫(yī)生評估過，風(fēng)險可控。顧澤，別那么自私，這是在救人命！”筆尖幾乎戳到他手背，
“陳嶼他還年輕！”“自私？”這詞像淬毒針扎進(jìn)顧澤心臟。腥甜涌上喉頭，他強行咽下，
口腔彌漫鐵銹味。巨大悲涼荒謬感淹沒了他。原來保全自己這殘軀，竟成了自私？
那個過去的陳嶼，才是她傾盡一切守護的珍寶？他看著夏晚眼中不容置疑的堅持，
看著她為陳嶼流露的焦灼。所有質(zhì)問哀求堵在喉嚨，化作冰冷死寂。他太了解她。她的決定，
無人能改。窗外慘白閃電劃過，映亮他慘白如紙的臉。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
幾乎握不住筆。筆尖落在簽名欄，顫抖著劃出歪扭如瀕死掙扎的筆畫——“顧澤”。
簽完最后一筆，力氣被抽干，身體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死死抓住沙發(fā)扶手，
指節(jié)死白，劇烈咳嗽猛地爆發(fā)，撕心裂肺，要把五臟六腑咳出來。
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胸腔深處尖銳痛楚。夏晚看著他咳得蜷縮，單薄肩膀聳動，
臉上閃過一絲不耐，隨即被任務(wù)完成的輕松取代。她迅速收起同意書，
像收起無關(guān)緊要的物品?！靶辛?，別咳了?！彼酒鹕恚痈吲R下看他，語氣施舍般敷衍，
“手術(shù)定在三天后，你這幾天……好好休息?！闭f完，不再看他一眼，拿起手機手包，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冷漠，消失在門后。
偌大客廳只剩顧澤壓抑破碎的咳聲在冰冷空氣里回蕩，窗外悶雷越來越近。
寒意從腳底蔓延全身，比任何病發(fā)更徹骨。他捂著嘴的手心，赫然一抹刺目鮮紅。
2 背叛之血三天后傍晚，空氣悶熱如蒸籠，暴雨欲來。顧澤躺在主臥床上，
高燒帶來的暈眩如潮水淹沒。額頭滾燙，身體陣陣發(fā)冷，薄蠶絲被無法驅(qū)散骨髓寒意。
強力退燒藥似乎失效，每一次呼吸都灼熱，胸口沉重如壓巨石。
夏晚一早出門處理“最后手續(xù)”。顧澤昏沉，意識在灼熱迷霧浮沉。不知多久，
手機尖銳提示音將他驚醒。他費力睜開沉重眼皮，摸索到枕邊手機。屏幕光刺得眼睛生疼。
夏晚的信息，十分鐘前。 “我在陳嶼病房，他情緒不穩(wěn)，安撫一下。晚點回，勿念。
”勿念？顧澤混沌腦子閃過一絲疑慮。陳嶼病房？這個時間？安撫需要這么久？
冰冷毒蛇般預(yù)感纏繞上脆弱心臟。高燒虛脫感讓他渾身酸軟，抬手力氣都快耗盡。
但莫名尖銳恐慌驅(qū)使。他咬牙，用盡全力撐起沉重身體，眩暈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
他扶著冰冷墻壁，一步一挪走出臥室，每一步像踩棉花。額頭冷汗滑落，浸濕睡衣領(lǐng)口。
不知怎么走下樓梯，深夜攔住出租車。司機看他煞白臉搖搖欲墜樣子，差點拒載。
顧澤靠冰涼車窗上，窗外霓虹燈光在眼中扭曲模糊光斑。心臟在胸腔沉重混亂跳動，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高燒鈍痛和更深沉不安。他嘶啞報出陳嶼所在的私立醫(yī)院地址。
醫(yī)院走廊彌漫消毒水和疾病衰敗氣息。燈光慘白。顧澤扶墻，每一步異常艱難，
喘息粗重如破舊風(fēng)箱。循著記憶，找到陳嶼單人病房。門牌號在視線晃動。他停在門口，
剛要抬手敲門，里面隱約傳來壓抑異樣聲響。女人急促喘息，混合男人低沉悶哼。
顧澤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高燒暈眩被更洶涌冰冷沖散，
只剩尖銳刺骨清醒。他屏住呼吸，那聲音隔著門板異常清晰，如燒紅烙鐵燙在耳膜，
灼穿所有自欺欺人。無法言喻腥甜再次涌上喉嚨，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沒咳出。
身體控制不住顫抖，不是因高燒，是因滅頂毀滅性背叛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
憤怒絕望壓倒了病痛。他猛地伸手，一把推開那扇未鎖死的病房門！“吱呀——”門開了。
病房只開一盞昏暗床頭燈，光線曖昧。但足以讓顧澤看清一切。陳嶼半靠搖起的病床，
臉色帶病容但精神亢奮。夏晚——他顧澤的妻子，衣衫不整伏在陳嶼身上！
昂貴真絲襯衫扣子解開大半，露出大片雪白肌膚，裙擺凌亂卷到大腿根。
陳嶼一只手緊摟她的腰，另一只手放肆探入衣襟！
空氣彌漫情欲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嘔氣味。時間徹底靜止。顧澤像尊瞬間風(fēng)化石雕，
僵立門口，臉上所有血色剎那褪盡，只剩瀕死灰敗。瞳孔因極致震驚痛苦放大到極致，
清晰映照骯臟不堪一幕。高燒潮紅早被死寂蒼白取代。巨大眩暈如海嘯襲來，
世界在眼前瘋狂旋轉(zhuǎn)崩塌。他清晰聽到胸腔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喉頭一甜，
溫?zé)嵋后w再也無法抑制涌上?！班邸币淮罂邗r血猛地從他口中噴出，
濺落病房門口光潔冰冷地磚上，如綻開絕望妖異紅花。鮮艷刺目紅，映襯他慘白如紙臉，
構(gòu)成驚心動魄畫面。夏晚和陳嶼被這變故驚得魂飛魄散。夏晚猛地從陳嶼身上彈開，
手忙腳亂拉扯凌亂衣服，臉上瞬間褪盡血色，只剩驚惶狼狽。陳嶼也慌亂拉被子遮掩，
眼中充滿驚愕心虛?！邦?、顧澤？！”夏晚聲音因極度驚嚇扭曲變調(diào)，
她看著門口搖搖欲墜、口角染血丈夫，看著他眼中徹底熄滅如死灰絕望，
第一次感到滅頂恐慌，“你……你怎么來了？聽我解釋……”解釋？顧澤想笑，
嘴角無力牽動，更多鮮血順下巴蜿蜒流下，滴落前襟。他看著夏晚急于遮掩辯解樣子，
只覺得無比荒謬惡心。所有力氣希望，在看見這一幕、噴出這口血瞬間，被徹底抽干。
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如斷線木偶，軟軟向前栽倒。額頭重重磕冰冷門框上，發(fā)出沉悶聲響，
但他已感覺不到疼痛。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前，最后殘存畫面是夏晚寫滿驚恐臉，
和地上那灘自己嘔出的、象征生命愛意流逝的、刺目猩紅。
3 逃亡之夜意識像沉在冰冷粘稠的墨水里，沉重得無法掙脫。
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鉆進(jìn)鼻腔，還有一絲隱約的、令人不安的鐵銹味。
顧澤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一片模糊晃動的白影。“醒了？感覺怎么樣？
”一個溫和又帶著職業(yè)性冷靜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顧澤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焦距慢慢凝聚。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卻沉穩(wěn)的臉，戴著護士帽，
口罩拉在下頜，露出一雙清亮而帶著關(guān)切的眼睛。她胸前別著名牌：林薇。
林薇……這個名字在顧澤混沌的腦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是了，這家私立醫(yī)院腎臟科的護士，
他之前來做配型檢查時見過幾次。她總是很安靜，動作麻利，
眼神里有一種不同于其他醫(yī)護的、不易察覺的溫度?！澳惚凰蛠砑本?，胃出血，
情況一度很危險。”林薇的聲音壓得很低，一邊動作輕柔地檢查他手背上的留置針，
一邊快速說道，“夏晚女士簽了字，明天上午十點，取腎手術(shù)。
”“明天……十點……”顧澤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破碎嘶啞的聲音幾乎連不成調(diào)。
巨大的絕望和冰冷瞬間攫住了他。原來，即使他親眼撞破那不堪的一幕，即使他嘔血瀕死，
夏晚也從未想過要停下這場掠奪！她簽了字！她還是要把他送上手術(shù)臺，
去救那個剛剛還在病床上與她茍合的男人！“陳嶼那邊……手術(shù)也安排好了，同步進(jìn)行。
”林薇的聲音更低了些，那雙清亮的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病房門口的方向，確認(rèn)無人，
才重新看向顧澤，眼神復(fù)雜，帶著一種下定決心的決絕，“顧先生，你現(xiàn)在感覺……能走嗎？
”顧澤灰敗的瞳孔猛地一縮！能走？她什么意思？林薇沒等他回答，語速極快，
聲音壓得如同耳語：“我查了你的病歷，還有……陳嶼的配型記錄。
夏晚女士動用了很多關(guān)系，流程走得很快，但術(shù)前最后的交叉配型復(fù)核還沒完成。
明天手術(shù)室值班的麻醉師和器械護士……有我認(rèn)識的人?！彼钗豢跉猓?/p>
眼神緊緊鎖住顧澤，“如果你想離開這里，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他們以為你還很虛弱，
疏于防備。錯過今晚……”后面的話她沒說完，但顧澤瞬間明白了！
巨大的震驚和一絲微弱的、幾乎不敢置信的希望沖撞著他殘破的身體。他看著林薇，
這個只有數(shù)面之緣的護士，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沒有夏晚的強勢和算計，
只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果敢。“為……為什么？”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喉嚨火燒火燎地痛。
林薇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
落在他因虛弱和痛苦而深陷的眼窩上，聲音很輕，卻帶著分量：“我看過你以前的病歷，
也看過陳嶼的。這不公平。而且……昨天下午，在陳嶼病房門口……”她沒再說下去，
但顧澤懂了。她看到了他撞破奸情后嘔血倒地的慘狀。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顧澤的鼻腔。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
眼底那片死寂的灰燼里，燃起了一簇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苗。他不能死在這里。
更不能像待宰的牲畜一樣，被推上手術(shù)臺，為那對狗男女貢獻(xiàn)自己的器官！他咬著牙，
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極其輕微卻無比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林薇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fù)的光芒。她迅速行動起來，動作快得驚人，
又帶著醫(yī)護特有的精準(zhǔn)和安靜。她拔掉顧澤身上除卻關(guān)鍵靜脈通路外的其他監(jiān)測線纜，
小心地避開了報警器。然后，
她從旁邊的推車?yán)锬贸鲆粋€事先準(zhǔn)備好的、印著“醫(yī)療廢棄物”的黑色大塑料袋?！暗米锪?，
顧先生?！彼吐暤?，在顧澤驚愕的目光中，
迅速但極其小心地將他上半身套進(jìn)了那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里，只露出頭部，
又把他的腿蜷縮起來。整個過程，她都小心地避開了他腹部的區(qū)域，顯然知道他身體脆弱。
“隔壁樓層有個專用的醫(yī)療垃圾通道，直通地下車庫的轉(zhuǎn)運點。
值班的清潔工……也打過招呼了?！鳖櫇扇淼闹亓繋缀醵家锌吭诹洲笔萑醯募绨蛏?，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裝進(jìn)裹尸袋的殘骸，屈辱、虛弱，卻又被一股強大的求生欲支撐著。
林薇扶著他，另一只手推著那輛偽裝成運送廢棄物的推車，步伐沉穩(wěn)而迅速地走出了病房。
深夜的醫(yī)院走廊燈光昏暗，寂靜無聲。只有推車輪子滾動發(fā)出的輕微聲響。
顧澤蜷縮在散發(fā)著消毒水和塑料異味的黑暗里，透過塑料袋的縫隙，
能看到冰冷光滑的地面在眼前快速后退。每一次顛簸都牽扯著他胸腔和胃部的劇痛，
但他死死咬著牙，一聲不吭。心跳得快要撞出胸膛，一半是恐懼，
一半是絕境中抓住唯一一根稻草的孤注一擲。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