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沉默的開始2024年12月23日,冬至。凌晨五點的霧像被揉皺的棉絮,
糊在楓葉幼兒園的鐵柵欄上。蘇敏裹緊褪色的羽絨服,
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了三圈——這是她五年來每天雷打不動的習慣,只是今天,
金屬鑰匙觸到掌心時竟有些發(fā)燙,像塊燒紅的烙鐵。門衛(wèi)老周從傳達室探出頭,
保溫杯騰起的熱氣模糊了眼鏡:“蘇園,又來這么早?”她勉強扯動嘴角,
目光掠過他磨破袖口的毛衣——老周的兒子下個月要結婚,據(jù)說彩禮還差兩萬。
腳步聲在走廊里蕩出回音,經(jīng)過?。?)班時,她忽然停?。和高^玻璃,
能看見上周手工課的成果還貼在墻上,歪歪扭扭的“冬至快樂”旁,
是孩子們用蠟筆涂的湯圓,其中一顆被涂成了藍色,像滴凝固的眼淚。財務室的門虛掩著。
林會計趴在桌上,后頸的白發(fā)比上個月又多了些,計算器旁散落著皺巴巴的發(fā)票和工資單。
蘇敏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張紙上,“應付工資”欄的數(shù)字被紅筆圈了又圈,876542元,
像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打印機里滑出半張紙,是昨天剛打的銀行流水,
余額欄的“87.54”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疤K園,該發(fā)通知了。”林會計突然開口,
聲音像曬干的樹枝,“昨天又有三個老師去了勞動監(jiān)察大隊,
小陳說她婆婆已經(jīng)在小區(qū)里罵了三天……”話音未落,窗外傳來汽車喇叭聲,
是送菜的王師傅。蘇敏猛地想起,廚房的冰柜已經(jīng)空了兩天,
昨天答應孩子們的冬至餃子還沒著落。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是投資人張洪波的微信:“蘇園長,稍安勿躁,資金下周到位。”末尾還跟了個微笑的表情,
白白的牙齒在屏幕上閃得刺眼。她盯著對話框,想起三個月前的董事會,
張洪波拍著她的肩膀說“民辦教育是朝陽產(chǎn)業(yè)”,袖口露出的勞力士在吊燈下泛著金光。
那時她剛拒絕了他提出的“學費拆分到個人賬戶避稅”的建議,
沒注意到他眼神里一閃而過的陰鷙。十點整,會議室的日光燈管發(fā)出電流嗡鳴。
二十一張面孔在陰影里浮動,有的紅腫著眼睛,有的捏著紙巾反復折疊。
保育員陳芳突然把本子摔在桌上,露出腕間的紗布——上周她為了湊女兒的學費,
偷偷去醫(yī)院做了護工,被開水燙到也沒敢請假?!疤K園,你就說句實話,
這錢還能不能要回來?”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媽癌癥晚期,等著錢買藥啊!
”小班老師林小婉抱著胳膊發(fā)抖,指甲深深掐進虎口:“房東說再不給房租,
明天就斷水斷電?!彼蟼€月剛搬來城中村,潮濕的墻壁上長滿了霉斑。
不知誰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幸福拍手歌》的鈴聲,那是平時帶孩子們做早操的音樂,
此刻卻像根細針扎進耳膜。蘇敏站起身,西裝外套下的白襯衫洗得發(fā)灰,
領口處還留著上次陪女兒做手工時沾的膠水印。她摸到口袋里那張折疊整齊的解聘通知書,
“經(jīng)董事會決議,即日起免去蘇敏楓葉幼兒園園長職務”的黑體字硌著掌心。
這是昨天張洪波的秘書送來的,隨函附上的還有份“轉(zhuǎn)讓協(xié)議”,
要求她在月底前完成資產(chǎn)交割——那時剛好是老師們被拖欠工資滿六個月的日子。
“大家聽我說?!彼穆曇舯认胂笾衅椒€(wěn),“張洪波的資金鏈斷了,這是事實。
”臺下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但幼兒園的資產(chǎn)還在,
場地、教具、甚至這個品牌——”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墻上“用愛養(yǎng)育,用心教育”的標語,
那是開園時她親手掛上去的,“我們可以聯(lián)名起訴,申請財產(chǎn)保全。
”“可是……”保健醫(yī)劉姐猶豫著開口,“民辦園的法人是您,
萬一……”會議室突然陷入死寂。蘇敏當然知道這句話的分量:如果投資人真的卷款跑路,
作為法人,她可能要承擔連帶責任,甚至面臨征信黑名單。
她想起昨晚女兒仰著小臉問她“媽媽什么時候放假”,
書包側袋還裝著沒來得及交的興趣班學費。窗外的霧漸漸散了,一縷微弱的陽光斜切進來,
照亮了墻角堆放的空奶粉罐——那是孩子們用來做手工的材料。
蘇敏忽然想起五年前接手這所瀕臨倒閉的幼兒園時,也是這樣一個霧蒙蒙的冬天。
當時她賣掉了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把全部積蓄投了進去,
只為了實現(xiàn)“辦一所讓普通孩子也能快樂成長”的夢想。投資人張洪波就是那時出現(xiàn)的,
帶著所謂的“教育基金”,承諾只參與投資,絕不干涉教學?!拔抑滥銈冊趽氖裁?。
”她解開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園服——那是她特意換上的,
“從今天起,我會每天去張洪波的公司堵他,去教育局信訪辦蹲點,
去勞動監(jiān)察大隊遞交材料?!彼闷鹱郎系墓べY單,“這每一分錢,
都是大家擦屎把尿、哄睡拍背掙來的血汗錢,我蘇敏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給你們要回來。
”林小婉突然站起來,從包里掏出個信封:“這是我剛取的三千塊,先給廚房買點菜吧。
”陳芳跟著站起來,把銀行卡拍在桌上:“我卡里還有五千,密碼是我女兒生日。
”老周摸出皺巴巴的現(xiàn)金,里面還夾著張婚宴請柬:“先緊著孩子們吃飯吧。
”蘇敏的喉嚨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她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大大的“團結”二字,
粉筆灰落在睫毛上,癢得發(fā)酸。手機在這時震動,是女兒班主任發(fā)來的消息:“蘇心怡媽媽,
學費催繳單麻煩盡快簽字交回。”她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最終只回了個“好”字。
散會后,林會計留了下來,從抽屜深處摸出個紅綢布包,里面是泛黃的房產(chǎn)證:“蘇園,
這是我家老房子,能抵押三十萬……”蘇敏按住她的手,
觸到她掌心的老繭——那是常年打算盤磨出來的。“您留著,”她輕聲說,“等錢要回來,
我?guī)Т蠹胰コ灶D好的,餃子管夠?!弊叱鲇變簣@時,正午的陽光終于刺破云層,
照在門口的“楓葉幼兒園”銅牌上。那是她親手選的字體,
當初覺得“楓葉”寓意著“霜重色愈濃”,此刻卻覺得像團燒盡的灰燼。她摸出手機,
給曾經(jīng)的同行李園長發(fā)消息:“你那里還缺人嗎?我什么都能做?!毕@示“已讀”,
卻再無回音。街角的便利店飄來關東煮的香氣,蘇敏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飯。
她摸出硬幣買了根玉米,咬下第一口時,眼淚突然毫無征兆地掉下來,
砸在胸前的工牌上——那上面印著她的照片,那時的她笑容明亮,
身后是孩子們舉著彩紙花的合影。手機又震動起來,這次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蘇園長,
我是張總的司機,他明天上午十點會去皇朝酒店見客戶。”末尾附了個地址。她盯著短信,
指尖慢慢收緊,玉米碎屑掉在圍巾上,像撒了把碎鉆。冬至的風卷起路邊的枯葉,
蘇敏把圍巾又緊了緊,轉(zhuǎn)身走進幼兒園。?。?)班的藍色湯圓還在墻上晃啊晃,
她突然伸手把它揭下來,揉成小小的團,放進了口袋。有些東西,總得有人去打破,
哪怕碎得徹底。第二章:破碎的承諾2024年12月24日,平安夜。清晨七點,
皇朝酒店旋轉(zhuǎn)門吞吐著西裝革履的人群。蘇敏靠在對面公交站臺的柱子上,
睫毛上還凝著未化的霜。她特意換了件黑色大衣,把工牌藏在圍巾里,
遠遠望去像個普通的上班族。手機屏幕亮起,
是陳芳發(fā)來的照片:投資人張洪波的黑色奔馳停在地下車庫B2層,車牌號尾號777。
“蘇園長?”突然有人叫她名字。她渾身肌肉瞬間繃緊,
轉(zhuǎn)頭看見個穿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牽著小女孩,正是?。?)班家長周太太。
小女孩舉著平安果禮盒,脆生生地喊:“蘇老師圣誕快樂!”蘇敏的笑容險些裂開,
她瞥見周太太腕間的寶格麗手鏈,想起上周這女人在家長群里說“學費晚點交沒事,
理解園方難處”?!澳趺丛谶@兒?”周太太打量著她身后的酒店,眼神里浮起狐疑。
蘇敏剛要開口,旋轉(zhuǎn)門突然吐出個西裝男人——正是張洪波。他正對著手機笑,
袖口的勞力士在陽光下閃得刺眼?!氨福矣悬c急事?!碧K敏猛地轉(zhuǎn)身,
高跟鞋踩在結冰的路面上直打滑,
聽見周太太在身后嘀咕:“現(xiàn)在的民辦園園長……”奔馳車發(fā)動的聲音從地下車庫傳來。
蘇敏踉蹌著跑向路口,差點被出租車刮到。司機搖下車窗罵了句什么,她充耳不聞,
死死盯著前方的奔馳車。好在早高峰堵車,她攥著手機追了三條街,
終于在紅綠燈路口截住了車?!皬埧?!”她撲到車前蓋,雙手按在冰涼的金屬上。
張洪波搖下窗,露出半張臉,眉頭擰成川字:“蘇敏,你瘋了?”后座的中年男人探出頭,
西裝上別著某教育集團的徽章。蘇敏喘著氣,看見張洪波膝頭放著個LV手包,
正是昨天秘書提著的那個。“我只要五分鐘。”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老師們等錢過年,您不能——”張洪波突然冷笑,從手包里抽出張支票,
在她面前晃了晃:“給你十萬,先穩(wěn)住那些鬧事的,剩下的……”他拖長聲音,
“等年后新投資人注資?!碧K敏盯著支票上的數(shù)字,十萬,剛好是工資總額的零頭?!皬埧?,
您當初說過——”“少廢話!”張洪波突然變臉,猛按喇叭,“別給臉不要臉,再鬧下去,
你以為那些家長不會找你麻煩?”出租車司機在后面狂按喇叭,車流開始暴躁地鳴笛。
蘇敏感覺有無數(shù)道目光刺在背上,是周太太牽著女兒站在不遠處,小女孩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像在看一場滑稽戲。支票邊緣割著掌心,蘇敏突然松手后退兩步。奔馳車轟鳴著開走,
尾氣噴在她膝蓋上,辣得人眼眶發(fā)酸。周太太走過來,小女孩躲在她身后,
手里的平安果禮盒緞帶松了,蘋果滾到蘇敏腳邊?!疤K園長,”周太太的聲音像塊冰,
“我明天就去辦轉(zhuǎn)學,學費必須全額退?!笔謾C在口袋里震動,
是教育局信訪科的老李發(fā)來消息:“蘇園長,今早又有家長來鬧,您最好來一趟。
”她彎腰撿起蘋果,上面還貼著“平安喜樂”的小標簽,紅得刺目。
平安夜的街頭開始飄起雪花,商場櫥窗里的圣誕老人笑得虛偽,她咬了口蘋果,
酸澀的汁液混著雪水滲進喉嚨。教育局接待室的空調(diào)壞了,窗縫漏進的風卷著傳單亂飛。
老李搓著凍紅的手,面前擺著七份家長投訴書,每份都寫著“蘇敏作為法人監(jiān)管不力”。
“民辦園的資金鏈問題……”他嘆了口氣,往搪瓷杯里續(xù)熱水,“我們也只能協(xié)調(diào),
您看能不能先讓老師們……”“老李,”蘇敏打斷他,把張洪波的支票拍在桌上,
“這是他今天早上給的‘封口費’,說剩下的等年后?!崩侠畹纳鬃討以诎肟?,
茶水在杯里晃出漣漪。她從包里掏出U盤,
里面是這半年來所有的轉(zhuǎn)賬記錄、投資人挪用學費的證據(jù),“我昨天去了經(jīng)偵大隊,
他們說需要更直接的證據(jù)?!崩侠钔蝗徽酒饋?,把窗簾拉得更緊:“蘇園長,
您知道現(xiàn)在民辦教育是什么處境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上個月剛出臺的新政,
要全面規(guī)范非營利性幼兒園,您這時候鬧大……”走廊里傳來家長的爭吵聲,
是林小婉在跟后勤主任理論水電問題。蘇敏摸出皺巴巴的解聘通知書,
“轉(zhuǎn)讓協(xié)議”四個字在燈光下泛著油光。從教育局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
街對面的幼兒園亮著暖黃色的燈,傳來孩子們的笑聲。蘇敏摸出手機,
翻到通訊錄里“李華”的號碼——那是鄰區(qū)公辦園的園長,曾經(jīng)的同事。
電話響了五聲才接通,背景里有麻將聲和男人的笑罵?!疤K敏啊,”李華的聲音帶著酒氣,
“公辦園現(xiàn)在不缺人,再說你那事……圈子就這么大,大家都不容易。”雪越下越大,
蘇敏走進便利店,買了包最便宜的泡面。熱水沖開調(diào)料包時,
她想起女兒總說“媽媽身上有股蔥花味”。手機屏幕亮起,
是女兒發(fā)來的照片:餐桌上擺著兩碗餃子,其中一碗用番茄醬畫了笑臉,
旁邊附言:“爸爸說媽媽加班,我們給你留了餃子哦。”她盯著照片,
突然想起今天是前夫的生日。離婚三年來,他難得來接一次女兒,卻偏偏選了這么個日子。
泡面蒸汽模糊了鏡片,她摸出紙巾擦眼睛,卻越擦越濕。便利店老板狐疑地看了她好幾眼,
大概以為來了個瘋子。晚上九點,蘇敏回到幼兒園。傳達室亮著燈,
老周正在給暖氣片灌水——他把自家的電暖器搬到了廚房,說不能讓孩子們凍著。
林小婉坐在臺階上,對著手機掉眼淚,屏幕上是房東的短信:“最后通牒,明天再不交房租,
帶人搬東西。”“小蘇,”老周往她手里塞了個暖水袋,
“張洪波那孫子早年搞房地產(chǎn)就玩過這手,拖垮幾個項目了。”他從抽屜深處摸出個筆記本,
泛黃的紙頁上記著密密麻麻的電話,“這是我當年討薪時認識的工友,
他們說可以幫忙拉橫幅,不要錢?!碧K敏握著暖水袋,觸到布料上縫補的針腳。
林小婉突然站起來,把手機塞進包里:“蘇園,我跟您去經(jīng)偵大隊,就算明天被掃地出門,
我也要看著那王八蛋坐牢!”陳芳不知何時來了,手里提著個塑料袋,
里面裝著幾個冷掉的包子:“我去了趟張洪波的小區(qū),他老婆說‘有本事找男人要’,
這是她扔出來的?!卑由险粗嗤粒@然是從垃圾桶里撿的。蘇敏咬下一口,
面皮硬得硌牙,里面的肉餡泛著酸味兒。她突然笑起來,笑得肩膀直抖,
直到林小婉怯生生地喊了聲“蘇園”。“沒事,”她擦去眼淚,“咱們明天就去經(jīng)偵大隊,
把這些都交上去?!鄙钜沟挠變簣@格外安靜,只有暖氣片偶爾發(fā)出“哐當”聲。
蘇敏坐在辦公室里,打開電腦里的教師檔案。林小婉的資料里夾著張獻血證,
陳芳的家庭情況欄寫著“丈夫disabled”,老周的緊急聯(lián)系人是個空號。
她摸出抽屜里的辦園許可證,“楓葉幼兒園”的公章紅得像團火。手機在這時響起,
是個陌生號碼。她接起來,對面?zhèn)鱽韷旱偷哪新暎骸疤K園長,我是張洪波的會計,
他讓我做了兩套賬……”電流聲里夾雜著翻紙的聲音,“明天早上八點,人民公園北門見。
”蘇敏攥緊手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上擂鼓。窗外的雪停了,月光爬上滑梯,
給塑料蘑菇頂鍍了層銀邊。蘇敏起身走到窗前,看見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上,
與五年前那個在招聘會上慷慨陳詞的姑娘漸漸重合。那時她剛從公立園辭職,
懷揣著“讓每個孩子都有書讀”的理想,沒料到會在平安夜的深夜,
守著一堆爛賬和破碎的承諾,像個孤島上的守燈人。她摸出?。?)班那張藍色湯圓的折紙,
在臺燈下展開。藍色蠟筆的紋路里還粘著孩子的指紋,某個角落歪歪扭扭寫著“蘇老師”。
手機屏幕亮起,是老李發(fā)來的消息:“蘇園長,剛接到通知,民辦園法人培訓下周暫停,
您的名額……可能要往后排了?!碧K敏把湯圓折紙夾進教師檔案,合上文件夾時,
聽見遠處教堂傳來圣誕鐘聲。十二下,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她關掉臺燈,
摸黑走向傳達室——老周在煮姜茶,說喝了驅(qū)寒。路過?。?)班時,
她又看了眼空蕩的墻面,那里本該貼著孩子們的冬至作品,現(xiàn)在只剩下幾道膠帶的痕跡。
有些承諾碎了就再也粘不回去,就像被揉皺的紙,就算展平了,也永遠留著傷痕。但至少,
她想,至少還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在這漫長的冬夜里,等著春天的光。
第三章:困獸之斗2024年12月25日,圣誕節(jié)。清晨七點的人民公園籠罩在薄霧里,
湖面結著薄冰,像塊蒙塵的玻璃。蘇敏裹緊圍巾,在北門的石獅子旁來回踱步。
手機屏幕亮起,是陳芳發(fā)來的消息:“經(jīng)偵大隊門口已經(jīng)有家長在鬧了,
張洪波的車還沒出現(xiàn)?!彼ь^望向公園深處,穿紅棉襖的大媽正推著嬰兒車經(jīng)過,
嬰兒車里的毛絨玩具沖她咧著嘴笑,嘴角咧得異??鋸??!疤K園長?
”沙啞的男聲從身后傳來。她猛地轉(zhuǎn)身,看見個戴棒球帽的中年男人,左手纏著紗布,
右手里的保溫杯冒著熱氣。男人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把信封塞給她:“這是內(nèi)賬復印件,
還有他轉(zhuǎn)移資金的銀行流水?!毙欧膺吘壵粗Х葷n,蘇敏觸到里面硬邦邦的U盤,
想起張洪波曾罵這個會計“死心眼”——上個月她親眼看見這人在辦公室被罵到發(fā)抖,
現(xiàn)在卻冒著風險送來證據(jù)?!澳薄皠e問了?!蹦腥舜驍嗨?,把保溫杯往地上一放,
“我閨女也在這兒上過學,您給她補過三個月的伙食費,說‘不能讓孩子餓肚子’。
”他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張洪波下午三點去市教育局開會,走南門。
”雪粒突然打在臉上,蘇敏摸出U盤攥在手心。公園里的廣播開始放《鈴兒響叮當》,
跑調(diào)的旋律混著廣場舞的音樂,像堆雜亂的毛線。她走向地鐵站,路過垃圾桶時,
看見昨天周太太女兒掉的平安果被踩爛在雪水里,紅色果皮混著泥土,像攤凝固的血。
經(jīng)偵大隊的接待室比教育局更冷,空調(diào)出風口結著薄霜。警官姓王,三十歲左右,
袖口磨得發(fā)白。他戴上老花鏡,仔細翻看會計提供的銀行流水,
食指在“教育儲備金”一欄反復摩挲:“這些錢轉(zhuǎn)進了十幾個個人賬戶,都是張洪波的親戚?
”“他說是‘業(yè)務拓展需要’?!碧K敏把解聘通知書和轉(zhuǎn)讓協(xié)議推過去,
“上周他讓我簽這個,說簽了就發(fā)一半工資。”王警官皺眉看著協(xié)議,
蘇敏注意到他無名指上的婚戒,戒圈里刻著小小的“王”字?!疤K園長,”他突然開口,
“您知道這協(xié)議意味著什么嗎?一旦簽字,幼兒園的債務就和他無關了。
”走廊里傳來爭吵聲,是林小婉帶著幾個老師來了。
陳芳的聲音格外清晰:“我們在這兒干了十年,現(xiàn)在說趕就趕?”蘇敏起身要去勸,
王警官按住她:“您先別走,還有些問題……”他調(diào)出監(jiān)控錄像,
畫面里張洪波的秘書正在給某個家長塞信封,“這個家長昨天來報案說‘園長卷款跑路’,
您認識嗎?”屏幕里的家長穿著貂皮大衣,正是周太太。蘇敏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想起平安夜那天她站在奔馳車旁的樣子,小女孩手里的平安果還在滾向自己的腳邊。
“她女兒在我們園上學,”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fā)緊,“昨天說要轉(zhuǎn)學。
”王警官在本子上記了幾筆,窗外的雪粒突然變大,拍打在玻璃上沙沙作響。
從經(jīng)偵大隊出來時已近中午,手機里攢了二十幾條未讀消息。家長群里炸了鍋,
周太太發(fā)了段模糊的視頻,配文“園長當街堵投資人,師德何在”。
畫面里蘇敏撲在奔馳車上,張洪波的臉被馬賽克處理,看起來像個無理取鬧的瘋子。
林小婉私信她:“蘇園,有家長去教育局舉橫幅了,說您‘威脅投資人’?!毖┳兂闪藘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