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在眼前漫開時，我聽見羽箭破空的尖嘯。"陛下小心！"身體比思維更快，
我縱身撲向那道明黃身影。右肩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淬了毒的箭鏃穿透鎧甲縫隙，
狠狠咬進皮肉。刺客的第二箭被我的佩劍斬落，第三箭則釘進了我的左臂。"護駕！
"禁衛(wèi)軍的喊聲與刺客的慘叫混作一團。我單膝跪地，用身體為屏障擋在年輕帝王面前，
鮮血順著鐵甲紋路滴落在白玉階上，像極了那年父親被斬首時，濺在雪地上的紅。"沈昭！
"這是我失去意識前，最后聽見的聲音。"愛卿確定要用這救駕之功，為陸明遠求封？
"太極殿上，新帝蕭昱辰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我跪在殿中央，右肩傷口被白布層層包裹，
仍隱隱滲出血色。滿朝文武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確切地說，
是聚焦在我臉上那副新得的銀狐面具上。"末將確信。"我叩首時，
面具邊緣擦過鎖骨處的箭傷，疼得鉆心，"陸將軍戍邊多年，戰(zhàn)功累累，
當?shù)闷鹫份o國將軍之位。"朝堂上一片嘩然。站在武將行列的陸明遠猛地抬頭，
俊朗的臉上寫滿錯愕。成親一年，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生動的表情——可惜不是感激，
而是混雜著震驚與羞惱的復雜情緒。蕭昱辰把玩著龍案上的虎符，
冕旒下的眼睛深不見底："沈?qū)④娍芍?，若用這救駕之功為自己請封，
朕至少許你一個正三品懷化將軍？""末將只求陛下成全。"我聲音平靜，
仿佛不是在放棄自己浴血拼殺來的前程。皇帝沉默片刻，突然輕笑一聲："準了。即日起，
陸明遠晉封輔國將軍，賜紫金魚袋，加授輕車都尉。""謝陛下隆恩！"陸明遠出列跪拜時，
玄色官服下擺掃過我的鎧甲。他沒有看我一眼。我低頭謝恩，
銀狐面具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這副面具是皇帝特別賞賜，
用來遮掩我臉上那道從眉骨貫穿至下頜的箭傷——慶功宴前，太醫(yī)拆開紗布時，
陸明遠眼中閃過的嫌惡比箭毒更致命。"那副鬼樣子，夜里見了都要做噩夢。"慶功宴后，
我循著陸明遠的聲音來到御花園假山后。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太湖石上，
像條扭曲的蛇。"陸兄好涵養(yǎng)，對著那張臉還能同榻而眠。
"兵部侍郎之子鄭榮的諂笑讓我作嘔。"同榻？"陸明遠的聲音里帶著酒意和輕蔑，
"成親那日我就搬去了書房。你們是沒聞過她身上那股血腥味，哪里像個女人？
"我扶在假山上的五指猛地收緊，碎石硌進掌心。一年前洞房花燭夜，他說"軍中勞累，
夫人早些安歇"時的溫柔，原來都是假的。"不過她今日倒是識相，知道用軍功為你求封。
"鄭榮意味深長道，"看來這丑婦對陸兄用情至深啊。""深？"陸明遠冷笑，
"她這是贖罪。她爹當年克扣軍糧害死我大哥，這些遠遠不夠。"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軍糧案？"那趙尚書家的婚事……""下月就過門。"陸明遠的聲音突然溫柔下來，
"如嫣知書達理，才是良配。至于沈昭……"他頓了頓，"若識相就給她個平妻名分，
否則——""否則如何？"鄭榮追問。"我陸家祠堂里，還供著一紙休書。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我悄然后退，銀狐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寒光。轉(zhuǎn)身時，
腰間玉佩不慎撞上石壁，清脆的聲響驚動了假山后的人。"誰？！"我沒有回頭，
大步走向?qū)m門。身后傳來陸明遠慌亂的腳步聲和呼喚，我一把扯下面具，
讓夜風直接灌入那道猙獰的傷疤。原來如此。父親臨刑前那句"昭兒，陸家不可信"，
竟是這個意思。"郡主，您終于肯戴回這面具了。"陸府西廂，
我的陪嫁嬤嬤紅著眼眶撫摸銀狐面具上的紋路。這是七年前先帝親賜的寶物，
內(nèi)側(cè)刻著"昭陽"二字——我的封號，也是我最不愿提及的身份。"備馬。
"我取出壓在箱底的玄鐵令牌，"我要進宮。""這個時辰？"老嬤嬤驚得手抖，
"姑爺方才派人來問……""從今往后，"我扣上面具，系緊猩紅披風，"這府里沒有姑爺，
只有昭陽郡主和……"我摸過腰間佩劍，"即將成為前夫的陸將軍。"三更鼓響時，
我持令牌直入禁宮。守衛(wèi)見到銀狐面具紛紛跪地，
他們認得這象征——七年前被滿門抄斬的鎮(zhèn)國公府，還有那位本該一同問斬，
卻被先帝特赦的嫡女。御書房燈火通明。當我渾身煞氣闖進去時，蕭昱辰正在批閱奏折，
朱筆未停。"朕以為，你永遠不打算用這個身份回來了。"他抬頭，目光落在我面具上，
"昭陽郡主。"我掀袍跪地，聲音比塞外的雪還冷："臣女懇請陛下，
重審天啟十二年軍糧貪墨案。"皇帝手中的朱筆終于停了。一滴紅墨落在奏折上，
像極了父親被斬首那日，濺在我臉上的血。寅時的更鼓剛過，陸府西廂的燈還亮著。
我摩挲著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玉佩，上面的"忠勇"二字已經(jīng)被歲月磨得發(fā)亮。
七年前鎮(zhèn)國公府被抄家那日，這塊玉佩是父親塞給我的最后一樣東西。"郡主，
老奴把老爺?shù)倪z物都帶來了。"老嬤嬤捧著一個烏木匣子輕手輕腳走進來，眼里含著淚，
"這些年一直藏在奴婢鄉(xiāng)下親戚家，幸而沒被搜去。"我接過匣子的手微微發(fā)抖。七年了，
自從父親以"克扣軍糧、通敵賣國"的罪名被斬首，我被迫脫下羅裙換上戎裝，
再沒敢觸碰任何與鎮(zhèn)國公府有關的東西。"您真要查當年的事？
"老嬤嬤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取出匣中發(fā)黃的信箋，
"若是讓姑爺知道您的真實身份……""他現(xiàn)在不是我夫君了。"我展開一封字跡熟悉的信，
心臟猛地一縮——是父親的筆跡。"從今晚起，這世上只有昭陽郡主。"燭火噼啪作響，
我仔細辨認著父親與各路將領的往來信件。忽然，一封沒有落款的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糧草被劫非偶然，趙家與北狄往來密切，陸家長子亦參與其中，望兄早作打算。」
信紙在我手中簌簌作響。陸家長子——正是陸明遠的大哥，陸明達。"嬤嬤，
當年軍糧案發(fā)時，陸明達是怎么死的？""聽說是護送軍糧途中遭遇埋伏，
萬箭穿心……"老嬤嬤突然噤聲，渾濁的眼中閃過驚恐，"郡主是說……"我攥緊信紙，
指甲刺入掌心。父親臨刑前那句"陸家不可信"，原來如此。"將軍，您肩傷未愈，
不該來校場的。"周廉快步跟在我身后，年輕的面龐上寫滿擔憂。這位我在邊關收的副將，
是軍中少數(shù)知曉我女兒身卻依然忠心耿耿的人。"無妨。"我接過親兵遞來的長弓，
右肩傷口頓時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咬緊牙關，搭箭拉弦——箭矢破空而出，
正中百步外的靶心。校場上一片喝彩。士兵們崇拜的目光追隨著我的每一個動作，
這種純粹的敬重，是陸府那座華麗的牢籠里永遠得不到的。"將軍威武！
"一個滿臉稚氣的小兵激動地喊道，"俺們'銀面軍'有您統(tǒng)領，定能再立奇功！
"我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揚起。這支由我親手組建的精銳，士兵們自發(fā)以我的面具為號，
稱自己為"銀面軍"。"報——！"傳令兵疾奔而來，"兵部尚書趙大人到訪，
說是……說是奉旨來探望將軍傷勢。"校場瞬間安靜下來。我瞇起眼，
趙翰——那封密信中提到與北狄往來的"趙家"家主，陸明遠未來的岳父。
"請趙大人去正廳。"我摘下長弓遞給周廉，低聲道，"派人盯著他隨從，
看有沒有人往書房方向去。"周廉目光一凜，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沈?qū)④姴焕⑹桥泻澜?，負傷還能操練軍隊，實在令人欽佩。"趙翰端著茶盞，
笑得慈眉善目。若不是早知道他與軍糧案有關，我?guī)缀跻凰@副和善模樣騙過去。
"趙尚書過獎。"我面具后的聲音平靜，"不知大人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一來是奉皇上口諭，探望將軍傷勢。"趙翰捋著胡須，目光卻在我面具上逡巡，
"二來嘛……"他壓低聲音，"小女如嫣與陸將軍的婚事，還望沈?qū)④姸喽喑扇?/p>
"我握杯的手紋絲不動："尚書大人言重了。婚姻大事，自有他自己做主。
""沈?qū)④姽煌ㄇ檫_理。"趙翰笑容加深，"其實以將軍的才能，何必屈居陸府？
兵部正好缺個職方司主事……""父親！"一個嬌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廳門處，
穿著鵝黃襦裙的趙如嫣挽著陸明遠的手臂，笑靨如花地走了進來，"女兒來接您回府。
"陸明遠看見我，表情頓時僵硬。他下意識想抽回手臂，卻被趙如嫣緊緊抱住。
"沈姐姐也在呀。"趙如嫣向我福了福身，眼睛卻一直往我面具上瞟，
"聽說姐姐為明遠哥哥求了輔國將軍的位置，妹妹真是感激不盡呢。
"我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趙小姐客氣了。不過本將軍家中并無姐妹，
這聲'姐姐'實在擔不起。"趙如嫣臉色一僵，陸明遠立刻皺眉："沈昭，如嫣是好意。
""陸將軍。"我放下茶盞，金屬面具映出他惱怒的臉，"本將軍正在與趙尚書商議軍務，
閑雜人等，還請回避。"陸明遠臉色瞬間鐵青。趙如嫣眼中閃過一絲怨毒，
卻還是強笑著拉走了陸明遠。趙翰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起身告辭。他們走后，
我立刻喚來管家："把府中這三年的賬本都拿來。""這……"管家額頭滲出冷汗，
"將軍要查什么？老奴可以……""現(xiàn)在就去。"我冷聲道。賬本堆了滿滿一桌。
我快速翻閱著，很快發(fā)現(xiàn)了問題——近兩年來，每月都有一筆巨額支出，
去向只寫著"軍需"二字。"這些銀子去了哪里？"我指著賬目問道。
管家雙腿發(fā)顫："老奴、老奴不知，都是老爺……不，是陸將軍親自經(jīng)手……"我正要追問，
周廉突然匆匆進來，在我耳邊低語幾句。我瞳孔驟縮——他派去盯梢的人發(fā)現(xiàn)，
趙翰的一個隨從果然潛入了書房，似乎在翻找什么。"備馬。"我起身系上披風，
"我要去一趟北衙禁軍駐地。"深夜回府時，陸明遠竟等在廳中。"你去哪了？
"他劈頭蓋臉質(zhì)問，"身為女子，深夜在外游蕩，成何體統(tǒng)！"我繞過他，
徑直走向內(nèi)室："陸將軍若有閑暇，不如解釋下賬上那十萬兩白銀的去向。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你查我？"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沈昭，
別以為為我求了個虛銜就能插手陸家事務！"我靜靜看著他暴怒的臉，突然覺得可笑。
一年前我鳳冠霞帔嫁入陸府時，怎會想到有朝一日，
這個曾對我溫言軟語的男人會為了另一個女人對我惡語相向？"松手。"我聲音很輕，
卻讓陸明遠下意識后退一步，"陸將軍，從今日起，你我一別兩寬。
至于那些銀子……"我摘下銀狐面具，讓他看清我臉上的傷疤，"我會查個水落石出。
"陸明遠盯著我猙獰的傷疤，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密信是半夜被箭射到我窗欞上的。
我警覺地翻身下榻，銀狐面具已經(jīng)扣在臉上。窗外月光如水，照見箭尾上系著的牛皮小筒。
展開里面的紙條，上面只有潦草幾個字：「天啟十二年臘月初七，黑風峽，趙家私印，
陸明達未死?！刮疫o紙條，胸口劇烈起伏。臘月初七——正是父親被指控克扣軍糧的日子。
黑風峽則是軍糧被劫的地點。而最后四個字，像一把刀扎進我心臟。陸明達未死？
那陸家祠堂里的牌位算什么？陸明遠口口聲聲說我父親害死他大哥，又算什么？
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我閃電般推開窗，正看見一道黑影翻過院墻。"周廉！
"我低聲喚道。陰影中立刻閃出我的副將："將軍？""跟上那個人，小心別被發(fā)現(xiàn)。
"我將紙條遞給他，"查查這消息來源。"周廉匆匆離去后，我點亮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