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丟臉的父親我叫張小雨:17歲,藝考生,虛榮心強,曾謊稱父親是“公司高管”。
今天,我又一次在學(xué)校門口假裝不認識我爸。他穿著那件熒光橙的外賣騎手工裝,
頭盔都沒摘,就那么大大咧咧地站在校門口等我。
電動車后座的保溫箱上還印著"閃電速送"的logo,破舊得掉漆,
在放學(xué)的學(xué)生堆里扎眼得要命。"小雨!這兒!"他還舉手揮了揮,
聲音大得半個操場都能聽見。我恨不得當場鉆進地縫。幾個女生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來,
我甚至聽見有人小聲嘀咕:"那是張小雨爸爸?
怎么是個送外賣的......"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攥緊書包帶低頭快步往前走,
假裝沒聽見。"小雨!"他又喊了一聲,這回還按了下電動車喇叭。
刺耳的"滴滴"聲引得更多人看過來。我猛地轉(zhuǎn)身,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你干嘛??!
"我爸愣了一下,隨即笑出一臉褶子:"接你回家啊,今天下雨......""不用!
"我打斷他,"我跟同學(xué)一起走。"其實根本沒人約我。藝考班的同學(xué)嫌我家窮,
嫌我永遠穿同一雙舞蹈鞋,嫌我用的還是二手國產(chǎn)手機。但哪怕一個人淋雨回家,
也比被同學(xué)看見我爸送外賣強。我爸的笑容僵在臉上。雨水順著他的頭盔往下淌,
打濕了洗得發(fā)白的工裝領(lǐng)子。他右手扶著車把,左手下意識摸了摸右腿——那是他的老毛病,
陰雨天就疼得厲害。"那......"他局促地掏出一個塑料袋,"給你帶了傘。
"我盯著那個印著藥店廣告的塑料袋,沒接。上次他當著全班面給我送傘,
被周婷她們笑了一個月,說我家窮得連把正經(jīng)傘都買不起。"我自己有。"我轉(zhuǎn)身就走,
把書包甩到肩上,故意走得很瀟灑。身后傳來電動車啟動的聲音,但沒跟上來。
我知道他肯定停在原地看我,就像上個月在校門口等了四十分鐘,
就為了給我送忘帶的素描本。轉(zhuǎn)過街角,我立刻小跑起來。雨越下越大,
我的校服外套很快濕透了,頭發(fā)黏在臉上,像條狼狽的落水狗?;钤?。
誰讓我爸是個瘸腿外賣員呢?!郊視r天已經(jīng)黑了。出租屋的門縫里透出燈光,
還有一股膏藥味。我推開門,看見我爸正坐在小板凳上往右膝蓋上貼藥膏。
茶幾上放著半碗吃剩的泡面,旁邊是我的素描本——他到底還是給我送來了。"回來了?
"他慌忙把褲腿放下來,"飯在鍋里熱著。"我沒理他,徑直走進衛(wèi)生間換衣服。
鏡子里的我眼圈發(fā)紅,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個瘋子。瘋子也比窮鬼強。"小雨,
"他在門外輕聲說,"爸今天接了個大單,給你買了新顏料。"我猛地拉開門。
他手里果然拿著盒溫莎牛頓,還是24色的。那牌子我們美術(shù)老師天天吹,
說專業(yè)畫家都用這個,一盒要三百多。"你哪來的錢?"我盯著他。"就......攢的。
"他眼神躲閃,右手無意識地揉著膝蓋。我一把抓過顏料盒,
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貼著輸液用的止血膠布。"你又去賣血了是不是?!
"我的聲音尖得嚇人。他趕緊把袖子往下拽:"胡說啥呢,就是體檢......""騙人!
"我把顏料盒砸在地上,"上次賣血是給我買舞鞋,上上次是交素描班學(xué)費!
你除了賣血還會干什么?!"塑料盒裂開一道縫,昂貴的顏料管滾了一地。我爸蹲下去撿,
動作笨拙得像只老熊。他的右腿明顯使不上力,只能靠左腿撐著,身子歪歪扭扭的。
我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帶我去公園,能把我舉過頭頂轉(zhuǎn)圈。那時候他還沒瘸,
還是個能修好任何玩具的萬能爸爸。"別撿了!"我吼了一聲,沖進房間摔上門。
床上放著件新衣服,標簽還沒拆。我瞥了一眼價簽——168元,夠他送兩天外賣的。
枕頭邊上還有個小藥盒,里面整齊地碼著六片止痛藥,是他每天塞在我書包里備用的。
我從來不用,都攢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小半瓶了。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像誰在哭。
我抓起藥盒想往墻上砸,最后卻只是死死攥在手里,攥到塑料盒子咯吱作響。
客廳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在收拾那盒摔壞的顏料。我悄悄把門拉開一條縫。
他正跪在地上,用裁縫剪刀小心翼翼地把摔裂的塑料盒剪齊,然后用透明膠帶一圈圈纏好。
纏完還用手掌壓了壓,確保沒有毛邊會劃傷我的手。那盒三百多的顏料,他修得那么認真。
就像他修我小時候玩壞的布娃娃,修漏雨的出租屋窗戶,修自己永遠好不了的瘸腿。
我突然喘不上氣,轉(zhuǎn)身撲到床上把臉埋進枕頭。
枕頭底下壓著今天的月考成績單——素描全班第一,速寫全班第一,
色彩......色彩課我用的還是最便宜的馬利牌。2 止痛藥的秘密第二天早上,
我故意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出房門。我爸已經(jīng)走了,桌上擺著豆?jié){和油條,
下面壓著張字條:"小雨,顏料放你書包側(cè)袋了。"我掀開豆?jié){蓋子,熱氣糊了一眼鏡。
他肯定又凌晨五點就去等早餐店開門,就為了讓我喝上最熱的那一鍋。書包里,
那盒被修好的顏料安靜地躺著。透明膠帶纏得密密實實,邊角都修剪得圓潤,
摸上去一點都不扎手。我盯著看了很久,最后還是塞進了抽屜最底層。
——藝考班的周婷又在炫耀她的新顏料。"我爸從法國帶回來的,
"她晃著金屬外殼的顏料盒,"一套頂某些人半年生活費吧?"幾個女生配合地發(fā)出驚嘆,
眼神往我這邊飄。我低頭削鉛筆,假裝沒聽見。"張小雨,"周婷突然湊過來,
"聽說你爸是送外賣的?"鉛筆芯"啪"地斷了。"昨天在校門口看見他了,
"她夸張地比劃,"那條瘸腿......""閉嘴!"我猛地站起來,
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全班安靜下來。素描老師皺眉看過來:"張小雨?
""她先......"我攥著拳頭,指甲掐進掌心。"我什么都沒說呀,
"周婷無辜地眨眨眼,"就是好奇問問。"老師嘆了口氣:"小雨,去洗把臉冷靜下。
"我沖進洗手間,把水龍頭開到最大。鏡子里的女孩眼睛通紅,像只被逼到絕路的野貓。
周婷沒說錯。我爸就是個瘸腿外賣員,窮得連套像樣顏料都買不起。可那又怎樣?
我素描成績比她高20分。——放學(xué)時又開始下雨。我沒帶傘,
站在屋檐下猶豫要不要沖出去。"小雨!"熟悉的聲音讓我渾身一僵。我爸又來了,
這次沒穿工裝,換了件洗得發(fā)灰的舊夾克。他右腿明顯比早上更瘸了,走路時身子歪得厲害。
"給你送傘,"他氣喘吁吁地遞過來一把新傘,"今天買的,不是藥店的。"深藍色折疊傘,
握柄上還掛著吊牌。我盯著價簽——35元,夠他跑五單外賣的配送費。"你腿怎么了?
"我沒接傘。"沒事,就下雨天老毛病......"他話沒說完,突然一個踉蹌,
差點跪在地上。我下意識扶住他,摸到一手冷汗。他的衣服全濕透了,冰涼地貼在身上,
像塊皺巴巴的抹布。"你發(fā)燒了?""可能有點感冒,"他勉強笑笑,
"先把傘拿著......"我這才注意到他左手一直按著右膝蓋,指縫里露出膏藥邊緣。
而他的右手——右手手腕上又多了塊止血膠布。"你又去賣血了?!"我聲音都在抖,
"就為了這把破傘?!"他縮了縮手:"不是,這是早上抽血體檢......""騙子!
"我一把扯下膠布,露出下面發(fā)青的針眼,"上次的針眼還沒好!"周圍已經(jīng)有人看過來。
我爸慌慌張張地拉下袖子:"小雨,回家再說......""別碰我!"我甩開他的手,
"你除了賣血還會干什么?你以為這樣很偉大嗎?!"吼完我就后悔了。他的臉瞬間慘白,
像是被人當胸捅了一刀。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像無數(shù)顆碎石子。我們僵持在雨里,
他舉著那把新買的傘,我攥著他賣血的證據(jù)。最后是他先妥協(xié):"......你先回家,
鍋里熱著飯。"說完就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地走了,連傘都沒拿。雨水打在他佝僂的背上,
那件舊夾克很快濕透了,緊貼著他突起的肩胛骨。我站在原地,手里還捏著那塊帶血的膠布。
——到家時已經(jīng)七點了。鍋里是土豆燉牛肉,我最愛吃的。牛肉很少,大部分是土豆,
但他把僅有的幾塊肉都挑出來堆在碗邊。我機械地往嘴里塞食物,突然嘗到一股鐵銹味。
原來是自己把嘴唇咬破了。茶幾上放著他的記賬本,我鬼使神差地翻開:「3月12日,
小雨顏料 -300(預(yù)支工資) 3月13日,膏藥 -28 3月14日,
新傘 -35(小雨不喜歡藥店的) ......」
最后一頁寫著:「還差1876湊夠小雨集訓(xùn)費」。我猛地合上本子,胃里像塞了塊鉛。
下個月的藝考集訓(xùn)要交五千,他居然在偷偷攢錢。房間里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我輕輕推開門縫,看見我爸坐在床邊往膝蓋上貼新的膏藥。他的右腿腫得發(fā)亮,
皮膚下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床頭柜上擺著個小藥盒,和我書包里的一模一樣。
只不過他的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一張皺巴巴的說明書。我突然想起什么,沖回自己房間翻出書包。
那半盒止痛藥還在,我數(shù)了數(shù)——22片。說明書上寫著:"每日最多2片,
連服不超過3天"。而他膝蓋上的傷,已經(jīng)有十年了?!胍刮冶焕茁曮@醒,
聽見客廳有動靜。我爸坐在小板凳上修電動車電池,工具攤了一地。他的右腿直挺挺地伸著,
上面纏著厚厚的繃帶。"爸?"他嚇了一跳,慌忙用衣服蓋住電池:"吵醒你了?
""你在干什么?""電池老化了,"他訕笑著,"修修還能用,
換新的要八百多呢......"閃電照亮了他手上的創(chuàng)可貼,還有茶幾上攤開的賬本。
最新一頁寫著:「修車工具 -65,省下800=+735」。我蹲下來,
撿起地上的螺絲刀:"我?guī)湍恪?他愣住了,眼圈突然紅了:"小雨......""明天,
"我聲音發(fā)哽,"明天我陪你去醫(yī)院看腿。"窗外的暴雨還在下,但屋子里突然暖和起來。
他修電池,我遞工具,就像小時候他教我拼模型那樣。只不過這次,換我當他的幫手。
3 醫(yī)院的真相早上五點半,天還沒亮,我爸就起床了。我聽見他在廚房輕手輕腳地煮粥,
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壓抑的咳嗽。等我揉著眼睛走出房門時,他已經(jīng)穿戴整齊,
那件外賣工裝洗得發(fā)白,但干凈平整。"這么早去醫(yī)院?"我看了眼窗外蒙蒙亮的天色。
他局促地搓著手:"掛專家號得趕早......你今天不是有課嗎?我自己去就行。
""請假了。"我抓起外套,"走吧。"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只是輕輕"哎"了一聲,
轉(zhuǎn)身時嘴角卻悄悄揚了起來?!辛⑨t(yī)院的人比菜市場還多。
我們排了兩個小時隊才掛上號,骨科專家診室門口擠滿了人。"37號!張建軍!
"我爸撐著椅子扶手想站起來,右腿卻使不上力,差點栽倒。我一把扶住他,
這才發(fā)現(xiàn)他整個人都在發(fā)抖。診室里,
老醫(yī)生只看了一眼X光片就皺起眉頭:"十年前工地摔的?""是,"我爸賠著笑,
"當時包工頭給了兩千塊錢,說養(yǎng)養(yǎng)就好......""胡鬧!"老醫(yī)生猛地拍桌,
"粉碎性骨折沒處理好,現(xiàn)在關(guān)節(jié)都變形了!"我盯著X光片上那團扭曲的陰影,喉嚨發(fā)緊。
這就是他瘸了十年的原因?兩千塊錢就打發(fā)了?"現(xiàn)在必須手術(shù),
"醫(yī)生指著片子上發(fā)亮的部分,"這些碎骨片一直在磨損軟組織,再拖下去整條腿都保不住。
"我爸的喉結(jié)動了動:"手術(shù)......得多少錢?""兩萬五左右,醫(yī)保能報一部分。
"空氣瞬間凝固。我爸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膝蓋,那里已經(jīng)磨出了一層厚繭。
"要不......先開點止痛藥?"他小聲問。老醫(yī)生嘆了口氣,
唰唰寫下處方:"止痛藥治標不治本,你這腿......""我知道,我知道,
"我爸打斷他,訕笑著接過處方,"等攢夠錢就來手術(shù)。"走出診室時,
他的右腿瘸得更明顯了,像是突然老了十歲。——取藥處排著長隊,我爸讓我去旁邊坐著等。
我假裝走開,轉(zhuǎn)身溜進了樓梯間。手機通訊錄翻了半天,最后打給了大伯。"小雨?
"大伯的聲音透著驚訝,"怎么突然......""我爸的腿要做手術(shù),"我直奔主題,
"能借我們兩萬嗎?"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丫頭,不是大伯不幫,"他終于開口,
"你爸那倔脾氣......十年前我要帶他去醫(yī)院,他死活不肯,
非說要把錢留給你上學(xué)......"我攥著手機的手指發(fā)白:"所以你就看著他瘸了十年?
""你爸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大伯苦笑,"他這些年拼命掙錢,不都是為了你?
"掛掉電話,我蹲在樓梯間里喘不上氣。十年前我還在上小學(xué),整天纏著爸爸買這買那。
而他瘸著腿打三份工,就為了給我報那個"天才少兒美術(shù)班"?!氐郊?,
我爸跟沒事人似的在廚房忙活。"醫(yī)生說了,吃點鈣片就行,"他把炒好的青菜推到我面前,
"專家就愛嚇唬人......"我放下筷子:"我聽見了,要兩萬五手術(shù)費。
"他盛飯的手一抖,米飯灑了幾粒在桌上。"小雨,"他低頭撿著飯粒,"爸這腿都十年了,
不差......""差!"我聲音突然拔高,"你晚上疼得睡不著覺,當我不知道?
"他愣住了,手里的碗"咣當"一聲掉在桌上。我沖進房間,抱出那個裝滿止痛藥的小盒子,
嘩啦一下全倒在桌上。"22片,"我指著藥片,"你每天往我書包里塞,我一片都沒吃。
"他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顫抖著去撿那些散落的藥片。"我查過了,"我深吸一口氣,
"退役軍人可以申請醫(yī)療補助,你當年在部隊立過功,符合條件。
"他的手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
"我從書包里掏出一疊打印紙:"民政局網(wǎng)站查的,申請表我都下載好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那堆止痛藥上,白色的藥片像小小的珍珠。我爸坐在光影里,
突然捂住臉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十年前被鋼筋砸斷腿時沒哭,被包工頭欺負時沒哭,
送外賣被客人指著鼻子罵時也沒哭。現(xiàn)在他哭得像個孩子,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淌。
我走過去抱住他,聞到他身上膏藥混合著油煙的味道。這個味道我記了十年,
今天才突然明白——那是拼命活著的味道?!砩衔彝低档卿浟税职值耐赓u騎手賬號。
接單記錄密密麻麻排了整整八頁,最近一周平均每天27單。
最遠的一單送到了20公里外的開發(fā)區(qū),配送費只有9塊錢。鼠標滾輪往下滑,
突然停在一條異常記錄上:「3月15日 23:47 訂單取消 扣除30元違約金」
那是我沖他吼"你除了賣血還會干什么"的晚上。原來他冒著暴雨送外賣到半夜,
就為了湊我的集訓(xùn)費。原來那晚他不是故意讓我難堪,是根本沒時間換下工裝。
書桌上的臺燈突然模糊成一片,我使勁眨眨眼,
看到玻璃臺板下壓著張老照片——年輕的爸爸穿著軍裝,雙腿筆直地站在國旗底下,
笑得像個太陽。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給我最愛的女兒,愿你永遠站得筆直。
"4 褪色的軍功章民政局的大廳比醫(yī)院還吵。我爸攥著那疊申請表,
坐在長椅上不停地整理衣領(lǐng)。他今天特意穿了件還算體面的襯衫,
但洗得發(fā)黃的領(lǐng)口還是暴露了家境。"32號!張建軍!"他條件反射般站起來,
右腿一軟差點摔倒。我扶住他時,摸到他掌心全是冷汗。辦事員是個戴眼鏡的阿姨,
看了眼我爸的退伍證,突然"咦"了一聲:"您是參加過98抗洪的老兵?"我爸點點頭,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右腿。"當時立過三等功呢,"阿姨翻著檔案,
"怎么現(xiàn)在才來申請補助?"我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我爸。他從來不說部隊的事,
我只知道他當過兵,不知道他立過功。"就......沒什么好說的,
"我爸局促地搓著膝蓋,"比我辛苦的戰(zhàn)友多了去了。"阿姨推了推眼鏡,
突然壓低聲音:"張同志,您這情況可以申請?zhí)貏e醫(yī)療救助,能全額報銷手術(shù)費。
"我和我爸同時愣住了。"真、真的?"我爸聲音發(fā)顫,"不用自己掏錢?""按規(guī)定,
立過功的退役軍人可以享受......""那集訓(xùn)費呢?"我脫口而出。
阿姨疑惑地看我一眼。我爸慌忙拉我袖子:"小雨!""就是藝術(shù)生集訓(xùn),
"我不管不顧地繼續(xù)問,"能一起報銷嗎?""小雨!"我爸真急了,"別胡鬧!
"阿姨看看我又看看我爸,突然笑了:"您女兒?"得到確認后,
她在電腦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陣:"有個'功臣子女教育資助'項目,
不過需要學(xué)校出證明......"我爸的眼圈一下子紅了,粗糙的大手死死攥住退伍證,
指節(jié)都泛了白。——回家的公交車上,我爸一直盯著窗外發(fā)呆。"爸,"我碰碰他胳膊,
"三等功是怎么回事?"他像是突然驚醒,勉強笑了笑:"就......發(fā)了次洪水,
我們?nèi)タ干嘲?手機震動,是大伯發(fā)來的微信:"丫頭,
你爸當年在九江大堤上泡了三天三夜,救出十七個人,自己高燒40度都不肯下火線。
"附帶的照片上,年輕的爸爸站在齊腰深的洪水里,肩膀上扛著兩個哭鬧的孩子。
我鼻子一酸,把手機遞到他面前。他看了眼照片,
突然慌亂地關(guān)掉屏幕:"都過去的事了......""為什么不早說?"我聲音發(fā)哽,
"要是知道你是功臣......""功臣什么呀,"他搓了搓臉,"最后大堤還是垮了,
王班長他們......"他的聲音突然斷了,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陽光照在他的側(cè)臉上,
我清晰地看到一道淚痕滑下來,消失在洗得發(fā)白的衣領(lǐng)里?!挛缥胰W(xué)校開證明,
班主任聽說我爸是抗洪功臣,驚得鋼筆都掉了。"張小雨!你從來沒提過啊!
"我低頭盯著鞋尖:"......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
班主任輕輕嘆了口氣,龍飛鳳舞地簽完字,又額外寫了封推薦信:"拿去給校長蓋章,
就說我說的。"走出辦公樓時,周婷和幾個女生正靠在走廊上涂指甲油。"喲,
窮鬼來開貧困證明???"她吹了吹指甲。我徑直從她面前走過,
突然又折返回來:"我爸是抗洪功臣,現(xiàn)在民政局要給他免費治腿。"周婷的指甲油涂歪了。
"功臣子女還有教育補助,"我晃了晃蓋著紅章的證明,"對了,你爸立過幾等功?
"她張著嘴說不出話的樣子真可笑?!盹垥r,我爸翻出了壓在箱底的軍功章。
紅綢帶已經(jīng)褪色,銅質(zhì)獎?wù)乱灿行┭趸?,?抗洪搶險先進個人"幾個字依然清晰。
"其實不光彩,"他小心地擦拭著獎?wù)拢?/p>
"活下來的人才有功章......"我正想說什么,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請問是張建軍同志家嗎?"一個渾厚的男聲,"我是退役軍人事務(wù)局的老陳。
"我爸手一抖,獎?wù)碌粼谧郎习l(fā)出清脆的聲響。原來那位辦事員阿姨把情況匯報給了領(lǐng)導(dǎo)。
電話里說,明天就有專車來接我爸去軍區(qū)醫(yī)院檢查,手術(shù)排在一周后。掛掉電話,
我爸呆坐在椅子上,半天沒說話。突然,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陽臺,背影抖得厲害。
我跟過去,看見他正對著夜色抹眼淚。十年前被包工頭克扣醫(yī)藥費時沒哭,
被醉駕司機撞飛外賣車時沒哭,甚至被我當眾嫌棄時都沒哭的老兵,此刻哭得像個孩子。
"小雨......"他哽咽著說,
"爸這條腿......終于能治好了......"夜風吹起他花白的頭發(fā),我這才發(fā)現(xiàn),
原來我的英雄爸爸,已經(jīng)老了。——臨睡前,我聽見他在客廳打電話。"老班長,
我腿能治了......對,政府出錢......"他的聲音帶著久違的活力,"等好了,
我?guī)∮耆タ茨?....."我悄悄推開一條門縫,看見他正對著手機里的照片說話。
那是張泛黃的合影,十幾個年輕士兵站在洪水退去的大堤上,每個人的褲腿都沾滿泥漿。
"兄弟們,"他輕聲說,
"我又能給國家出力了......"月光透過窗戶照在褪色的軍功章上,
那抹紅色亮得刺眼。5 遲來的敬禮軍區(qū)醫(yī)院比我想象中還要大。
專車直接開到了住院部門口,穿白大褂的主任醫(yī)師親自等著。我爸緊張得同手同腳走路,
差點被臺階絆倒。"張建軍同志?"醫(yī)生握住他的手,"我是骨科主任劉向國,
當年在九江大堤上吃過你們送的饅頭。"我爸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檢查室里,
一群實習生圍著X光片討論。劉主任指著片子說:"看到這些碎骨沒有?
十年來一直在磨損軟組織。"他轉(zhuǎn)向我爸,"老班長,您是怎么忍到現(xiàn)在的?
"我爸訕笑著搓膝蓋:"習慣了......"我在旁邊死死咬住嘴唇。
止痛藥說明書上寫著"每日最多兩片",而他一天要吃四片。——病房是雙人間,
但暫時沒安排其他病人。護士長親自抱來新被褥:"功臣必須住單間!
"我爸慌忙擺手:"不用不用,普通床位就行......""您就別推辭了,
"護士長笑著鋪床,"昨天院領(lǐng)導(dǎo)特意開會,要把您當?shù)湫托麄髂亍?/p>
"我爸瞬間僵住了:"宣、宣傳?""抗洪英雄帶傷十年不求回報,多好的正能量啊!
"我看到我爸的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病號服。他最怕被人關(guān)注,
送外賣被差評都要躲起來難過半天。"那個......"我鼓起勇氣,"我爸性格內(nèi)向,
能不能......""理解!"劉主任突然出現(xiàn),手里拿著檢查報告,"老班長放心,
我們只做必要的醫(yī)療記錄。"我爸的肩膀明顯松了下來?!挛缱鲂g(shù)前檢查時,
來了個扛攝像機的記者。"張同志,能談?wù)勀斈甑挠⒂率论E嗎?
"我爸正躺在核磁共振儀上,
聞言差點摔下來:"我、我沒什么事跡......""98年九江決堤時,
您一個人救出十七名群眾!"記者翻著小本本,
"還冒著生命危險......""都是戰(zhàn)友們一起救的,"我爸聲音發(fā)顫,
"王班長他們......后來都沒回來......"儀器嗡嗡作響,蓋住了他的哽咽。
我站在玻璃窗外,突然看清了他腿上的傷疤——蜿蜒扭曲像條蜈蚣,
是當年被鋼筋劃破后又自己長歪的。記者還在追問:"聽說您這些年一直隱瞞功臣身份?
""我不是功臣,"我爸的聲音透過對講器傳出來,悶悶的,
"真正的功臣都埋在烈士陵園了......"檢查室突然安靜得可怕?!盹埱?,
病房來了位不速之客——周婷她爸。我正給我爸削蘋果,突然聽見門口有人咳嗽。
抬頭看見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手里拎著果籃。"張班長好!"他快步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