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風,裹著沙礫,抽打在斑駁的鎧甲上,發(fā)出嗚咽般的嘶鳴。靖王蕭徹剛下戰(zhàn)場,
甲胄上的血尚未干透,混合著敵人的和自己的,凝成暗紅。夕陽如血,染紅了校場黃沙。
突然,馬蹄聲碎,一隊太監(jiān)如黑鴉般闖入這肅殺之地?!笆ブ嫉健【竿跏拸亟又?!
”尖利的嗓音刺破風聲。為首太監(jiān)白面無須,腰懸一枚羊脂白玉扣,
正中一點微縮的東宮徽記,在血色殘陽下格外刺眼。卷軸冰涼,觸手瞬間,蕭徹如墜冰窟!
前世記憶,裹挾著滔天血海,轟然倒灌!——金鑾殿上,明光鎧被當眾剝落,
太子蕭桓那張得意扭曲的臉近在咫尺!——“你老婆?朕把她做成人彘了,就在破甕里爬呢!
你那小崽子?噗!一刀下去,血噴得老高,哈哈哈!”惡魔般的低語在耳邊炸響!
——忠心部將的頭顱滾落,妻兒凄厲的慘叫戛然而止!——陰暗囚室,鐵鏈鎖身,悔恨蝕骨,
含恨而終!“呃!”蕭徹悶哼一聲,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劇痛鉆心,
卻遠不及心頭恨意萬分之一!溫熱的血珠,順著緊握圣旨的指縫滲出,滴落腳下黃沙,
暈開刺目的紅?!暗钕拢 备睂⑶劐P虎目圓睜,急聲低吼著∶“圣旨如山!此刻抗旨,
便是謀逆!單憑咱們幾萬邊軍,擋不住朝廷百萬大軍!那是死路啊!”抗旨?謀逆?
前世他就是太忠!換來滿門盡屠,污水潑身!蕭徹猛地抬頭,眼底的血色與瘋狂被強行壓下,
化作一片死寂的寒潭。目光,死死盯在那枚東宮玉扣上。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在他嘴角勾起?!盎鼐彼曇羲粏?,如砂礫摩擦,卻斬釘截鐵,“當然要回。
”他攥緊那染血的圣旨?!俺?,蕭徹……”他頓了頓,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從血海中艱難地擠出來“接旨。謝…恩!”最后兩個字,
重若千鈞,砸在黃沙之上,也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宣旨太監(jiān)明顯松了口氣,
臉上那層虛偽的恭敬重新掛起,甚至還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在他看來,
這位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靖王,終究是認命了?!巴鯛斏蠲鞔罅x,體恤圣心,
奴婢這就回京復命了。還請王爺務必速速啟程,莫誤了陛下…哦不,是先帝爺?shù)摹薄皾L。
”蕭徹沒有看他,聲音低沉,卻像一把無形的冰刀,瞬間切斷了太監(jiān)后面所有聒噪的話語。
太監(jiān)臉上的假笑徹底僵住,眼底掠過一絲羞怒,但終究不敢在邊軍大營發(fā)作,
只得悻悻地躬身,帶著隨從匆匆爬上馬車。車輪卷起漫天塵土,在邊軍將士們的注視下,
狼狽地駛離了軍營。秦錚憂心如焚,上前一步:“殿下,您……”蕭徹猛地抬手,
阻止了他的動作。他緩緩站直身體,
高大的身影在邊關蒼茫的天地間投下一道孤絕而充滿壓迫感的陰影。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如炬,
緩緩掃過身后一張張忠誠堅定的面孔。這些都是隨他浴血奮戰(zhàn)、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兄弟。
前世,他們因他而死,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卻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蕭徹的視線最終落在秦錚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決絕?!扒劐P!”“末將在!
”秦錚抱拳,聲如金石?!包c兵!三百人!只要陌刀手和弓弩手!要最悍不畏死,
能把命交給我的死士!其余人等,固守大營,無本王親筆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動,
違令者——斬立決!”“李默!”目光轉(zhuǎn)向掌管軍械庫的校尉?!皩傧略?!
”“庫中所有火油、硝石、引火之物,還有那批特制的精鋼鉤索、飛爪、攀墻釘,
全部秘密清點封存!單獨存放,派絕對心腹日夜看守!除本王與秦將軍外,
任何人靠近——格殺勿論!”“格殺勿論”四字,讓李默心頭一凜?!摆w誠!
”目光鎖定掌管軍需文書的參軍。“屬下聽令!”“立刻去辦!第一,派人去朔州城,
找最好的畫師,買最細的炭筆和最堅韌的桑皮紙,越多越好!第二,
動用我們在京畿道上所有的‘眼睛’,不惜一切代價,撒開網(wǎng)!把京城戍衛(wèi)軍,
尤其是禁宮十二衛(wèi),
喜好、弱點、家眷情況、他們手下各營換崗的具體時辰、路線、人數(shù)…所有能打探到的細節(jié),
哪怕是一個小卒愛喝什么酒、愛逛哪家窯子,都給我記下來!匯總成冊,八百里加急,
用最快的鷹隼送回來!記住,是全部!一絲不漏!”蕭徹的聲音又快又急,
每一個指令都帶著山雨欲來的窒息感。一道道冰冷的命令砸下,將領們心頭劇震。
眼前的主帥,身上散發(fā)出的不再是守護邊關的沉穩(wěn),而是一股破釜沉舟的陰鷙與決絕。
秦錚喉頭滾動,有千言萬語想問,最終卻只化為一個沉重如山的抱拳,
眼中燃燒起同樣的火焰:“末將…遵命!”他明白了,殿下要做的,絕不是認命回京!
蕭徹不再看他們,猛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走向中軍大帳。他徑直走到懸掛的巨大邊關輿圖前,
目光仿佛穿透了粗糙的羊皮紙,死死盯著那遙遠的、象征著無上權力與無盡骯臟的帝都。
父皇…蕭徹閉上眼,心口一陣尖銳的絞痛。
那遲來的、被仇恨暫時壓制的悲慟終于沖破冰冷的堤壩,洶涌而至。
那個威嚴如山卻也對他寄予厚望的帝王,竟已經(jīng)龍馭賓天了嘛……而自己,
前世竟是被一道假圣旨騙回去,連最后一面都未能見到!巨大的空洞和自責瞬間吞噬了他。
“砰!”一聲悶響!蕭徹的重拳狠狠砸在支撐輿圖的硬木架子上!木屑紛飛,
指關節(jié)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滴落在腳下的泥土中。這痛楚,
仿佛是對自己前世愚蠢輕信的懲罰,也是對無能保護至親的宣泄!再睜開眼時,
所有的軟弱、悲慟已被徹底焚盡,只剩下冰冷燃燒、足以焚毀一切的復仇之火!
那火焰在他眼底跳動,將整個瞳孔都染成了暗紅色。
“蕭桓…”他盯著輿圖上那個代表帝都的小小標記,聲音如同從九幽寒冰中擠出,
帶著刻骨的怨毒與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洗干凈脖子,等著…”“我蕭徹,回來了!
”輕車簡從,星夜兼程。巍峨的皇城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中。金瓦紅墻,
在秋日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散發(fā)著莊嚴肅穆卻又冰冷壓抑的氣息。這里,是權力的巔峰,
亦是吃人的魔窟。宮門森嚴,盤查繁瑣,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戒備。蕭徹面無表情,
任由那些陌生的禁衛(wèi)檢查。他一身素色常服,洗去了邊關的風塵,
卻洗不掉眉宇間沉淀的滄桑與那股無形的鐵血煞氣。秦錚等幾名偽裝成親衛(wèi)的死士緊隨其后,
眼神銳利如鷹,默默記下宮門守衛(wèi)的部署和換崗節(jié)奏。踏入宮門,熟悉的皇家威儀撲面而來,
卻只讓他感到陣陣惡心。前世,他就是在這里,一步步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金鑾殿。
新帝蕭桓高踞在蟠龍金柱環(huán)繞的龍椅之上,嶄新的明黃龍袍刺眼奪目。
他臉上帶著權力初握的扭曲亢奮,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志得意滿。階下,文武百官垂手肅立,
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皇弟,一路辛苦!”蕭桓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刻意做作的親昵,
在這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邊疆十年風霜,真是難為你了。瞧瞧,人都瘦脫了形,
這臉也糙了,哪有半點我們天家貴胄的樣子?”他嘖嘖兩聲,語氣里充滿了虛偽的惋惜。
蕭徹單膝跪在冰冷的金磚上,脊背挺直如槍,沉默不語。蕭桓似乎很享受這種掌控感。
他站起身來,明黃的龍袍下擺拖曳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如同毒蛇游走。
他緩緩踱下丹陛,停在蕭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皝砣?!”蕭桓聲音陡然轉(zhuǎn)冷,
“替靖王…卸甲!這身戰(zhàn)甲沾滿血腥戾氣,豈能玷污了先帝靈前?!
”兩名身材魁梧、面無表情的禁衛(wèi)立刻上前,如同抓小雞般按住蕭徹的肩膀!
動作粗暴而充滿羞辱!“嗤啦!”“哐當!
”象征著他十年浴血、無數(shù)功勛的明光鎧被蠻力剝下!甲葉碰撞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沉重地砸落在金磚之上,發(fā)出屈辱的悶響!那聲音如同重錘,
敲在每一個與蕭徹有舊的將領心上,讓他們不忍地別過臉去。
蕭徹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薄的素白中衣,在深秋微寒的殿內(nèi),顯得無比脆弱和屈辱。
階下群臣頭垂得更低,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蕭桓臉上露出滿意的獰笑。
他再次微微彎腰,湊近蕭徹的耳邊,用只有兩人能勉強聽清的音量,一字一句,
將最惡毒的詛咒和侮辱,淬煉成帶毒的冰錐,狠狠刺入蕭徹的耳膜:“你那心肝寶貝容氏?
嘖嘖,北地胭脂馬,性子夠辣!朕不過想讓她進宮‘侍奉’幾日,她竟敢以死相逼?
不識抬舉的東西!嘿…朕成全她了!朕讓人一寸寸敲碎了她的膝蓋骨!那骨頭碎裂的聲音,
嘖嘖,真脆!然后挖了她那雙勾人的眼珠子!再割了她那條不聽話的舌頭!
就塞在一個腌咸菜的破甕里,丟在你以前住的那個狗窩小院里!讓她像條蛆一樣在屎尿里爬!
哦,對了,還有你那個小崽子,虎頭虎腦的,看著就讓人心煩!噗!就在那個破甕前面,
一刀!那小脖子細的,跟嫩黃瓜似的!血啊…噴得真高!像個小噴泉!
熱乎乎地濺了那破甕一臉!甕里的容氏,嗬嗬地叫喚,雖然沒了舌頭,
可那動靜…跟鬼哭似的,真他娘的‘好聽’?。」?!”壓抑的、充滿變態(tài)快感的低笑,
如同毒蛇在蕭徹耳邊吐信。每一個字!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蕭徹的靈魂上!
前世妻兒慘死的畫面瞬間以百倍的清晰度、千倍的痛苦沖擊著他的神經(jīng)!
妻子絕望空洞的眼窩,孩子驚恐凝固的表情,
鮮血噴濺的軌跡…部將們臨死前不甘的怒吼…所有聲音混雜著蕭桓此刻陰毒的低語,
如同億萬根鋼針在他腦中瘋狂攪動!“噗!”一股腥甜再也壓制不住,猛地涌上喉頭!
蕭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反剪在身后的雙手,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剛剛結(jié)痂的傷口!溫熱的鮮血瞬間涌出,順著指縫,一滴滴,
無聲地滴落在冰冷光潔的金磚上,暈開一朵朵凄艷絕望的血色梅花!低垂的眼簾下,
冰寒刺骨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滔天的殺意,在他的體內(nèi)醞釀。
蕭桓欣賞夠了蕭徹“痛苦掙扎”的模樣,志得意滿地直起身,聲音恢復了正常音量,
帶著一種施舍般的虛偽:“念在骨肉親情,也念在皇弟你為邊關也算流過幾滴汗,
朕寬宏大量,免你一死?!彼h(huán)視階下噤若寒蟬的群臣,提高了聲調(diào),
仿佛在宣布一項莫大的恩典:“傳朕旨意!廢靖王蕭徹為庶人,圈禁于掖庭西北角永巷廢宮!
永世…不得出!押下去!”“押下去!”蕭桓一甩袍袖,轉(zhuǎn)身,
志得意滿地走向那高高在上的龍椅。
兩名禁衛(wèi)粗暴地架起因巨大痛苦和強行壓抑而顯得虛脫的蕭徹,像拖一條死狗般,
在冰冷光滑的金磚上拖行。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蕩。群臣垂首,無人敢言。掖庭,
西北角,“永巷”。名字里帶個“永”字,卻是皇宮最骯臟、最被遺忘的角落。
高大的宮墻斑駁陸離,爬滿了枯死的藤蔓,門窗破損,寒風肆無忌憚地灌入,
發(fā)出嗚嗚咽咽如同鬼泣的聲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霉爛、灰塵、陳年污垢和若有若無血腥味的腐朽氣息,
令人作嘔。蕭徹被粗暴地推搡進其中一間勉強能擋雨的破屋。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轟然關閉,
落鎖的金屬撞擊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踉蹌幾步,
扶著冰冷潮濕、長滿苔蘚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
身體里那股強行壓抑的、因滔天恨意和巨大悲慟而激蕩的氣血再也無法控制,“哇”地一聲,
一大口暗紅的淤血噴濺在布滿灰塵和蟲尸的地面上??v然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但是在經(jīng)歷一遍,
還是如此心痛。妻子和孩子慘死的畫面,在腦海中瘋狂閃回、沖撞,幾乎要將他徹底撕裂。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
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憤怒和滔天的恨意!他猛地一拳砸向身旁冰冷的磚墻!“砰!
”沉悶的響聲在空寂的囚室里回蕩。粗糙的磚石棱角瞬間刮破了他的手背,鮮血涌出,
順著墻壁緩緩流下。這肉體上的刺痛,反而像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
讓他近乎崩潰的理智強行拉回了一絲清明。他走到那張破桌前,
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疊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桑皮紙。這是他入京前,
通過秘密渠道收到的最后一份情報匯總,
防路線圖、各營口令、將領性情弱點、家眷情況、換崗的具體時辰、人數(shù)…詳盡得令人發(fā)指!
每一個字,都浸染著潛伏在陰影中的“眼睛”們用生命換來的忠誠!
他又摸出幾支細若發(fā)絲的炭筆——這是他入宮前,以“為廢妃抄寫經(jīng)書祈?!钡拿x,
用最后一點私藏的金葉子賄賂看守弄來的?;椟S的燈光下,蕭徹的眼神銳利如鷹隼,
再也沒有半分之前的痛苦與軟弱。他攤開桑皮紙,拿起一支炭筆,手腕穩(wěn)定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