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夜的風像刀子。一輛黑得吸光的轎車悄無聲息滑進來,車窗像刷了墨。
一只手從黑暗里伸出,青灰,手腕一道紫黑勒痕,遞來三張嶄新紅鈔?!凹訚M。
”那聲音平板得像冰。我捏著冰涼的錢,是真錢。手指蹭過車身——觸感脆得像糊了紙殼!
車滑走時,死寂無聲。第二天點鈔機卡出三張黃紙冥幣,監(jiān)控里,我正對著空氣加油。
第一章:夜半來客霜降那晚的風,真他娘像小刀子,專往人骨頭縫里鉆。
我把老棉襖裹了又裹,還是覺得冷氣從腳底板往上冒。墻上的掛鐘指到了十一點五十。
我正琢磨著再泡碗面暖暖五臟廟,外面那盞被風吹得直晃蕩的慘白射燈下,
悄無聲兒地滑進來一團濃墨似的黑。是輛車,黑得邪乎。車殼子像吸光了周圍所有的光,
連牌子都瞧不真切。它停在離油槍幾步遠的地方,發(fā)動機一點聲息都沒有,
死寂得讓人心頭發(fā)毛。車窗玻璃貼了膜,黑得跟棺材板似的,里面啥也瞅不見。
車門“吱呀”一聲,澀得像是幾百年沒上過油。車里黑洞洞的,
一只手從駕駛座那邊伸了出來,懸在慘白燈光下,僵直地等著。那手,青灰青灰的,
皮肉繃在骨頭上,活像剛從冷庫里撈出來的凍肉。手腕子上頭,一道紫黑紫黑的勒痕,
皮都翻卷了,刺眼得很。我眼皮一跳,心里頭那點嘀咕剛冒頭,
就被自己壓了下去——深更半夜,少琢磨這些有的沒的,加完油趕緊打發(fā)走才是正經(jīng)。
“加滿?”我清清嗓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點。車窗里死沉沉地飄出兩個字:“加滿。
”那調(diào)子平得沒有一絲活氣,像根冰錐子直直戳進耳朵眼。我拎起油槍,金屬冰得我一哆嗦。
手指頭凍得有點僵,摸索著去擰油箱蓋子。指關(guān)節(jié)無意間蹭到冰涼的車身,
那觸感……不對勁!硬邦邦的,帶著一種古怪的脆生感,完全不似尋常鐵皮,
倒像是……糊了一層厚紙殼子,再刷了劣質(zhì)的黑漆?我心頭猛地一抽,趕緊甩甩頭,
把這不吉利的念頭甩開。眼角的余光卻不由自主地又溜向那手腕上的勒痕,紫黑淤積,
深得發(fā)亮。油槍“咔嗒”一聲跳了槍。我拔出來掛號,動作有點僵硬:“好了,九十二號,
三百整?!蹦侵磺嗷疑氖?,食指和中指夾著三張嶄新的紅票子,從車窗縫里慢慢遞出來。
指甲蓋修剪得異常整齊,卻透著股死氣,上面還涂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像干涸的血跡,
又像劣質(zhì)的指甲油。我接過錢,指尖碰到那皮膚,冰得我差點沒拿住。鈔票倒是嶄新挺括,
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霉?jié)駳猓睕_鼻子。我強忍著膈應,塞進驗鈔機里。
綠燈“唰”地亮起,清晰的電子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響亮:“請注意,這張是真幣!
”連響了三聲。真錢?我捏著那幾張冰涼的紙片,心里那點疑云非但沒散,
反而沉甸甸地壓得更實了。真錢,配這么一輛邪門的車?“有發(fā)票沒?
”車里那平板的聲音又飄了出來?!坝小?!”我趕緊拉開抽屜,手忙腳亂扯了張機打票,
幾乎是半塞半扔地遞向那只懸著的手。指尖再次掠過那冰涼的皮膚,
激得我后脖頸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來。青灰色的手指夾住發(fā)票,
倏地縮回了那片濃得化不開的車窗黑暗里。緊接著,那扇開著的車門,
悄無聲息地、極其緩慢地往回合攏。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那車,
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沒有引擎點火時的震動,沒有排氣管突突的喘息,
甚至沒有輪胎碾過砂礫該有的細微聲響——它就那么,像一段被剪掉的膠片,
在慘白的燈光下,平滑地、毫無道理地倒滑出去!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
把它從燈光籠罩的小島上,輕輕推入了外面濃稠的黑暗之海。
一團灰蒙蒙的霧氣不知何時彌漫開來,無聲地裹住了車尾。燈光費力地穿透霧氣,
只照出那車尾燈兩個模糊扭曲的紅點,像野獸充血后冰冷的眼睛,最后閃爍了一下,
徹底熄滅、消失。風還在嗚咽,卷起地上的塵土打著旋兒。我像根凍僵的木樁子杵在原地,
手里還殘留著那鈔票冰冷的觸感和若有若無的霉味兒,耳朵里嗡嗡作響,
全是剛才驗鈔機那幾聲“真幣”的電子音。冷汗終于后知后覺地從額角滾下來,
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死寂。偌大的加油站,
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那盞破射燈在風里“嘎吱嘎吱”搖晃的單調(diào)聲響。
那手腕上紫黑刺目的勒痕,那車身紙殼子般的觸感,
還有那車滑走時死一樣的寂靜……無數(shù)個碎片在我凍僵的腦子里瘋狂沖撞、旋轉(zhuǎn)。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撐住冰冷的膝蓋,才沒讓自己癱軟下去。
霜降的夜,寒氣徹底鉆透了骨頭縫,直抵心尖。我慢慢抬起哆嗦的手,
看著指頭上沾的一點兒灰塵——剛才蹭過那冰涼車身的觸感,揮之不去。
那團裹走車子的霧氣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無聲地動了一下。
第二章:冥幣驚魂冷汗浸透的后背貼在冰冷的椅背上,硬邦邦的,像塊凍僵的石頭。
我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直勾勾盯著窗外一點點亮起來的天光。霜降的寒氣還在骨頭縫里鉆,
可那三百塊錢帶來的冰冷觸感,還有那無聲滑走的黑影,比這深秋的冷更瘆人,
死死扒在心口上。便利店慘白的燈光熄了,白晝的光透進來,非但沒驅(qū)散心頭的陰霾,
反而把昨晚那點殘存的僥幸照得粉碎——不是夢。抽屜里那三張嶄新的紅票子,
還帶著股若有若無的濕冷霉味兒,它們還在那兒,像三塊冰疙瘩沉甸甸地壓著。交班的王浩,
那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趿拉著鞋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推門進來,帶進一股清冷的晨風?!案陡?,
熬通宵啦?瞅你這臉,跟糊了層灰似的!”他笑嘻嘻地拍我肩膀,
那點兒年輕人的活泛勁兒刺得我眼皮直跳。我張了張嘴,喉嚨干得發(fā)緊,
昨晚的事在舌尖滾了幾滾,最終變成一聲含糊的咕噥:“嗯…夜里…沒啥事。
”手指頭卻不受控制地往放錢的抽屜方向指了指,“錢…點清楚。”“得嘞!
”王浩渾不在意,大大咧咧拉開抽屜,把里面的現(xiàn)金一股腦兒掏出來,
包括那三張新得扎眼的紅票子,混進一疊舊鈔里,塞進了點鈔機。
“唰…唰…唰…”點鈔機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在清晨空寂的便利店里格外清晰。突然,
那規(guī)律的“唰唰”聲猛地一滯,變成了刺耳的“咔嗒!咔嗒!咔嗒!”,
像是卡住了什么硬物。“操!啥玩意兒?”王浩罵了一句,彎腰去看出鈔口。
我心頭猛地一抽,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幾步搶過去,
正看見王浩兩根手指頭從出鈔口里捏出兩張東西來。不是紅色的毛爺爺。是兩張黃紙!粗糲,
發(fā)脆,邊緣毛毛刺刺,上面用粗陋的紅綠顏料印著模糊的圖案和字——“冥府銀行”,
“通用壹佰元”。那粗糙的紙面上,甚至還沾著點濕冷的泥土印子,
散發(fā)著一股子濃重的、刺鼻的香燭紙灰味兒!“我…我操!”王浩像是被火燙了手,
怪叫一聲,猛地將那兩張黃紙甩了出去。黃紙飄飄悠悠,打著旋兒落在地上,
像兩片枯死的落葉。他臉都白了,眼珠子瞪得溜圓,驚恐地看看地上的黃紙,又看看我,
嘴唇哆嗦著,“付…付哥!這…這他媽是死人用的錢!誰…誰收進來的?!
”便利店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只剩下點鈔機卡殼后殘留的微弱電流“滋滋”聲。
我腦子里“嗡”的一下,像被重錘狠狠砸中,眼前陣陣發(fā)黑。昨晚那青灰色的手,
那嶄新的紅票子,驗鈔機冰冷的“真幣”提示音……碎片瘋狂旋轉(zhuǎn)、撞擊,
最終定格在這兩張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黃紙上。
“我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昨晚…那輛黑車…給的…三百塊……”“啥?!”王浩的聲調(diào)都變了,尖利得嚇人。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離我遠了些,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本能的恐懼,“付哥,
你…你沒事吧?昨晚那黑車?這…這他媽是冥幣??!活人誰收這玩意兒!你…你撞鬼了吧?!
”“閉嘴!”一聲低沉的呵斥在門口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
經(jīng)理李宗平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那里,四十多歲的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國字臉繃得緊緊的,眼神銳利地掃過地上那兩張刺眼的黃紙,又落在我慘白如紙的臉上。
他沒看王浩,只是沉聲命令:“王浩,去把門關(guān)了,暫停營業(yè)。付興漢,你跟我來監(jiān)控室。
現(xiàn)在!”經(jīng)理室旁邊那間小屋,窗戶被厚厚的遮光簾捂得嚴嚴實實,
只有幾塊監(jiān)控屏幕發(fā)出幽幽的藍光,映得人臉都泛著一層不健康的青色。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和機器散熱的氣味,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李宗平?jīng)]說話,
臉色鐵青得像塊生鐵,他一把推開擋在操作臺前的椅子,動作帶著一股壓抑的暴躁。
鼠標被他用力點得“咔噠咔噠”響,屏幕上的畫面快速回退,數(shù)字時間碼瘋狂倒流。
我的心跳也跟著那倒流的數(shù)字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手指死死摳著冰涼的椅背,
指甲蓋都泛了白。昨晚的每一幀畫面都在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回,那雙青灰色的手,
那死寂的滑行……監(jiān)控,它拍到了什么?時間碼定格在23:55。
畫面是加油站入口和油槍位置的高空俯視角度。慘白的射燈光暈下,我縮著脖子,
裹著那件臃腫的老棉襖,正百無聊賴地站在便利店門口張望。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屏幕上只有夜風吹動地上碎屑的細微動靜。來了!那團濃墨般的黑影,
無聲無息地滑入了射燈的光圈邊緣。監(jiān)控畫面比肉眼看到的更清晰,也更詭異。那輛車,
通體漆黑,線條死板僵硬,沒有車牌,沒有常見的車標,甚至連車窗反射的光澤都沒有,
像一塊被拙劣地切割出來的、吸收一切光線的長方形墨塊。李宗平猛地按下了播放鍵。
畫面動了起來。我看到自己(屏幕里的那個我)似乎被那突然出現(xiàn)的黑影嚇了一跳,
身體明顯僵了一下,然后才猶猶豫豫地走上前。接下來的一幕,
讓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監(jiān)控里,根本沒有車!我走到那個位置,對著空無一物的空氣,
彎腰,伸手,做了一個擰油箱蓋的動作!動作流暢,帶著一種面對真實物體時的自然,
但我的前方,空空如也!只有慘白的水泥地。然后,我直起身,走到油槍邊,拔下油槍,
將油槍的槍口,對準了那片虛無的空氣!李宗平的呼吸驟然粗重起來,他死死盯著屏幕,
腮幫子咬得緊緊的。王浩站在我身后,發(fā)出一聲極力壓抑的、短促的抽氣聲,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屏幕里的我,就那么對著空氣,扣動了油槍的扳機。
沒有油槍噴射燃油時該有的那種油霧反光,更沒有液體流淌的痕跡。
油槍的膠管甚至都軟塌塌地垂著,毫無張力。我就像個蹩腳的啞劇演員,
在一場荒誕恐怖的獨幕劇里,對著虛空“加油”。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屏幕下方跳動的加油金額數(shù)字,卻在冷酷地增加:50…100…150…加滿了。
我掛好油槍,走回便利店門口(也就是那團“虛無”的駕駛座位置)。然后,我伸出了手,
做出了一個接東西的動作。最驚悚的一幕出現(xiàn)了。
監(jiān)控畫面清晰地捕捉到:就在我伸出手掌的瞬間,在我面前的空氣中,毫無征兆地,突兀地,
憑空出現(xiàn)了三張紅色的鈔票!
它們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從另一個維度直接“放”到了我的掌心!嶄新的,挺括的,
在慘白的燈光下紅得刺眼!“嘶——”李宗平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
撞在椅背上發(fā)出“哐”的一聲悶響。王浩更是“啊!”地一聲短促驚叫,捂住了嘴,
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而我,屏幕里的我,渾然不覺。我捏著那三張憑空出現(xiàn)的鈔票,
還低頭看了看,然后轉(zhuǎn)身,走向便利店里的驗鈔機……后面的畫面,我已經(jīng)不敢再看。
“倒回去!”李宗平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顫抖,“剛才…車進來那段!放慢!
再慢點!”畫面被一幀一幀地回放。那團濃墨般的“車影”滑入燈光范圍?!巴?!
”李宗平低吼。畫面定格在那黑影尾部剛進入光圈邊緣的一瞬。李宗平顫抖著手指,
用鼠標滾輪將畫面局部放大,再放大。模糊的像素被拉伸到極限,噪點彌漫。
但足以看清——那根本不是輪胎!支撐著那詭異黑“車”底盤的,
是四個模糊的、扁平的、輪廓圓潤的……蓮花座形狀的東西!
粗糙的紙扎工藝在放大下暴露無遺,邊緣甚至能看到翹起的、糊得不甚平整的紙邊!
慘白的光線吝嗇地勾勒出那蓮花瓣粗糙的、象征性的紋理,
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廉價和死寂?!吧彙徎ㄗ蓖鹾频穆曇舳兜貌怀蓸幼?,
帶著哭腔,“給…給死人燒的紙車…才…才用蓮花座……”李宗平?jīng)]理他,
他的眼睛像是被釘在了屏幕上,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拖動進度條,
找到我“加油”的那一段慢放。這次,他死死盯住了加油槍槍口下方那片空無一物的水泥地。
我昨晚“加油”時,油槍懸空,對著虛無噴射。監(jiān)控畫面上,沒有任何液體落地的痕跡。
沒有油漬的反光,沒有汽油特有的深色濕痕。那片水泥地,在我“加油”之前是什么樣,
之后還是什么樣,干燥、灰白,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李宗平猛地一拳砸在操作臺上!“砰!
”的一聲巨響在狹小的監(jiān)控室里回蕩,震得灰塵簌簌落下。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頹然癱坐在椅子里,臉色灰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雙平時精明銳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一種被徹底打敗認知后的茫然恐懼。
監(jiān)控屏幕幽幽的藍光,冰冷地映照著我們?nèi)龔埻瑯討K無人色的臉。王浩已經(jīng)癱軟地靠在墻上,
眼神渙散,身體控制不住地篩糠般抖動。我死死盯著屏幕上那片干燥的水泥地,
那里本該有一攤滲入地下的、帶著濃烈氣味的汽油。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刺眼的、死寂的干燥。汽油滲地無痕。第三章:封口令監(jiān)控屏幕那幽幽的藍光,
像是烙鐵燙在了我眼珠子上。那憑空出現(xiàn)的冥幣,那懸空加油的詭異動作,
還有底盤下那四個蓮花座……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日夜不停地往我腦子里扎。
李宗平那砸在操作臺上的一拳,像是最后的喪鐘,震得監(jiān)控室里死一樣的寂靜,
只剩下王浩牙齒打架的“咯咯”聲,還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都給我聽清楚了!”李宗平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那張灰敗的臉上強行擠出一種近乎猙獰的威嚴,
血絲密布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剜過我和癱軟的王浩。他聲音壓得極低,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鐵銹味兒,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昨晚,就是系統(tǒng)故障!
監(jiān)控抽風了!懂不懂?什么車,什么冥幣,全是機器出錯!
誰他媽敢往外頭吐一個字——”他頓了頓,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過我們煞白的臉,
“這加油站,容不下嚼舌根的,也容不下……惹麻煩的!”他最后幾個字咬得又重又含糊,
可那里面赤裸裸的威脅,比窗外的霜風還冷,直直刺進骨頭縫里。王浩嚇得一哆嗦,
小雞啄米似的拼命點頭,喉嚨里發(fā)出含糊的嗚咽。我僵在原地,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躥上來,凍得四肢百骸都麻木了。
監(jiān)控里那個對著空氣加油、接錢的“我”,像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狠狠扇在我臉上。
“滾回去睡覺!該干嘛干嘛!管好你們的嘴!”李宗平煩躁地揮手,像在驅(qū)趕蒼蠅。
我和王浩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出了那間令人窒息的監(jiān)控室。便利店慘白的燈光下,
王浩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平時的嬉皮笑臉,而是混雜著恐懼和一種躲瘟疫般的疏離,
他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一個字沒敢說,低著頭飛快地溜進了后面的休息室。白天,
加油站像個被抽干了魂魄的空殼。王浩遠遠躲著我,李宗平把自己關(guān)在經(jīng)理室里,
厚厚的門板隔絕了一切聲響。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黏稠的壓抑。偶爾有車進來加油,
司機不耐煩的催促聲都顯得遙遠而不真實。我握著油槍,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卻揮之不去,
總覺得那青灰色的手隨時會再次從某個車窗里伸出來。熬到下午交班,
太陽還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只想趕緊回家,
蒙頭大睡,把這一切都忘掉。推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
剛走出加油站側(cè)門的小路,眼角余光卻瞥見油庫后面那個僻靜的角落。李宗平背對著我,
佝僂著腰。他面前的地上,赫然點著一堆黃紙!火焰貪婪地舔舐著粗糙的紙面,
卷起黑色的灰燼,打著旋兒向上飄散。他手里還拿著一沓厚厚的紙錢,正一張一張,
動作僵硬而急促地往火堆里扔。嘴里似乎還在念念有詞,聲音含混不清,但那躬身的姿態(tài)里,
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近乎卑微的惶恐。一股濃烈刺鼻的紙灰和劣質(zhì)香燭味順著風飄過來,
直沖鼻腔。我胃里一陣翻滾,差點當場吐出來。趕緊低下頭,蹬上自行車,
逃也似的沖上了大路。身后那跳躍的火光,李宗平那佝僂的背影,
還有那股子死人錢燒出來的怪味兒,像一張濕冷的網(wǎng),牢牢罩住了我。系統(tǒng)故障?
去他娘的系統(tǒng)故障!夜,成了最深的煉獄。只要一閉上眼,
監(jiān)控里那個對著虛空操作的“我”就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動作僵硬,
像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緊接著,那團濃墨般的黑影就會無聲地滑入腦海,
車窗里那只青灰色的手,手腕上紫黑刺目的勒痕,
還有那嶄新紅票子變成冥幣的瞬間……無數(shù)碎片在黑暗里旋轉(zhuǎn)、放大、尖叫。
冷汗浸透了被褥,黏膩冰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耳膜嗡嗡作響。
每一次從驚悸中勉強掙脫,剛有片刻模糊的昏沉,那個聲音,
就會準時在死寂的凌晨響起——“嗡……”低沉,黏滯,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尾音。
是引擎聲!不是清晰的車聲,更像是隔著厚厚的、吸音的棉被,從極深的地底下,
或者墻壁的夾層里,頑強地滲透出來。它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
就那么固執(zhí)地、持續(xù)地“嗡……”著,不高亢,卻像根冰冷的鉆頭,一下下鑿進我的太陽穴。
我猛地睜開眼,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窗外,是沉沉的夜色,連風聲都停了。
老舊小區(qū)的窗外,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在清冷的空氣里投下孤零零的光暈。路上空蕩蕩的,
別說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拔恕甭曇暨€在。清晰得仿佛就在我的床底下!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耳朵,試圖捕捉這聲音的來源。它沒有移動,
沒有靠近或遠離,就那么固執(zhí)地盤踞在寂靜的凌晨深處,像一個冰冷的、充滿惡意的宣告。
我掀開濕冷的被子,赤著腳,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悄無聲息地挪到窗邊。
冰涼的玻璃凍得我一哆嗦。我猛地拉開窗簾!外面,只有路燈投下的、拉長的、扭曲的樹影。
路面干凈得反光。視野所及,連只夜貓都沒有。死寂。絕對的死寂??赡且娴奈锁Q,
依舊頑固地、低沉地響著,穿透了玻璃,穿透了墻壁,直接灌進我的腦子里。
它仿佛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我的顱骨深處滋生出來,帶著那輛紙扎車死寂滑行的冰冷氣息。
“嗡……”我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
發(fā)出細碎的“咯咯”聲。冷汗順著額角滑下,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痛。不是幻聽。絕對不是!
它就在那兒,在每一個凌晨,準時到來,提醒著我那晚發(fā)生的一切,
提醒著我與那不可名狀之物發(fā)生的、該死的“交易”!白天在加油站,
我像一具被抽干了魂兒的行尸走肉。眼窩深陷,臉色灰白,
連王浩那種帶著恐懼的疏離目光都感覺不到了。李宗平看我的眼神更是復雜,有探究,
有煩躁,但更多的是一種極力掩飾的、更深沉的忌憚。他幾次想開口說什么,
最終都只是煩躁地揮揮手,讓我去干活。熬到下午,日頭西斜,
給冰冷的加油站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暖金色。我正拿著水管,
有一下沒一下地沖著油槍島的水泥地,試圖沖掉那晚留在心里的寒意。旁邊油庫的陰影里,
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還有一股濃烈的劣質(zhì)白酒味兒。是老張頭,張瘸子。
加油站資格最老的員工,一條腿在早年一次卸油事故里落下了毛病,走路一高一低。
平時沉默寡言,只負責看守油庫和打掃衛(wèi)生,像個角落里的影子。他背對著我,
正把空酒瓶往一個破麻袋里塞,花白的頭發(fā)亂糟糟的,沾著灰。
也許是連續(xù)幾夜被那引擎聲折磨得瀕臨崩潰,
也許是李宗平那套“系統(tǒng)故障”的屁話壓得我喘不過氣,看著老張頭佝僂的背影,
一股邪火夾雜著絕望的沖動猛地頂了上來。我扔下水管,幾步走過去,
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張叔!”老張頭動作一頓,慢慢轉(zhuǎn)過身。
他那張被歲月和酒精刻滿溝壑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渾濁的眼睛抬起來,看了我一眼,
又漠然地垂下,繼續(xù)收拾他的酒瓶。“張叔!”我堵在他面前,胸口劇烈起伏,
也顧不得他身上那股沖鼻的酒氣了,
“您……您在這兒年頭最長……咱這加油站……以前……是不是出過啥事?
”老張頭的手停住了,捏著一個空酒瓶的瓶頸。他沒抬頭,
只是肩膀似乎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管不顧地往下說,
聲音因為急切而發(fā)抖:“就……就那種邪乎事!
比如……比如挖地基的時候……挖出過啥不該挖的東西?”我死死盯著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
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異樣。沉默。只有風吹過油罐頂棚發(fā)出的嗚咽聲。
老張頭渾濁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窩里緩緩轉(zhuǎn)動了一下,終于抬起眼皮,看向我。那眼神很奇怪,
沒有驚訝,沒有疑惑,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麻木,和一種……洞悉一切的疲憊。
他布滿老繭和油污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瓶粗糙的玻璃。又過了好幾秒,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一個含混嘶啞的聲音,裹著濃重的酒氣,
從他干癟的嘴唇里飄了出來,
得像一陣隨時會散掉的煙:“十年……還是十一年前了……挖地基……打樁……”他頓了頓,
喉嚨里發(fā)出痰音般的咕嚕聲,渾濁的眼睛越過我,茫然地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陷入了某種遙遠而冰冷的回憶,
“……挖出來一口……棺材……”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空的?!崩蠌堫^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夢囈般的飄忽,
…黑的……黏糊糊的……還有……沒燒盡的……紙片子……”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慢慢轉(zhuǎn)回來,
落在我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上,那麻木的眼神深處,
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看著……像糊過……車轱轆的紙灰……”話音落下,他不再看我,
仿佛剛才那幾句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佝僂著背,拖著那條瘸腿,
把裝著空酒瓶的破麻袋往肩上一甩,一高一低地,沉默地走向油庫后面那個他蝸居的小隔間。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速凍的雕像。夕陽最后的余暉從油罐巨大的陰影邊緣斜射過來,
拉長了我孤零零的影子。
棺……燒化的灰……沒燒盡的紙片……糊過車轱轆的紙灰……那晚底盤下四個模糊的蓮花座,
猛地撞進腦海!紙扎的!蓮花座!一股比霜降夜更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瞬間炸開,
沿著脊椎一路沖上頭頂,凍得我連指尖都在抽搐。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塊浸透冰水的棉花,
又冷又硬,窒息感鋪天蓋地。
就在這時——“嗡……”那低沉、黏滯、如同來自地底深處的引擎嗡鳴聲,毫無征兆地,
再次穿透了黃昏的寂靜,清晰地、固執(zhí)地鉆進了我的耳朵里!我猛地抬頭,
驚恐地望向加油站外面空曠的馬路。夕陽沉沒,暮色四合,路燈尚未亮起。路上,
依舊空無一人。那聲音,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仿佛那輛無聲滑走的紙扎車,
正循著某種無法理解的軌跡,穿透了十年的時光,又一次,
朝著這籠罩在舊日陰影里的加油站,
駛來……第四章:夜半異象老張頭那句“糊過車轱轆的紙灰”,
像顆冰坨子直接砸進了我腦仁兒里。十年,空棺,
燒化的紙車……那輛底盤帶著蓮花座的黑車,它根本就不是什么路過的孤魂野鬼!
它打根兒上,就和這加油站綁在一塊兒!它回來了!那個引擎的嗡鳴,夜夜在我腦子里鉆,
不是幻聽,是催命的符!李宗平的封口令壓得人喘不過氣,白天在加油站,
空氣比墳場還死寂。王浩徹底把我當瘟神,隔著三丈遠就繞道走。李宗平看我的眼神,
像看一個隨時會引爆的雷管,煩躁底下藏著深不見底的恐懼。他大概巴不得我趕緊滾蛋,
可又怕我這張嘴出去亂說。我呢?這鬼地方像張濕透的牛皮紙,死死糊在身上,掙不脫,
甩不掉。辭職?我能去哪兒?家里老娘還指著這點錢買藥。只能硬著頭皮熬。夜班,
成了凌遲。今晚又輪到我。霜降過去有些日子了,風里那股子鉆骨頭縫的陰冷勁兒一點沒散,
反而更黏糊了。慘白的射燈把油槍島照得像個孤零零的刑場。便利店里的燈光亮得刺眼,
卻驅(qū)不散外面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我縮在柜臺后頭,收音機調(diào)大了音量,放著最吵的搖滾,
試圖用聲浪把那夜夜糾纏的引擎聲壓下去??蓻]用。那聲音像是從我自己骨頭縫里滲出來的,
“嗡……嗡……”,不高,但頑固,像根冰冷的鐵絲在神經(jīng)上反復地刮。墻上的掛鐘,
指針慢得讓人心焦。熬到后半夜兩點多,眼皮子重得像灌了鉛,腦子里昏昏沉沉,
全是些支離破碎、光怪陸離的噩夢碎片。就在意識快要沉下去的邊緣——“咔嗒!
”一聲清晰的機械卡扣彈開的脆響,猛地刺破了收音機的喧囂和死寂的夜!我一個激靈,
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驟然縮緊!聲音是從外面?zhèn)鱽淼模?/p>
我猛地抬頭,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看向油槍島。慘白燈光下,
93號油槍旁邊那臺加油機的液晶顯示屏,幽幽地亮了起來!
藍色的數(shù)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金額:0.00,升數(shù):0.00。緊接著,
那根垂著的油槍膠管,毫無征兆地繃直了!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提起,槍口懸在半空,
指向虛空!“嗡——嗡——嗡——”加油機內(nèi)部泵芯工作的低沉嗡鳴聲緊跟著響起,
清晰而穩(wěn)定!液晶屏上的升數(shù),
開始冷酷地跳動:0.01……0.05……0.10……金額數(shù)字也隨之飛快地滾動!
93號泵,自己在加油!我的血瞬間涼透了,手腳冰涼,像掉進了冰窟窿。
收音機里的嘶吼還在繼續(xù),此刻卻顯得無比遙遠和滑稽。我死死盯著那懸空的油槍,
膠管因為內(nèi)部的壓力而微微顫抖著,槍口下方,空無一物!只有冰冷的水泥地!
可那跳動的數(shù)字,那泵芯工作的嗡鳴,都在冷酷地宣告著:有“東西”在那里加油!
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來,瞬間浸透了后背。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四肢,
勒緊了喉嚨。跑?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一股更強烈的、近乎自毀般的沖動壓了下去。
跑得掉嗎?夜夜糾纏的引擎聲,老張頭的話,空棺里的紙灰……這東西纏上我了!
它他媽就在外面!這次,我一定要看清!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
一股邪火混雜著被逼到絕境的瘋狂猛地頂了上來,壓過了恐懼。
我操起柜臺底下那根用來頂門、銹跡斑斑的實心鐵撬棍,入手冰涼沉重,
給了我一絲微不足道的底氣。咬著后槽牙,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
我猛地推開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門!“哐當!”門撞在門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冷風像無數(shù)根冰針,瞬間扎透了單薄的工作服。我握著撬棍,
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93號油槍挪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得耳膜嗡嗡作響。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
死死盯著那懸空的油槍槍口,還有它下方那片空蕩蕩的區(qū)域。泵芯還在“嗡嗡”工作,
升數(shù)跳到了 3.45L。金額顯示:26.78元。
越來越近……五步……三步……一股濃烈的、極其刺鼻的汽油味撲面而來!
濃得幾乎讓人窒息!這絕對不正常!平時加油,味道沒這么重!
這氣味像是剛從地下深處挖出來的、陳年的、帶著腐爛鐵銹氣息的汽油!
就在我距離油槍還有一步之遙時——“咔嗒!”又是一聲脆響。
繃直的油槍膠管瞬間松弛下來,軟塌塌地垂落下去。泵芯的嗡鳴戛然而止!
液晶屏上的數(shù)字定格在:4.87L,38.96元。加油……結(jié)束了?我僵在原地,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瞬間退得干干凈凈。撬棍的冰涼透過掌心,
提醒著我現(xiàn)實的荒謬。我猛地低頭,看向油槍槍口下方那片水泥地!借著慘白的射燈光,
我看到了!就在那片本該干燥的水泥地上,就在剛才懸空油槍正對著的位置,
赫然印著一小片濕漉漉的痕跡!不是油污那種深色的反光,而是像水漬,顏色很淡,
但面積不小,形狀……形狀像是一個人的雙腳并攏站立的輪廓!腳印!
兩個模糊的、濕漉漉的腳印輪廓,清晰地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邊緣還在緩慢地、極其細微地向外暈染開一小圈深色的濕痕!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炸開,
直沖天靈蓋!我全身的汗毛“唰”一下全豎了起來!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捏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那兩個腳印!有人!
剛才絕對有“人”站在那里!加完了油!可人呢?!我猛地抬頭,瘋狂地掃視四周!
油槍島空蕩蕩,慘白的燈光下纖毫畢現(xiàn)。便利店玻璃窗反射著我驚恐扭曲的臉。
油庫巨大的罐體在更遠處投下濃重的、死寂的陰影。視野之內(nèi),
除了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冰冷的風聲,什么都沒有!死一樣的空寂!
只有地上那兩個濕漉漉的、散發(fā)著濃烈陳腐汽油味的腳印輪廓,無聲地嘲笑著我的恐懼,
證明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絕非幻覺!我握著撬棍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鐵銹的碎屑簌簌落下。
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磕碰,發(fā)出密集的“咯咯”聲。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絕望攫住了我。
看清?我看清了什么?看清了它留下的腳?。靠辞辶怂静恍加谠谖颐媲帮@形?
它就在這兒,它知道我在這兒,它甚至……在等我過來看?第二天,
我是被王浩那變了調(diào)的驚叫給吵醒的。第三天,休息室的硬板床硌得我渾身骨頭疼,
腦子里像灌滿了滾燙的鉛水,沉得抬不起來。昨晚那兩個濕腳印,
還有那濃得化不開的汽油味,像毒蛇一樣盤踞在意識深處?!案丁陡纾?/p>
李…李經(jīng)理讓你……讓你趕緊去監(jiān)控室!”王浩的臉在休息室門口一閃,煞白煞白,
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不是恐懼,而是見了鬼似的驚駭,話都說不利索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猛地攥緊心臟。我掙扎著爬起來,腳步虛浮地跟著他往監(jiān)控室走。
李宗平已經(jīng)在里面了,背對著門,佝僂著背,死死盯著其中一塊監(jiān)控屏幕。
那背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僵硬和……死氣。聽到動靜,他猛地轉(zhuǎn)過身。
那張平時繃得緊緊、力圖維持威嚴的國字臉,此刻灰敗得像蒙了一層塵土,眼袋浮腫烏黑,
嘴唇?jīng)]有一點血色,微微哆嗦著。他看著我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恐懼,
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種被徹底擊垮的茫然。“你……”他嗓子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
手指顫抖地指向屏幕,“昨晚……凌晨兩點四十七分……93號泵……你自己看!
”監(jiān)控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慘無人色的臉。畫面上是油槍島的高空俯視角度,
時間點顯示:02:47:13。慘白的燈光下,93號加油機靜靜地立在那里,油槍垂著。
突然,畫面像是信號不良般,極其輕微地扭曲、閃爍了一下。就在這閃爍的瞬間!
一個極其模糊、半透明的人形輪廓,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93號油槍的正前方!
它背對著攝像頭,看不清任何細節(jié),只有一團比周圍夜色稍微深一點的、扭曲晃動的灰影,
像是由無數(shù)噪點拼湊而成,極其不穩(wěn)定。它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油槍前,
位置……位置恰好就是我昨晚看到濕腳印的地方!緊接著,
就是那清晰得刺耳的“咔嗒”聲——油槍膠管繃直了!
泵芯工作的嗡鳴聲似乎穿透了監(jiān)控錄像,直接刺進我的耳膜!液晶屏亮起,數(shù)字開始跳動!
那個模糊的灰影,就那么“站”在油槍前,一動不動,直到加油結(jié)束,油槍垂落,泵芯停止。
然后,畫面又是一陣劇烈的閃爍、扭曲,伴隨著雪花噪點?;矣跋Я恕>拖袼霈F(xiàn)時一樣,
毫無征兆,憑空消失。監(jiān)控室里的空氣凝固了,只剩下機器散熱風扇低沉的嗡嗡聲,
像垂死的喘息。王浩縮在墻角,抱著頭,身體篩糠似的抖。李宗平死死盯著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