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所有人的小太陽,家庭美滿,還有個姐控弟弟當(dāng)跟屁蟲。
只有她知道江嶼的秘密——那個永遠(yuǎn)年級第一的學(xué)神校草,校服下藏著淤青。
初中畢業(yè)照那晚,她撞見他蜷在器材室擦血:“江嶼,我家的糖醋排骨能治百病哦。
”高中他替她擋下墜落的吊燈,蒼白著臉笑:“…比糖醋排骨管用嗎?
”直到大學(xué)實驗樓停電,他把她困在數(shù)學(xué)模型中間:“算了十年概率,
喜歡你這件事——是100%?!?--夏末的樟樹香氣濃得像打翻了一瓶青草汽水,
被九月的風(fēng)攪動著,彌漫在熙熙攘攘的明德中學(xué)校門口??諝饫镞€殘留著未散盡的暑熱,
混合著新書本的油墨香、少年人蓬勃的汗味,以及一絲屬于嶄新開始的躁動。
林薇背著沉甸甸的書包,像只精力過剩的雀兒,幾乎是蹦跳著穿過人群。
扎得高高的馬尾辮隨著她的步伐在腦后劃出活潑的弧線,
飽滿的臉頰被陽光曬得透出健康的紅暈,一雙杏眼彎成新月,
毫不吝嗇地向每一個投來目光的人釋放著毫無雜質(zhì)的笑意。“薇薇!這邊!
”幾個女生站在公告欄旁,用力朝她揮手?!稗鞭睂W(xué)姐早!”幾個初一的學(xué)妹紅著臉,
聲音清脆地打招呼。“林薇!暑假作業(yè)最后那道大題你做了沒?借我‘參考’一下唄!
”一個高個子男生擠過來,笑嘻嘻地搭話。林薇一一笑著回應(yīng),
聲音清脆得像檐下的風(fēng)鈴:“早啊菲菲!……學(xué)妹好!……張超,想得美!自己琢磨去!
”她佯裝生氣地瞪了那男生一眼,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她像一塊溫暖的小磁石,走到哪里,
自然就吸附了一群嘰嘰喳喳的同學(xué)。陽光似乎格外偏愛她,跳躍在她發(fā)梢、肩頭,
將她整個人籠在一層毛茸茸的金色光暈里。這是林薇的世界,
明亮、喧鬧、被滿滿的愛意和善意包裹著。她家就在學(xué)校附近那個有名的溫馨小區(qū),
父母恩愛開明,還有一個把她當(dāng)偶像一樣崇拜、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著她的姐控弟弟林軒。
生活對她而言,是一塊永遠(yuǎn)甜度滿分的蛋糕。就在這片喧鬧的、屬于林薇的明亮聲浪邊緣,
存在著一方截然不同的寂靜。公告欄前人群的縫隙里,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安靜地立著。
他微微仰頭,看著最頂端張貼的高二年級紅榜。榜首的位置,三個字寫得清晰而冷峻:江嶼。
陽光同樣落在他身上,校服外套的拉鏈一絲不茍地拉到頂端,遮住了脖頸。
洗得發(fā)白的布料勾勒出少年略顯單薄的肩線。他站立的姿勢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端正,
像一棵繃緊了枝干的雪松。周圍是涌動的人潮和嘈雜的聲浪,
他卻像被一層無形的玻璃罩子隔開,自成一片寂地。碎發(fā)垂落在光潔的額前,
半掩著那雙過分沉靜的眼眸,深得像初冬結(jié)冰的湖面,映著周遭的一切喧囂,
卻激不起一絲漣漪。他是明德的傳奇。江嶼。學(xué)神。校草。永遠(yuǎn)的第一名。
一個完美的、無可挑剔的符號。只有林薇,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
目光穿透了那層眾人眼中的完美冰殼。那是初二下學(xué)期一次普通的體育課自由活動,
她為了撿一個滾遠(yuǎn)的羽毛球,跑到了體育館后面僻靜的角落。
就在那個堆滿廢舊體操墊的陰影里,她看到了江嶼。他背對著外面,微微彎著腰,
正低頭費力地卷起左臂的校服袖子。日光艱難地擠進(jìn)那個角落,
清晰地照亮了他手臂外側(cè)一大片刺目的青紫色淤痕,邊緣還泛著新鮮的、令人心驚的暗紅。
林薇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那淤痕的形狀,
猙獰得不像普通的磕碰。她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看著他迅速把袖子拉下,
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住那片傷痕,然后挺直脊背,臉上瞬間恢復(fù)了慣常的、沒有溫度的平靜,
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陰影里的她。那個畫面,帶著初春料峭的寒意,
深深刻在了林薇的記憶里。像一束陽光無意間照見了幽暗角落里的苔蘚,
讓她第一次窺見了完美表象下深藏的、不為人知的裂痕。從那以后,她看江嶼的目光里,
除了對學(xué)神的仰望,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探尋和連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細(xì)密的牽絆。
“姐——!”一聲清亮又帶著點撒嬌意味的叫喊,硬生生劈開了林薇周遭的熱鬧。
一個穿著初中部校服、眉眼和林薇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孩炮彈似的沖了過來,
目標(biāo)精準(zhǔn)地一把挽住了林薇的胳膊,像只找到了主人的大型犬,親昵地把腦袋往她肩膀上蹭。
正是林薇的寶貝弟弟林軒?!盁崴览?!起開起開!”林薇笑著推他毛茸茸的腦袋,
語氣里滿是寵溺,“多大人了還黏糊糊的?你教室在初中部那頭,跑高中部來干嘛?
”“送姐姐上學(xué)?。 绷周幚碇睔鈮?,下巴抬得老高,
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林薇周圍的同學(xué),
尤其在掃過那幾個試圖和林薇討論作業(yè)的男生時,眼神瞬間變得像護(hù)食的小狼崽,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離我姐遠(yuǎn)點”的警告。他緊緊挨著林薇,用一種宣告主權(quán)般的姿態(tài)。
“得了吧你,我看你就是想逃早讀!”林薇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手卻自然地抬起來,
胡亂揉了一把弟弟刺猬似的短發(fā),動作熟稔又親昵,“快回去!小心你們班主任找你麻煩。
”“哦……”林軒拖長了調(diào)子,不情不愿地應(yīng)了一聲,磨磨蹭蹭地松開手,一步三回頭,
“那姐,中午老地方等你吃飯?。∥医o你占座!不許跟別人跑!”“知道啦知道啦!
小管家公!”林薇笑著朝他揮手,直到弟弟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初中部教學(xué)樓的小路拐角,
才收回目光。一轉(zhuǎn)頭,正好撞上不遠(yuǎn)處江嶼看過來的視線。
他的目光似乎剛從林軒消失的方向收回,落在她臉上。那眼神很淡,像掠過水面的飛鳥,
沒有在公告欄前那種冰封的疏離,卻也沒有任何溫度,
只是平靜地映著她剛才和弟弟笑鬧的殘影。仿佛在看一幕與己無關(guān)的、遙遠(yuǎn)而溫暖的默片。
林薇心頭莫名地輕輕一撞,那晚器材室角落里蜷縮的身影和手臂上的淤青瞬間閃過腦海。
她下意識地?fù)P起嘴角,給了他一個比剛才對旁人更加明媚、也似乎更用力的笑容。
那笑容里帶著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的、想要傳遞過去什么的沖動。
江嶼的眼神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像平靜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微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石子。
他極快地、幾乎是倉促地垂下了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緒。然后他轉(zhuǎn)過身,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柄收束的劍,
沉默地匯入走向教學(xué)樓的人流,留給林薇一個清冷孤絕的背影。陽光落在他肩上,
卻仿佛無法滲透那層無形的隔膜。林薇看著那個背影,心里某個角落,悄悄塌軟了一小塊。
帶著一絲無措的溫柔,還有一絲隱隱的疼。
***日子在課本的翻動聲、粉筆劃過黑板的沙沙聲和操場上此起彼伏的哨音中悄然滑過。
林薇依舊是那個快樂的中心,她的活力像是取之不盡的泉水,感染著周圍的人。只是偶爾,
在課間喧囂的間隙,或者放學(xué)時擁擠的人潮中,她的視線會不自覺地越過人群,
去尋找那個安靜得近乎透明的身影。江嶼的世界似乎永遠(yuǎn)運行在一條平行的軌道上。上課時,
他坐姿端正,目光專注地落在黑板或課本上,筆尖在演算紙上飛快地移動,
留下工整而復(fù)雜的公式。下課時,他要么繼續(xù)埋首于深奧的數(shù)學(xué)習(xí)題集,
要么獨自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望著遠(yuǎn)處操場上跳躍的身影,眼神空茫,
像在看一片虛無的風(fēng)景。他很少參與男生們的球賽討論,
更不會加入女生們關(guān)于明星或新發(fā)卡的八卦圈。他完美地扮演著“學(xué)神”的角色,
成績單上永遠(yuǎn)令人仰望的數(shù)字是他唯一的社交名片,卻也成了隔絕他人的無形高墻。
偶爾有大膽的女生紅著臉遞上情書或詢問難題,他也只是禮貌地、疏離地回應(yīng),
客氣得像一臺設(shè)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收下情書,解答問題,然后迅速退回自己的寂靜領(lǐng)域,
眼神里找不到一絲波瀾。那堵墻太高,太厚,也太冷了。林薇試過幾次,像對其他同學(xué)那樣,
自然地笑著問他借筆記,或者分享自己帶來的新奇零食。江嶼的反應(yīng)總是很一致。
他會接過筆記,用清晰但毫無起伏的語調(diào)指出她某個步驟的疏漏,或者接過零食,
低低地說一聲“謝謝”,那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么,然后便再無下文。
他的目光會短暫地在她臉上停留一秒,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掠過,
像是冰層下暗涌的、難以捕捉的暖流,但瞬間就被更深的沉寂覆蓋,
快得讓林薇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那個被雨水浸泡的黃昏。初春的天氣像孩子的臉,
放學(xué)時還只是陰沉的鉛灰色,走到半路,豆大的雨點就毫無預(yù)兆地砸了下來,
頃刻間連成白茫茫的雨幕。林薇沒帶傘,抱著書包狼狽地躲到路邊一家便利店窄小的屋檐下,
校服外套的肩頭很快洇濕了一片深色,冷意順著布料往里鉆。她跺著腳,
看著馬路上被車燈切割得光怪陸離的雨簾,有點發(fā)愁。就在這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視線。江嶼撐著一把黑色的舊傘,從馬路對面走過來。
雨水順著傘骨流下,在他腳邊濺起細(xì)小的水花。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沉重,肩膀微微垮著,
全然沒有了平日里那種繃緊的挺拔。那把傘很大,足以遮住兩個人,
但他整個人卻像是被傘壓著,縮在傘下的一方陰影里。他顯然也看到了屋檐下避雨的林薇。
腳步頓了頓,似乎在猶豫。隔著厚厚的雨幕,林薇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只感覺他周身的空氣似乎比這雨天還要陰郁幾分。幾秒鐘的停頓后,他還是走了過來,
腳步踩在積水里,發(fā)出沉悶的“啪嗒”聲。他走到屋檐下,收起傘。
傘面上的雨水嘩啦一下淌到地上。林薇這才看清他的樣子。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
嘴唇幾乎沒有血色。額前的碎發(fā)被雨水打濕了幾縷,貼在光潔的皮膚上。
最刺眼的是他左眼眉骨上方,靠近太陽穴的地方,有一小塊新鮮的、邊緣泛著紅的擦傷,
雖然不大,但在那張過分干凈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他校服外套的領(lǐng)子拉到了最高,
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著脖頸,但林薇敏銳地捕捉到,
他拉高領(lǐng)口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經(jīng)質(zhì)的倉促,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屋檐外嘩啦啦的雨聲,還有便利店門口自動門開合的機械音。
兩人之間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
卻彌漫著一種比雨水更粘稠的尷尬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林薇的心猛地揪緊了。
那新鮮的傷口,那倉促的動作,
還有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混合著雨水潮氣和某種更深沉疲憊的氣息,
都無聲地印證著她心底那個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器材室角落的淤青,體育課時拉下的袖子,
還有此刻眉骨上的傷……像一塊塊冰冷的拼圖,在她眼前晃動,
試圖拼湊出一個她不愿深想的畫面。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說“好巧”?還是問他“你的傷怎么弄的”?每一個字眼都顯得那么不合時宜,甚至殘忍。
她看著他低垂的、密長睫毛覆蓋下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荒蕪。最終,
她只是輕輕吸了口氣,努力壓下心口的酸澀和翻涌的疑問,彎起眼睛,
像往常一樣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聲音放得很輕很輕:“雨好大啊。
”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傘,“幸好你帶了傘。” 她刻意避開了他眉骨的傷口,
也避開了他拉高的衣領(lǐng),仿佛那些刺眼的痕跡根本不存在。江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抬起眼,那雙深湖般的眸子看向林薇。她的笑容在昏暗潮濕的雨幕背景里,
像一小簇跳動的、溫暖的燭火。那燭光似乎短暫地驅(qū)散了他眼底深重的陰霾,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那片荒蕪又迅速聚攏,甚至比之前更濃。他極快地移開了視線,
目光落在便利店門口不斷滾動的LED燈牌上,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才發(fā)出一個低啞的單音節(jié):“嗯。”沉默再次降臨。雨聲更大了,敲打著屋檐和路面,
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鼓點。林薇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書包帶子,濕冷的布料貼著手心。
她搜腸刮肚地想找點別的話題,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悶,比如剛結(jié)束的月考,
或者下周的運動會報名。可那些輕松平常的詞匯,此刻都沉甸甸地堵在喉嚨口,
怎么也說不出來。她感覺自己的笑容快要撐不住了,嘴角有點發(fā)酸。就在這時,江嶼動了。
他重新?lián)伍_了那把黑色的大傘,傘骨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沒有看林薇,只是側(cè)過身,
將傘面微微向她這邊傾斜過來,聲音依舊是低低的,沒什么情緒,
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走吧。順路。”傘下的空間瞬間變得狹小而私密。
雨水敲打傘面的聲音被放大,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林薇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極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混合著雨水清冽的氣息,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消毒水味?她不敢深想。她小心翼翼地挪進(jìn)傘下,
肩膀和他保持著幾厘米的距離,不敢靠近,也不敢離得太遠(yuǎn)以免淋到雨?!爸x謝。
”她小聲說。江嶼沒再回應(yīng),只是沉默地舉著傘,邁開了步子。他的步幅不大,走得不快,
似乎刻意配合著林薇的速度。傘穩(wěn)穩(wěn)地罩在兩人頭頂,隔絕了冰冷的雨水。
林薇偷偷抬眼看他。他下頜的線條繃得很緊,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濕漉漉的地面,仿佛在完成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wù)。
雨水順著他握傘的指節(jié)滑落,那手指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卻透著一股缺乏血色的蒼白。
兩人一路無言。只有腳步聲踩在水洼里的聲音,和傘面上永不停歇的雨聲。
沉默像一層厚厚的繭,將兩人包裹。林薇的心卻在這沉默里七上八下。
她能感覺到身邊人散發(fā)出的那種無形的低氣壓,沉重得如同這陰霾的天空。她幾次想開口,
想問問他的傷,或者至少說點別的什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安靜,但最終都咽了回去。
她怕任何一個多余的字眼,都會變成一把小刀,劃破他勉強維持的平靜。終于,
到了林薇家小區(qū)門口。暖黃色的路燈在雨幕中暈開一圈圈朦朧的光暈,映照著熟悉的大門。
“我到了?!绷洲蓖O履_步,聲音帶著點如釋重負(fù),又有些莫名的失落。江嶼也停了下來。
他微微抬高了傘沿,露出那雙眼睛。路燈的光落進(jìn)他眼底,
那深湖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短暫地融化了一瞬,快得讓人抓不住。
他看了一眼小區(qū)門內(nèi)溫暖的燈火,又極快地垂下眼簾,目光掃過林薇濕了一小片的肩頭,
喉結(jié)再次滾動了一下,最終只低低吐出兩個字:“再見?!比缓螅敛华q豫地轉(zhuǎn)身,
將傘面重新收攏,遮住了自己的背影,重新走進(jìn)了那片無邊無際的雨幕里。
黑色的身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雨水吞噬,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林薇站在小區(qū)門口溫暖的燈光下,看著那片他消失的、冰冷潮濕的黑暗,
肩頭被雨水打濕的地方傳來陣陣涼意。她抬手,
指尖輕輕拂過自己干燥溫暖的肩線——那是被他用傘牢牢護(hù)住的地方。心里某個角落,
像是被這初春的冷雨浸透了,又酸又脹。那沉默的傘,那無聲的護(hù)送,那眉骨新鮮的傷,
還有他轉(zhuǎn)身時眼底那一閃而逝的、近乎脆弱的微光,都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雨還在下,
淅淅瀝瀝,敲打著地面,也敲打著她紛亂的心緒。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
那個叫江嶼的完美學(xué)神,他的世界,遠(yuǎn)比她想象的更加孤獨,也更加…傷痕累累。而她,
似乎正被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一點點拖向那片冰冷的、沉默的深淵邊緣。
***日子在粉筆灰和試卷堆里不緊不慢地翻頁。那次雨中的同行和傷口,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林薇心里漾開了一圈圈漣漪,在江嶼那邊,卻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他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高居神壇的學(xué)神,上課、做題、獨來獨往,
眉骨上的擦傷幾天后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只是林薇再看向他時,
目光里總?cè)滩蛔《嗤A粢幻?,試圖在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捕捉一絲裂縫,卻總是徒勞。
他的沉默和疏離,像一道無形的屏障,更加堅固了。
直到那個燥熱的、屬于畢業(yè)季的初夏傍晚。夕陽熔金,
將整個明德中學(xué)涂上一層懷舊的暖色調(diào)。空氣里彌漫著青草、汗水、離愁,
還有一點點放肆的躁動。拍完畢業(yè)照,操場上一片喧囂,同學(xué)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穑?/p>
交換著寫滿祝福的同學(xué)錄,肆無忌憚地笑著鬧著,用喧囂掩飾著即將各奔東西的感傷。
林薇被一群女生圍著,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暑假計劃和即將到來的高中生活。
她的校服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臉頰因為興奮和熱氣染著紅暈,笑聲清脆。
弟弟林軒像個小尾巴一樣擠在她身邊,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得太近的男生,
尤其是那幾個平日里對林薇獻(xiàn)殷勤的家伙?!敖悖瑹崴懒?,我們回家吧!
媽說今晚做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林軒扯了扯林薇的袖子,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帶著點小得意和獨占宣言的意味?!爸览?,饞貓。
”林薇笑著戳了戳弟弟的額頭,正想跟朋友們道別,目光卻下意識地在喧鬧的人群中逡巡。
那個熟悉的身影不在。江嶼呢?剛才拍集體照時,他明明就站在她斜后方不遠(yuǎn)的位置,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安靜的存在感。拍完照,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yù)感,像羽毛一樣輕輕搔過林薇的心尖。她借口要去洗手間,
擺脫了熱情的包圍圈,腳步不自覺地朝著記憶中那個方向走去——體育館后面,
那個堆滿廢舊體操墊的僻靜角落。越靠近體育館,喧囂的人聲就越遠(yuǎn)。
夕陽的余暉在這里顯得稀薄,陰影拉得很長。
空氣里漂浮著灰塵和舊器材特有的、淡淡的鐵銹味。林薇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來,
腳步放得更輕,像怕驚擾了什么。然后,她聽到了聲音。
極其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破碎的抽氣聲。伴隨著布料摩擦的窸窣。
她的腳步停在拐角處,屏住呼吸,悄悄探出頭。眼前的一幕讓她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江嶼背對著她,蜷縮在角落里一堆落滿灰塵的藍(lán)色體操墊上。
夕陽吝嗇地投來最后一點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弓起的、劇烈顫抖的脊背線條。
他正用一塊浸濕了的紙巾,死死按著自己的右手小臂。紙巾邊緣已經(jīng)被染成了刺目的深褐色。
一滴,兩滴……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正順著他按著紙巾的手指縫隙,緩慢地滴落下來,
砸在布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令人心悸的印記。那血的顏色,
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那么猙獰。他低著頭,林薇看不見他的臉,
只能看到他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的手,還有那微微顫抖的、繃緊如弦的肩背。那壓抑的抽氣聲,
就是他此刻唯一的宣泄。一種巨大的、瀕臨崩潰的痛苦和絕望,如同實質(zhì)的寒氣,
從他蜷縮的身影里彌漫出來,瞬間攫住了林薇的呼吸。時間仿佛凝固了。
灰塵在昏黃的光柱里緩慢浮動??諝饫镏挥兴麎阂值某闅饴暎?/p>
和那血滴落地的、微不可聞卻沉重如鼓點的聲響。林薇僵在原地,手腳冰涼。器材室的淤青,
雨中的傷口,此刻刺目的鮮血……所有的碎片終于在這一刻,帶著冰冷的血腥氣,
拼湊出一個她最不愿意看到的、血淋淋的真相。那不是意外,不是磕碰。
那是……來自至親的傷害?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沖擊讓她胃里一陣翻攪。似乎是某種直覺,
或許是林薇的呼吸聲終究泄露了她的存在。江嶼按著手臂的動作猛地頓住。
他極其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當(dāng)他的目光穿過昏黃的塵埃,
捕捉到站在拐角處的林薇時,那雙總是沉寂如冰湖的眼睛里,瞬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破最不堪秘密的劇痛、一種近乎絕望的狼狽……無數(shù)種激烈的情緒在他眼底瘋狂碰撞、碎裂。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比地上的灰塵還要慘白。
他幾乎是本能地、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慌亂地去拉扯滑落到臂彎的校服外套袖子,
試圖蓋住那只染血的、按壓著傷口的手臂,動作倉惶得像個做錯事被當(dāng)場抓住的孩子。
那眼神里的驚痛和狼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林薇的心上。
比看到鮮血本身更讓她難受。她看到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
似乎想把自己更深地藏進(jìn)那片陰影里,藏進(jìn)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舊墊子里,徹底消失。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就在江嶼眼中那片驚痛的荒蕪即將徹底淹沒他之前,林薇動了。
她沒有后退,沒有尖叫,甚至沒有流露出過分的驚恐。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胃里的翻攪。然后,她向前邁了一步,從陰影里完全走了出來,
走進(jìn)了那片昏黃的光線里。她看著江嶼,那雙總是盛滿陽光的杏眼里,此刻沒有恐懼,
沒有憐憫,只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清澈見底的溫柔和篤定。她甚至還努力彎起嘴角,
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并不像平時那樣毫無陰霾,帶著點勉力支撐的痕跡,
卻異常明亮,像穿透厚重云層的第一縷晨曦,固執(zhí)地想要照進(jìn)他此刻的黑暗里。
她的聲音不大,在寂靜的角落里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褶皺的溫暖力量,
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江嶼,”她叫他的名字,語氣自然得像在討論一道數(shù)學(xué)題,
“別躲了。我家的糖醋排骨,專治百病。”她頓了頓,
目光落在他死死按著傷口的、沾滿血跡的手上,聲音放得更柔,像怕驚擾了一只受傷的鳥,
“……尤其是這種,流血的‘病’?!笨諝饽郎恕;覊m似乎都停止了浮動。
江嶼整個人僵在那里,維持著那個試圖遮掩的姿勢,一動不動。他看著林薇,
看著她臉上那個帶著點笨拙卻異常明亮的笑容,
聽著她口中說出那句與眼前血腥場景格格不入的、甚至有些孩子氣的“糖醋排骨”。
她眼底那片清澈的、毫無雜質(zhì)的溫柔像一道灼熱的光,直直刺入他被冰冷和狼狽凍結(jié)的世界。
他眼中翻涌的驚濤駭浪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難堪、痛苦——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匪夷所思的“糖醋排骨”宣言擊中了最脆弱的核心,
短暫地凝固,然后,極其緩慢地,開始崩塌、碎裂。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yù)兆地,
沖破了冰封的堤壩,順著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倏然滑落。
砸在他染血的校服褲子上,洇開一個深色的小圓點。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死死咬著下唇,咬得發(fā)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讓更多的脆弱決堤。他猛地低下頭,
額前的碎發(fā)徹底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那無聲滑落的滾燙痕跡。只有那只緊按著傷口的手,
因為用力過度而指關(guān)節(jié)泛著死白,暴露了他內(nèi)心此刻山崩海嘯般的震蕩。
林薇那句帶著煙火氣的“糖醋排骨”,像一個最不合時宜卻又最精準(zhǔn)的鑰匙,
猝不及防地撬開了他堅冰外殼下最柔軟、最不堪一擊的縫隙。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暉徹底沉沒在地平線下。角落里徹底暗了下來,
只有遠(yuǎn)處操場模糊的喧囂隱隱傳來?;覊m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在昏暗的空氣中彌漫。
林薇沒有動,也沒有再說話。她只是安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燈塔,
固執(zhí)地散發(fā)著微小卻恒定的暖光,等待著那片崩潰的冰原,
艱難地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甜味的沖擊。她看著他低垂的頭顱,
看著他劇烈起伏的、無聲壓抑著什么的肩背,看著他指縫間依舊滲出的刺目暗紅,
心里沒有害怕,只有一種沉甸甸的、酸楚的溫柔。她知道,有些傷口,遠(yuǎn)在皮肉之下。
時間在粘稠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過。遠(yuǎn)處操場的喧鬧漸漸平息,畢業(yè)的狂歡接近尾聲,
夜色如同墨汁,無聲地浸染著這個堆滿廢棄墊子的角落。江嶼的顫抖終于慢慢平息下來。
他依舊低著頭,但按著手臂的力道似乎松了一些。他抬起那只干凈的手,
極其快速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臉,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狼狽。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氣息帶著明顯的顫抖,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他抬起頭?;璋抵?,
林薇看不清他臉上的具體表情,只看到那雙眼睛。不再是深不見底的冰湖,
也不是剛才那種驚痛碎裂的荒蕪。那里面有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東西,
像是被強行打碎的冰層下露出的、滾燙的熔巖,混雜著殘余的狼狽、一種陌生的茫然,
以及一種近乎虛脫的、被看穿后的疲憊。但最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微弱,
卻頑強地亮著。他避開了林薇的目光,視線落在地上那幾滴暗紅的血跡上,
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臟?!?他指的是地上的血,
還是他自己?或許兩者都有。林薇的心像是被這個字狠狠攥了一下。她立刻搖頭,聲音不大,
卻異常清晰堅定:“不臟。” 她頓了頓,目光落回他按著傷口的手,“傷口需要處理。
我家就在附近,很近?!苯瓗Z的身體再次僵住。他猛地抬眼看向林薇,
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抗拒和更深的自慚形穢?!安恍?!”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拔高,隨即又意識到什么,立刻壓低了,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拒絕,
“我自己可以?!?他試圖撐著身后的墊子站起來,
動作卻因為手臂的疼痛和失血的虛弱而踉蹌了一下。“你可以什么?
”林薇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強硬,她上前一步,不是逼迫,
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用那塊臟紙巾一直按著?還是打算就這樣走回家?
” 她看著他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心里的擔(dān)憂壓過了其他所有情緒,“江嶼,別犟。
就當(dāng)是……感謝你上次送我回家?那把傘的情分,我總得還吧?
” 她試圖用輕松一點的語氣,但效果甚微。江嶼沉默了。他靠在冰冷的墊子上,
胸口起伏著,似乎在劇烈地掙扎?;璋抵校洲蹦芸吹剿~角滲出的冷汗,
和因為失血而微微發(fā)抖的指尖。拒絕的壁壘似乎還堅固地矗立著,
但林薇那句“還情分”和此刻身體真實的虛弱,像兩股力量在拉扯著他。就在這時,
一陣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和少年清亮的呼喚打破了角落的僵局?!敖恪?!林薇——!
你掉廁所里了嗎?” 是林軒,帶著點不耐煩和擔(dān)憂的聲音越來越近。江嶼的身體瞬間繃緊,
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他幾乎是驚恐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又猛地看向林薇,
眼神里充滿了被發(fā)現(xiàn)的恐懼和催促她離開的急切。他掙扎著想把自己更深地藏進(jìn)陰影里。
林薇心念電轉(zhuǎn)。她飛快地看了江嶼一眼,然后迅速轉(zhuǎn)身,朝著腳步聲的方向小跑了幾步,
在拐角處截住了正探頭探腦的林軒?!昂笆裁春?!嚇我一跳!” 林薇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
聲音刻意揚高了幾分,帶著點嗔怪,“剛遇到老師,聊了幾句畢業(yè)的事。走吧,回家!
” 她不由分說地拽著林軒就往回走,力道很大?!鞍??姐你慢點!
”林軒被她拽得一個趔趄,不滿地嚷嚷,“聊什么聊那么久?哪個老師啊?我怎么沒看見?
”“啰嗦!再問糖醋排骨沒你份了!”林薇頭也不回,拉著弟弟快步離開,
心臟卻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不敢回頭,生怕林軒好奇地往那個角落張望。
直到走出十幾米遠(yuǎn),確保林軒的注意力完全被“糖醋排骨”的威脅吸引走,
她才悄悄松了口氣,手心一片冰涼潮濕。她不知道江嶼有沒有聽到她和弟弟的對話,
也不知道他最后會怎么做。她能做的,
似乎只有這么多——笨拙地遞出一塊名為“糖醋排骨”的浮木,然后,把選擇權(quán)交給他自己。
夜色徹底籠罩了校園。那個堆滿舊墊子的角落,重新沉入一片寂靜的黑暗里。
江嶼依舊靠在那里,聽著那姐弟倆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最終消失。
他緩緩松開一直緊按著傷口的手。那塊紙巾早已被血浸透,粘在皮膚上,
撕開時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傷口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還在緩慢地滲著血。
他看著自己手臂上那道不算深、卻足夠猙獰的劃痕,
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幾滴已經(jīng)凝固變暗的血跡。
林薇那句清脆的“不臟”和那個在昏暗中異常明亮的笑容,反復(fù)在他混亂的腦海里沖撞。
她拉走弟弟時那刻意揚高的聲音,像一道屏障,笨拙地,卻實實在在地,
為他隔開了一個暫時的安全空間。一種極其陌生的、帶著巨大恐慌的暖流,
混雜著自厭的冰冷,在他死寂的心底深處,艱難地、緩慢地,撕開了一道細(xì)小的縫隙。
他閉上眼,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最終,極其緩慢地,
從校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小卷皺巴巴的醫(yī)用膠布——那是他常備的東西。他撕下一截,
用牙齒幫忙,笨拙地、顫抖著,試圖將那猙獰的傷口暫時封閉。動作間,
一滴溫?zé)岬囊后w再次失控地砸落在手背上。這一次,他連擦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高中部的教學(xué)樓矗立在夏日驕陽下,白瓷磚反射著刺目的光。
空氣里浮動著新書本的油墨味和少年人蓬勃的荷爾蒙氣息。開學(xué)典禮冗長的發(fā)言剛結(jié)束,
走廊里瞬間被喧囂的人潮填滿,像開了閘的洪水。林薇抱著剛領(lǐng)到的一摞新教材,
正和幾個初中就熟識的女生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分班情況,
清脆的笑聲在嘈雜的背景音里格外有穿透力。她眉眼彎彎,像一顆活力四射的小太陽,
輕而易舉地再次成為新班級里最亮眼的存在?!稗鞭?!看!快看!
”好友陳菲菲突然用力拽了一下林薇的胳膊,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手指著樓梯口的方向。
林薇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樓梯口,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正拾級而上。
嶄新的藍(lán)白校服穿在他身上,襯得肩線平直,身形清雋。碎發(fā)垂落,
半遮著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沉靜的眼眸。他手里也抱著幾本書,姿態(tài)從容,步履沉穩(wěn)。
周圍喧囂的人潮似乎自動為他讓開了一條無形的通道,無數(shù)道目光,
帶著驚艷、崇拜或小心翼翼的傾慕,聚焦在他身上。他對此恍若未覺,目光平靜地落在前方,
像一艘穿過風(fēng)暴卻片葉不沾身的孤舟。是江嶼。依舊是人群的焦點,完美得無懈可擊。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昏暗角落里的畫面——刺目的鮮血、壓抑的顫抖、滾落的眼淚——瞬間無比清晰地涌回腦海,
與眼前這個光芒萬丈、清冷自持的學(xué)神形象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割裂。
他眉骨上方的皮膚光潔如初,看不出絲毫傷痕的痕跡。
仿佛那個雨夜和器材室角落里的脆弱少年,只是她一場荒誕的夢魘?!疤彀?!真的是江嶼!
我們居然和他同班!”陳菲菲激動地抓緊林薇的手臂,“薇薇!我們太幸運了吧!
近水樓臺先得月??!”“得什么月?”林薇回過神,壓下心頭的復(fù)雜滋味,
故意揶揄地撞了撞好友的肩膀,“人家可是高懸在天上的月亮,看看就行了?!彼Z氣輕松,
目光卻忍不住追隨著江嶼的背影,直到他走進(jìn)走廊盡頭高一(一)班的教室門。那背影挺直,
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孤高,完美地將所有窺探的目光隔絕在外。“哎呀,夢想還是要有的嘛!
”陳菲菲不以為意,挽著林薇的胳膊也往教室走,“走走走,趕緊去占個好位置!
最好能離他近點,蹭點學(xué)霸之氣!”新的班級,新的面孔,新的開始。
班主任是個溫和的中年女老師,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座位。林薇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三排靠窗,
陽光充足。她剛放下書包,就聽到身后傳來輕微的椅腿摩擦地面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頭。
江嶼就坐在她斜后方的位置,中間隔著一個過道。他正低頭整理著桌上的書本,
側(cè)臉的線條在窗外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流暢,下頜線繃著,帶著一種慣常的疏離感。
似乎察覺到林薇的目光,他整理書本的動作頓了一下,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林薇的心跳猛地一滯。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努力揚起嘴角,
想給他一個和初中時一樣的、帶著陽光溫度的笑容。然而,
江嶼的目光只是在她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平靜無波,深得像古井,沒有任何情緒,
沒有驚訝,沒有熟稔,甚至沒有一絲漣漪。
仿佛她只是一個初次見面的、完全陌生的同班同學(xué)。然后,他極其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重新垂下眼簾,專注地看著攤開的數(shù)學(xué)書扉頁,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從未發(fā)生。
林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股冰冷的失落感,混雜著難以言喻的尷尬和一絲委屈,
悄然爬上心頭。她慢慢轉(zhuǎn)回頭,窗外明媚的陽光似乎也黯淡了幾分。他……是徹底忘了?
還是刻意劃清界限?那個雨中的傘,那個角落里的眼淚,
那句關(guān)于糖醋排骨的笨拙安慰……難道只有她一個人記得?一種沉悶的酸澀,
在她心底無聲地蔓延開來。高中生活的節(jié)奏遠(yuǎn)比初中緊張。密集的課程,堆積如山的作業(yè),
還有接踵而至的月考、期中考。江嶼的名字,
依舊像磐石一樣穩(wěn)穩(wěn)壓在高一年級紅榜的最頂端,每一次都甩開第二名一大截。
他成了各科老師口中交口稱贊的標(biāo)桿,也成了同學(xué)們私下討論時帶著敬畏仰望的“學(xué)神”。
他依舊是獨來獨往,課間要么伏案疾書,要么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安靜地望著遠(yuǎn)方,
周身環(huán)繞著一圈生人勿近的寒冰氣場。偶爾有同學(xué)拿著難題去請教,他會解答,思路清晰,
邏輯嚴(yán)謹(jǐn),但語調(diào)永遠(yuǎn)是平靜無波的,眼神疏離,解答完畢便立刻退回自己的世界,
連一句多余的交流都沒有。林薇試過幾次。一次是發(fā)新作業(yè)本,她故意多拿了一本,
轉(zhuǎn)身遞給他:“江嶼,你的?!?他接過,低低說了聲“謝謝”,
目光甚至沒有從正在演算的草稿紙上抬起。一次是課間休息,
她狀似無意地跟同桌大聲討論一道物理題的解法,聲音剛好能傳到他那邊,
然后帶著點期待看向他。他只是微微側(cè)了下頭,似乎聽到了,但很快又轉(zhuǎn)了回去,
沒有任何表示。還有一次,她“不小心”把筆滾到了他腳邊,他彎腰撿起來遞還給她,
指尖冰涼,動作干凈利落,眼神平靜得像遞還一件無主的物品。每一次嘗試,
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深潭,連一絲漣漪都吝嗇于回應(yīng)。
那堵冰墻似乎比初中時更厚、更堅固了。林薇心里那點小小的、試圖靠近的勇氣,
被這持續(xù)的、冰冷的沉默一點點消磨。她開始有些沮喪,甚至懷疑,
畢業(yè)典禮那晚角落里的相遇,那個在她面前無聲落淚的江嶼,是不是真的只是她的一場幻覺?
那個會沉默地為她撐傘、會在她遞出“糖醋排骨”時流露出脆弱的人,
是不是已經(jīng)被眼前這個完美而冰冷的學(xué)神徹底取代了?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物理實驗課意外。
那是一個下午,物理實驗室里彌漫著臭氧和金屬加熱后特有的味道。
頭頂幾排老舊的日光燈管發(fā)出嗡嗡的低鳴。同學(xué)們正分組做著關(guān)于電路連接的實驗。
林薇和同桌一組,她們需要連接一個稍微復(fù)雜的并聯(lián)電路,測量不同支路的電流電壓。
實驗臺靠近教室中央,上方懸掛著一個巨大的、用于演示電磁效應(yīng)的大型鐵芯線圈裝置,
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沉重的鐵芯用粗大的螺絲固定在支架上?!捌婀?,
這個電流表的讀數(shù)怎么這么小?”林薇皺著眉,盯著桌上的電流表,手里捏著連接線,
試圖調(diào)整接觸點。她踮起腳,
伸長手臂去檢查實驗臺后方掛在高處的、連接著大功率電源的接線柱是否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