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心策劃了兩年,終于要在今晚殺死我的植物人丈夫。 拔管前,
我俯身在他耳邊低語:“別怪我,誰讓你癱了還占著秦太太的位置?
” 指尖觸到呼吸機開關(guān)的瞬間,身后傳來金屬落地的脆響。
我僵著脖子回頭——本該空無一人的門口,散落著一地鑰匙。 而監(jiān)控屏幕里,
我的丈夫正緩緩坐起身,對著鏡頭扯出一個冰涼的笑。指尖冰涼,
觸碰到呼吸機塑料外殼的瞬間,幾乎要粘在上面。病房里靜得可怕,
只有那臺昂貴機器規(guī)律的嘶嘶聲,像一個永遠也喘不上氣的垂死之人。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發(fā)苦,蓋過了床頭那束早已枯萎的香水百合最后一絲腐敗的氣息。
秦牧就躺在我面前,蓋著雪白的被子,像是陷進了一片沒有盡頭的雪地里。兩年了。
七百多個日夜,這張臉孔依舊俊朗得驚人,只是此刻了無生氣,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冷白,
眼窩深陷,長睫毛在臉頰投下兩小片死亡的陰影。他安靜得像一尊被時間遺忘的玉雕,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在呼吸機面罩下呵出一點微不可查的白霧,
證明著這具昂貴的皮囊里,還吊著一口昂貴的、毫無意義的氣。終于等到這一刻了。
我的心臟在肋骨后面瘋狂擂動,血液奔涌的聲音在耳膜里轟轟作響。快,要快!
保姆張媽已經(jīng)被我用一張數(shù)額可觀的購物卡和“難得的個人時間”打發(fā)走了,
今晚這棟郊區(qū)別墅里,只有我和他。這棟他用財富堆砌起來的冰冷牢籠,
很快就要成為他的墳墓。我俯下身,湊近那張毫無知覺的臉。
他身上那股混合著昂貴藥物和長期臥床特有的、難以言喻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
我屏住呼吸,嘴唇幾乎貼上他冰涼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精心排練過的、淬毒的溫柔:“牧哥…” 我的聲音在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
又格外粘膩,“別怪我。真的,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偏偏在這時候癱了。
更要怪你…占著秦太太這個位置,太久了?!蔽翌D了一下,舌尖嘗到一絲報復性的快意,
像舔舐刀鋒上的蜜糖。“林薇…她等不了了。我也…等不了了?!?最后幾個字,
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秦牧龐大的商業(yè)帝國,那令人窒息的財富,
還有秦太太這個金光閃閃的頭銜…它們本該是我和林薇的囊中之物,
卻被這個躺在病床上、連眼皮都動不了的男人,死死攥在手里,像攥著兩捧冰冷的灰燼。
夠了。兩年如履薄冰的偽裝,兩年強顏歡笑的侍奉,兩年在絕望和貪婪中煎熬的日子,
終于要在今夜畫上句點。我的目光,
重新死死釘在那顆小小的、控制著氣流通斷的紅色開關(guān)上。就是它。只要輕輕一按,
只需零點幾秒,那維系著他最后呼吸的機器就會徹底安靜下來。幾分鐘后,
這位曾經(jīng)在商界呼風喚雨的秦牧,就會無聲無息地“自然死亡”。醫(yī)生早就說過,
他能撐到現(xiàn)在,本身就是個醫(yī)學奇跡,隨時都可能停止呼吸。沒有人會懷疑,沒有人能懷疑。
冰冷的指尖,終于準確地按在了那個紅色的凸起上。塑料的觸感堅硬而決絕。只需要用力,
向下——“啪嗒!”一聲清脆到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毫無預兆地在我身后響起!那聲音不大,
卻像一顆冰彈,瞬間擊穿了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狠狠砸在病房死寂的墻壁上,又反彈回來,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剎那,仿佛被凍結(jié)了。是誰?!
脖子像是生了銹的機器,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向后扭去??謶窒駸o數(shù)冰冷的藤蔓,
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勒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目光艱難地越過自己僵硬的肩頭,
投向門口——門是虛掩著的。門口光滑昂貴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散落著幾枚亮閃閃的東西。
是鑰匙。一串鑰匙。我認得那串鑰匙,黃銅的,沉甸甸的,
是這棟別墅所有重要房間的備份鑰匙。平時,它應該掛在保姆張媽的腰間,
或者穩(wěn)妥地收在她房間的抽屜里。此刻,它們卻像被隨意丟棄的垃圾,
狼狽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失控地亂撞,幾乎要破膛而出!張媽?
她回來了?不可能!她明明答應去城里女兒家過夜的!難道她忘了東西?還是…起了疑心?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單薄的衣料,黏膩冰冷。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刺骨的恐慌。怎么辦?
被發(fā)現(xiàn)了嗎?我該怎么辦?解釋?撒謊?還是……混亂的念頭如同沸騰的泥漿,
幾乎要將我淹沒。我的視線慌亂地掃過門口,又下意識地移開,像被燙到一樣。本能地,
我想尋求某種確認,某種…也許是監(jiān)控帶來的虛假安全感?我的目光,
不受控制地、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絕望,
猛地投向嵌在墻壁角落的那個小小黑色半球——那是秦牧病倒后,我以“確保安全”為由,
親自安裝在他床正對面的監(jiān)控攝像頭。屏幕,就在床頭柜上。那塊小小的液晶屏幕,
此刻正幽幽地亮著,無聲地顯示著房間里的畫面。屏幕里,首先映出的,是我自己。
我正以一個極其僵硬、半扭著身體的姿勢站在病床前,臉色在屏幕幽藍的光線下,
慘白得像一張揉皺了的紙,眼睛因為極度的驚恐而瞪得極大,瞳孔縮成了針尖。那副樣子,
活脫脫像是午夜兇鈴里爬出來的女鬼。但我的目光,
僅僅在自己那張驚惶的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維,所有的恐懼,
在下一秒,被屏幕里那個小小的角落,徹底炸成了粉末!屏幕的右上角,
清晰地顯示著病床上的情景。原本應該靜靜躺著、無知無覺的秦牧……他,坐起來了!
不是那種被外力拉扯的、歪斜的坐起。而是脊背挺直,穩(wěn)穩(wěn)地、緩慢地,依靠著自身的力量,
從那張困了他兩年的病床上,坐了起來!雪白的被子滑落至腰間,
露出他身上那件昂貴的深灰色真絲睡衣。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久未活動、略顯滯澀的僵硬感,
卻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準和力量。我的呼吸,徹底停止了。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被抽空,
只剩下心臟在耳膜里瘋狂捶打鼓膜的轟鳴。是幻覺!一定是極度緊張下的幻覺!
我死死閉了一下眼,再猛地睜開——屏幕里,秦牧的臉,正緩緩地、轉(zhuǎn)向了攝像頭的方向。
那張臉,不再是病榻上的蒼白死寂。盡管依舊清瘦,輪廓卻如刀削斧劈般清晰銳利。
深陷的眼窩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睜開了!瞳孔幽深得如同兩口不見底的寒潭,
里面翻滾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淬了冰又燃著地獄業(yè)火的復雜光芒——是徹骨的冰冷,
是蝕骨的恨意,是……一種近乎殘忍的、洞悉一切的嘲弄。然后,
就在我的目光與他隔著屏幕“對視”的瞬間,秦牧那兩片薄薄的、毫無血色的嘴唇,
極其緩慢地,向兩邊扯開。他,笑了。那不是一個虛弱的、茫然的笑容。
那是一個冰冷徹骨的、帶著無邊惡意和掌控一切的殘酷笑容。像一條盤踞在陰暗處的毒蛇,
終于等到了獵物自投羅網(wǎng),緩緩亮出了淬毒的獠牙?!拔恕?!”我的大腦里,
仿佛有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在這一刻,被那個笑容,徹底、無情地崩斷了!血液沖上頭頂,
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極度的恐懼和荒謬感像兩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
扼住了我所有的感官。眼前的一切——病床,呼吸機,散落的鑰匙,
還有屏幕上那個坐著的、獰笑的魔鬼——開始瘋狂地旋轉(zhuǎn)、扭曲、變形,
最終被一片迅速吞噬一切的、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徹底淹沒。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氣,
軟軟地、無聲地向前栽倒。意識墜入深淵前,最后捕捉到的,
是膝蓋撞擊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時,那沉悶而遙遠的一聲鈍響。黑暗徹底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一絲微弱的光線,
艱難地刺破沉重的黑暗。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次掙扎著掀開,
都伴隨著針扎般的刺痛和劇烈的眩暈。鼻腔里,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消毒水氣味更加濃烈了,幾乎凝成實質(zhì)。我費力地眨著眼,
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間豪華卻壓抑的病房天花板。
昂貴的吸頂燈散發(fā)著慘白的光。我還躺在地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透過薄薄的衣料,
貪婪地汲取著我身上僅存的熱量。骨頭縫里都透著摔下來的鈍痛?;煦绲囊庾R一點點回籠,
像破碎的玻璃渣強行拼湊在一起。
鑰匙…監(jiān)控…坐起來…那個笑…那個冰一樣冷的、毒蛇一樣的笑!“??!
” 一聲短促而恐懼的抽氣不受控制地從喉嚨里溢出。我猛地想坐起來,
身體卻因為劇烈的眩暈和恐懼的麻痹而再次重重摔回地面,后腦勺磕在地板上,
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疼得我眼前發(fā)黑。“醒了?”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
那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點久未開口的沙啞和干澀,像粗糙的砂紙摩擦過木頭。然而,
那語調(diào)里蘊含的冰冷,卻比這病房里任何角落都要刺骨,直直鉆進我的骨髓里。
這聲音…我全身的汗毛在瞬間全部炸了起來!血液再次凍結(jié)。這不是幻覺!
我像被無形的鋼針釘在了地上,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眼球。視野的邊緣,先出現(xiàn)的是一雙深灰色的真絲睡褲褲腳,
然后是垂落在床沿外的手。那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極其整潔,
皮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此刻,那雙手正隨意地搭在膝蓋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
輕輕敲擊著。那敲擊的節(jié)奏,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韻律感。目光,終于向上,
攀爬。秦牧。他依舊維持著那個坐姿,靠在寬大的床頭。
深灰色的真絲睡衣襯得他臉色愈發(fā)冷白,如同上好的寒玉。他的背挺得很直,
沒有絲毫久病之人的佝僂。那雙幽深的眼睛,此刻正低垂著,
居高臨下地、毫無溫度地、一瞬不瞬地俯視著我。像神祇俯視一只在塵埃里掙扎的螻蟻。
沒有憤怒,沒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寒潭。我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發(fā)出細碎而清晰的“咯咯”聲。
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大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窒息感洶涌而來。
恐懼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瞬間穿透四肢百骸,帶來一種瀕死的麻痹感。
“你…你…” 我試圖發(fā)出聲音,卻只能擠出幾個破碎的氣音,不成字句。大腦一片空白,
所有的狡辯,所有的謊言,所有的預案,
在眼前這活生生坐起來的男人和他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碎成了齏粉。秦牧的嘴角,
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刻薄,形成一個無聲的譏誚。
他并沒有立刻回答我的恐懼,甚至沒有再看我。他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落到了床頭柜上。
那里,除了那臺依舊在幽幽閃爍的監(jiān)控屏幕,還放著一個東西。
一個大約只有半根手指長、通體漆黑、閃爍著一點微弱紅光的金屬小玩意兒。一支錄音筆。
我認得它。那是秦牧以前在書房處理重要事務時常用的專業(yè)錄音設(shè)備,高保真,超長待機。
秦牧那只蒼白而修長的手,慢條斯理地伸了過去。動作帶著一種大病初愈的緩慢,
卻精準無比地,用指尖拈起了那支小巧的錄音筆。冰冷的金屬外殼在他指間轉(zhuǎn)動了一下,
那一點微弱的紅光,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幽幽地對著我。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
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皟赡辍!?他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低沉的、磨砂般的質(zhì)感,
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琉璃上,清晰,冰冷,沉重?!捌甙偃?,
十七小時…”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精準地計算著每一個刻度,
“零…大概四十二分鐘?”他的目光掃過我瞬間慘白如紙的臉,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只有一種純粹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陳述?!斑@房間里,每一個角落,
每一絲空氣的流動…” 他的指尖輕輕點了點錄音筆,“都聽得清清楚楚?!泵恳粋€字,
都像是一把淬了冰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臟上。
“聽得清清楚楚”…我精心策劃的每一個步驟,我對張媽說的每一句暗示,
我對律師不動聲色的打探,我對著鏡子練習“悲痛欲絕”的表情……還有,就在剛才,
就在這張病床邊,我俯下身,對著他“毫無知覺”的耳朵,吐出的那句淬毒的“遺言”!
“別怪我,誰讓你癱了還占著秦太太的位置?林薇…她等不了了。我也…等不了了。
”那句我以為只有天知地知、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聽見的話!原來…原來他全聽到了!
清清楚楚!一字不落!整整兩年!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從我的尾椎骨瞬間炸開,
沿著脊椎瘋狂上竄,直沖天靈蓋!比剛才看到他坐起來時,還要恐怖百倍!他一直在聽!
像一個冰冷而耐心的獵手,躺在精心布置的陷阱里,聽著獵物如何一步步走向滅亡!
聽著我如何親手編織絞死自己的繩索!巨大的恐懼和極致的羞辱感如同海嘯般將我吞沒。
我癱在地上,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像一灘爛泥,
絕望地感受著那冰冷的視線在我臉上凌遲。秦牧看著我面無人色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
他握著那支小小的、卻重逾千斤的錄音筆,像是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
指尖在它冰冷的表面緩緩摩挲著?!爸劣陂T口那串鑰匙…” 他再次開口,
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極其淺淡的、玩味般的笑意,卻比純粹的冰冷更令人毛骨悚然。
“你猜猜看,是誰‘不小心’放在那里的?”他微微側(cè)過頭,
目光意有所指地、輕飄飄地掃過墻角那個無聲運作的黑色監(jiān)控探頭。轟??!
腦子里最后一絲支撐的理智,徹底崩塌了。不是張媽?那是誰?他…他怎么可能?
一個“植物人”…他怎么可能做到?寒意不再是針,而是變成了無數(shù)把鋒利的冰刀,
在我的五臟六腑里瘋狂攪動!胃部劇烈地痙攣抽搐,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沖上喉嚨。
“嘔…嘔呃…”我猛地蜷縮起身體,控制不住地干嘔起來。胃里空空如也,
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帶來一陣陣痛苦的灼燒感。眼前陣陣發(fā)黑,
冷汗像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全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謶?,
從未有過的、滅頂?shù)目謶?,將我徹底淹沒。
我像一只被剝光了所有鱗片、扔在滾燙砧板上的魚,只剩下徒勞的抽搐。
秦牧就這么靜靜地看著我狼狽不堪地蜷縮在地板上干嘔、顫抖。
他臉上那點玩味的笑意消失了,重新恢復了那種毫無波瀾的、深潭般的冰冷。
直到我的干嘔聲漸漸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壓抑的抽泣,
他才慢悠悠地、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從容,再次開口。“現(xiàn)在,” 他的聲音不高,
卻像審判的鐘聲,敲碎了我最后一點僥幸,“我們來聊聊?!彼⑽⑼nD了一下,
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釘在我身上?!傲牧哪?,和你的林薇…” 他每吐出一個字,
空氣就寒冷一分,“是怎么打算,一步步把我…‘自然死亡’的?” 最后那四個字,
被他刻意放緩了語速,咬得極重,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嘲弄?!斑€有,
” 他握著錄音筆的手,輕輕抬了抬,那點微弱的紅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怎么分我的錢。
”那四個字——“自然死亡”——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鉆進我的大腦,
攪動著里面已經(jīng)混沌不堪的恐懼??諝饽塘恕?/p>
病房里只剩下我壓抑不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氣聲,以及自己牙齒瘋狂磕碰發(fā)出的“咯咯”聲,
清晰得刺耳。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吞下冰碴,割得喉嚨生疼。秦牧的目光,
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牢牢鎖在我臉上。那里面沒有憤怒,沒有失控,
只有一種深海般的、令人窒息的平靜,以及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
他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手,在欣賞獵物瀕死前最后的掙扎。他甚至還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
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仿佛眼前上演的并非一場致命的攤牌,
而是一場等待已久的、乏味戲劇的高潮。
他指尖捏著的那支小小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錄音筆,
此刻就是懸在我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每一次紅光微弱的閃爍,都像是在倒數(shù)我的死期。
“聊…聊什么?” 我終于擠出了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生銹的鐵皮,破碎不堪。
喉嚨干得冒火,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秦牧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冰冷而刻薄?!傲牧募毠?jié)。” 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像是在討論一份枯燥的財務報表。
“比如,車禍?!蔽业男呐K驟然停跳了一拍!車禍!
兩年前那場將他撞成“植物人”的慘烈車禍!冷汗瞬間從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
帶來一陣刺痛和模糊?!耙狻馔狻?我下意識地反駁,聲音卻虛弱得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警方…調(diào)查過的…是意外!卡車司機疲勞駕駛…”“哦?” 秦牧輕輕挑眉,
那個細微的動作在他蒼白的臉上卻帶著千斤的重量。他握著錄音筆的手指,
似乎極其隨意地動了一下。“滴?!币宦晿O其輕微的電子音,在死寂的病房里響起。隨即,
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興奮和毫不掩飾的狠毒,
從錄音筆里清晰地流淌出來:【錄音:“……就是那個路口,監(jiān)控死角,時間我都算好了,
他每天下班必經(jīng)那里。你找的人,可靠嗎?”】 【另一個女聲,更冷靜,更清晰,
帶著一絲掌控全局的篤定:“放心,一個欠了一屁股賭債的亡命徒,錢給夠,什么都敢做。
車會處理干凈,看起來就是一起普通的疲勞駕駛事故。
”】 【第一個聲音(帶著一絲猶豫):“…真的…不會查出來吧?
萬一…”】 【第二個聲音(冷笑):“沒有萬一!蘇晚,你記住,
這是唯一能讓我們徹底擺脫他、拿到一切的辦法!他死了,你就是唯一的繼承人!
想想那些錢,想想秦太太的位置!你難道還想永遠活在他的陰影里,
當個隨時可能被掃地出門的可憐蟲?”】轟——!我的腦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
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那個第一個聲音,帶著猶豫和狠毒的…是我自己!兩年前的我!
而那個冷靜、篤定、不斷蠱惑我的…是林薇!錄音還在繼續(xù),
冰冷地還原著兩年前那個骯臟夜晚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惡毒的念頭。
我聽著自己聲音里的貪婪、恐懼、猶豫,最終被林薇描繪的“美好未來”徹底點燃,
變得狂熱而決絕。我聽著我們?nèi)绾吻枚毠?jié),如何轉(zhuǎn)移資金支付“報酬”,
如何偽造他“意外”的證據(jù)鏈……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
我精心掩埋的、最骯臟的秘密,就這么被赤裸裸地、用我自己的聲音,
在這間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里公之于眾!“不…!關(guān)掉!關(guān)掉它?。?!
” 我猛地捂住耳朵,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尖叫,身體像被電擊般劇烈地抽搐起來。
巨大的羞恥和恐懼如同海嘯,瞬間將我徹底吞沒!我像個瘋子一樣在地上掙扎扭動,
試圖隔絕那可怕的聲音,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留下幾道模糊的白痕。
秦牧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崩潰。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在我尖叫時,
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直到錄音播放到我們討論如何偽造他“植物人”狀態(tài)的醫(yī)療報告時,
他才再次動了一下手指?!暗??!甭曇絷┤欢?。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像破風箱般的喘息和絕望的嗚咽?!耙馔??” 秦牧的聲音再次響起,
冰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吹散了我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昂芫实墓适?。可惜,
演員的臺詞功底,差了點?!彼⑽A身,那張俊美卻如同死神般的臉,
在慘白的燈光下投下更深的陰影,壓迫感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下來?!霸倭牧倪@兩年,好嗎?
”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商量”口吻,仿佛我們真的只是在閑聊。
“聊聊你是怎么‘精心照料’我的。比如…那些藥。”藥?!我猛地抬頭,
布滿血絲的雙眼驚恐地看向床頭柜。
素、營養(yǎng)補充劑…還有一瓶貼著特殊標簽、需要醫(yī)生處方才能拿到的昂貴進口神經(jīng)修復藥物。
那是秦牧“維持生命”的“必需品”,
也是我計劃中極其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通過極其微量的、不易察覺的調(diào)整,
讓他的身體機能一點點、不可逆地走向衰竭,最終配合“拔管”,
天衣無縫地完成“自然死亡”。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冰冷黏膩。他怎么會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張媽每次拿藥進來,
” 秦牧的指尖輕輕敲擊著錄音筆冰冷的金屬外殼,發(fā)出規(guī)律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輕響,
“你都會‘恰好’在旁邊,很‘自然’地接過去,說要親自喂我?!?他頓了頓,
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我的眼底,“然后,你會背對著監(jiān)控,
用你那漂亮的、涂著精致指甲油的手指,在藥丸上…輕輕刮一下。對嗎?
”我的呼吸徹底停滯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看見了!他全都看見了!
那自以為隱秘無比、天衣無縫的小動作!原來在他無聲的“注視”下,如同小丑般拙劣可笑!
“我…我沒有!我只是…” 我徒勞地想要辯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噓——” 秦牧豎起一根蒼白修長的食指,抵在自己毫無血色的唇邊。
那是一個噤聲的手勢,優(yōu)雅,卻帶著令人絕望的威壓?!奥牎!彼俅伟聪铝虽浺艄P。
這一次,播放的似乎不是我和林薇的密謀,而是一段環(huán)境錄音。背景很安靜,
有儀器規(guī)律的滴答聲,有窗外隱約的風聲。然后,是我自己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停在了床邊。接著,是我自己的聲音,清晰得可怕,
帶著一種刻意放輕、卻難掩興奮的語調(diào):【錄音:“…今天的‘加料’維生素,味道怎么樣?
我的牧哥?放心,一點點…就一點點…醫(yī)生說了,長期微量攝入這種神經(jīng)抑制劑,
會讓人‘很自然’地臟器衰竭…誰也查不出來…等你‘走’了,我就能和林薇…”】“啪!
”錄音被猛地掐斷。但已經(jīng)足夠了。那是我!是我在某個自以為安全的時刻,
對著“毫無知覺”的他,吐露的又一句致命的“心聲”!
我甚至得意地描述了藥物的作用機制!“嘔——!”胃里翻江倒海,再也無法抑制。
我猛地側(cè)過身,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酸混合著苦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嗆得我涕淚橫流,
狼狽不堪地蜷縮在地上,像一條瀕死的蠕蟲。精心構(gòu)建的堡壘徹底崩塌,
每一塊磚石都刻著我自己的愚蠢和罪惡。秦牧看著我痛苦掙扎的樣子,
眼中終于掠過一絲極其淡薄的、近乎厭倦的情緒。他不再看我,
目光轉(zhuǎn)向床頭柜上那個精致的水晶杯。杯子里殘留著一點清水。他伸出手,
那只蒼白修長、曾經(jīng)在商界翻云覆雨的手,穩(wěn)穩(wěn)地端起了水杯。然后,
他做了一個讓我魂飛魄散的動作——他端起杯子,沒有喝。而是將杯口湊到唇邊,
含了一口水,微微仰頭。他…他在漱口?!下一秒,在我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秦牧微微低下頭,將口中那口水,“噗”的一聲,精準地、帶著赤裸裸的羞辱,
吐在了我面前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水漬濺開,離我的臉只有幾寸之遙。那聲音,那動作,
充滿了極致的輕蔑和厭惡。仿佛我比地上的塵埃還要骯臟,連他喝過的水,都不配沾染。
“臟。” 他放下水杯,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冰冷的字眼。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如同看著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巖漿般沖垮了僅存的恐懼!怒火,
一種被徹底踩在泥濘里、瀕臨毀滅邊緣的瘋狂怒火,猛地竄了上來!“秦牧!
” 我尖叫出聲,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和崩潰而扭曲變形,帶著破音的凄厲,“你這個魔鬼!
你裝死!你監(jiān)聽!你算計我!你不得好死!”恐懼被極致的羞辱點燃,
瞬間轉(zhuǎn)化為歇斯底里的瘋狂!我不再蜷縮,猛地從地上彈坐起來,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
猩紅的雙眼死死瞪著床上那個掌控一切的男人。什么秦太太的體面,什么未來的榮華富貴,
全都被這滅頂?shù)男呷韬涂謶譄闪嘶覡a!只剩下一個念頭:逃!逃離這個魔鬼!
逃離這個地獄!“啊——!” 我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手腳并用地從冰冷的地面上爬起來。身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劇烈搖晃,但我不管不顧,
踉蹌著就向那扇虛掩的、通往自由(或許是另一個深淵)的房門沖去!只要沖出去!
只要離開這個房間!離開這棟別墅!他一個躺了兩年剛坐起來的人,他能怎么樣?!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冰涼的門把手——“砰!??!”一聲沉悶的巨響,
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鼓面上,震得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在嗡鳴!
那扇厚重的、價值不菲的實木房門,在我指尖觸碰到的前一秒,
被人從外面猛地、粗暴地撞開了!巨大的力道帶著勁風撲面而來,
將我狠狠掀得向后踉蹌了好幾步,差點再次摔倒。門口的光線被兩個巨大的黑影完全堵死。
兩個男人。像兩座沉默的鐵塔,矗立在門口。他們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
肌肉的輪廓在布料下賁張隆起,充滿爆炸性的力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鋒,冰冷、漠然,帶著一種職業(yè)化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他們的存在,瞬間將門口的空間壓縮得令人窒息。保鏢!秦牧的貼身保鏢!
那兩個在他“出事”后,據(jù)說被他“遣散”了的、如同影子般忠誠而可怕的保鏢!
他們根本沒走!他們一直在這里!像兩頭蟄伏在黑暗中的猛獸!我最后的希望,
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撞見這兩雙冰冷眼眸的瞬間,“啪”地一聲,徹底破滅了。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瘋狂的怒火,只剩下徹骨的冰寒和無力。
我僵在原地,身體因為恐懼和脫力而微微顫抖,再也邁不動一步。逃跑,
成了一個可笑而絕望的念頭。身后,傳來秦牧依舊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聲音,
如同來自地獄的宣判:“把她,”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著這個詞帶來的掌控感,
“帶到書房去?!彼哪抗庠竭^我僵硬的肩膀,落在那兩個如同雕塑般的保鏢身上。
“看好了?!?兩個字,輕描淡寫,卻重逾千鈞。其中一個保鏢,
臉上有一道從眉骨斜劃至耳際的淺淡疤痕,聞言,微微頷首。動作幅度極小,
卻帶著絕對的服從和力量感。然后,他那雙沒有任何感情波動的眼睛,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
冰冷地、牢牢地釘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比秦牧的審視更直接,更赤裸,
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禁錮意味。仿佛兩道無形的鐵鏈,瞬間纏繞上我的四肢百骸。
疤臉保鏢沒有任何多余的言語,只是向前跨了一步。那一步,帶著沉重的壓迫感,
瞬間縮短了我們之間本就不遠的距離。一只戴著黑色戰(zhàn)術(shù)手套、骨節(jié)粗大得驚人的手,
如同鐵鉗般,毫無預兆地、精準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呃!”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
腕骨仿佛要被捏碎!劇痛讓我瞬間弓起了身子,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痛呼。那力量太大了!
大到根本不像是在“帶”人,更像是在“擒拿”一個危險的囚犯!
我所有的掙扎在這絕對的力量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徒勞。
我的指甲下意識地摳進他手套厚實的皮革里,卻如同蚍蜉撼樹。
他根本無視我的痛苦和微弱的反抗,手臂只是沉穩(wěn)地一收,
一股無法抗拒的拖拽力量便讓我徹底失去了平衡,踉蹌著被他強硬地拖離原地,
粗暴地拽向門外未知的黑暗走廊?!安弧砰_我!秦牧!你不能這樣!
你…” 我徒勞地尖叫著,聲音因為手腕的劇痛和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
另一個保鏢沉默地側(cè)身讓開通道,如同一道冰冷的閘門。他的目光同樣鎖定著我,
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純粹的、執(zhí)行命令的冰冷。我被疤臉保鏢拖拽著,
狼狽不堪地跌出了病房的門檻。視野里,
秦牧那張在慘白燈光下俊美如神祇、卻又冰冷如魔鬼的臉,在迅速遠離、縮小。
他依舊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張寬大的病床上,深灰色的真絲睡衣襯得他如同端坐王座的死神。
他看著我被拖走,眼神深不見底,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嘲弄。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場早已寫好結(jié)局的戲碼?!芭椋 辈》康拈T在我身后被另一個保鏢重重關(guān)上,
隔絕了里面的一切,也隔絕了我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走廊里沒有開主燈,
只有幾盞嵌在墻壁下方的微弱夜燈,散發(fā)著幽暗昏黃的光暈,
勉強勾勒出昂貴壁紙的輪廓和腳下深色地毯的紋路。這原本彰顯著奢華的漫長走廊,
此刻在幽暗的光線下,扭曲成了一條通往未知地獄的甬道,冰冷、壓抑,深不見底。
我被疤臉保鏢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踉蹌地、粗暴地拖行在這條幽深的走廊里。
腳下柔軟的地毯此刻卻像布滿荊棘,每一步都踩在虛浮的恐懼之上。手腕上的劇痛持續(xù)傳來,
提醒著我此刻的絕望處境。冰冷的絕望如同毒液,順著被攥緊的腕骨,
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個角落。書房…秦牧的書房…那個地方,曾經(jīng)象征著財富和權(quán)力,
是我和林薇夢寐以求的終極目標。現(xiàn)在,它卻像一個冰冷的刑訊室,在黑暗走廊的盡頭,
無聲地等待著吞噬我。身后的腳步聲沉穩(wěn)而單調(diào),如同催命的鼓點。
另一個保鏢如同沉默的影子,緊緊跟在后面,堵死了任何可能的后路。
他們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冰冷、漠然的壓迫感,比任何言語的威脅都更令人窒息。
“放開…求求你…” 我徒勞地掙扎了一下,聲音帶著哭腔,虛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回應我的,是手腕上更加收緊的、如同鐵箍般的力道,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所有的話都被堵回了喉嚨里。幽暗的光線在墻壁上投下我們扭曲拉長的影子,
如同鬼魅般無聲地移動著。走廊兩側(cè)緊閉的房門,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
冷漠地注視著我的狼狽和絕望??諝饫飶浡嘿F木材和皮革的沉悶氣味,
此刻卻混合著一種鐵銹般的、冰冷的恐懼。終于,
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鑲嵌著黃銅把手的紅木雙開門,在昏暗中顯露出它威嚴而冰冷的輪廓。
疤臉保鏢沒有絲毫停頓,拖著我徑直走到門前。他空著的另一只手伸向黃銅把手?!斑菄}。
”一聲輕響,在死寂的走廊里卻如同驚雷。書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一股混合著舊書、雪茄、昂貴皮革以及某種冷冽的、屬于秦牧本人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
里面的光線比走廊更暗,只有寬大書桌上一盞孤零零的臺燈,
散發(fā)著幽綠的光芒(那是秦牧偏好的護眼燈顏色),如同黑暗中一只詭異的獨眼。
我被那股力量毫不留情地拖拽進去,踉蹌著,差點被高高的門檻絆倒?!芭?!”身后的門,
再次被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走廊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
書房徹底陷入了那種幽綠光芒統(tǒng)治下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巨大的落地窗簾緊閉著,
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諝夥路鹉塘?,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疤臉保鏢終于松開了手。
慣性讓我向前撲跌了兩步,才勉強站穩(wěn)。手腕上傳來火辣辣的劇痛,
皮膚上清晰地留下了幾道深紅的指印,甚至有些地方已經(jīng)隱隱透出青紫。
我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緊緊捂住疼痛的手腕,身體因為恐懼和脫力而微微顫抖。
兩個保鏢如同兩尊門神,沉默地、一左一右地矗立在緊閉的書房大門內(nèi)側(cè)。
他們魁梧的身影幾乎融入了門邊的陰影里,只有冰冷的眼神,在幽綠的燈光下,
如同兩點寒星,牢牢鎖定在我身上,斷絕了任何逃跑的妄想。書房中央,
那張巨大的、由整塊黑檀木雕刻而成的書桌后面,那張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高背皮椅,
此刻空空蕩蕩。秦牧還沒來。這個認知非但沒有帶來絲毫喘息,
反而讓恐懼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他在等什么?他在準備什么?
這空蕩蕩的、如同審判席般的書房,這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
還有門口那兩尊冰冷的“門神”…都構(gòu)成了無形的巨大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
碾磨著我所剩無幾的意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幽綠的燈光無聲地籠罩著一切,
將書架上一排排厚重的精裝書、墻上價值不菲的抽象畫、角落里擺放的古董地球儀,
都鍍上了一層詭異而不祥的色彩。空氣里,那股屬于秦牧的、冷冽的氣息似乎越來越濃,
無聲地宣告著他的存在和即將到來的審判。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手腕的疼痛,
身體的冰冷,心臟瘋狂的擂動,
還有門口那兩道如同實質(zhì)的目光…所有的感官都在極度的恐懼中被無限放大。
冷汗早已濕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地黏在皮膚上。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如同垂死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小時那么漫長。終于——“咔噠。”書房內(nèi)側(cè),
那扇連接著主人休息室的小門,傳來一聲極輕的門鎖開啟聲。我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門被無聲地推開。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是秦牧。
他已經(jīng)換下了那身病號般的真絲睡衣,穿著一身剪裁極其考究的深黑色西裝。面料挺括,
線條冷硬,完美地勾勒出他挺拔而略顯清瘦的身形。西裝里面是純白色的襯衫,
領(lǐng)口一絲不茍地系著一條暗銀色的領(lǐng)帶。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
他洗去了病榻上的蒼白,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露出了飽滿光潔的額頭。
盡管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冷白,但那雙眼睛,在幽綠的燈光下,
卻銳利得如同寒潭深處的玄冰,閃爍著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幽冷光芒。
他不再是病床上那個“虛弱”的獵物。他是歸來的王。是掌控生死的審判者。他一步步走來,
步履沉穩(wěn),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那股冷冽的氣息隨著他的靠近而愈發(fā)濃烈。他沒有看我,徑直走向那張巨大的書桌。
他拉開那張象征著絕對權(quán)力的高背皮椅,穩(wěn)穩(wěn)地坐了下去。身體微微后靠,
陷進寬大舒適的椅背里。雙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輕輕交疊。然后,他終于抬起了眼。
那雙幽深冰冷的眸子,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劍,穿透昏暗的光線,
毫無阻礙地、精準地刺向我。書房里,死寂無聲。只有他指尖,在光滑的木質(zhì)扶手上,
輕輕敲擊。篤。篤。篤。每一聲,都像敲在我的心臟上。那根被秦牧隨意夾在指間的錄音筆,
在幽綠的燈光下閃爍著一點微弱的紅光,像一滴凝固的、冰冷的血。林薇的聲音。每一個字,
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鑿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句浺簦骸啊K晚?
呵,一顆漂亮的、貪婪的棋子罷了。她以為她是誰?也配和我平分秦牧的江山?
秦太太的位置?她也配?”】 【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種刻骨的輕蔑和不耐煩,
仿佛在談論一件即將丟棄的垃圾:“……她太蠢,也太貪。讓她動手除掉秦牧,是廢物利用。
等她做完,拿到我們‘應得’的那份錢,她也就該‘意外’消失了。秦牧的一切,
只能是我的……”】“不…不可能!假的!是你偽造的!秦牧!你這個魔鬼!你騙我??!
” 我嘶聲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徹底撕裂,在空曠死寂的書房里回蕩,
顯得無比凄厲和絕望。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像是要撲過去撕碎那支播放著惡毒詛咒的錄音筆,撕碎秦牧那張冰冷的臉!“啪!
”站在我左后側(cè)、那個臉上沒有疤痕但眼神同樣冰冷的保鏢,甚至沒有移動腳步,
只是快如閃電地伸出一只手,鐵鉗般精準地扣住了我的肩胛骨!一股難以抗拒的巨力傳來,
帶著冰冷的穿透感,瞬間粉碎了我前撲的勢頭,硬生生將我釘死在原地!
肩胛骨傳來骨頭幾乎要被捏碎的劇痛,讓我發(fā)出一聲凄慘的哀嚎,
身體因為劇痛和巨大的沖擊力而劇烈地抽搐、彎曲下去,像一只被釘在砧板上的蝦米。
“安靜點?!?保鏢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冰冷的機械。扣在我肩上的手指如同鋼鑄,
紋絲不動。秦牧仿佛沒有看到我的掙扎和痛苦。他只是微微歪了下頭,
如同在欣賞一場乏味的鬧劇終于有了點新意。他的指尖,
在錄音筆冰冷的金屬外殼上輕輕劃過?!暗巍!变浺敉V沽恕A洲蹦谴愣镜脑{咒戛然而止,
但余音卻如同鬼魅般縈繞在死寂的空氣里,一遍遍凌遲著我的神經(jīng)?!皞卧??
” 秦牧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嘲弄,
像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我最后的妄想?!疤K晚,你最大的錯誤,不是貪婪,也不是愚蠢。
”他微微停頓,身體微微前傾,那張在幽綠燈光下俊美如神祇、卻又冰冷如深淵的臉,
清晰地映入我因痛苦和淚水而模糊的視線。“而是,” 他薄唇輕啟,
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她手里最好用的那把刀。一把用完,
就該折斷的刀?!薄班弁?!”支撐身體的力量瞬間被抽空。
肩胛骨的劇痛和滅頂?shù)慕^望交織在一起,我再也無法站立,雙腿一軟,
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膝蓋撞擊地面的鈍痛被更深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徹底淹沒。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
軟軟地癱倒下去,蜷縮成一團,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眼淚,終于決堤。
不是偽裝給任何人看的楚楚可憐,
而是從靈魂深處涌出的、混合著巨大恐懼、被背叛的錐心刺骨和徹底絕望的咸澀液體。
它們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灼燒著皮膚。
“嗚…嗚…” 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
在死寂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微弱和凄涼。精心描畫的妝容早已被眼淚和冷汗糊成一團,
狼狽不堪地黏在臉上。精心打理的頭發(fā)凌亂地黏在汗?jié)竦念~頭和頸側(cè)。
昂貴的絲質(zhì)連衣裙被揉皺,沾上了地毯上的灰塵。此刻的我,
哪里還有半分昔日秦太太的光鮮和野心勃勃?
只剩下一具被徹底擊垮、在塵埃里絕望抽搐的軀殼。我輸了。輸?shù)靡粩⊥康兀w無完膚。
精心策劃的謀殺,被他當成笑話聽了兩年。 自以為是的同盟,
原來一直視我為墊腳石和待宰的羔羊。 就連最后孤注一擲的逃跑,也早在他冷漠的注視下,
成了一個跳梁小丑的表演。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滅頂而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窒息般的疼痛讓我蜷縮得更緊。
身體因為過度的哭泣和恐懼而間歇性地抽搐著,每一次抽動都牽扯著肩胛骨和手腕的劇痛。
書房里只剩下我壓抑不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和嗚咽,在幽綠的光線下顯得無比凄慘。
秦牧靠在寬大的皮椅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癱倒在他腳下、如同爛泥般的我。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憐憫,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靜,
以及一絲……終于塵埃落定般的、冰冷的厭倦。
他修長的手指在光滑的木質(zhì)扶手上輕輕敲擊著,那規(guī)律的“篤、篤”聲,如同喪鐘的余韻。
“林薇,” 他忽然開口,聲音打破了死寂,也打斷了我的哭泣?!八饶懵斆饕稽c。
”我的哭聲猛地一滯,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模糊的淚光,驚恐又茫然地看向他。秦牧的嘴角,
極其緩慢地向上扯開一個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掌控一切的殘酷。
“她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謂的‘姐妹情深’,脆弱得像一張廢紙。” 他微微側(cè)頭,
目光似乎穿透了墻壁,落在了某個遙遠的地方?!八?,她給自己留了后路。”后路?
林薇的后路?我的心臟猛地一縮,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來。
她還做了什么?她背叛了我,難道還背叛了秦牧?不,不可能…秦牧怎么知道的?
秦牧沒有理會我的驚疑。他伸出手,那只蒼白而穩(wěn)定的手,
拉開了書桌正中央的一個厚重抽屜。抽屜無聲地滑開,里面沒有文件,
只靜靜地躺著一個東西。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封面的文件袋。封口處,
用紅色的火漆嚴密地封著?;鹌嵘?,清晰地印著一個圖案——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
那是林薇私人印章的圖案!我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林薇的東西!她最機密的東西!
怎么會在這里?!秦牧用指尖拈起那個沉甸甸的文件袋,動作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優(yōu)雅。
火漆封印在他指間顯得格外刺眼?!霸谀忝χ嗡幏?、練習悲情戲碼的時候,
” 秦牧的聲音如同冰水,澆滅了我心中最后一絲微弱的火星,“你的‘好姐妹’,
正在很努力地,把所有的證據(jù)——關(guān)于車禍的,關(guān)于藥物的,
關(guān)于你們每一步計劃的——都整理好,密封起來?!彼瘟嘶问种械奈募?,
里面的紙張發(fā)出沉悶的摩擦聲?!叭缓?,” 秦牧的目光重新落回我慘白如紙的臉上,
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
“她把它寄給了她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她那個遠在海外、一直對秦氏虎視眈眈的叔叔。
”轟——!腦子里像是炸開了一顆原子彈!震得我魂飛魄散!林薇!她竟然!
她不僅把我當?shù)妒?,當替死鬼!她還偷偷收集了所有能置我們于死地的證據(jù)!
然后…然后寄給了她那個一直想吞并秦氏家產(chǎn)的叔叔?!這是雙重保險!也是雙重背叛!
如果我們的計劃成功,我“自然”地處理掉秦牧,
她作為“悲痛”的未亡人(或者早有準備的情人?)可以順利接管一切,
再把我這個知道太多、又背負人命的棋子“意外”處理掉。如果計劃失敗…比如現(xiàn)在這樣!
她就可以用這份“投名狀”,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我頭上!
甚至可能聯(lián)合她叔叔,趁著秦牧“剛蘇醒”的混亂,反咬一口,瓜分秦氏!好狠!好毒!
好一個一石二鳥、進退自如的后路!而我呢?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