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庶女的命春雷悶響,天際翻滾。瓢潑大雨驟然傾瀉,織起一片迷蒙雨幕。
沈星晚的嫁衣濕冷刺骨,緊貼肌膚?!鞍ァ绷⒃谄婆f花轎前,雨水順著僵直指尖滴落,
砸入泥濘。今日,本該是姐姐沈如月與顧家三少的大婚。未曾想,最后被塞進(jìn)鳳冠霞帔的,
是她這個庶院棄女。就在昨夜。母親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在她被灌藥前幽幽飄來。
“喝了它,星晚,算娘求你,幫家里這一回?!彼裏o力掙扎,眼前一黑。再睜眼,
已困于顛簸花轎?!啊辫尮男鷩?,隔著棉絮般沉悶遙遠(yuǎn)。紅蓋頭遮蔽一切,她頭重腳輕,
五臟移位。這一路,不像出嫁,倒像被推向深淵?!捌疝I——”轎夫沙啞吆喝。
管事尖聲穿透雨幕:“速速送入顧府!誤了吉時,小心你們的皮!”外面的人只管熱鬧,
卻始終無人問她一句,可愿。搖搖晃晃……淅淅瀝瀝……轎子猛地一沉,她被粗魯拽醒。
腳尖剛觸濕滑青石,未站穩(wěn),便被幾個婆子七手八腳架進(jìn)顧府偏院。雨水沿斑駁屋檐滴落。
身后重門“砰”地合上,隔絕外界,囚她于陌生天地。“夫人,三少爺……就在里頭。
”“您自個兒進(jìn)去吧?!蹦贻p丫鬟聲音帶著畏懼,話未落,如避蛇蝎般跑遠(yuǎn),
腳步聲消失雨中。沈星晚獨(dú)自立在門前。雨水打濕裙擺,心在胸腔擂鼓?!邦櫢?,
顧霽舟?!薄曛邦櫲傩郧榇笞?,傳聞瘋癲暴戾,被家族雪藏。
她深吸一口冰冷空氣,夾雜雨水與泥土腥氣。指尖微蜷,終是下定決心,推開虛掩的門。
屋內(nèi)昏暗,窗戶緊閉。幾絲微光從窗格透入,勾勒陳設(shè)輪廓。
一股藥味與陳腐氣息的冷風(fēng)撲面,她不禁一顫。一個頎長黑影端坐桌案后,背對她。
手中似在把玩何物,發(fā)出輕微金屬摩擦聲。他低頭,專注沉默?!澳銇砹耍俊甭曇舻蛦?,
如砂紙磨過朽木,帶著若有若無的嘲弄。沈星晚背脊驟緊,寒毛倒豎。顧霽舟緩緩轉(zhuǎn)身。
昏暗中,她看清他的臉——眉眼深邃,輪廓分明??±剩瑓s帶著刻骨冷漠,
仿佛從冰雪或刀鋒中走出。沈星晚心沉谷底。是他,傳聞中的瘋子顧三少。
“我……我不是沈如月?!彼Т?,聲音干澀,努力鎮(zhèn)定。他墨眸在她身上一停,波瀾不驚,
語氣卻了然輕慢:“哦?不是沈如月?”“我是她妹妹,沈星晚?!薄八R時出了意外,
由我代嫁?!鄙蛐峭泶瓜卵鄄€,不敢直視他洞悉一切的眸子。話音未落,顧霽舟已然起身。
他身形高大,步步逼近,無形壓迫如潮水襲來,讓她窒息。“她不敢嫁來送死,
便將你這替罪羔羊推了出來?”他聲音不高,字字如針,扎在她心上。她下意識后退,
背抵冰冷門板,被迫停下?!拔摇覄e無選擇?!甭曇艏?xì)若蚊蚋。他忽地勾唇,笑意極淡,
卻不及眼底,更添森然?!皠e無選擇?這借口,倒真有幾分沈家風(fēng)骨?!毕乱豢?,
他毫無預(yù)兆伸手,猛地掀開她的紅蓋頭。沈星晚猝不及防,驚呼一聲,下意識偏過臉,
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頸項。他打量著她,目光銳利如鷹隼。片刻,才慢悠悠道:“嗯,
倒比你那個姐姐,順眼些?!彼闹杏?,這算夸獎?寧愿自己丑陋不堪。
“既然踏進(jìn)了顧府的門,就別存僥幸,以為還能全身而退?!鳖欖V舟的話,如無形枷鎖,
強(qiáng)硬宣判,將她困住。他修長手指伸來,欲觸她肩頭。她如被燙到,猛地后縮,
聲音顫抖:“你、你想做什么?!”顧霽舟嗓音依舊平靜,卻冷如三九寒冬的冰棱子。
“你說呢?自然是……新郎該做的事?!鄙蛐峭硇膸缀跻錾ぷ友邸Kp手下意識護(hù)胸,
聲音因恐懼憤怒而發(fā)顫:“你瘋了!我,我都說我不是姐姐了,你,你敢!”他卻不以為意,
俯身湊近她耳廓。溫?zé)釟庀⒎鬟^,帶著戲謔與殘忍?!皼]錯,我是瘋了?!薄翱赡闳缃?,
是我顧霽舟明媒正娶的妻子?!薄斑@瘋勁兒,就算全使在你身上,這顧府上下,
怕也無人敢置喙半句?!彼慅X緊咬,幾乎咬碎后槽牙,眸中閃過決絕?!澳闳舾遗鑫曳趾?,
我便咬舌自盡!”顧霽舟凝視她倔強(qiáng)而驚惶的眼眸,忽而低笑。
仿佛被她困獸猶斗的模樣取悅了。“有意思,當(dāng)真有意思?!彼拐娴耐撕笠徊?,停了下來。
“想活命,就學(xué)聰明點(diǎn),學(xué)著如何順從我?!鄙蛐峭砟樕n白如紙,指節(jié)因抓緊衣袖而泛白。
“籠子,也分金絲楠木的和稻草編的。”他慢條斯理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語氣意味深長。“你若乖順,這顧府,從主子到奴才,將來都得看你的臉色行事。
”她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他,像只被逼到絕境的幼獸。但從這一刻起,她比誰都清楚,
自己不是嫁人,而是被賣進(jìn)了不見天日的虎狼之穴。“我,我必須……活下去?。 奔幢?,
要依靠磨礪出的利爪與獠牙。2、他,是瘋子,是獵人一夜無眠,或者說,不敢眠。
沈星晚僵坐在冰冷的床沿,窗外青瓦被雨水浸潤得幽深,天色將明未明,
泛著一層灰蒙蒙的死寂。她的心,依舊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跳動,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晨曦微露,雨終于停了,庭院里積水洼洼,映著破碎的天光,一地狼藉的斑駁。
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旁,壓著一張質(zhì)地粗糙的紙條。字跡潦草張揚(yáng),卻力透紙背,
宛如其人——“乖一點(diǎn)?!彼⒅侨齻€字,指尖無意識地攥緊,幾乎要將掌心掐出血痕。
瘋子?不,昨夜短暫的交鋒讓她明白,這個顧霽舟,絕非傳聞中那般單純的瘋癲。
他比她所能想象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冷靜。冷靜到……令人不寒而栗。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藏著太多她看不透的東西。她換下那身濕透的嫁衣,找了件箱籠里還算干凈的素色衣裳穿上,
悄無聲息地推開了房門。顧府極大,庭院深深,曲徑通幽。然而,
守著她這個“新婦”的人卻出奇地少,仿佛篤定了她插翅難飛,又或者,
根本不在意她的去留。越是如此,她心中的警鈴便敲得越響。沿著濕漉漉的游廊,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試圖熟悉這陌生環(huán)境。行至一處像是管事們議事的偏廳附近,
她無意間瞥見幾個下人正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桌案上散落的文書。其中一封信箋,
封口似乎并未粘牢,幾行墨跡透過縫隙,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眼簾:“……東境兵馬調(diào)動已定,
霽舟此番布子……棋局已成……”她心頭猛地一跳,連呼吸都為之一滯!這是……密信!
而且內(nèi)容,字字句句,分明涉及軍國大事,絕非尋常。她正想再看得仔細(xì)些,
身后忽地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個面生的丫鬟恭敬地垂首道:“夫人,
三少爺請您過去用早膳?!?。沈星晚心中一凜,不動聲色地將那驚鴻一瞥的字句強(qiáng)壓心底,
迅速轉(zhuǎn)身。未曾想,一抬眼,便對上了顧霽舟那雙深沉如古井、波瀾不驚的眸子。
他不知何時已立在廊下,負(fù)手而站,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淡金色的輪廓,
卻絲毫不能驅(qū)散他周身的寒意。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審視:“偷看旁人信件,
可不是新婦該有的規(guī)矩?!彼讣馕觯嫔蠀s竭力維持平靜,咬了咬牙,
索性開門見山:“你究竟在圖謀什么?”顧霽舟緩步向她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上。
他的語氣淡漠得仿佛在談?wù)摻袢仗鞖猓骸拔宜鶊D謀的,恰恰也是夫人你心中所想的。
”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否則,以夫人的心性,
此刻怕是早已想方設(shè)法逃離這顧府了,不是嗎?”沈星晚屏住了呼吸,她知道,他看穿了她。
“你是在利用我?”她冷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彼此彼此。
”他淡笑,那笑容卻冰冷刺骨,沒有半分暖意。他忽然抬手,
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她鬢邊一縷被晨風(fēng)吹亂的濕發(fā),動作帶著一種詭異的親昵。聲音壓低,
帶著一絲蠱惑般的溫柔:“你若乖乖聽話,便什么事都不會有?!彼牒笸?,
卻被他逼人的氣勢鎖在原地,動彈不得?!澳侨羰遣还阅??”她強(qiáng)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聲音沙啞地反問。顧霽舟緩緩湊近她的耳畔,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頸項,激起一陣戰(zhàn)栗。
他的嗓音仿佛從幽暗的深淵中溢出,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瘋子發(fā)起瘋來,
可是誰也攔不住的。夫人,你最好別逼我?!彼闹讣庖黄鶝?,冷汗幾乎浸濕了掌心,
卻強(qiáng)迫自己挺直脊背,如同一株風(fēng)雨中不屈的勁竹,不肯示弱分毫。
他凝視著她眼底那抹不肯熄滅的倔強(qiáng)火焰,忽而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中,
竟帶著一絲找到稀奇獵物的玩味與愉悅?!翱磥?,我選你替嫁,倒真是選對了人。
”沈星晚沒有回答。但她心中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從今往后,
她若想在這吃人的顧府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
就必須比這個看似瘋癲、實(shí)則如獵豹般蟄伏的男人,更冷靜,更隱忍,也……更狠。
3、我的母親,那么涼薄啊沈星晚從不信奉所謂的命運(yùn)。
自她被沈家從那個偏遠(yuǎn)村落“接”回,冠以庶女之名,卻過著比下人還不如的日子那天起,
她就明白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想要什么,
就得靠自己不擇手段去爭,去搶。如今一腳踏入顧府這潭深水,她更不可能坐以待斃,
任人宰割。顧霽舟強(qiáng)加給她的桎梏,她要一點(diǎn)一點(diǎn),親手掙脫。她開始學(xué)著偽裝,
白日里安分守己,溫順乖巧得像一只被馴服的貓兒,
對顧霽舟的種種“規(guī)矩”也表現(xiàn)得逆來順受。暗地里,沈星晚卻憑著過人的記憶,
將那日驚鴻一瞥的密信內(nèi)容一字不差地默寫下來,卷成細(xì)小的紙卷,
巧妙地藏在了一支不起眼的發(fā)簪簪柄之中。她尋了個機(jī)會,趁府中小廝奉命出城采買之際,
用身上唯一值錢的一塊碎銀,買通了他,將簪子托其帶出,
送往京中一個她早已暗中記下的、與沈家政敵有舊的御史府邸。
沈星晚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三日后,消息如她所料,在京中某些圈子里悄然流傳,
并最終傳回了沈家。沈母聽聞后,氣得拍案而起,渾身發(fā)抖:“這個賤丫頭!
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勾結(jié)外人,想要反噬沈家!”沈如月則在一旁陰冷地勾起唇角,
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既然她已經(jīng)嫁進(jìn)了顧府那個狼窩,
倒不如讓她悄無聲息地死在那兒。這樣一來……豈不更干凈利落?也省得我們再費(fèi)心。
”一場針對她的陰謀,在沈府的暗夜中,悄然鋪展。那夜,風(fēng)聲鶴唳,烏云壓城,
天邊隱隱有雷聲滾動,一場更大的風(fēng)雨似乎即將來臨。
房中燭火被窗縫透進(jìn)的疾風(fēng)吹得搖曳不定,將沈星晚的影子投在墻上,拉得忽長忽短,
如同鬼魅。她端坐床沿,神情比窗外的夜色還要凝重。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愈發(fā)強(qiáng)烈,
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緩緩收緊。忽然,“砰”的一聲巨響,本就松動的窗欞被一股巨力撞開,
木屑紛飛間,一個黑影如鬼魅般破窗而入,手中寒光一閃,利刃裹挾著勁風(fēng),
直劈向她的面門!沈星晚瞳孔驟縮,幾乎是憑借本能向旁翻滾,堪堪避過了這致命一擊。
即便如此,手臂上仍被鋒利的刀尖劃開一道血口,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蔓延。“賤人,
把信交出來!”來人一身夜行衣,蒙著面,只露出一雙兇狠的眼睛,聲音嘶啞,殺氣騰騰。
她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急退數(shù)步,直至背脊抵住冰冷的墻壁,退無可退。
她強(qiáng)壓下心中的驚懼,眼神卻沉靜如一泓深潭:“你……你是沈家派來的人?
”刺客似乎沒料到她如此鎮(zhèn)定,只冷哼一聲,并不答話,手腕一抖,再次揮刀攻來,
招招狠戾,顯然是要置她于死地。沈星晚心知今日兇多吉少,
正當(dāng)她以為自己要命喪于此時——“錚!”一聲清越的金屬交擊聲在狹小的房間內(nèi)炸響。
一道雪亮的刀光仿佛自窗外夜色中憑空乍現(xiàn),快如閃電,
精準(zhǔn)無匹地格開了刺客勢在必得的一擊,震得刺客虎口發(fā)麻,兵刃險些脫手。緊接著,
顧霽舟高大的身影如踏著風(fēng)暴而來,他同樣身著夜行衣,手中長劍卻比刺客的短刀更顯凌厲。
他甚至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一劍遞出,簡潔而致命。劍光一閃即逝。溫?zé)岬难F噴濺而出,
灑在墻壁和地板上,刺客喉間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咯咯聲,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身體在血泊中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顧霽舟長劍歸鞘,
靜靜地立在彌漫著血腥氣的房間中央,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復(fù)雜難辨。他緩緩開口,
嗓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一絲嘲弄:“你倒是……挺會招惹麻煩?!鄙蛐峭砟樕珣K白,
驚魂未定,她倚著床沿,大口喘息,手臂上的傷口仍在滲血,染紅了素色的衣袖。
“你……你早就知道了?”她聲音發(fā)顫,不知是因?yàn)榭謶?,還是因?yàn)閯e的?!班?。
”他走上前,語氣輕描淡寫得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螞蟻,“我只是想看看,我的新娘子,
會如何應(yīng)對這場‘驚喜’。”“你拿我當(dāng)誘餌?!”她猛地抬眸,
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憤怒和屈辱。顧霽舟在她面前蹲下身,
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她染血的袖口,指尖的微涼觸感讓她不自覺地一顫。他低聲開口,
聲音帶著一絲蠱惑般的危險:“你不是一直想從我布下的局中脫身么?可惜啊,沈星晚,
從你踏入顧府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jīng)深陷局中,無處可逃了。”他抬眼,
黑眸深處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幽光:“畢竟,你是我親手挑選的人。你以為,
我會讓你輕易跑掉?”第二日清晨,
聳人聽聞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般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沈家替嫁庶女新婚之夜遭遇刺客,
顧三少沖冠一怒為紅顏,一劍封喉,當(dāng)場怒斬兇徒!”坊間議論紛紛,眾人震驚之余,
更多的是對這位傳說中瘋癲暴戾的顧三少的深深忌憚。這個瘋子,一旦發(fā)起瘋來,
竟是連京城表面上的太平規(guī)矩都不放在眼里,說殺人就殺人。而沈星晚,
在經(jīng)歷這驚心動魄的一夜后,終于徹底明白了:這個所謂的“局”,從始至終,
都是顧霽舟一手精心策劃和操控的。她原以為自己尚有選擇的余地,可以暗中布局,
尋求一線生機(jī)。然而,事實(shí)卻是,從她被塞進(jìn)那頂花轎,踏入顧府大門的那一刻起,
她所有的退路,就已經(jīng)被那個男人,不動聲色地?zé)闪嘶覡a。4、惡魔,
解不開的迷局顧府的夜晚,靜得有些詭異。風(fēng)在檐角回旋,帶著嗚咽般的聲響,
吹得窗欞時不時發(fā)出“吱呀”的輕吟,像是不安的嘆息。沈星晚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毫無睡意。
自那夜驚魂遇刺之后,顧霽舟待她的方式似乎有了微妙的轉(zhuǎn)變。
少了初見時的那種鋒芒畢露的挑釁,卻也多了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帶著審視意味的克制。
他不再刻意折辱她,卻也并未給予她任何作為“三夫人”應(yīng)有的體面。
她被安置在離主院頗有些距離的清風(fēng)院,名為清凈,實(shí)則偏僻。
派來伺候的侍女名義上恭恭敬敬,但沈星晚總能從她們偶爾閃躲的眼神中,
捕捉到一絲絲毫不掩飾的探究與……憐憫。這晚的風(fēng)似乎格外大,刮得院中的竹林簌簌作響,
像是無數(shù)只手在抓撓,又像是有什么東西急欲破空而出。她剛有些迷糊,
眼皮沉重得快要合上,忽聽得“咔噠”一聲極輕微的異響,在萬籟俱寂的深夜里,
卻顯得分外刺耳。沈星晚猛地睜開眼,心中一動。她屏息凝神細(xì)聽,
那聲音似乎是從院墻方向傳來。“……”沈星晚悄悄披上外衫,赤著腳,
借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如一只警覺的貍貓般,循著那細(xì)微的聲響摸索出門,
來到院墻一處被茂密藤蔓幾乎完全覆蓋的角落。撥開垂落的藤條,她驚愕地發(fā)現(xiàn),
原本平整的墻面上,此刻竟露出一扇半人高的暗門,門扉虛掩著,留著一道不易察覺的縫隙,
絲絲縷縷的陰冷潮氣正從那縫隙中逸出。這是……什么地方?在心中猶豫了片刻,
強(qiáng)烈的好奇心與一種莫名的預(yù)感驅(qū)使著她。最終,她還是深吸一口氣,
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那扇暗門,側(cè)身鉆了進(jìn)去。
一股濃重的、帶著泥土和鐵銹味的陰冷潮濕氣息撲面而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沈星晚從袖中摸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吹亮,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躍,
勉強(qiáng)照亮了眼前的情景——一條狹窄的石階蜿蜒向下,不知通往何處。
她的腳步放得很輕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發(fā)出任何聲響。然而,
隨著石階的深入,她的心跳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快,幾乎要撞出胸腔。石階的盡頭,
是一間不算太大的石室?;鸸鈸u曳中,她看清了石室內(nèi)的陳設(shè):一排排冰冷的兵器架,
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刀槍劍戟;一張寬大的書案,
上面堆滿了散亂的羊皮卷和紙張;而最讓她心驚的,是占據(jù)了整面墻壁的巨幅地圖,
以及地圖旁釘著的無數(shù)封緘的密令。那些布防圖上,用朱砂標(biāo)記著一個個她聞所未聞的地名,
縱橫交錯的線條勾勒出復(fù)雜的軍事部署。而那些手令,字跡蒼勁有力,內(nèi)容更是觸目驚心,
字字句句,皆指向大周朝最為敏感的東境和南陲邊防——每一份,都足以掀起驚濤駭浪,
皆是足以抄家滅族的軍機(jī)要務(wù)!她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不敢再靠近分毫,
生怕自己的任何一點(diǎn)動靜都會驚擾到什么。
這個男人……顧霽舟……他絕不僅僅是一個被家族雪藏的瘋子那么簡單!他,
分明是一頭潛伏在暗處,正不動聲色地編織著一張彌天大網(wǎng),伺機(jī)而動的餓狼!
一個野心勃勃的獵人!“看得可還盡興?”一道冰冷淡漠的男聲毫無預(yù)兆地自身后響起,
如同平地驚雷。沈星晚心頭猛地一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轉(zhuǎn)身,
手中的火折子險些驚得掉落在地。顧霽舟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身后,負(fù)手而立,
墨色的衣袍在微弱的火光下更顯幽深。他靜靜地看著她,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
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化不開的冰冷與審視?!澳恪阍趺磿谶@里?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以為,這道暗門,
是誰故意給你留了一線縫隙,引你進(jìn)來的?”他緩步向她逼近,每一步都帶著強(qiáng)大的壓迫感,
話語中透著一絲不加掩飾的戲謔與玩味?!笆悄愎室庖襾淼??”沈星晚的心沉了下去。
“不然呢?不是你一直想知道,我究竟在做什么嗎?”他已走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他垂眸,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從里到外都看得通透。“沈星晚,告訴我,你費(fèi)盡心機(jī),
究竟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你設(shè)下這些……你是想……謀反?”她鼓起勇氣,
迎上他的目光,冷靜地反問,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而堅定。顧霽舟聞言,眉梢微微一挑,
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若是呢?”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絲危險的意味:“那么,你會去向皇帝告發(fā)我嗎?”她沉默了片刻,
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出了一個深藏心底許久的疑問:“三年前,我姐姐沈如月,
你將她怎么了,為何她不嫁給你了?”顧霽舟眉梢再次一動,隨即,唇邊的笑意擴(kuò)大了幾分,
那笑容卻帶著一絲輕蔑與不屑,“她?也配嫁給我顧霽舟?”“膽小如鼠,懦弱無能,
遇事只會哭哭啼啼。你跟她,不一樣?!彼斐鍪?,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挑起她的下頜,
強(qiáng)迫她與自己對視。“你很冷靜,也夠狠,更重要的是,你足夠聰明。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石室中回蕩,帶著一絲奇異的磁性,“你算不上什么好女人,沈星晚。
不過,我喜歡?!薄皬慕裢?,這里,你也可以隨意進(jìn)出。”他凝視著她,
眼神深邃得如同不見底的漩渦,“但前提是,你得聽話,乖乖做我的人。
”沈星晚緊咬著下唇,神情復(fù)雜難辨。她清楚地意識到,
這場從她替嫁開始便已深陷其中的棋局,或許,她已經(jīng)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但是——她或許也可以反客為主,利用這個局,為自己博一條生路,甚至……更多。獵人,
從來不止一個。有時候,看似溫順的獵物,一旦被逼到絕境,也會毫不猶豫地張開獠牙,
反噬其主。5、三夫人啊顧府上下,一掃往日的沉寂,開始張燈結(jié)彩,人來人往,
透著一股久違的喜慶與忙碌。顧老將軍七十壽辰將至。這位曾為大周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老帥,
即便早已卸甲歸田,在朝中和京城的影響力依舊不容小覷。此次壽宴,
京中但凡有些頭臉的權(quán)貴世家,幾乎都收到了請柬,預(yù)備傾巢而出,前來賀壽。場面之盛大,
引得整個京城都在矚目。然而,比壽宴本身更讓人津津樂道、私下議論紛紛的,
卻是另一件事——那位聲名狼藉、久未在人前露面的顧家三少顧霽舟,
不但將親自出席此次壽宴,還將攜那位“替嫁”而來的新婦一同現(xiàn)身。
這無疑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巨石,激起了層層漣漪。壽宴當(dāng)日,
沈星晚身著一襲月白色素雅流云緞長裙,裙擺上用銀線繡著暗紋的蘭草,隨著她的走動,
若隱若現(xiàn),宛如月華流淌。她未施粉黛,只在如墨的發(fā)髻間斜插了一支小巧玲瓏的銀鈴花釵,
花蕊處點(diǎn)綴著細(xì)碎的米珠,隨著她沉穩(wěn)的步伐,發(fā)出幾不可聞的清脆聲響。整個人清麗脫俗,
不事張揚(yáng),卻自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沉靜氣度。她跟在顧霽舟身側(cè),一步不落?!扒?,
那便是傳說中的顧三夫人?聽說……是個替嫁過來的庶女……”“嘖嘖,
不是正經(jīng)迎娶的原配,身份卑微,怎的還能被顧三少如此看重,帶到這等場合來拋頭露面?
”“噓……小聲點(diǎn),沒看見顧三少那眼神……嘖,這女子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各種或好奇、或輕蔑、或探究的低聲議論,如同無形的針,在酒席間的空氣中飄散,
絲絲縷縷地鉆入她的耳中。沈星晚聽得分明,面上卻不見絲毫波瀾,反而將脊背挺得更直,
下頜微揚(yáng),目光平靜地掃過席間眾人,那份從容與端莊,竟讓一些原本想看好戲的人,
不由自主地收斂了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酒過三巡,歌舞漸歇。席間,
一位穿著艷麗、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子,顧家二房的庶女顧婉柔,端著酒杯,
裊裊婷婷地走到顧霽舟面前,嬌聲笑道:“三哥如今真是好福氣,
連替嫁過來的新嫂嫂都這般得三哥青眼相待,親自帶來赴宴,真是羨煞旁人呢?!彼f話時,
眼神卻意有所指地瞟向沈星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和輕蔑。沈星晚聞言,并未動怒,
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淺,卻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她端起面前的茶盞,
輕輕抿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若婉柔妹妹也羨慕這份‘福氣’,不如,
改日也尋個機(jī)會,試試替嫁的滋味?”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話音一落,原本還算熱鬧的席間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顧婉柔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煞是難看。她大概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替嫁新娘,
竟敢當(dāng)眾如此反唇相譏。她強(qiáng)壓下怒火,冷笑一聲,回敬道:“三嫂嫂倒是生了一副好口舌,
牙尖嘴利得很。只是不知……這份伶牙俐齒,又能撐到幾時呢?”說罷,她眼神一厲,
對著身后的婢女使了個眼色。那婢女會意,立刻上前一步,
揭開手中捧著的一個描金紅漆食盒。食盒蓋子一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盒中赫然擺放著的,竟是一只被利刃齊頸割斷的血淋淋的雞頭!那雞頭雙目圓睜,喙部微張,
仿佛臨死前仍在無聲地控訴,兇戾之氣畢現(xiàn)。“這是二小姐特意為三夫人備下的‘壓驚’禮,
還請三夫人笑納。”那婢女面無表情地說道,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
“嘩——”宴席之上,頓時一片嘩然!眾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
在顧老將軍的壽宴上,公然用如此惡毒的手段羞辱新婦,這顧婉柔的膽子也太大了!
沈星晚眸色驟然一沉,指尖微微收緊,正欲開口反擊,
身旁的顧霽舟卻已先一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緩緩抬眼,目光冷冽如冰,
掃向臉色得意的顧婉柔,聲音平淡無波,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你方才說,
她是替嫁?”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嘲諷的弧度,“你自詡顧家嫡出小姐,
卻至今未能覓得如意郎君,莫說替嫁,便是正經(jīng)出嫁也無人問津。
這話從你這般恨嫁之人的口中說出來,未免……有些酸氣沖天了。
”顧婉柔被他這番毫不留情的譏諷刺得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氣急敗壞地叫道:“三哥!你!你竟為了這么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如此羞辱我……”“啪——”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驟然在寂靜的廳堂內(nèi)響起,
驚得眾人再次嘩然失聲。只見顧霽舟不知何時已然起身,他面無表情,動作快如閃電,
一掌狠狠地甩在了顧婉柔的臉上,力道之大,竟將她打得一個踉蹌,嘴角立時便滲出了血絲。
“我顧霽舟的夫人,也是你能隨意羞辱的?”他的聲音依舊不高,
卻字字句句都透著不容置疑的霸道與森寒?!敖袢漳钤谧娓笁垩?,我不與你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