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家族頂罪入獄七年，出獄后丈夫兒子待我如珠如寶。
直到送餐時聽見隔墻密談：“當年那批貨，是我親手塞進她包里的?！?“爸，幸好她蠢，
不然我們哪來現在的風光？” 我低頭看著手中切肉刀——七年牢獄教會我的第一課，
就是鈍刀子割肉才最疼。沈家老宅的餐廳，奢華得令人窒息。
頭頂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刺目的光，
將長條餐桌中央那尊純銀的、扭曲盤繞的蛇形燭臺照得熠熠生輝。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雪茄的余韻、陳年紅酒的醇香，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庭院深處白蘭花的甜膩。
我端著那盤剛片好的、紋理如大理石般完美的神戶和牛，
赤腳踩在冰冷光滑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上，像一抹無聲無息的影子，悄然滑向主位。
主位上，我的丈夫，沈硯之，正微微傾身，聽著右手邊一位堂叔說話。
他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笑意，深灰色高定西裝的袖口處，
一枚鉑金袖扣隨著他指尖輕叩桌面的動作，偶爾閃過一道冷光。七年牢獄，
磨掉了我身上所有屬于“沈太太”的棱角和光澤，卻將他淬煉得愈發(fā)深沉內斂，
如同古井無波，輕易便能吸走周遭所有的光。我的兒子，沈曜，坐在他父親左側。年輕，
英俊，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被金錢和權勢滋養(yǎng)出的驕矜。他正笑著，
用銀叉撥弄著盤子里一顆飽滿的魚子醬，動作隨意，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貴氣。
燈光落在他腕間那塊限量版的百達翡麗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
我替整個沈家扛下了那樁足以讓他們傾覆的走私重罪。鐵窗冰冷，
號子里充斥著汗臭、霉味和永不消散的暴戾。我記得那個叫“黑蜘蛛”的女犯頭子，
第一次用磨尖的牙刷柄抵住我喉嚨時，眼神里的殘忍和戲謔；記得寒冬臘月，
被扒光了澆冷水，
蜷縮在水泥地上瑟瑟發(fā)抖的絕望；記得每一次拳腳落在身上骨頭斷裂般的悶響……那些日子，
唯一的支撐，就是探視玻璃窗外，沈硯之疲憊卻堅定的眼神，還有沈曜隔著電話線，
帶著哭腔喊出的那聲“媽媽”。他們說，等我回來。如今我回來了。沈家洗白上岸，
風光更勝往昔。而我，江晚，曾經的沈家女主人，如今只是這華麗宮殿里一個沉默的侍者。
我感激他們的“不離不棄”，心甘情愿地收斂所有鋒芒，像個最溫順的幽靈，
只在他們需要時出現，奉上茶水、點心，或者像此刻這樣，一盤價值不菲的牛肉?！胺蛉?，
牛肉好了?！蔽业穆曇舻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是那些年在陰暗角落里嘶吼掙扎留下的印記。我將盤子輕輕放在沈硯之面前。沈硯之抬眸，
目光掠過我的臉，沒有停留，像掃過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只淡淡“嗯”了一聲，
便繼續(xù)與堂叔交談。倒是沈曜，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沒有溫度，
只有一絲被短暫打擾的不耐煩，隨即又落回他的魚子醬上。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細微的疼。我垂下眼瞼，默默退開，走向廚房的方向。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點尖銳的疼痛提醒自己——能回來，已是恩賜。不該再奢求更多。
廚房里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巨大的雙開門冰箱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我需要取些冰鎮(zhèn)的蘇打水，沈曜飯后習慣喝這個。我拉開冰箱門，冷氣撲面而來，
激得皮膚一陣戰(zhàn)栗。就在我彎腰去取最下層的水瓶時，一陣刻意壓低的交談聲，
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墻壁與廚房相連的那道虛掩的暗門縫隙，絲絲縷縷地鉆了進來。
“……爸，當年那批‘貨’，是我親手塞進她那個舊LV包里的。就放在夾層里，
她那種粗心的人，根本發(fā)現不了?！笔巧蜿椎穆曇?，
帶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急于證明自己的輕快，甚至……有一絲得意。時間仿佛瞬間凝固。
冰箱的冷氣凍結了我的血液，連呼吸都停滯了。我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僵硬得像一尊冰雕。
緊接著，是沈硯之那低沉、醇厚，曾無數次在我噩夢中給予我慰藉的聲音，
此刻卻像淬了冰的刀鋒：“做得干凈就好。她蠢，信了是為家族犧牲，也省了我們不少麻煩。
不然，哪來沈家現在的風光？”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我的耳膜，
再直直刺穿心臟，留下焦黑冒煙的窟窿。塞進我的包？親手？蠢？七年！七年的地獄煎熬！
七年的非人折磨！那些拳腳、侮辱、暗無天日的絕望……支撐我熬過來的，
是“為了家族”、“為了丈夫兒子”的信念！是探視窗外他們疲憊卻“堅定”的眼神！
是電話里沈曜帶著“哭腔”的呼喚！原來，那信念是淬毒的蜜糖！那眼神是精心編織的羅網！
那呼喚是殺人不見血的刀！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我猛地捂住嘴，強忍著沒有吐出來。
眼前陣陣發(fā)黑，
那刺目的水晶燈光、銀器的反光、沈曜腕表的光芒……所有刺眼的光斑都在瘋狂旋轉、扭曲，
最終化為一片猩紅。我扶著冰冷的冰箱門，指甲在光滑的金屬表面刮出刺耳的聲響。
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寸寸碎裂，不是悲傷，不是憤怒，
是一種更深沉、更粘稠、更黑暗的東西，從骨髓深處，從每一道舊傷的裂縫里，
瘋狂地滋生、蔓延。廚房中島臺上，放著一把刀。不是鋒利的日式廚刀，
而是一把厚實沉重的切肉刀，刀身寬厚，刀背沉甸甸的，刃口因為長久使用顯得有些圓鈍。
刀柄是深色的硬木，沾著些許油膩的痕跡。我走過去，伸出手。
指尖觸碰到那冰冷、油膩的木柄時，一種奇異的感覺瞬間貫穿全身。不是恐懼，不是激動，
而是一種久違的、冰冷的“踏實”。七年牢獄，教會我的第一課，不是恨，
而是——鈍刀子割肉，才最疼?？煲舛鞒鸬睦?，只會讓痛苦結束得太快，
太便宜了那些畜生。就像那個“黑蜘蛛”，她喜歡用磨鈍的牙刷柄，
一點點地、慢慢地劃開人的皮膚，聽著那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嗚咽，
欣賞著對方眼中逐漸放大的恐懼和絕望。那才是真正的懲罰。我握緊了刀柄。
粗糙的木紋硌著掌心，油膩的觸感異常清晰。力量，順著冰冷的金屬，
一點點回流到我這具早已麻木的軀殼里。墻那邊的談話還在繼續(xù)，
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輕松和冷酷?！八貋砹艘埠茫?/p>
”沈硯之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安分待著，就當養(yǎng)個閑人。
沈家現在需要‘團圓’的形象。只是……別讓她接觸任何核心的東西，尤其是賬目。
她畢竟在里面待了七年，誰知道染上了什么毛病?！薄爸?，爸?！鄙蜿椎穆曇魩е?，
“她也就配給我們端茶送水了。您放心，我會‘看好’她的?！笨春?？像看一條狗嗎？
我握著刀，緩緩直起身。鏡子般光潔的不銹鋼冰箱門上，
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蒼白如鬼的臉，深陷的眼窩里，是兩潭望不到底的、死寂的寒冰。
只有握著刀的那只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是傭人。
我猛地轉身，動作快得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
閃身躲進了巨大的雙開門冰箱側面狹窄的陰影里。厚重的冰箱門擋住了我的身形。
傭人推門進來，徑直走向水槽，開始清洗一摞水果盤。嘩嘩的水聲掩蓋了一切細微的聲響。
我貼在冰冷的冰箱外殼上，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搏動，像一面蒙了皮的鼓。
墻那邊的聲音消失了，大概是談話結束，回到了宴會的氣氛中。但那些話，每一個字，
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我的靈魂上。鈍刀子割肉……我低頭，
看著手中這把沉甸甸的切肉刀。寬厚的刀身，圓鈍的刃口，在廚房頂燈的照射下，
泛著一層油膩而冰冷的、不祥的光澤。它不夠鋒利，無法一擊斃命。但它足夠沉重，
足夠堅硬，足夠……持久。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在我死水般的嘴角緩緩扯開。那不是笑，是某種更深沉、更猙獰的東西在破冰而出。
我無聲地移動腳步，像一縷沒有實體的煙霧，悄無聲息地滑出廚房的側門。
厚重的雕花木門在我身后合攏，隔絕了里面嘩嘩的水聲和溫暖的燈光。
眼前是一條長長的、光線幽暗的回廊。墻壁上掛著價值不菲的仿古油畫，
深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乩缺M頭，
就是那扇通往主餐廳的、厚重的、鑲嵌著黃銅裝飾的雙開門。門縫底下，
泄露出里面觥籌交錯的喧鬧、悠揚的弦樂，以及……那兩張我此刻最想“好好看看”的臉。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如同踩在云端，又像踩在冰冷的刀鋒之上。
手中那把沉重的切肉刀，刀尖斜斜向下，隨著我的步伐，在昏暗的光線下，
偶爾反射出一點幽冷的、金屬的寒芒。走廊兩側墻壁上掛著的那些油畫里，
人物模糊的面孔似乎都在陰影中注視著我，眼神空洞而詭異?？諝夥路鹉塘耍?/p>
粘稠得如同血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氣味。只有我的心跳聲，
緩慢、沉重、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在死寂中擂動——咚……咚……咚……像喪鐘的余韻。
離那扇門越來越近。門內傳出的談笑聲、杯盞碰撞聲也愈發(fā)清晰。
我甚至能分辨出沈硯之低沉的笑語，以及沈曜那年輕、張揚、帶著幾分刻意討好的聲音。
就是這里了。我停在門前，厚重的橡木門板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左手緩緩抬起，
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涼的黃銅門把。就在這一剎那——“媽？
”一個帶著疑惑的、屬于少年的清亮聲音，突兀地在身后響起。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如同拉到極限的弓弦。握著刀柄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聲。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凍結，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沖向頭頂，耳膜里嗡嗡作響。我沒有回頭。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身后的人似乎也僵住了，
或許是看到了我手中那把在昏暗光線下依然無法忽視的、閃著寒光的切肉刀。幾秒鐘的死寂，
沉重得能壓垮人的神經。然后，是遲疑的、帶著明顯退縮和恐懼的腳步聲，
輕輕地、飛快地向后退去，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黑暗里。危機解除？不。
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回頭。身后空無一人。
只有幽深的走廊，像一張怪獸的巨口，吞噬了剛才那聲呼喚。很好。我重新面向那扇門。
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眼底最后一絲屬于“人”的溫度，徹底熄滅，
只剩下純粹的、深不見底的寒潭。左手，終于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那冰涼的黃銅門把。用力。
“咔噠?！遍T鎖輕響。厚重的雙開門，被我緩緩推開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