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騎著朝廷賞賜的驊騮馬踏入金光門時,長安城正沉浸在一場微妙的躁動中。城樓上新?lián)Q的朱漆還泛著光澤,恰似他因隴右戰(zhàn)功新獲的從六品文散官銜,耀眼卻暗含隱憂。朱雀大街的酒肆里,人們壓低聲音議論著太子與岐王的暗斗;東市的綢緞莊前,達官顯貴們爭相搶購波斯進貢的夜光錦,仿佛借此彰顯站隊的決心。陳生望著熟悉又陌生的街巷,腰間新賜的青銅兵符,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那紋路與他在隴右繪制的迂回糧道地圖竟有幾分相似,隱隱提醒著他 “曲則全” 的智慧。
學館的竹簾還掛著去年的舊痕,青崖先生卻似早已算準歸期,案頭擺著剛煮好的茯茶?!半]右的胡楊木杖可還稱手?” 老人望著他腰間懸掛的胡楊木佩飾,那是當?shù)匕傩諡橹x他護糧之恩所贈,“聽說陛下要在花萼相輝樓設宴?” 老人攪動著茶湯,茶葉在水中沉沉浮浮,“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越是風光處,越要守住本心?!?這番話讓陳生想起在隴右穿越險道時,正是沉穩(wěn)慢行才避開吐蕃埋伏,此刻朝堂的波譎云詭,更需以靜制動。
三日后,花萼相輝樓的夜宴燈火通明。陳生身著嶄新的綠袍,胸前補子上的云雁刺繡精致華美,彰顯著新晉升的官位。在九曲回廊間穿行時,撞見太子的侍衛(wèi)正往某位大臣袖中塞密信。殿內(nèi)絲竹驟停,岐王手持夜光杯起身敬酒,琥珀色的酒液倒映著鎏金燭臺:“聽聞陳參軍在隴右妙計退敵,如今官升六品,不知可否為皇兄獻上破敵良策?” 全場目光如芒,太子把玩著玉扳指的手驟然收緊,這劍拔弩張的氛圍,恰似隴右軍帳中商議糧道時的緊張。
陳生垂眸行禮,余光瞥見窗外曲江池的月影:“臣在邊塞時,見戍卒打井,越是急切求水,井壁越易坍塌。唯有穩(wěn)扎穩(wěn)打,方能得清泉?!?這番答非所問的話語,讓滿座嘩然。散宴后,同科的王生拽住他衣袖:“你瘋了?這分明是讓兩位殿下都下不來臺!” 陳生卻想起青崖先生的教誨,也想起在隴右選擇迂回糧道時,眾人最初的質(zhì)疑,不謀而合的困境,更堅定了他以靜破局的信念。
深夜的學館,青崖先生鋪開一卷《步輦圖》復制品,指尖劃過唐太宗沉穩(wěn)的坐姿:“你看這帝王之相,身形如山岳,目光似深潭。當年房玄齡輔佐太宗,每逢朝爭,必先閉目養(yǎng)神片刻。非是他不知時局,而是在浮躁中尋得寧靜。” 說著,老人取出一個青銅香爐,沉香裊裊升起,“此爐腹大底厚,無論外界如何搖晃,香灰始終不亂。” 陳生望著香爐,忽然想起在隴右指揮糧隊時,正是這份沉著冷靜,才一次次化險為夷。陳生摩挲著香爐上的云雷紋,忽然意識到,朝堂與戰(zhàn)場雖形式不同,本質(zhì)卻都需抵御外界干擾。青崖先生將《步輦圖》輕輕卷起:“明日早朝,怕是要有場硬仗。”窗外夜色漸濃,唯有香爐中青煙依舊筆直,如同他心中那桿衡量是非的秤,在暗流涌動中始終不曾偏移。
半月后,朝廷突然頒布新令,要從隴右道撤軍。陳生冒死進諫,在太極殿前撞見爭執(zhí)的兩派官員。太子一派主張速撤保存實力,岐王黨羽則高呼趁機反攻。陳生卻不慌不忙展開地圖,用隴右百姓送的胡楊木枝指著標注:“諸位大人可知,隴右的麥田還有兩月便熟?此時撤軍,不僅前功盡棄,更會讓百姓陷于水火?!?他的聲音不高,卻如晨鐘暮鼓,讓喧鬧的大殿漸漸安靜。這以靜制動的諫言方式,正是對 “重靜之道” 的踐行,也是在隴右經(jīng)歷中積累的智慧體現(xiàn)。
朝會后,陳生在延英殿外偶遇微服的岐王?!澳隳侨赵谘鐣系幕卮穑故怯腥??!?岐王把玩著腰間玉墜,“本王府中缺個謀士……” 話音未落,陳生已深深行禮:“草民愿效仿終南山的磐石,守一方安寧,無意卷入風云?!?這拒絕的話語,如同他在隴右拒絕強攻糧道的提議,堅守著自己的原則。
深秋的霜色爬上屋檐時,陳生帶著學子們在學館后院壘灶生火?!爸?,不是遲鈍;靜,亦非麻木。” 他將陶甕穩(wěn)穩(wěn)置于灶上,“就像這煮茶,火急則茶澀,唯有文火慢煨,方能得真味。” 遠處傳來報平安的更鼓聲,長安城在暮色中沉沉睡去,而學館內(nèi),《道德經(jīng)》的誦讀聲與茶香,正悠悠飄散。隴右的經(jīng)歷教會他迂回求全,如今朝堂的風波讓他領悟重靜之道,這些智慧如同涓涓細流,匯聚成他在人生道路上堅定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