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銀杏葉下的初遇九月的午后,陽光帶著點慵懶的勁兒,把圖書館的落地窗曬得暖烘烘的。
我抱著幾本磚頭一樣厚的經(jīng)濟學(xué)課本,有點狼狽地沖進這片安靜里,
額角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剛開學(xué)就趕上教授留了篇硬骨頭論文,資料室人滿為患,
只能寄希望于圖書館這個老據(jù)點。目光習(xí)慣性地飄向靠窗的第三個位置——果然,
他又在那里。這已經(jīng)是這學(xué)期第七次了。他像是給那個角落打上了專屬烙印,
雷打不動地占據(jù)著那個被窗外高大銀杏樹影籠罩的位置。今天他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
袖口隨意地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帶著點力量感的小臂。陽光透過搖曳的銀杏葉,
在他身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跳躍的金粉。他低著頭,劉海微微垂落,遮住一點眉眼,
只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和抿著的唇線。筆尖在厚厚的筆記本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專注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我的心跳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這人……氣場真安靜,
又莫名地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我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像做賊似的,
躡手躡腳地把自己的書放在離他不遠、隔著一個空位的桌子上。剛坐下,翻開書頁,
眼角的余光卻敏銳地捕捉到——他握筆的手指,似乎……突然收緊了?
筆尖在紙頁上停頓了一下,洇開一小片墨跡。是我的錯覺嗎?還是我動靜太大了?
正胡思亂想著,頭頂傳來一個聲音,清冽得像山澗的泉水,瞬間打破了圖書館的靜謐,
也把我從神游里拽了回來?!巴瑢W(xué),你的筆掉了。”我猛地抬頭。
陽光正好斜斜地打在他臉上,勾勒出清晰的眉骨輪廓。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了我旁邊,
微微彎著腰。這個角度,能看見他微微敞開的襯衫領(lǐng)口下,一小片干凈的鎖骨。距離有點近,
一股淡淡的、清冷的雪松氣息鉆入我的鼻腔,意外地好聞。他修長的手指遞過來一支鋼筆。
視線聚焦在那支筆上,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鍍金的筆身,靠近筆夾的地方,
清晰地刻著兩個小小的字:林晚。我的名字!“這……這是我的筆?”我有點懵,
聲音都卡殼了。這支筆是我爸送的開學(xué)禮物,我特別喜歡,
上周在金融創(chuàng)新講座上好像……確實不見了。我當(dāng)時找了好久,還以為丟在路上了?!班?。
”他應(yīng)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在我耳邊。我注意到他白皙的耳廓,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漫上紅暈,像暈開的胭脂。他喉結(jié)不太自然地滾動了一下,
補充道:“上周……金融創(chuàng)新講座,你坐我前面……落下的。我剛好……坐在你后面那排。
”他說話時,濃密的眼睫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細碎溫柔的陰影。
這陰影……忽然讓我想起三年前,大學(xué)迎新典禮那天。
禮堂巨大的彩繪玻璃窗透進斑斕的光線,也是這樣跳躍著,
落在一個個充滿好奇和憧憬的新生臉上?!鞍?!原來是你撿到了!”我趕緊接過筆,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微弱的電流麻了一下,我趕緊縮回手,臉上有點發(fā)燙,
“真是太謝謝你了!我找了好久呢。”“不客氣?!彼w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黑得純粹,
像浸了水的墨玉,又迅速移開,“……我叫程硯?!闭f完,像是完成了一件艱巨任務(wù),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有些僵硬地轉(zhuǎn)身回到了他自己的座位。程硯。我握著失而復(fù)得的鋼筆,
筆身上他的名字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心口的位置,有什么東西,
像被那跳躍的銀杏葉光影輕輕撓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莫名的悸動。我悄悄抬眼,
看向那個重新埋首書頁的身影。陽光依舊溫柔地籠罩著他,那點洇開的墨跡,
像一個小小的、無人知曉的秘密。2 雨夜里的救贖時間像個冷酷的篩子,
把曾經(jīng)的繁華和熱鬧都篩得干干凈凈,只留下冰冷的殘渣。三年后的這個夏夜,
瓢潑大雨像是天被捅破了窟窿,瘋狂地傾倒下來,砸在拍賣行門口光可鑒人的大理石臺階上,
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碎裂聲。鎏金的厚重大門在我身后“嘭”地一聲合攏,
徹底隔絕了里面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虛偽世界,也把我和過去的“林大小姐”徹底割裂。
林家破產(chǎn)了。父親鋃鐺入獄,罪名是商業(yè)欺詐。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家,被貼上了冰冷的封條。
那些圍著我、巴結(jié)我、口口聲聲“世侄女”的叔叔伯伯們,電話要么關(guān)機,
要么接通一聽是我的聲音就立刻掛斷。人情冷暖,薄得像一張浸了水的紙,一戳就破。
我抱著手臂,無力地蜷縮在拍賣行后門狹窄消防通道的陰影里。
這里充斥著潮濕發(fā)霉的味道和垃圾箱隱約的酸腐氣。雨水順著沒完全干透的發(fā)梢,一滴一滴,
冰冷地滑進我的后頸,再順著脊椎一路向下,那寒意像是要鉆進骨頭縫里,
凍僵我的四肢百骸。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
刺眼的藍光映出屏幕上冰冷的字眼:“【市第一醫(yī)院】林晚女士您好,
您母親林淑華賬戶欠費,請盡快繳清住院費用……”后面跟著一串令人絕望的數(shù)字。
繳費……我拿什么繳?拍賣會上,家里最后一點值錢的古董字畫,
像垃圾一樣被曾經(jīng)瞧不起的人隨意競價、買走。我強撐著微笑站在臺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才沒讓眼淚掉下來??商こ鰰瞿且徊?,所有的偽裝都土崩瓦解。臉上的水,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就在這時,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
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面前渾濁的積水里。
皮鞋倒映出我此刻狼狽不堪的輪廓:濕透的頭發(fā)貼在蒼白的臉上,
昂貴的禮服裙擺沾滿了泥點,像個被遺棄在雨夜的破布娃娃。我遲鈍地抬起頭。
逆著消防通道頂燈慘白的光線,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輪廓鋒利得像是剛剛出鞘的利劍,
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雨水在他剪裁精良的西裝肩頭暈開深色的水漬。
當(dāng)我的目光聚焦到他駁領(lǐng)上那枚造型獨特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星耀胸針時,
心臟猛地一沉。星耀科技……程硯。那個曾經(jīng)在圖書館會臉紅耳赤、遞還我鋼筆的男生,
如今已是科技圈炙手可熱的新貴,風(fēng)頭無兩。財經(jīng)雜志封面上他那張冷峻銳利的臉,
和記憶中那個安靜羞澀的側(cè)影,無論如何也重疊不到一起。他緩緩蹲下身,
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刻在骨子里的優(yōu)雅,視線與我狼狽的雙眼平齊。距離拉近,
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凈的雪松氣息,穿過雨水的腥氣和通道里的霉味,再次縈繞過來。
只是這氣息,似乎比記憶中更加沉郁厚重,卻依然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尖發(fā)顫的干凈感。
“林小姐?!彼穆曇舻统疗椒€(wěn),比外面喧囂的雨聲更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我沒說話,
只是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我看著他,
眼神里大概充滿了警惕、屈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乞求。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然后,帶著薄繭的溫?zé)嶂父?,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擦過我冰涼濕漉的臉頰。
那一點突如其來的暖意,像火種燙了一下,我才驚覺自己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細微顫抖。
“我收購了林氏的核心專利。”他開口,聲音依舊不高,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什么?!
我猛地瞪大眼睛,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幾乎是彈跳著向后縮去,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防火門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我骨頭都在疼?!俺坛?!
”我聲音嘶啞,帶著自己都厭惡的尖銳和顫抖,“你現(xiàn)在是來看笑話的嗎?
看我這個落難千金有多慘?看我爸……看我們林家徹底完蛋的樣子?!
”巨大的屈辱感和憤怒瞬間淹沒了那點可憐的暖意,眼眶酸脹得厲害,但我死死忍著,
不讓眼淚掉下來。程硯沒有說話,臉上沒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他只是看著我,
那眼神復(fù)雜得我一時無法解讀。然后,在我憤怒又絕望的目光中,
他做了一個極其突兀的動作——他解開了自己西裝外套最上面的兩顆紐扣。
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他要干什么?然而,他并沒有做出任何逾矩的動作,只是從西裝內(nèi)袋里,
極其珍重地掏出了一本……舊得不成樣子的筆記本。是的,筆記本。
深藍色的硬殼封面邊角磨損得厲害,露出里面白色的紙板,
一看就是被主人無數(shù)次摩挲、翻閱過。紙張也泛著陳舊的黃色。
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意味,小心地翻開那本舊筆記。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只一眼,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那翻開的紙頁上,
密密麻麻,寫滿了同一個名字——林晚。我的名字!不是那種工整的簽名,
而是各種各樣的筆跡:有工整認真的,有潦草隨性的,有寫得很大很用力幾乎要穿透紙背的,
也有寫得極小極小、仿佛怕被人發(fā)現(xiàn)的……一頁又一頁,鋪天蓋地,全是“林晚”。
有些墨跡甚至?xí)為_了,像是……被水滴打濕過?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我的鼻尖。
就在這時,他的指尖輕輕翻過幾頁。
一張被小心壓平、已然失去鮮亮色澤、卻依舊脈絡(luò)清晰的干枯銀杏葉書簽,靜靜地躺在那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倒流。大三秋天,圖書館靠窗的座位。我正埋頭苦讀,窗外一陣風(fēng)吹過,
一片金燦燦的銀杏葉打著旋兒飄進來,恰好落在我的筆記本上。我覺得它漂亮,
就隨手夾在了書里當(dāng)書簽。后來……書簽好像就不見了?
我以為夾在別的書里還回去了……怎么會……在他這里?我的指尖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視線變得模糊。程硯的手指沒有停頓,繼續(xù)往后翻,停在某一頁明顯被折了角的紙頁上。
他的指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輕輕撫過上面一行略顯稚嫩卻無比清晰的筆跡。然后,
他抬起眼,那雙深邃如夜的眼眸緊緊鎖住我,里面的情緒翻滾著,幾乎要將我淹沒。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竭力壓抑卻依然清晰可辨的顫抖,
每一個字都像敲打在我的心上:“我的條件是,”他頓了頓,似乎在凝聚所有的勇氣,
“讓我……實現(xiàn)你三年前的愿望。”他把筆記本朝我這邊微微傾斜。泛黃的紙頁上,
在那枚銀杏葉書簽的旁邊,清晰地寫著一段話:**【3月20日,
晴】****……圖書館角落里,她抱著厚厚的《宏觀經(jīng)濟學(xué)》,和旁邊的朋友小聲聊天,
聲音像羽毛輕輕撓過心尖。朋友問她畢業(yè)旅行想去哪,她托著腮,
眼睛亮晶晶地說:‘北海道吧!好想去看那里的初雪啊,
聽說像童話一樣……’**> **……今天她說想看北海道的初雪。**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三年前某個尋常午后,和室友隨口閑聊的話……我自己都幾乎忘了。
他竟然……記得這么清楚?還寫在了本子上?
消防通道里只剩下外面嘩嘩的雨聲和我們兩人急促交錯的呼吸聲。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
砸在積了水的地面上,濺起小小的水花。他看著我,眼神灼熱,
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堅定和……不易察覺的懇求??諝饽塘恕r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本寫滿我名字的舊筆記,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塵封的記憶之門,
也捅開了我心底某個被絕望冰封的角落。3 雪落時的告白程硯的行動力快得驚人。幾天后,
我就被他以一種近乎“挾持”的方式,帶上了飛往札幌的私人飛機。坐在舒適的機艙里,
看著舷窗外翻滾的云海,我依然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從拍賣行后門那個絕望的雨夜,
到如今身處云端飛向一個遙遠的雪國夢境,這轉(zhuǎn)折大得像一場荒誕的戲劇。
程硯就坐在我對面,手里拿著一份財經(jīng)報告,側(cè)臉在閱讀燈下顯得沉靜而專注。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抬眼看過來?!八粫喊桑搅宋医心?。”他的聲音低沉溫和,
聽不出太多情緒。我搖搖頭,心里亂糟糟的,哪里睡得著。
無數(shù)個疑問在腦海里盤旋:他為什么幫我?
僅僅因為那本寫滿名字的筆記本和一個關(guān)于雪的隨口愿望?代價呢?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
還有……那密密麻麻的名字背后,究竟藏著什么?飛機在札幌新千歲機場平穩(wěn)降落。
艙門打開的瞬間,一股凜冽刺骨的寒風(fēng)裹挾著細碎的雪花,像刀子一樣撲面而來,
我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寒噤?!靶⌒睦?。
”一件帶著體溫的厚重羊絨大衣已經(jīng)嚴嚴實實地裹在了我身上。程硯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側(cè),
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大衣將我整個裹住,動作快得沒有一絲猶豫。
那寬大的衣料帶著他身上特有的雪松氣息,瞬間隔絕了外面的嚴寒。“圍巾要這樣系,
才暖和?!彼吐曊f著,微微低下頭,專注地幫我整理脖子上那條柔軟的米白色圍巾。
他的手指靈活地在羊絨圍巾間穿梭、纏繞,指尖偶爾不經(jīng)意地擦過我頸側(cè)的皮膚或耳垂。
每一次微小的觸碰,都帶來一陣細微的電流感。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和三年前圖書館里,
他彎腰遞還我那支刻著名字的鋼筆時,指尖相觸帶來的那種微妙的、令人心悸的顫抖,
一模一樣!仿佛時光從未流逝,那個會因為一點接觸就耳尖泛紅的青澀少年,
就藏在他如今沉穩(wěn)冷峻的外殼之下。我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亂了節(jié)奏。接下來的兩天,
程硯像個最專業(yè)的導(dǎo)游兼保鏢。他帶我去小樽運河看雪景,去白色戀人工廠感受甜蜜氣息,
去海鮮市場品嘗最鮮美的帝王蟹。他話不多,但安排得極其妥帖周到,
仿佛對我所有的喜好都了如指掌。他看我的眼神,專注而深沉,
里面翻涌著我越來越看不懂的情緒。每當(dāng)我想開口問那個盤旋在心頭的問題“為什么是我”,
話到嘴邊,卻又被他一個恰到好處的安排或一個溫和的眼神給堵了回去。
直到那個暴風(fēng)雪肆虐的夜晚。
我們被“困”在了山頂一家極其隱秘、只接受預(yù)定的高級餐廳里。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翻滾的、墨汁般的濃黑夜色和漫天狂舞的暴雪,風(fēng)聲凄厲如同野獸咆哮。而窗內(nèi),
卻是溫暖如春。柔和的燭光在精致的銀質(zhì)燭臺上跳躍,
映照著鋪著潔白桌布的餐桌和精致的料理。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雪咆哮,
餐廳里安靜得只剩下悠揚的古典樂和燭火燃燒的細微噼啪聲。溫暖的空氣,搖曳的燭光,
對面男人深邃難辨的目光……這一切都像催化劑,讓我心底那個問題再也無法壓抑?!俺坛?。
”我終于開口,聲音在過分安靜的環(huán)境里顯得有些突兀。他放下手中的紅酒杯,抬眼看我,
燭光在他漆黑的瞳孔深處跳躍,像藏著兩簇幽深的火焰?!班??”我深吸一口氣,
鼓足了所有的勇氣,直視著他的眼睛:“為什么是我?”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直接地問出來,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
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慌亂,隨即被更深沉的東西覆蓋。他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幾秒,
然后,做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解鎖屏幕的動作,
帶著一種微不可察的猶豫。指尖在屏幕上滑動了幾下,似乎在尋找什么。然后,
他把手機屏幕轉(zhuǎn)向我。我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瞬間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個相冊,
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我的照片。不是那種偷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
而是清晰的、記錄著瞬間的影像。有我在大學(xué)迎新典禮上,穿著那條白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