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過來過來，給你講個好玩的故事。”橋上的石墩處坐了個蓬頭垢面的老頭，
正向一個路過的小孩招手。“你誰?。课以趺礇]見過你，
打哪兒來的?”小孩好奇地向老頭湊近，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面前這人，
特別是那被頭發(fā)遮住的半邊臉。“啊!”小孩嚇得的后退幾步，一個沒站穩(wěn)，跌在了地上，
“你、你的眼睛!”老頭抬起一只手，把花白毛躁的頭發(fā)撩開，露出那塊地方:“這兒啊，
空了好多年了。”“我跟你說哇。很多年前我待過一個村子，要說和你們這兒有什么不同，
也就是小點(diǎn)兒、窮兒點(diǎn)，日子呢，也還是那么過。直到有一天，村子里來了個男人，
過了不久，又來了個女人。后來，你猜怎么著?”小孩在地上哆哆嗦嗦，直盯著老頭看，
一句話說不出。“后來，那個男的死了!那個的女的也失蹤了。
村里人都說是那個女的殺了那個男的，因?yàn)槟莾蓚€人啊，都是別處村的，有什么恩恩怨怨哇，
也是他們的事，跟自己村里是搭不上什么干系的?！薄安贿^哇，常言道，福無雙至，
禍不單行。那天夜里，可不單死了那一個男人。那村里還有一家的男主人也死了。
那個就邪門些，人像得了什么怪病走的，就一晚上的事哇!我還見到了他那時候的樣子，
那臉就像……”小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驚天動地。老頭停下話頭，開始咯咯大笑。
斜影里突然沖出個人，一把抓住小孩護(hù)進(jìn)懷里，同時對老頭大喝:“你是誰？
想干什么!?”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孩聞聲抬頭，看見了來人的樣子，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還撲騰著要掙脫托扶。那個人意識到了什么，慌忙松開了手，又極快地?fù)踝×俗约旱哪槨?/p>
老頭在一邊坐著，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盯著來人畸形的臉，不咸不淡地開口：“哇好丑。
”來人頓時更加局促不安。“嗯哼，你既然來了，就聽我把故事講完吧。
”老人掀起一邊眼皮看人，“那一家人啊，死了一個還不夠，最后啊，
干脆被一場大火全燒了干凈，連人帶屋啊!”剛剛急忙跑出來的人此刻手足無措，
看著倒地痛哭的小孩，伸手也不是，轉(zhuǎn)身離開也不是。不察間，面上突然襲來一陣風(fēng)，
他扭頭，瞬間對上一只空洞的眼?！澳阏f，慘不慘啊?！迸で哪樁读硕叮目谝痪o。
老頭說完最后一句，拄著拐杖，蹣跚著向橋上踱去。一、入局“妙生娘娘，
得子仙丹!”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一手搖著瓶藥丸，一手握著根半彎拐杖，走得不疾不徐。
他的聲音不大，很容易淹沒在這嘈鬧的集市中?！凹褍?，
是那人不?”一個女人拉住身邊的女伴，有些按捺不住地驚喜，唇下的痣不住抖動。
“呃……是吧。聽人說這幾天都在這邊晃蕩呢。有人還真向他要過那個什么什么丹的，
說跟吃糖丸似的，無功無過吧?！笨嬷嘶@的女人偏過頭，“秀姿，
你真要試?那人一看就不靠譜?！崩钚阕藝肃橹拖骂^：“試試唄。這些年什么沒試過。
”什么各路神醫(yī)，土方泥方，求神拜佛，符箓法術(shù)，林林總總的，
李秀姿不知道給自己肚子砸過多少錢財(cái)，卻怎么也不見動靜。要是再過幾年，
自己年紀(jì)上來了，更加沒可能。是以，明知荒唐，她也要上前一問。男人見有人拉住自己，
隨即轉(zhuǎn)身，口里還在不住念叨：“妙生……”李秀姿近距離見了，才知這人戴了一只眼罩，
不懂患了什么病。她匆匆掃了男人兩眼，又湊近了小聲說:“您剛剛說……”男人退開一步，
皺著眉上下打量了李秀姿一眼，最后定格在了那顆飽滿的唇下痣上。他忽然放松了神色，
眉目舒展道：“大姐想求子?恕我直言，大姐這個情況，
恐怕不是一顆妙生娘娘的仙丹就能解決的事兒了?！痹捯魟偮?，李秀姿頓時臉色煞白，
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澳@些年，是不是勞心費(fèi)神，苦苦求索，恨不能上天入地，
只為能求得一子，但總是無濟(jì)于事，還奔波散財(cái)?”李秀姿猛點(diǎn)頭，憶及往事，
又有不少委屈涌上心頭，頓時眼泛淚花?！鞍Γ鋵?shí)這不能怪你啊!”男人長嘆一氣。
“這話怎么說？”李秀姿從他的話里敏銳地察覺出希望，趕忙抓住話頭。
男人用一只眼斜掃了一眼李秀姿身旁的婦人。李秀姿當(dāng)即會意，對著身邊人說:“佳兒，
我這腿有些酸了，先回去了。你幫我去把那梳子買了吧?！眿D人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進(jìn)了人流里。
“這位……大師，還請到蔽舍一聚?！弊谲泬|上，男人有模有樣地喝了口茶。
女主人卻是坐立難安，幾次張口欲言。終于，男人開口：“大姐，雖然我已有猜測，
但是還需仔細(xì)確認(rèn)?？煞裾埬f上生辰八字供吾一覽?”李秀姿像早有準(zhǔn)備似的，
從柜旁的暗匣里摸出一張紅紙，雙手奉了上去。男人接過后看了許久，又是掐指又是拊掌，
最后，一拍椅沿，遺憾道:“果然啊，大姐這是命中無子的象……”沒等人說完，
李秀姿啪地一下跪在地上，雙目垂淚，戚戚哀道：“大師，其實(shí)我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是，
但是……您一定要幫幫我啊……”“欸，不必悲觀，我既然跟你到了這里，自然是有備而來。
”“是什么?!”李秀姿雙目如炬?！澳憧窗?，你命中無子，有人呢，卻多子多福，
兒孫滿堂?！惫蛑娜搜凵聍隽索觥！八裕覀兛梢韵騽e人借一個嘛!此舉雖有違天道，
但情非得已之下，也并非不可。”“我能做什么？求人還是……”“欸不可不可，
這種事不能為人所知，其實(shí)最好連天上那位都瞞著。大姐也不用擔(dān)心，給我一點(diǎn)時間，
我算出與您八字相吻合又多子嗣之人所在方位，到時自有定奪?！眱扇蘸?，
男人給出了一個陌生的地名和一個女人的名字?！罢戆泊?，東南角，荒林畔，廢屋一間，
戶主吳如。五月初五，宜法事。”李秀姿喃喃念出黃紙上的字，末了驚訝道，“大師，
您、您算出了這么多東西!”男人用布巾拭了拭額頭，沉穩(wěn)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跋略鲁跷瀹?dāng)日，
你抵達(dá)枕安村后，要于日暮時分，手持三根燃香，繞村三圈，口中默念‘視我若無形’。
其間無論誰人問起，都不可中斷儀式，萬不可與人對視或停步攀談。結(jié)束后，
你去到東南角那間廢屋，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薄按髱煛菂侨纾?/p>
為什么不住那屋子了?她，可還是現(xiàn)世之人?我怕……”“莫要多想，
她只是出外另謀生路了。你照做就是?！薄昂煤茫灰艿米?，
我說什么都要試一試……”李秀姿神色惶惶，但還是下了決心。事前三日，
李秀姿一大早起來，打算按計(jì)劃出發(fā)。鄰家的婦人給她送來一些烙餅，
見她一副整裝待發(fā)的模樣，難免有些驚奇：“秀姿，你這是要去哪兒?”“去了愿。
”李秀姿笑得眉眼彎彎?！芭?，還是那事啊。不過你家那位這些天是不是也要回來了，
你現(xiàn)在走了豈不是錯開了時間?”“不會，我算過了，三日后就能回來?！薄鞍π小Ｄ沁@餅，
你帶路上吃?我還多做了，要不，給屋里那位也端點(diǎn)過去?”“哼?！崩钚阕搜凵褚粍C，
“等我此番了結(jié)心愿，家里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也可以清掃出去了。”婦人不好搭話，
只能尷尬地笑了笑。五月初五，李秀姿于日暮時分抵達(dá)了枕安村。她打量了一番四處的村舍，
幾乎家家冒炊煙?，F(xiàn)在時間正好，她只在村外圍走，應(yīng)該不會引起太多注意。想畢，
她從隨身的包裹里掏出三根線香，點(diǎn)燃，焰火“簌”地亮了一下，很快化作一縷青煙。
她雙手交疊，拿著燃香，開始一邊默念一邊行走。其間，迎面撞上過幾個晚歸的村人。
李秀姿連頭都沒抬，盯著人褲腳就過去了。有兩個并行的村人見著她，忍不住竊竊私語，
估摸著在揣測她的身份和行為。李秀姿還是沒管，就這么一路走，一路念念有詞。三圈下來，
倒是也沒人攔下她。她暗暗松了口氣，復(fù)抬頭看天，竟已全然暗了。今夜無星無月，
線香燃盡后，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拿定主意，壓下心中恐懼，摸索著朝東南角去了。
走了很久，終于見著一戶亮燈的屋子。那屋子在夜里看不太清，大致是個挺窄小的規(guī)模，
背靠一片黑魍魍的樹林，蟲鳴喧囂。她走了過去，猶猶豫豫地敲了門。門很快打開，
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李秀姿眼神一亮，正要開口。男人抬手制止了她，讓開了路，
示意人進(jìn)去。一進(jìn)門，李秀姿就聞到了異常濃重的熏香。她環(huán)視一周，
沒看到什么點(diǎn)燃的物什?？蛷d里如意料中狹小，刷白的墻面已經(jīng)泛黃，地上沒鋪瓷磚，
零星擺了幾件家具，都都透著腐朽的氣味。男人推開側(cè)邊的房門，又把人帶了進(jìn)去。
房內(nèi)只有一張延展的大床和一個大得突兀的柜子。男人走過去把柜門拉開，李秀姿探頭過去，
猛然間看到了自己放大的臉。柜子里鑲了一面銅鏡，它的四周此刻貼滿了符紙，
柜子里撒著紅糯米，四個角都擺了燒了一半的白蠟燭。鏡子對下來的地方放著一個盆，
里面一團(tuán)東西，依稀可以分辨出豎起的雞毛還有一些看不出名目的草藥，
靠近了就一陣惡臭撲鼻，李秀姿瞬間有些站不穩(wěn)。男人遞給她一把鑰匙，還有一把匕首，
囑咐道：“待會你就進(jìn)到這個柜子里，反鎖柜門，鑰匙在你手上，出來的時候自己開鎖。
記住，鈴鐺響起，你就要開始用這把刀，刺盆里的死雞，要一直刺，直到鈴聲停止。
”事態(tài)發(fā)展詭異起來，李秀姿抖著肩膀，半哭半泣：“大、大師，這么做，
是、是有什么道理嗎？這怎么看著這么……”“你想拿別人的孩子，
就得讓這個沒來得及托生的胎靈以死脫離它原本的母體，由你動手，再輔以呼喚，
就可以把它招過來。這樣說，你明白嗎？現(xiàn)在正是關(guān)鍵時刻，你早已入局，此時不繼續(xù)，
必有反噬?！蹦腥艘荒樐?。李秀姿聽得云里霧里，眼神亂飄，但還是一味點(diǎn)頭。
男人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了她。“鈴響后，你可能會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
尤其是心中在意之人的聲音，但不管那聲音說什么，不管外面有什么樣的動靜，
你都不能出來。響鈴的同時，你要大聲呼喚祈愿之子，同時狠命刺向盆中之物，
此二者在鈴響之時不可間斷。當(dāng)一切恢復(fù)靜寂，你方可停下。之后你可在柜中睡下，
待到第二天雞鳴之時，才可開柜離開?！崩钚阕搜凵窕秀?，只一遍遍在心里重復(fù)男人的話。
“都記好了?那進(jìn)去吧?！蹦腥松畛恋乜戳怂谎?。進(jìn)去?哦哦好，
現(xiàn)在要進(jìn)到柜子里去了……李秀姿走進(jìn)柜子里，和一張熟悉無比的臉面對面，
都是同樣的恍惚和茫然。她轉(zhuǎn)過身，外柜門上的鎖銹一閃而過。男人將兩扇柜門合起，
不斷縮小的視線范圍里迫使她仰頭。她突然看到了這間房的天花板上，懸掛了無數(shù)的鈴鐺，
或大或小，或光澤鮮亮，或銹跡斑斑，一個串聯(lián)著一個，綿綿延延似鋪開的一張網(wǎng)。
接下來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閉合的狹小空間里，什么也看不清。
漫灌鼻腔的古怪臭氣熏得她頭皮發(fā)麻，手中的寒刃令她心驚。鈴聲響起時，鋪天蓋地，
她像是瞬間被河水淹沒，不得不大口呼吸。下一刻，她揚(yáng)起手中的利刃，狠狠向盆內(nèi)一扎，
口中喊道：“兒啊，娘在這兒呢，快來吧!快來啊!”顱內(nèi)是亂作一團(tuán)的聲響，
最后都成了一片嗡鳴。她依稀聽到自己丈夫的聲音，還有一些不真不切的靡靡之音，
這使她興奮起來，扎刺的動作越來越快，
幾乎是在厲聲尖叫：“兒啊!快到娘這來!我的兒啊!——”……最后的一聲“叮鈴”寂滅，
李秀姿精疲力竭地癱軟下來，緊握那把匕首，就這么睡了過去。
“喔喔哦——”雞鳴突兀響起，李秀姿被嚇得一激靈。她睜開眼，
看見柜門斜上方溢進(jìn)一線微光，空中有浮塵靜靜漏過。她猛地起身，
猝不及防對上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凌亂，眼眶外突，下巴緊縮。她被自己的樣子嚇到，
撲倒在柜子底摸索那把不知掉到哪兒去了鑰匙。鼻子離那盆里的東西太近，
胃里突然一陣惡心，她抱著盆，就近吐了個昏天暗地。暈頭轉(zhuǎn)向間，她沒能找到那把鑰匙。
她半焦急半絕望地一拍柜門。“砰”地一聲，兩扇合緊的柜門彈開。
大片大片的光灑在了李秀姿的身上，她難受地閉上眼。等再睜眼時，
剛好對上那張大床的床沿。她先是看到了一雙粗壯的腳。視線左移，
一具渾身赤裸的男性軀體映入眼簾。再往上，刺目的猩紅。那張角度怪異的臉，模糊又熟悉。
李秀姿怪叫一聲，向前撲去。她摸到了一片皮膚上，是異常僵硬的觸感。
她看著那雙睜大的眼，思緒混亂，好像要大聲叫出些什么，最后卻一句也未能出口。突然，
手下碰到了冰涼的金屬。李秀姿低頭一看，床上那人手里，緊緊握著那把她遍尋不見的鑰匙。
床頭那片刺目的紅里，靜靜躺著一把沾血的匕首。正是她昨夜未曾脫手的那把。
……李秀姿瘋了一般奪門而出，一路跌跌撞撞，也不懂要去哪兒，只是魔怔了一般往前。
此時正是清晨最忙碌的時刻，村人三三兩兩走在泥道上，見了她，都被嚇得躲到一旁。
女人眼里一片混沌，口中一直叨叨著：“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十天后，
丈夫的尸體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送回了林家。認(rèn)識的人都在為李秀姿哀嘆，說她年紀(jì)輕輕的，
怎么就遭遇了這種事。李秀姿摸著黑色棺槨，眼中一片茫然。自此以后，她終日精神恍惚，
旁人見了卻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一聲接一聲地嘆息。這年冬天的一個清晨，
家里雇的傭人臉色難看地告訴李秀姿，門口被人放了一個棄嬰。李秀姿面如死灰的臉轉(zhuǎn)過來，
聲音顫抖地說:“你說放了什么?”“棄嬰。”傭人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我去看看。
”李秀姿狼狽地起身，就要出去，誰知袖口被人拉住?！按蠼悖€是不看的好。那孩子，
怕是不吉利。我等會兒叫人抱走吧?！薄安徊徊弧崩钚阕顺槌鍪?，立即奔向了大門口。
門口的雪還沒來得及掃，正是白茫茫的一片。臺階上，放了一團(tuán)東西，此時僵著一動不動。
李秀姿撲倒在地，又忙把那孩子抱了起來。她輕輕掀開一點(diǎn)布料，
頓時看到了那嬰兒扭曲駭人的面孔。手一抖，懷里的差點(diǎn)整個被她扔出去。斜向里打眼一瞧，
突然留意到嬰兒手里攥著什么東西。李秀姿把那塊小木牌抽了出來，翻過面一看，
只有刻得歪歪斜斜的“了緣”二字?！鞍?！——”毫無征兆地，李秀姿癱坐在門檻邊，
放聲大哭起來。二、回溯“姐!我那個竹篾你放哪了?”二弟嗓門很大，
站在門口等著人給他取。洛葵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不言不語地繼續(xù)擇菜?！翱瓤?，洛葵，
沒聽見你弟弟叫你?！甭宓梦錅惤焓窒霐Q過人胳膊。洛葵迅速站起身，
到兩步外的地方拿了東西，隨手拋向了門外。她聽見二弟啐了一聲，很快走了。
她回身拿起菜籃，也要往外去。
臨了被坐在一旁抽水煙的洛得武一個跺腳鎮(zhèn)?。骸叭ツ囊膊徽f一聲，
沒規(guī)沒矩!”見人只是頓了頓，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洛得武氣得把煙桿往桌上一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