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租住在美艷房東沈曼卿的閣樓,每晚聽著不同男人在她房里的動靜。
她總在深夜穿著墨綠真絲睡袍敲我房門,慵懶倚門:“小畫家,
借個火?”我偷偷畫下她潮濕的卷發(fā)和鎖骨,次日畫中男人竟離奇消失。
昨夜她帶回了我的教授,畫布上他的輪廓開始融化。
今早她指尖劃過我未干的畫布輕笑:“畫得真好?!睒窍聜鱽斫淌谑й櫟男侣劜?。
鏡中我的倒影,卻對著我咧開嘴角。這棟老洋房像只蟄伏在舊日時光里的巨獸,
骨架龐大而內(nèi)里幽深。我蝸居在它最高處一一那個狹窄、低矮的閣樓。
空氣里永遠(yuǎn)浮動著陳舊木料、灰塵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下方那個女人的復(fù)雜香氣。
房東沈曼卿。她的名字像一顆沉甸甸的、帶著絲絨光澤的葡萄,含在嘴里怕化了,
吐出來又覺不舍。她住在二樓,我每次上下那咯吱作響的樓梯,都像踩在通往她世界的邊緣。
樓梯盡頭,那扇厚重的橡木門后,便是她的領(lǐng)地。也是每一個深夜,聲音的源頭。
聲音總是準(zhǔn)時降臨。高跟鞋敲打地板的清脆余韻尚未散盡,緊跟著便是門鎖開啟的咔噠輕響。
然后,聲音便開始了。先是模糊的低語,像隔著水波傳來的囈語,
繼而演變成毫不掩飾的、高高低低的呻吟與喘息,混合著木床不堪重負(fù)的、有節(jié)奏的吱呀聲。
聲音穿透薄薄的地板和天花板,固執(zhí)地鉆進(jìn)我這間閣樓,鉆進(jìn)我的耳朵,
甚至鉆進(jìn)我握著畫筆的指骨縫隙里。那些聲音是活的,帶著溫度與形狀,像濕滑的藤蔓,
纏繞著我的神經(jīng)。我試圖用鉛筆在速寫本上用力劃過,發(fā)出沙沙的噪音,
試圖蓋過那令人心煩意亂的聲浪。線條扭曲,毫無章法。黑暗中,
只有窗外一點慘淡的路燈光滲進(jìn)來,勾勒出畫架上蒙著白布的畫框輪廓。白布下,
是我白天偷偷涂抹的、不成形的色塊一一屬于她鎖骨下方那片隱秘的凹陷。又一個深夜。
樓下的喧囂終于沉寂,像退潮后留下的一片狼藉的沙灘。
整棟房子陷入一種疲憊的、粘稠的寂靜。我喉嚨發(fā)干,像塞滿了粗糙的沙礫,摸索著起身,
想去樓下廚房倒杯水。閣樓的木地板在我腳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我屏住呼吸,踮著腳尖,
像個小偷一樣溜下陡峭的樓梯。二樓走廊幽深,只有盡頭沈曼卿房門下方,
泄出一線暖黃的光,像一道引誘飛蛾的裂縫。就在我即將摸到通往一樓的樓梯扶手時,
那扇門毫無預(yù)兆地開了。光線潑灑出來,瞬間刺得我瞇起了眼。一個人影,
慵懶地倚在光與暗的交界處。沈曼卿。她像是剛從一場深沉的夢境中浮出水面。
潮濕的卷發(fā)凌亂地貼著她修長的頸項和半邊臉頰,幾縷發(fā)絲蜿蜒著滑進(jìn)微敞的領(lǐng)口深處。
那件墨綠色的真絲睡袍,如同第二層皮膚,順著她身體起伏的曲線流淌下來,
在腰間松松地系著,露出一段精致得驚心動魄的腳踝和小腿。袍子領(lǐng)口開得極低,
在昏暗的光線下,那片雪白細(xì)膩的肌膚,以及下方若隱若現(xiàn)的、深邃的鎖骨陰影,
構(gòu)成一種無聲的、致命的邀約。
空氣里彌漫開一股濃郁的、混合了高級香水、某種烈酒以及情欲蒸騰后特有氣息的味道。
她微微歪著頭,那雙眼睛在陰影里亮得驚人,像黑暗中審視獵物的貓科動物。
目光帶著一種剛剛饜足后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
緩慢地、一寸寸地掃過我僵直的身體。她的唇瓣,飽滿而濕潤,像沾著露水的玫瑰花瓣,
微微開啟?!靶‘嫾?”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帶著鉤子,輕輕刮擦著我的耳膜,“還沒睡?還是......”她頓了頓,
唇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那弧度里似乎藏著無數(shù)個被夜色浸泡過的秘密,
“....被吵醒了?”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僵硬地?fù)u了搖頭?!昂?,”一聲極輕的笑,氣息拂過,帶著溫?zé)岷途葡悖罢谩?/p>
借個火?”她不知何時,兩根纖長的手指間已經(jīng)夾著一支細(xì)長的香煙。
那指甲涂著暗紅色的蔻丹,在昏黃的光線下,如同凝固的血滴。
我?guī)缀跏峭滞_地摸出褲袋里廉價的塑料打火機(jī)。金屬外殼沾滿了我手心的冷汗,
又濕又滑。我笨拙地按了好幾下,那微弱的火苗才顫抖著、掙扎著亮了起來。她微微傾身,
靠近那簇微小的火焰。真絲睡袍的領(lǐng)口隨著她的動作向下滑落,那片陰影的深淵瞬間擴(kuò)大,
幾乎要將那點可憐的火光吞噬。濃密的睫毛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火焰映在她幽深的瞳孔里,跳躍著,燃燒著。
我甚至能看清她臉頰上極其細(xì)微的、幾乎透明的絨毛。點燃香煙。她緩緩直起身,
深深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青灰色的煙霧繚繞上升,模糊了她艷麗的五官,
卻讓那雙眼睛在煙霧后顯得更加銳利和·....·審視。煙霧飄散過來,
帶著她身上那種復(fù)雜到令人窒息的氣息,將我緊緊包裹。“謝了,小畫家。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里面似乎有探究,有玩味,
還有一種更深沉、更難以捉摸的東西。然后,她優(yōu)雅地轉(zhuǎn)過身,
墨綠色的睡袍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流動的光影。厚重的橡木門無聲地合攏,
最后一絲光線和所有聲音,都被徹底隔絕。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濃稠的、幾乎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那濃烈到刺鼻的香水與煙草混合的氣息,頑固地滯留在空氣里,
無聲地宣告著她的存在與離去。我像個被抽掉了骨頭的木偶,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
滑坐在地板上。打火機(jī)從汗?jié)竦氖中幕?,掉在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胸腔里那顆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又松開,瘋狂地撞擊著肋骨,
擂鼓般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震耳欲聾。喉嚨深處火燒火燎,比剛才更加干渴難耐。黑暗中,
剛才驚鴻一瞥的景象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視網(wǎng)膜上:那潮濕卷曲的發(fā)梢滴落的水珠,
沿著雪白頸項蜿蜒而下,最終沒入墨綠真絲領(lǐng)口下那片令人遐想的陰影;那精致鎖骨下方,
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深邃誘人的凹陷·.....這些碎片在我腦海里瘋狂旋轉(zhuǎn)、組合,
帶著一種灼熱的、原始的沖動。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回閣樓。心臟的狂跳尚未平息,
血液在太陽穴突突地奔涌。黑暗中,我猛地掀開畫架上那塊礙事的白布。沒有開燈,
就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城市渾濁的夜光,抓起一支炭筆,
憑著胸腔里那股幾乎要爆炸開來的灼熱記憶,狠狠地在畫布上涂抹起來。
筆尖劃過粗糙的亞麻布面,發(fā)出沙沙的、近乎瘋狂的聲響。線條毫無理性地奔涌而出,
粗暴而直接。不再是白天那不成形的模糊色塊。我勾勒出那道驚心動魄的頸線,
畫出那幾縷濕漉漉、仿佛剛從深海里撈出來的卷發(fā),它們纏繞著,帶著水汽的重量。然后,
是那致命的凹陷一一鎖骨下方那片陰影。炭筆的黑色在這里被反復(fù)涂抹、加深,
像一處深不見底的漩渦,蘊(yùn)藏著吞噬一切的危險魔力。我甚至憑著記憶,在陰影邊緣,
用筆尖的側(cè)鋒擦出一點若有似無的光暈,模擬著走廊昏暗燈光下那片肌膚細(xì)膩的質(zhì)感。
畫得極其忘我,仿佛要將剛才那一刻被攫住的靈魂都傾瀉在這塊布上。
樓下的世界似乎徹底消失了。直到一聲極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呻吟,穿透了地板,
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耳膜。我手中的炭筆猛地頓住,
在畫布上戳出一個丑陋的黑點。
那聲音....·分明是沈曼卿的!帶著一種痛苦與歡愉交織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顫栗。
我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畫布上,那片被我反復(fù)涂抹、如同深淵的鎖骨陰影,
在窗外慘淡的光線下,似乎正無聲地蠕動著,散發(fā)出冰冷而黏膩的氣息。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恐懼攫住了我,像冰冷的藤蔓纏住心臟,越收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