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無形的網(wǎng),緊緊裹住蘇明薇的鼻腔。她站在手術(shù)室門口,
后背貼著冰冷的金屬門框,聽著身后護士們收拾器械的叮當聲,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場心臟搭橋手術(shù)耗時十個小時十七分鐘,她的右腿因為長時間站立已經(jīng)麻木得失去知覺,
左手食指還殘留著縫合時被針尖刺破的灼痛。無影燈的強光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淡綠色的殘影,
她眨了眨眼,看著手中染血的手術(shù)記錄單,上面“蘇明薇”三個字被汗水洇開,
像一灘正在干涸的血跡。手機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動時,她正用碘伏擦拭指尖的傷口。
屏幕上“母親”兩個字跳動著,
背景是三年前全家去海邊度假時拍的合照——父親穿著花襯衫站在礁石上,
母親的遮陽帽被海風吹起,她的手正伸向即將掉落的帽子,三個人的笑容都被陽光曬得發(fā)亮。
現(xiàn)在看來,那笑容恍如隔世?!皨專趺戳??”她按下接聽鍵,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聽筒里傳來電流的滋滋聲,緊接著是母親急促的呼吸:“明薇,你快回來一趟,
家里……出了點事?!痹捯粑绰?,電話突然斷線,只剩下忙音在耳道里嗡嗡作響。
蘇明薇盯著手機屏幕,屏幕映出她蒼白的臉,眼下的青黑像被雨水洇開的墨痕,
劉海黏在額頭上,透著說不出的狼狽。深秋的夜風像一把把細小的刀,割過她裸露的手腕。
她站在醫(yī)院門口的梧桐樹下,看著路燈將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長,
時不時有幾片枯黃的葉子砸在肩頭。出租車終于在第十三次看表時出現(xiàn),司機是個中年男人,
后視鏡上掛著褪色的平安符,車內(nèi)飄著廉價香水和煙草混合的味道?!肮媚?,去哪個小區(qū)?
”他操著濃重的方言,蘇明薇報出地址,注意到他從后視鏡里打量自己的眼神,
帶著幾分好奇和同情。車程比平時漫長兩倍,計價器的數(shù)字跳動著,像某種不祥的倒計時。
蘇明薇望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霓虹,突然想起十七歲那年,父親第一次帶她進手術(shù)室,
也是這樣的深夜,也是這樣的車水馬龍,只是那時的她,眼里還閃爍著對生命的敬畏與期待。
她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鑰匙,那串鑰匙上還掛著母親送的小海豚掛件,
此刻金屬掛件貼著掌心,涼得刺骨。推開家門的瞬間,蘇明薇的高跟鞋碾過一片碎瓷。
客廳里的水晶吊燈沒有打開,只亮著一盞落地燈,光線昏黃如舊膠片。
三個男人坐在真皮沙發(fā)上,中間那個脖頸處盤著一條黑龍紋身,煙夾在指間,
煙灰已經(jīng)積了一寸多長,卻遲遲不落;左邊的光頭男人正用匕首在茶幾上刻著什么,
刀刃與木質(zhì)桌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右邊戴墨鏡的男人雙腿交疊,食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膝蓋,
像是在打拍子。父親坐在他們對面,手里的茶杯正在發(fā)抖,茶水溢出杯沿,
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跡。母親蜷縮在沙發(fā)角落,
身上的香云紗旗袍皺得不成樣子,耳垂上的珍珠耳環(huán)只剩一只,另一只掉在茶幾底下,
反射著微弱的光。蘇明薇注意到母親脖頸處有一道暗紅色的勒痕,像一條丑陋的蜈蚣,
爬在蒼白的皮膚上——那形狀,分明是手指掐出的淤痕,邊緣還帶著新月形的指甲印?!鞍郑?/p>
媽,這是……”她的話還沒說完,紋身男人突然笑了,笑聲低沉沙啞,
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蘇院長,你女兒比照片上還漂亮嘛?!彼酒鹕?,
身高足有一米九,身上的黑色皮衣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早就聽說蘇醫(yī)生醫(yī)術(shù)了得,
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故意拖長尾音,目光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停留,
嘴角勾起不懷好意的弧度。蘇明薇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玄關(guān)柜,柜子上的青瓷花瓶搖晃兩下,
摔在地上碎成幾片。父親終于抬起頭,眼神里有愧疚,有恐懼,
更多的是蘇明薇從未見過的狠戾:“明薇,這是張老板的人?!彼D了頓,喉結(jié)滾動,
“我們和張老板有一些合作,需要你的幫忙?!彼氖种笩o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
那里有一道細微的裂痕,像是他此刻破碎的偽裝。“合作?”蘇明薇盯著父親,
“什么合作需要和這種人……”話沒說完,光頭男人突然用匕首敲了敲茶幾:“蘇醫(yī)生,
話不要說太滿?!钡度猩戏瓷涞墓饣蔚盟[起眼,突然想起今天在手術(shù)室,
手術(shù)刀也是這樣反光,只是此刻的光帶著寒意,像極了太平間冰柜的金屬把手。
她注意到光頭男人虎口處有新鮮的擦傷,滲著血,
像是昨晚與人搏斗留下的痕跡——那傷口的形狀,和母親腳踝的淤青竟有些相似。
母親突然站起來,旗袍下擺露出一截小腿,腳踝處有一塊淤青,
形狀與她今早看到的護士站流言蜚語里“院長夫人深夜與神秘男子爭吵”的描述吻合。
“明薇,聽你爸的話,別惹麻煩……”她的聲音發(fā)顫,伸手想拉蘇明薇,
卻被父親一把拽回沙發(fā)。父親的聲音里帶著警告:“明薇,張老板能給醫(yī)院投資三千萬,
能引進最先進的設備,你知道這對科室意味著什么嗎?”他的語氣里帶著絕望,
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蘇明薇想起科里那臺老舊的除顫儀,上個月因為故障,
差點耽誤了一個心?;颊叩膿尵取K站o拳頭,指甲扎進掌心,
卻在指甲縫里摸到今早給患者縫合時殘留的血痂——那是位農(nóng)民工,
為了省錢堅持不用進口吻合器,現(xiàn)在還躺在ICU,生死未卜。
“所以就要用病人的生命換錢?王主任不同意你們的‘合作’,就被誣陷收紅包?
李護士家里窮,你們就扣她工資?”她的聲音里突然多了一絲顫抖,
因為她看見母親別在旗袍上的胸針——那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禮物,刻著“醫(yī)者仁心”四個字,
此刻卻歪向一邊,像個諷刺的笑話,胸針的別針處還掛著一縷黑色長發(fā),不是母親的發(fā)色。
“住口!”父親猛地起身,茶杯砸在地上,碎片濺到蘇明薇腳邊,有一片擦過她的腳踝,
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你以為當醫(yī)生靠一腔熱血就行?沒有錢,你拿什么救人?
”他額頭上的血管突突跳動,“明天開始,你負責張老板母親的透析,不該問的別問,
不該說的別說。”他轉(zhuǎn)身時,蘇明薇看見他西裝內(nèi)襯露出一角黑色信封,
上面印著燙金的龍紋——和紋身男人頸間的紋身一模一樣,信封邊緣還露出一張紙角,
上面有“器官移植”的字樣。蘇明薇看著父親,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記憶里的父親總是穿著白大褂,站在解剖臺前,用鑷子夾著標本,
聲音溫柔地給她講解人體結(jié)構(gòu),說“醫(yī)生的手是上帝給人間的禮物”?,F(xiàn)在這個男人,
眼里只有血絲和貪婪,像極了醫(yī)學院里那些被福爾馬林泡爛的臟器,
只不過那些臟器至少不會說謊——而他,連瞳孔里都映著計算器上的數(shù)字。“我不會參與的。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明天我就去舉報,你們做的那些事,早晚會曝光。
”話雖這么說,她卻想起上周收到的匿名信,
里面夾著她大學時的裸照——那是她放在宿舍的私人相冊,不知何時被人翻拍,
照片背面還用紅筆寫著“不聽話就發(fā)去醫(yī)院內(nèi)網(wǎng)”。光頭男人突然大笑,掏出手機劃了幾下,
遞給蘇明薇。屏幕上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凌晨三點的醫(yī)院走廊,
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正在撬她辦公室的抽屜。畫面右上角的時間顯示是昨天凌晨,而那時,
她正在手術(shù)室搶救一位消化道大出血的患者?!疤K醫(yī)生,要是這段視頻被院長看到,
你說他會怎么想?”紋身男人湊近她,煙草味混著口臭撲面而來,
“聽說你最近在查一些有趣的東西,勸你別多管閑事,不然……”他故意拖長聲音,
手指劃過自己的喉嚨,發(fā)出“嘶啦”的聲響,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刀疤,
像一條猙獰的蜈蚣。蘇明薇感覺一陣眩暈,
眼前閃過那些被父親辭退的同事:王主任被保安架出醫(yī)院時,白大褂扣子崩掉兩顆,
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襯衫;李護士在更衣室哭到嘔吐,因為女兒的學費又沒了著落,
她偷偷看到李護士往傷口上涂紫藥水,
那瓶紫藥水還是她悄悄放在護士站的;還有上周突然“因病去世”的藥劑科陳科長,
死前曾給她發(fā)過一條微信:“小心那些進口藥……”消息發(fā)送時間是凌晨兩點十七分,
而尸檢報告上寫著死亡時間是凌晨三點——和監(jiān)控里撬鎖的時間重合。母親突然開始哭泣,
雙手捂住耳朵:“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她的肩膀劇烈顫抖,
蘇明薇這才注意到母親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不見了——那是父母的銀婚禮物,
母親曾說要戴到入土,此刻她的手指上只有一圈蒼白的戒痕,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父親則轉(zhuǎn)身走向書房,再出來時手里多了一個信封,塞進紋身男人手里:“按說好的,
先給三百萬,剩下的……”信封厚度顯示里面是現(xiàn)金,美金的味道混著父親身上的古龍水,
讓蘇明薇一陣惡心,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偷用父親的古龍水,被母親笑著罵“小調(diào)皮”,
而現(xiàn)在這味道,只會讓她想嘔吐?!鞍?!”蘇明薇沖過去想阻止,卻被墨鏡男人一把推開。
她摔在地上,膝蓋撞上茶幾角,劇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紋身男人拍拍她的臉,
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顴骨:“蘇醫(yī)生,好好考慮,明天早上我要聽到答案。
”他的戒指劃破她的臉頰,血珠滴在地毯上,像一朵小小的紅梅,血珠滾過母親的珍珠耳環(huán),
在月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芒。三個人魚貫而出,臨出門前,光頭男人踢翻了地上的碎瓷,
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蛷d里只剩下父母和她,空氣里彌漫著破碎的茶香、血腥味和恐懼的味道。
母親終于抬起頭,臉上的妝已經(jīng)花得不成樣子,眼神里全是哀求:“明薇,
別逼我們……他們會殺了我們的……”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卻在提起“殺”字時,
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頸——那里的勒痕更深了,呈現(xiàn)出紫黑色,像是有人用繩子狠狠勒過。
蘇明薇看著母親,突然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守在床邊,用溫水給她擦手,輕聲唱著搖籃曲,
掌心的溫度比任何退燒藥都有效。現(xiàn)在這個女人,眼神里只有恐懼和妥協(xié),
像一只被拔了牙的獸,卻在提到死亡時,
身體微微向父親傾斜——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蘇明薇渾身發(fā)冷,原來母親害怕的,
不只是外人的威脅,還有來自枕邊人的暴力。她站起身,膝蓋的疼痛讓她險些摔倒,
從茶幾底下?lián)炱鹉赣H的珍珠耳環(huán),放進母親手里。耳環(huán)內(nèi)側(cè)刻著“永結(jié)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