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暴雨夜，我擦拭新收的青銅古燈時，指尖被劃破。血珠滲入燈身瞬間，
四周景象如潮水般退去。再睜眼，已置身巨大青銅迷宮，墻壁鑲嵌著歷代擦燈人的痛苦面孔。
自稱燈靈的低語在腦中響起：“七日解三謎，否則永錮燈壁?！钡谌?，
我在迷宮深處發(fā)現(xiàn)個熟悉面孔——童年失蹤的鄰家女孩。她嘴唇翕動：“別信燈靈，
它才是第一個囚徒?！钡诹梗移平饬俗罱K謎題：獻祭自己，才能釋放一人。
燈靈在我觸壁時發(fā)出尖叫：“不！這不該被解開！”---雨水，
稠密得像是要淹沒整個世界，狠狠砸在“拾遺齋”那扇老舊的雕花玻璃窗上，
發(fā)出連綿不絕的、沉悶的鼓點聲。窗外的街景被流淌的水幕扭曲、溶解，霓虹燈光暈染開來，
成了模糊而詭異的色塊。店里沒開大燈，只有我工作臺上那盞孤零零的臺燈，
在厚重的雨聲里撐開一小圈昏黃而脆弱的光域。
空氣里彌漫著熟悉的氣味——陳年木頭沉淀的微苦、塵埃的干燥，
還有新收來那堆雜項古玩上附著的、難以名狀的陳舊氣息，混合著窗外滲進來的濃重水汽，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我，陳默，這座小小古董堡壘的唯一看守者，
習慣性地把自己縮在這片昏黃和寂靜里。指腹下傳來冰涼、堅硬，帶著細微顆粒感的觸感。
是它——今天下午，
一個神色倉惶、渾身濕透的瘦高男人幾乎是以塞的方式硬塞到我手里的那盞青銅古燈。
燈身造型古樸，甚至可以說有些笨拙，線條粗獷，沒有繁復的紋飾，
只在燈腹處隱約可見一些難以辨識的陰刻痕跡，像是某種早已失傳的符號。
燈口殘留著厚厚的、黑沉沉的煙炱，凝固著不知多少年前的火焰余燼。它沉重異常，
壓得我掌心微微發(fā)麻，仿佛握住的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塊沉入水底千年的青銅斷碑。
我拿起一塊柔軟的細絨布，蘸了點特制的保養(yǎng)油，開始順著那粗糲冰冷的線條，
一點點擦拭燈身上經(jīng)年累月積下的塵垢和氧化的銅綠。動作很慢，近乎一種無意識的消遣。
絨布滑過燈腹那些難以辨識的陰刻符號，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個凹陷的深淺。
油潤的光澤在燈體表面緩慢暈開，那沉重的青銅似乎也在昏黃的光線下，
顯露出一種幽暗而內(nèi)斂的微光。就在這時，指尖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本能地縮回手。低頭看去，
左手食指指腹被割開一道細小的口子，殷紅的血珠正迅速凝聚、變大。傷口不深，
卻疼得鉆心。該死！我暗罵一聲，燈腹邊緣某個不起眼的凸起，竟然像淬過火的利刃般鋒利。
那血珠飽滿欲滴，在臺燈的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紅光。幾乎是同時，指尖的刺痛還未消散，
那滴滾燙的血珠便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正砸在燈腹中央那片最幽深的陰刻符號區(qū)域。
嗡——一聲沉悶得如同來自地心深處的震顫，毫無預(yù)兆地穿透厚厚的雨幕，
直接在我顱骨內(nèi)部響起！那聲音并非空氣的震動，
更像是某種沉重金屬被巨力扭曲、崩裂時發(fā)出的呻吟，帶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質(zhì)感。
緊接著，
、昏黃的臺燈光暈、窗外流淌的雨幕霓虹——所有景象都在剎那間失去了原有的輪廓和色彩，
像是被投入了一鍋沸騰的、粘稠的墨汁之中。色彩瘋狂地旋轉(zhuǎn)、拉扯、融合，又飛速地褪去，
只剩下大片大片混沌的灰黑。它們不再是具體的物體，而化作粘稠的、流動的“潮水”，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吸力，猛地向我身后退去、卷走！那感覺無法形容，
仿佛整個世界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抹去，只留下令人暈眩的虛空和失重的恐慌。
我的身體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攫住，猛地向后一拽，又像是被整個空間本身所拋棄。
意識在極致的混亂和抽離中，徹底陷入黑暗?！?。
一種深入骨髓、仿佛連靈魂都能凍結(jié)的冰冷，率先喚醒了我的知覺。那不是水的寒意，
而是某種致密、沉重的金屬所特有的，恒久而絕望的冰冷。它透過單薄的衣物，
貪婪地汲取著我身上每一絲可憐的熱量。我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
視野被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暗青色所占據(jù)。那并非天空，也不是墻壁，
而是一整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向上無限延伸的青銅結(jié)構(gòu)！巨大的青銅板壁，
如同史前巨獸的肋骨，以無法理解的幾何角度扭曲、交錯、向上聳立，
構(gòu)成一個龐大到令人絕望的迷宮。壁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粗粛的鑄造紋理和斑駁的銅綠，
在不知從何處彌漫過來的、微弱而慘淡的青幽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凝固的、死寂的質(zhì)感。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鐵銹味，混合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陳腐的土腥氣，
死死堵在鼻腔和喉嚨深處?！斑@……是哪里？”聲音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微弱得如同蚊蚋，
卻在這片死寂中激起空曠的回響，轉(zhuǎn)瞬又被那沉重的青銅壁壘無情地吞噬，不留一絲痕跡。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蛇，瞬間纏緊心臟。我掙扎著試圖站起，手腳卻軟得不聽使喚，
只能徒勞地靠在冰冷刺骨的青銅壁上。指尖觸碰到壁面，
那粗糙、堅硬、毫無生命溫度的觸感帶來一陣真實的戰(zhàn)栗。我猛地抬起頭，
目光順著那高聳得仿佛沒有盡頭的青銅壁向上攀爬。然后，我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墻壁上，
那些斑駁的銅綠之間，密密麻麻地……鑲嵌著東西！不是浮雕，不是裝飾。是臉。
一張張扭曲變形的人臉！它們像是被活生生地按進尚未凝固的滾燙青銅汁液里，
又隨著金屬冷卻而永恒地封存其中。有的面孔大張著嘴，無聲地尖叫，
空洞的眼窩里凝固著極致的恐懼；有的緊閉雙眼，眉頭深鎖，
肌肉因無法承受的痛苦而痙攣；有的只剩下半邊臉，
另半邊則徹底融入了冰冷的金屬……這些面孔，男女老少皆有，
衣著樣式跨越了漫長的時光長河，從古樸的麻布短褐到近代的洋裝襯衫。
他們的表情是如此的鮮活，如此的真實，將人類所能承受的所有痛苦和絕望，
以一種觸目驚心的方式，永恒地烙印在這片冰冷的青銅地獄之中。我的胃部一陣翻江倒海，
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恐懼不再是冰冷的小蛇，它化作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從四面八方伸來，
死死攥住我的四肢百骸，要把我也拖進那冰冷的壁面里，成為這永恒痛苦畫卷的一部分。
我猛地扭開頭，不敢再看第二眼，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幾乎要將我吞噬的瞬間，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
直接在我腦海的最深處響起。那聲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它低沉、平滑，
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沙質(zhì)感，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青銅砂礫在顱骨內(nèi)緩緩流動，
冰冷地摩擦著每一根神經(jīng)。它沒有方向，沒有源頭，仿佛就是這片青銅迷宮本身在低語。
“新來的……”聲音在我腦中震蕩，帶著一種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漠然。
“……歡迎來到‘永錮之燈’?！蹦锹曇艉翢o情感地宣判，“你有七日時間?！逼呷?？永錮？
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抽搐?！敖忾_三道謎題，”聲音繼續(xù)流淌，
如同冰冷的金屬溶液，“否則，你將成為這燈壁之上，永恒凝視的一部分?！彪S著它的話語，
一股無法抗拒的意念洪流蠻橫地沖入我的意識。
維里：一片被扭曲星辰環(huán)繞的、無底的青銅深淵；無數(shù)細小的、如同血管脈絡(luò)般的青銅絲線，
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光；最后，是一雙巨大的、冷漠的、完全由流動青銅構(gòu)成的眼眸，
高高在上，俯視著一切。這就是所謂的謎題？荒誕、混亂、令人絕望。
我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這冰冷的金屬低語和恐怖的景象前寸寸崩裂?！澳恪闶钦l？！
”我用盡全身力氣，在腦中嘶喊，牙齒因恐懼和寒冷而格格作響。短暫的沉默，
仿佛那聲音在品味我的恐懼。然后，那金屬摩擦的質(zhì)感再次響起，
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愉悅的玩味?！拔?？我是這里的看守者，”它低語，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腦髓，“亦是這盞燈本身。你可以叫我——‘燭陰’。
”燭陰……看守者……燈本身……混亂的信息在腦中炸開。我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背靠著那張張凝固著永恒痛苦的面孔。七天的倒計時，如同懸在頭頂?shù)那嚆~鍘刀，
在我腦海里開始滴答作響，每一次聲響都敲在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時間，
在這個沒有日月星辰的青銅地獄里，失去了它慣常的刻度。饑餓如同緩慢燃燒的火焰，
從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帶來一陣陣令人眩暈的虛弱感。喉嚨干渴得如同塞滿了滾燙的砂礫，
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疼痛。更可怕的是無處不在的、刺骨的陰冷，它無孔不入，
貪婪地吮吸著身體里殘存的最后一點熱量，將骨髓都凍得發(fā)痛。我蜷縮在冰冷的青銅地面上，
身體因寒冷和恐懼而不停地顫抖，牙齒磕碰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燭陰……”我對著冰冷的空氣，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食物……水……我會死的！
根本撐不過七天！”絕望讓我?guī)缀跏チ怂伎嫉哪芰ΑＤX中那金屬摩擦般的低語再次響起，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嘲弄：“恐懼？饑餓？寒冷？這些……不過是開胃的小菜罷了。
真正永恒的，是凝固在青銅中的絕望?！彼ｎD了一下，似乎很滿意我此刻的狀態(tài)，
“至于食物和水？呵……解謎，或者……成為食物的一部分。這燈壁，可是很‘饑餓’的。
”它的話語像淬毒的冰針，刺穿了我最后一點可憐的希望。成為食物？
成為墻壁上那些扭曲面孔的一部分？不！我猛地搖頭，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青銅地面，
試圖用指尖傳來的刺痛驅(qū)散那滅頂?shù)目謶?。不能放棄！我必須動起來！哪怕這迷宮是活的，
是吃人的怪物！我掙扎著，用凍得麻木的手腳支撐起身體，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開始沿著一條似乎略微寬闊些的青銅甬道向前摸索。腳下的地面堅硬、冰冷，
布滿了難以察覺的微小凸起和凹陷，每一步都走得踉蹌而艱難。
巨大的青銅壁在幽暗的青光下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如同潛伏在暗處的鬼魅。
壁面上那些凝固的痛苦面孔，無論我如何強迫自己不去看，
它們空洞的眼神似乎總在追逐著我移動的身影，無聲地訴說著永恒的詛咒。
每一次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墻壁那冰冷粗糙的表面，都讓我觸電般縮回手，仿佛那青銅是活物，
隨時會張開巨口將我吞噬。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
疲憊和絕望像沉重的鉛塊拖拽著我的腳步。就在我?guī)缀跻俅伟c倒的時候，
甬道在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岔口。岔口深處，似乎比別處更加幽暗，青光也更加微弱，
空氣里那股鐵銹和腐朽的氣息也濃重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一股莫名的直覺，
或者說是某種無法解釋的牽引力，讓我選擇了左邊那條更黑暗、氣息更陳腐的岔路。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步，艱難地挪了進去。光線更加暗淡，
仿佛青銅本身在吸收著僅有的微光。這里的墻壁似乎更加古老，銅綠更厚，
那些鑲嵌其中的人臉，衣著也顯得更加古遠、陌生。
就在我快要被這片深沉的黑暗和絕望淹沒時，我的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
目光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牽引，死死地、無法置信地，鎖定在右側(cè)墻壁的中段。那里，
在一張因極度痛苦而扭曲的、身著清代服飾的中年男子面孔下方，
鑲嵌著一張小小的、屬于少女的臉龐。時間，
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jié)、被撕裂、被粗暴地拖回了二十年前那個陽光刺眼的午后。那張臉！
圓潤的臉頰，小巧的鼻尖，微微上翹的嘴角……即使此刻被凝固在冰冷的青銅里，
因恐懼而扭曲變形，那雙眼睛里凝固著令人心碎的驚恐，我也絕不會認錯！“小……小蕓？！
”一個名字，帶著我童年所有的懵懂、溫暖和后來漫長歲月里無法釋懷的悲傷與疑惑，
如同瀕死的嗚咽，從我干裂的嘴唇中擠了出來。聲音破碎不堪，
在死寂的青銅甬道里激起微弱的回響。林小蕓！那個扎著羊角辮，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總喜歡跟在我后面跑，卻在某個尋常夏日午后，如同人間蒸發(fā)般徹底消失的鄰家女孩！
二十年的時光沖刷，她的面容在我記憶里已經(jīng)有些模糊，只留下一個溫暖而悲傷的印記。
然而此刻，這張被永恒禁錮在青銅壁上的臉，瞬間擊穿了一切歲月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