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每代都要選一個女孩嫁給河神。輪到林晚時,她發(fā)現(xiàn)棺中新娘竟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紅布下伸出的手緊抓著她:“當年我替全村人去死,他們卻把我永遠困在這里。
”銅鏡映出百年前的畫面——村民跪求少女阿沅頂替逃婚的富家女?!澳闳舨患蓿?/p>
洪水就淹了村子!”族長指著哭泣的幼童。阿沅點頭的瞬間,
林晚聽見自己前世的聲音:“我答應(yīng)?!贝丝天籼么箝T被推開,
火把照亮村民麻木的臉:“吉時已到?!绷滞硗蝗幌崎_紅布,對百年前的自己說:“這一次,
我?guī)阕摺!庇挈c砸在瓦片上,像是無數(shù)指甲在瘋狂抓撓。林晚蜷在吱呀作響的竹床上,
單薄的夏被裹得死緊,卻擋不住骨頭縫里滲出的寒意。這冷,不像是初夏夜雨帶來的潮氣,
倒像是從地底深處、從老宅朽爛的梁柱里鉆出來的陰寒,絲絲縷縷,纏繞著四肢百骸?!斑眩?/p>
哐!哐!”院門被拍得山響,木栓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那拍門聲粗暴得近乎砸門,
一下重過一下,蠻橫地撕碎了雨夜的死寂?!伴_門!林晚丫頭!快開門!婚帖來了!
” 是隔壁三叔公嘶啞急切的吼叫,那聲音被風雨扯得變了調(diào),
透著一股火燒火燎的、不容置疑的焦灼?;樘?!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在林晚心上。
她渾身劇震,本就蒼白的臉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連嘴唇都哆嗦起來。喉嚨發(fā)緊,
一股冰冷的鐵銹味直沖上來,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腥甜。逃!
這個念頭像閃電劈開混沌的黑暗,帶著灼人的求生本能。她猛地掀開被子,
赤腳跳下冰涼的地板,腳趾觸地時那股寒氣直沖天靈蓋。她沖向唯一的小窗,
手指顫抖著去摳那腐朽的木窗欞。指甲在濕滑的木頭上刮過,發(fā)出刺耳的“嚓嚓”聲,
卻只帶下幾片濕漉漉的木屑。窗子被外面粗大的木條釘死了,紋絲不動。
她絕望地捶打著窗欞,木頭沉悶的回響被更大的砸門聲和雨聲吞沒?!傲滞恚e磨蹭!
誤了吉時,你擔待不起!全村都擔待不起!” 三叔公的聲音又急又怒,
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威嚴。院門外,火把的光暈在滂沱雨幕中暈開一片模糊而猙獰的橘紅,
像黑暗中野獸充血的眼睛。不止一個人。粗重的喘息聲,壓低的、意義不明的催促聲,
還有雨水打在斗笠蓑衣上的噼啪聲……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網(wǎng),
從四面八方罩下來。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土墻滑坐在地。完了。
逃不掉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那條渾濁湍急、吞噬了不知多少年輕生命的黑水河,
還有祠堂里那些森然排列的牌位……一張張無形的巨口,終于要輪到她來填了。
恐懼像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口鼻,肺里火燒火燎,卻吸不進一絲空氣。就在這時,
一陣難以言喻的、細微卻尖銳的刺痛感從右手無名指根部傳來。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去——一圈細細的紅痕,如同用最細的朱砂筆精心描畫,
赫然出現(xiàn)在指根的皮膚上!那紅痕鮮艷得刺目,在昏暗中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動。
它勒得那樣緊,深陷進皮肉里,帶來一陣陣清晰的、類似麻繩捆縛的鈍痛。
她驚恐地用左手去摳,指甲劃過皮膚,留下幾道白痕,但那紅痕如同從血肉里長出來的一般,
頑固地嵌在那里,紋絲不動。“吱呀——”沉重的院門終于被撞開了。
濕冷的穿堂風裹挾著雨水的腥氣猛地灌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
墻上投下無數(shù)扭曲舞動的巨大黑影。三叔公渾身濕透,蓑衣上滴著水,
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陰沉而嚴厲。他身后,
影影綽綽站著幾個同樣穿著蓑衣的壯實男人,面孔被斗笠的陰影遮住大半,
只露出緊繃的下頜線條。他們沉默地站在那里,像幾尊沒有生命的泥胎,
身上散發(fā)出的水汽和寒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巴硌绢^,”三叔公的聲音緩和了些,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像冰冷的鐵鏈,“命數(shù)到了,躲不過。這是咱黑水村的根兒。
收拾收拾,走吧。轎子在外頭等著了?!彼哪抗鈷哌^林晚慘白如紙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
最后落在她下意識蜷縮起來的右手上,那雙渾濁的老眼里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難辨的情緒,
快得讓人抓不住。他沒再看她,只是對身后揮了揮手。兩個沉默的男人立刻上前,
動作算不上粗暴,但力道極大,不容掙脫。他們一左一右架住了林晚的胳膊。
他們的手像鐵鉗,冰冷堅硬,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林晚只覺得雙腳離了地,身體被強行拖拽著,踉蹌地穿過冰冷的雨幕,
推向門外那頂被雨水沖刷得油亮、在火光映照下紅得刺眼的花轎。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
冰冷刺骨。林晚被粗暴地塞進花轎,厚重的轎簾“唰”地落下,
隔絕了外面搖曳的火光和雨聲,也隔絕了她最后一絲望向人間的視線。轎內(nèi)狹小、黑暗,
彌漫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陳腐氣味——是劣質(zhì)脂粉混合著潮濕木頭霉爛的氣息,
還有一種……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地下墓穴深處散發(fā)出的、冰冷的泥土腥氣。顛簸開始了。
轎夫沉重的腳步踩在泥濘的路上,發(fā)出“噗嗤噗嗤”的粘膩聲響。每一次起落,
都帶來劇烈的搖晃,仿佛隨時會散架。林晚的頭在轎壁上撞得生疼,胃里翻騰得厲害。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晃動中,一陣極其詭異的聲音,穿透了轎壁的阻隔和嘩嘩的雨聲,
斷斷續(xù)續(xù)地鉆進她的耳朵里。那是喜樂。嗩吶尖銳高亢的調(diào)子,
鑼鼓沉悶的節(jié)奏……但一切聲音都像是被一層厚厚的水幕隔絕著,
又像是從極其遙遠、極其幽深的地底傳來,被扭曲、拉長,失去了所有歡慶的意味,
只剩下一種空洞、單調(diào)、機械的重復(fù),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這聲音非但沒有帶來半點喜慶,
反而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刺進林晚的耳膜,扎進她的腦子里,攪得她頭痛欲裂。
她死死捂住耳朵,身體蜷縮成一團,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右手無名指根處,
那圈紅痕驟然變得滾燙,如同燒紅的鐵絲狠狠勒進了肉里!劇痛讓她幾乎失聲尖叫。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這感覺如此陌生,
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的熟悉,仿佛……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這樣被塞進花轎,
走向無法回頭的深淵。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一炷香,也許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劇烈的顛簸終于停止了。轎子被重重地放下,震得林晚渾身骨頭都在呻吟。轎簾猛地被掀開。
祠堂到了。這里燈火通明,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無數(shù)根粗大的白蠟燭在祠堂四壁高燃著,
慘白的光亮跳動著,將巨大的空間照得亮如白晝,卻只映出一種冰冷的死寂。
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
濃烈得化不開的香燭氣味混雜著無處不在的、陳年老木散發(fā)出的腐朽氣息,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正中央,
一口巨大的、通體暗紅的棺材赫然擺在兩張條凳上。
棺材頭對著祠堂最深處那面巨大、模糊的銅鏡。鏡面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水波般的光澤,
映照著棺木和周圍攢動的人影,扭曲而怪異。棺材的蓋子斜斜地掀開著,
露出里面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內(nèi)部。祠堂里站滿了人。黑壓壓一片,
幾乎全村能走動的男女老少都來了。他們穿著自己最體面的衣服,
大多是深藍或黑色的土布衫子,一張張臉在慘白搖曳的燭光下,
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毫無血色的青灰。沒有交談,沒有咳嗽,甚至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同一個方向——那口猩紅的棺材,
以及被架過來的林晚。他們的眼神里沒有憐憫,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凝固的專注,仿佛在完成一項神圣不可侵犯的古老程序。
林晚被那兩個男人架著,幾乎是拖行著穿過人群。她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冰冷而沉重。她像一個被獻上祭壇的牲口,赤著腳,踩在冰涼光滑的青石磚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寒氣直透腳心。她被徑直拖到了那口巨大的紅棺旁邊。
三叔公站在棺前,換上了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式長衫,
手里捧著一卷同樣泛黃、邊緣磨損嚴重的舊書冊。他清了清嗓子,
那聲音在死寂的祠堂里顯得格外刺耳?!凹獣r已至——”他拖長了調(diào)子,聲音平平無波,
開始念誦那些林晚根本聽不懂的、佶屈聱牙的古老詞句。每一個音節(jié)都冰冷堅硬,
如同石塊投入深潭,在巨大的空間里激起空洞的回響。
兩個穿著同樣不合時宜的、漿洗得發(fā)硬的紅褂子的婦人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來。
她們手里托著一個沉重的木盤,上面放著一頂沉重無比、綴滿了廉價珠翠的鳳冠,
還有一件同樣是大紅色、繡著繁復(fù)卻粗糙花紋的寬大嫁衣。那紅色紅得刺眼,像凝固的血塊。
婦人的動作精準而機械。她們不由分說地剝下林晚身上濕透的粗布單衣,
將那件冰冷、僵硬、散發(fā)著濃烈樟腦和霉味的紅嫁衣套在她身上。嫁衣的料子粗糙得像砂紙,
摩擦著皮膚,帶來陣陣寒意和刺痛。接著,
那頂壓得人脖子生疼的鳳冠被重重地扣在了她的頭上,
冰冷的金屬和沉甸甸的珠子緊貼著額頭和鬢角,幾乎要將她的頭骨壓碎。
林晚像個木偶一樣被她們擺布著。她渾身冰冷僵硬,牙齒咯咯作響,
恐懼像冰水灌滿了四肢百骸。但就在這極致的恐懼中,一股莫名的力量驅(qū)使著她,
讓她艱難地、一寸寸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目光投向那口掀開的棺材深處。
燭光幽幽地照亮了棺材內(nèi)部。里面鋪著厚厚的、同樣暗紅色的綢緞。
一個穿著更加精致、同樣是大紅色嫁衣的身影,靜靜地躺在那里。
頭上蓋著一方同樣猩紅的蓋頭,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一雙穿著同樣大紅繡鞋的小腳,
并攏著,腳尖微微朝上,姿態(tài)僵硬得不似活人。就在林晚的目光落在棺中新娘身上的瞬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猛地攫住了她!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一種強烈的、無法抗拒的渴望,一種近乎本能的呼喚,從那棺槨深處洶涌而來!去揭開它!
去看清楚!必須看清楚!這念頭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燒毀了所有的恐懼和理智。
她猛地掙脫了那兩個婦人鉗制的手!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力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晚不顧一切地撲到棺材邊緣,上半身幾乎探進了那冰冷的棺木之中!她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