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亭的殘垣斷壁間，彌漫著塵土、馬糞和一股劫后余生的古怪氣氛。沛縣子弟們在蕭何的指揮下，正七手八腳地清理著被“青牛”（霍青青的失控木牛流馬）撞塌的圍墻廢墟，時不時還偷偷瞟一眼角落里那個散發(fā)著濃郁“生無可戀”氣息的身影。
江小魚。
腰間還圍著霍青青那件沾滿機油和木屑的墨綠色粗布圍裙，像條失去夢想的咸魚，癱坐在一堆散亂的青銅齒輪和斷裂的木構件旁邊。他臉上糊著的泥巴干了，形成幾道滑稽的溝壑，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仿佛在質問蒼天：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
劉邦蹲在他旁邊，手里把玩著一塊從“青?！睔埡∩详聛淼?、造型奇特的青銅構件，臉上帶著那種慣有的、讓人心底發(fā)毛的痞笑，眼神卻銳利地在江小魚和正在廢墟里忙碌的霍青青之間來回掃視。
“嘖嘖，小魚兄弟，” 劉邦用青銅件敲了敲江小魚的膝蓋，“別裝死?。№椑系茏吡?，這‘水’暫時算是端平了……雖然端得有點漏風。” 他促狹地瞥了一眼江小魚腰間的圍裙，“趕緊的，給這位……呃，墨家的女壯士，搭把手！把人家的‘?！藓茫∵@可是你欠下的債！”
“亭長……” 江小魚有氣無力地哀嚎，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后遺癥，“小人……小人不會??！我是中文系的！我只會寫論文！不會修木牛啊！” 他想到自己那篇被雷劈的《論劉邦項羽CP的可能性》，悲從中來。
“中文系？” 劉邦敏銳地捕捉到這個陌生詞匯，玉扳指下意識地捻動了一下，眼中探究的光芒一閃而逝，但很快又被“廢物利用”的算計取代，“管你什么西！弄壞了東西就得賠！不會修？那就學！給這位姑娘打下手！端茶遞水，搬木頭抬齒輪！再敢推三阻四……” 他湊近江小魚耳邊，聲音陰惻惻的，“老子就把你那條印著小熊的仙褲掛到亭舍大門上去，讓全沛縣的人都來瞻仰瞻仰！”
江小魚渾身一哆嗦，瞬間從咸魚狀態(tài)彈了起來，腰桿挺得筆直（雖然依舊圍著圍裙）：“修！我修！我這就去幫忙！” 社死一次就夠了！他絕對承受不起第二次公開處刑！
看著江小魚連滾爬爬奔向廢墟的身影，劉邦滿意地咂咂嘴，轉頭對正指揮人小心挪動“青?！饼嫶筌|殼的蕭何使了個眼色。蕭何會意，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眼神里同樣充滿了對那“木牛流馬”的興趣。
廢墟中心，霍青青正半跪在“青牛”的殘骸旁，動作麻利地拆卸著損壞的部件。她眉頭緊鎖，全神貫注，臉上沾著新的油污，那雙原本就明亮的眼睛在專注時更是熠熠生輝，仿佛眼前的機關獸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師……師姐！” 江小魚小心翼翼地蹭到旁邊，聲音諂媚，“需要小人……呃，師弟我做點什么？”
霍青青頭也不抬，隨手從旁邊散落的一堆工具里抓起一把比她胳膊還粗的青銅大扳手，“哐當”一聲扔在江小魚腳邊，差點砸到他的腳趾頭。
“拿著！去，把那根斷了的承重軸給我拆下來！小心點，別把螺紋碰壞了！” 她的命令簡潔有力，不容置疑。
江小魚看著地上那把沉甸甸、閃著寒光的青銅扳手，再看看“青?！避|干深處那根扭曲變形、足有他大腿粗的青銅巨軸，眼前一黑。這玩意兒是他能拆的？！但他不敢有絲毫猶豫，硬著頭皮，使出吃奶的力氣，吭哧吭哧地拖起大扳手，朝著那根巨軸挪去。
接下來的時間，對江小魚而言，就是一場噩夢般的“墨家機關入門體驗課”。
“用力！沒吃飯嗎？！扳手卡住卡榫！對！逆時針擰！不是順時針！你是豬嗎？！”
“齒輪！左邊第三個！對！拿過來！輕點！磕壞了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潤滑油呢？旁邊那個黑陶罐！對！抹在軸承上！抹勻！別滴得到處都是！”
“扶穩(wěn)了！我要敲這個楔子！……哎喲！你抖什么抖？！砸到我手了！”
霍青青的指令如同連珠炮，精準而嚴厲，動作更是快得讓人眼花繚亂。江小魚就像個提線木偶，被她指揮得團團轉，笨手笨腳地搬著沉重的零件，抹著粘稠刺鼻的潤滑油，舉著錘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敲打（還差點敲到霍青青的手），累得滿頭大汗，腰酸背痛，那件圍裙更是被油污蹭得面目全非。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修機關獸，而是在接受某種非人的體能和精神雙重折磨！這比他當年寫論文被導師連環(huán)奪命Call還要痛苦百倍！他無比懷念自己那個雖然憋屈但至少不用干重體力活的現(xiàn)代社畜生涯。
“師姐……” 江小魚累得直喘氣，看著霍青青靈巧地用一個奇特的青銅鉤子，輕松勾出一個卡在深處、他搗鼓半天也沒弄出來的小齒輪，忍不住帶著哭腔問，“您……您這手藝，真是家學淵源?。磕覚C關術，都這么……這么硬核嗎？”
霍青青動作頓了一下，抬起沾著油污的臉，瞥了江小魚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和更深的東西。她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剛才說你是‘中文系’的？那是什么地方？稷下學宮的分支？”
“呃……差……差不多吧！” 江小魚含糊其辭，生怕又觸發(fā)什么被動技能，“就是……研究文字、語言的?！?/p>
“文字語言？” 霍青青似乎來了點興趣，一邊熟練地將新齒輪嵌入復雜的傳動系統(tǒng)，一邊隨口道，“那你會造字嗎？或者……破解一些上古秘文？”
“造字？秘文？” 江小魚一愣，隨即苦著臉搖頭，“不會……小人只會寫點……呃，不太正經(jīng)的文章……” 他想起了那兩封“情書”和“霸道檄文”，悲從中來。
“哼，廢物?！?霍青青毫不客氣地評價了一句，低下頭繼續(xù)專注她的工作，似乎對江小魚徹底失去了興趣。但江小魚敏銳地捕捉到她剛才提到“上古秘文”時，眼底一閃而逝的急切和……憂慮？
就在這時，劉邦踱步過來，手里還捏著那塊青銅構件，臉上堆著自認為和藹可親（實則像黃鼠狼給雞拜年）的笑容：“霍姑娘，真是好手藝?。∵@大家伙，看著就威風！比朝廷那些笨重的攻城車強多了！不知姑娘師承墨家哪位高人？此番來沛縣，是游歷？還是……另有所圖？” 他最后的問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霍青青警惕地看了劉邦一眼，手上動作不停，語氣冷淡：“無可奉告。修好‘青牛’，拿回我的東西，我立刻就走?！?/p>
“東西？” 劉邦眼睛一亮，“姑娘丟了什么寶貝？說出來，本亭長發(fā)動全亭的兄弟幫你找！在這沛縣一畝三分地，還沒我劉季找不到的東西！” 他拍著胸脯，眼神卻瞟向江小魚，似乎在暗示什么。
霍青青皺了皺眉，似乎不太想多說，只是含糊道：“一塊家傳的玉佩，不值什么錢，但有特殊意義?！?她頓了頓，補充道，“不勞煩亭長?！?/p>
劉邦碰了個軟釘子，也不惱，反而笑得更深了，他蹲下身，饒有興致地看著霍青青修理那些精密的齒輪聯(lián)動裝置：“姑娘這手藝，埋沒在鄉(xiāng)野太可惜了！不如留在沛縣？本亭長正缺姑娘這樣的人才！別的不敢說，好吃好喝供著，要材料給材料，要人給人！” 他指了指旁邊累得像條死狗的江小魚，“你看，這不就給你找了個現(xiàn)成的苦力嘛！”
江小魚：“……” 他感覺自己的剩余價值正在被無情壓榨。
霍青青手上用力，“咔噠”一聲將一個關鍵的青銅卡扣復位，終于抬起頭，正視劉邦，眼神清澈而堅定：“亭長好意心領。墨家弟子，志在濟世，非為一家一姓效力。‘青?！藓?，我自會離開?！?/p>
她的話擲地有聲，帶著墨家獨有的非攻兼濟天下的風骨。劉邦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但更多的是遺憾和……更深的算計。這樣的人才，不能為他所用，太可惜了。
就在氣氛略顯僵持時，天空忽然傳來一陣奇特的“撲棱棱”聲響，伴隨著一種……尖銳刺耳、仿佛金屬摩擦的怪異鳴叫？
眾人下意識抬頭望去。
只見一只造型古怪的“鳥”，正歪歪扭扭地從遠處飛來！那“鳥”體型頗大，翅膀和身體骨架似乎是某種輕韌的木材，外面蒙著處理過的皮革，在陽光下泛著油光。最奇特的是它的頭部，并非鳥喙，而是一個打磨光滑的青銅鳥首，鳥嘴微張，剛才那刺耳的鳴叫似乎就是從它嘴里發(fā)出的！
“機關鳥？！” 霍青青和蕭何幾乎同時驚呼出聲！蕭何眼中是純粹的驚奇和贊嘆，而霍青青眼中則瞬間爆發(fā)出驚喜的光芒！她猛地站起身，也顧不上修理了一半的“青?！?，朝著那機關鳥飛來的方向快步迎去！
那機關鳥似乎也認準了霍青青，撲扇著沉重的翅膀，發(fā)出更加刺耳的“嘎吱”聲，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地朝著她俯沖下來！
“小心！” 江小魚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生怕這玩意兒也像“青?！币粯邮Э亍?/p>
霍青青卻是不閃不避，反而伸出雙手，口中發(fā)出幾聲短促而奇特的哨音。那機關鳥仿佛聽懂了指令，雖然姿態(tài)依舊笨拙，但速度卻減緩下來，最終在離地一人多高時，猛地收起翅膀，“嘭”地一聲，像個沉重的包袱一樣，直接砸進了霍青青張開的懷里！
巨大的沖擊力讓霍青青踉蹌了兩步才站穩(wěn)。她毫不在意，急切地摸索著機關鳥的身體，很快在鳥腹處找到一個隱藏的卡扣，輕輕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鳥腹彈開一個小小暗格?；羟嗲嗌焓诌M去，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竹筒。
她臉上瞬間綻放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仿佛找到了失落的珍寶。但當她迫不及待地解開油布，倒出竹筒里卷著的一小卷薄薄的……似乎是某種特殊處理過的白色絲帛時，笑容卻凝固在了臉上。
那絲帛上，畫滿了極其復雜的、如同鬼畫符般的線條和符號，密密麻麻，看得人頭暈眼花。這顯然不是文字，更像是一種……密碼？或者說，某種需要特殊解讀方式的圖紙？
霍青青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眼神中充滿了困惑和一絲挫敗。她反復翻看著絲帛，手指無意識地在那些復雜線條上劃過，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么，又像是在嘗試破解。
“師姐？” 江小魚湊近了一點，好奇地看著那鬼畫符，“這……這是藏寶圖嗎？” 他職業(yè)病發(fā)作，試圖從符號里找出點規(guī)律。
霍青青猛地將絲帛收起，警惕地看了江小魚一眼，又瞥了一眼旁邊同樣滿臉好奇的劉邦和蕭何，冷冷道：“不關你事！‘青?！某兄剌S拆下來沒有？沒拆完就快去！”
江小魚被懟得一縮脖子，認命地轉身，繼續(xù)去跟那根頑固的青銅巨軸搏斗，心中腹誹：這墨家姑娘，脾氣比她的機關獸還難搞！
劉邦和蕭何交換了一個眼神。劉邦摸著下巴，看著霍青青緊握絲帛、眉頭緊鎖的樣子，又看看那只安靜下來的、造型古怪的機關鳥，眼中閃爍著狐貍般精明的光芒。
“嘖，看來霍姑娘的麻煩……還不小啊?！?劉邦低聲對蕭何嘀咕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這水……好像又渾了點？不過，渾水才好摸魚嘛！”
蕭何看著自家亭長那副“又發(fā)現(xiàn)新玩具”的表情，再看看角落里累死累活、一臉苦大仇深的江小魚，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感覺，沛縣這個小池塘，自從這個叫江小魚的“禍水”來了之后，就再也沒平靜過。先是招兵搞傳銷，接著寫檄文變霸總，然后情書引發(fā)霸王搶親，現(xiàn)在又來個身懷絕技、帶著神秘圖紙的墨家傳人……
這日子，真是越來越“精彩”了。而那條在渾水里撲騰的“咸魚”，恐怕還有得熬。蕭何的目光落在江小魚那件沾滿油污的圍裙上，心中默默為他點了一排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