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山風(fēng)拂過，掛在枝頭上的那一道小身影隨風(fēng)搖曳著。
那是早已涼了的筐子，但在片刻之后，他那張小臉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隨之而來身子也開始激烈晃動掙扎著。
“撕剌——”
“彭——”
隨著粗布腰帶上那破了口子的位置撕裂開來，筐子一屁股著地了，伴著他嘶啞地咳嗽聲和一口口急促的冰冷空氣吸入肺部后，那張慘白小臉也有了一絲紅潤。
咳嗽稍緩，看著還懸在頭頂上的帶子，仍處在懵懵狀態(tài)下的筐子又看了眼四周，啞聲低語道：
“我……我明明死了，怎么會?。。 ?/p>
可驚悚還未消散，震驚隨之而來，筐子眼睛突然睜得圓滾滾，瞳孔放大，顫抖地抬起手來，指間感受著那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氣息，難以相信，驚道：
“這是靈力！我……我有靈根了，我覺醒靈根了，舌頭，果然能感受天地靈力！”
“呵……呵呵呵……”
說著，筐子傻呵呵地笑了起來，邊笑，臉頰那干涸的淚痕又添了兩道新痕 。
此刻的筐子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明明上吊自殺了，怎么又能活了過來，還覺醒了靈根，但小小的筐子知道，從此以后，他不會再受人欺負(fù)，不會沒肉吃了。
現(xiàn)在的他心里只有竊喜也無暇多想，猛地站起身后，他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隨著“咔咔”兩聲后，掂了掂腳把腰帶取了下來，重新打了個結(jié)，然后又緊緊勒住自己的小肚子。
筐子的眼光落到在前方的小土包上，緊接著便抽泣了起來，緩緩地走到了土包前跪下，那重新回來稚嫩的聲音，傷心道：
“爺爺，您要是還在該多好，筐子成才了，一定是您在下面替我打點了，爺爺您看，我覺醒靈根了，我可以成為仙人了！”
筐子邊說，邊抹了把鼻涕，接著在墓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好在這本就是小荒山，否則要是大晚上在這哭墳讓人瞧見著，頂會嚇個屁滾尿流，不過筐子自己倒不怕，畢竟他經(jīng)常來這地尋老漢，頭磕完，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筐子又看了眼墓碑。
“爺爺，等我回來給您燒很多很多錢，給您燒丹藥，燒靈石，燒雞腿！”
在李老漢墳前，小小少年許了他的第一個誓言，隨后帶著滿臉地思念，邁著小步子，往山下走去。
老漢教過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筐子也懂得這個道理，他雖覺醒了靈根，可還沒有力量，只有等他拜入仙門后……那一晚不會晚！
一路小跑著，筐子回到了村子，回到了茅草屋前，準(zhǔn)確來說是廢墟前，看著地面散落的一磚一草，“筐子，是我的筐子！”突然瞥到壓在草坯下的竹筐，他忍不住哭了出來。
撿起了那被踩變形的竹筐子，他抱在懷里，小手掰扯著，直到見竹筐又有了形狀，他的小臉才開心了點，接著就蹲在地上尋了起來。
正當(dāng)他撿了兩個完整的瓜放進筐里，就在這時，聽見腳步聲的筐子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看了一眼后，那小眼神有些哀怨起來，接著就不再搭理了，又自顧挖了起來。
原來是相隔不遠(yuǎn)，住在爺倆對面的人，無意間看見有身影在這蹲著，于是才走了過來。
天雖暗沉，但來到筐子跟前的婦人，除了瞥見筐子那明亮的雙眸，也瞄見了他脖頸處那明顯的瘀痕，這一眼讓婦人心中一顫，但她也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又往家里走去了。
筐子始終盯著土地，直到那婦人又回來后，徑直蹲到他跟前，顫著聲道：
“筐子，死很容易！但活下來不容易，你若沒那勇氣，是好事，好好活著。”
說著，她難掩悲傷抽泣起來，看著眼前扒著土，年紀(jì)如此小的筐子，竟會去尋死，她的心里陣陣發(fā)酸，很不是滋味。
筐子那小小的頭抬了起來，他還不明白，為什么白天時沒人愿意幫他說一句，雖然現(xiàn)在的他臟，衣服有點臭，可自己從小就懂事不調(diào)皮，村里人雖也有嫌棄他的，可并不是真的討厭他。
筐子那小腦袋正想著，只見婦人把一個白布包遞了給他，泣著聲道：
“拿著吧。”
筐子呆呆地就接了，小手剛一觸及那東西，他就已經(jīng)聞到了白饅頭的味道了。
見他呆怔，婦人也不知說什么，除了一臉的傷感，隨后就搖了搖頭站起身子，轉(zhuǎn)身要離開。
這時，筐子才張嘴說道：
“蘇大嬸，筐子以后會報答您的！”
婦人聽了，那轉(zhuǎn)過去一半的身子頓了下。
“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筐子，好好活著，別怪大伙?！?/p>
說罷，她掌心抹了下眼角。
抱著白布包，筐子有些感動不已，那雙大眼睛又微微紅了起來。
他把東西放到筐里后，從布包里拿出個饅頭，顯然他餓極了，那不大的嘴巴，一口就咬掉了半個，“饅頭，饅頭太香了?！笨鹱右幌乱幌戮捉乐?，邊往一個方向跑去。
此刻的他必須跑，一刻也不能停。
三天前，仙人來他所在西元城測試靈根，明日是最后一天了，這消息他是前日知曉的，從溝到鎮(zhèn)，從鎮(zhèn)到城，至少一日路程，筐子以前去過，他知道。
所以他必須快，小小的他知道，如果錯過了這次機會，下一次便是十九年后了，到那時候就算他有靈根也沒有用了。
筐子沒有任何可留念的，也不需要有誰會跟他道別，就這樣，死過一次又莫名活了過來的筐子，挎著那破筐子，在夜色中邁著小短腿一路狂奔……
跑啊跑啊，從天黑跑到日頭大放光明，筐子已是衣衫盡濕，氣喘呼呼，小心臟都快得像要跑了出來，嘴唇更是發(fā)紫，口里都要冒火了，可他不能停下來，還是堅持著小跑著。
“不遠(yuǎn)了，不遠(yuǎn)了?！?/p>
筐子在心里為自己吶喊著，可他實在力竭了，一路也摔了不少次，手腳，臉上都有擦痕。
此時，離西元城還有一段距離，但筐子最后還是在道上倒了下來，急得眼睛直滴淚。
好在這時，一輛運糞的馬車經(jīng)過，車上的老頭見他癱坐在道上哭，好奇問了下，知道了他要去西元城，當(dāng)然他是不會嫌棄筐子的。
在老頭的好心幫助下，坐在糞車后板上的筐子，這才又有了絲希望，板車上的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自己一路跑來的方向，隨后在板車上忍著口干，又啃了半個饅頭，人也稍微回了口氣。
在糞車的特殊通行證下，坐在車板上的筐子開心極了，他終于能如愿以償了。
對著老頭道謝后，他又繼續(xù)在城中跑了起來。
筐子是幸運的，他不知道，若沒了這糞車機緣，就他這模樣打扮，今日是絕對進不了城的。
在另一頭，原本人山人海的街道此時已經(jīng)冷清了下來，一處大堂里，老者望著站在堂邊的幾名少男少女，對著邊上之人低聲嘆道：
“都是下二三品?！?/p>
男子聞聲笑道：“祈長老，已是不易了?！?/p>
“回宗吧?！逼黹L老道。
男子點頭。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在堂外頭喊道：
“我是來測靈根的，我不是乞丐，你讓我進去！”
本就有些心情煩悶的老者，聽見吵鬧，眉頭一皺，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剎時從里頭傳了出去。
“外頭何事，如此喧嘩？”
在外頭，好不容易來到測靈根地方的筐子正被攔著下來。
這地方他早就來過，那時他還小，卻也跟著李老漢在這堂外觀望許久，筐子依稀記得那句：
“筐子，要是你能入了這門，爺爺我做夢都會笑醒的。”
想起李老漢邊說邊笑的音容，筐子怎么可能放棄，所以就大聲嚷嚷起來。
隨著聲音傳出，看門的弟子失了神，筐子那小小的身體一下竄了進去。
弟子的反應(yīng)極快，臉上帶著微怒，一個快步就扯住了他。
“我真不是乞丐，我有靈根，我要測靈根！”筐子再次急著朝里喊道。
“讓他進來?！逼黹L老聲音有些不悅，傳出。
聽聲，看門的弟子手剛一松，筐子就撒丫子跑開了。
跑進大堂后，筐子連看都來不及看一眼，就立即跪下，苦苦哀求道：
“仙人，我有靈根，我靈根覺醒了，我真感覺到了靈力了，請您幫我測靈根吧！”
大殿上那些穿著高貴，小臉嘟圓的孩童，一見這筐子摟著個筐子，眼神都是鄙夷，接連捂住口鼻，一臉嫌棄樣。
高高的臺階上，老者目光深邃微微往下，看了眼正趴在地上帶著筐子的筐子，待第二眼后，他那神情變了，與身旁之人對視一眼后，立即驅(qū)趕道：
“所有人離開大殿！”
眾人不解，卻也立即抬腳離開。
而趴在地上的筐子心頭一顫，差點暈厥了，抬頭哭喊道：
“我，我還沒測，你為什么不給我測？不是還沒結(jié)束嗎？你們?yōu)槭裁床唤o我測！”
見筐子突然情緒激動，那一臉淚痕，老者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擦傷，破衣衫皆是土塵，旋即安撫道：
“好孩子，你不要急，我是讓他們出去，你站起來?！?/p>
筐子一聽，下意識就站了起來，而老者也是起身后，步下臺階來到他跟前，輕聲問道：
“你多大，從何而來？”
聽到問年紀(jì)，筐子有些不安，小手緊緊拽著，“仙人，我十一了，我從李家溝來的?！闭f完他著急補充道，“我是一路跑來的。”
“李家溝……”老者低聲道，顯然對筐子年紀(jì)不在意，而是對于李家溝在哪，想來是有點好奇，但見筐子還氣喘模樣，他也能猜出不近。
見這白眉老人不說話，筐子有些著急起來，一臉誠實模樣，認(rèn)真道：
“仙人爺爺，我真的感覺到了靈力，我有靈根！”
筐子說著，可老者仿若未聞，只是回過頭看了眼青年，霎時，兩人神色竟有些震驚的意味，畢竟，誰都能看得出筐子出身貧困，不可能有大量靈石。
二人對視兩眼，片刻后，竟異口同聲道：
“先天靈根！”
“哈哈哈——”
“好，好啊，太好了！”
“百年了，百年了，先天靈根！”
見老人突然這樣狂笑道，筐子頓時被嚇了一跳，連連踉蹌后退。
老者見了，趕忙抬手示意他別退了，安撫道:
“別怕別怕，好孩子，我嚇著你了?！?/p>
停住動作，這時的筐子，已是有了笑意，先天靈根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從老人這模樣看來，自己覺醒的靈根，肯定是厲害的，這般認(rèn)為的他頓時心里竊喜萬分。
“來，你隨我到這?！崩险哒f道。
說著，他一把輕輕拉著還傻呵的筐子往前走去，筐子那小手宛被拉這一下，剎時心頭一顫，那老人有些皺皮且溫暖的手讓他一下想到爺爺，眼睛也跟著紅了起來。
感覺到他的抽搐，老者回過頭看了下筐子，神色慈祥，輕聲道：
“想來你不容易吧，以后就好了?！?/p>
筐子用力的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一方大木桌，只見大桌上擺著一個大盤子，筐子懵懂，看了下那五顏六色的盤子，又看眼跟過來的白衣青年，只覺得瞬間就有了一種仰慕感。
青年見筐子盯著自己，溫和地笑了下，道：
“小兄弟，你叫什么？”
“仙人，我……我叫筐子?！笨鹱咏Y(jié)巴說道。
“筐子？”男子看了眼他手上的筐子，自顧呢喃道。
“李筐?！笨鹱佑纸榻B道。
“李筐?！鼻嗄暧肿灶櫟溃S即與老者在桌前坐下，露出一臉期待的表情。
“好孩子，我現(xiàn)在就替你測靈根，這是測靈碑，你將兩只手放上去，不用怕，就一點點痛?！崩险哒f道。
聽后，筐子放下手中的筐子，在兩人期待的目光下，他自己呼了口氣放松，接著兩只臟兮兮的小手往那盤子上輕輕一放。
下一秒，筐子就見那盤子神奇地冒著光，他的脊椎骨隨之而來感到一股股刺痛，頓時小臉一擰，緊接著那盤子光芒大盛起來，看到這幕瞇著眼的筐子，心頭美滋滋，他已經(jīng)能想象到以后長大了會像那青年一般，英俊瀟灑、風(fēng)度翩翩。
只是，隨著那盤子一陣五彩斑斕后，所有顏色像是染布一樣，全都呈現(xiàn)一片灰黑后，老者猛地起身，驚聲道：
“怎么可能！”
被這突來一下驚到的筐子，從暗爽中頓時回過神來，小手也猛地抽回。
老者有些驚訝：
“孩子，你可是無意中得到過靈石，或多或少？”
筐子不解出什么事，兩只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肯定道：“沒有?！苯又行┎话财饋?，從老人和青年的表情里，他已經(jīng)看不到剛剛那種喜悅了，慌張問道：“仙人爺爺，我是什么靈根？”
唉！老者大嘆了口氣，無奈道：
“孩子，你是先天死靈根啊！”
說完，他也是一臉不解，眉頭緊皺著。
“死靈根？”筐子一臉懵喃喃著，旋即想到“死”。急忙又問道，“仙人爺爺，死靈根是什么靈根？”
老者見他一臉不明，臉上驚奇之余，帶著婉惜，嘆道：
“孩子，靈根也有先后之分?！?/p>
說著，見筐子仍無反應(yīng)，心想他肯定是不知曉這些，繼而解釋道:
“除了最差的下三品靈根，還有一種廢靈根，而廢靈根就是無用靈根，但雖說廢，卻也比尋常人好些，且有些希望?！?/p>
“先天靈根，乃是靈脈天成，無需外力，由天地靈氣激發(fā)覺醒，一旦踏入修行，可以說是一日千里！”
說著老者看了眼筐子，“而你，不單是死靈根，還是先天死靈根，難怪我瞧你身子如此薄弱不堪，先天靈根在咱們這百年未出了，而先天死靈根，也是百年未聞啊，因為一旦生下來，大部分孩童便會死去，極少能活過九歲的?！?/p>
老者冗長的講了一番，而筐子，則是呆呆聽著，那張小臉僵著。
“好孩子，你先前說你今年多大了？”老者又問道。
“十一了?！笨鹱哟魷氐?。
“真是奇跡了，或許…”老者說罷，那雙目似乎在掃視著筐子，接著搖頭嘆道，“活不過一年了?！?/p>
他說完見筐子還是沒能回過神，自顧坐了下來，袖袍一揮收起了靈盤。
怔在原地的筐子，小小的心靈經(jīng)這一下大起大落，讓他彷徨，整個人都恍惚，從老人的話中筐子知道，自已絕不是什么先天死靈根。
我是死了以后……可我明明死了，難道是因為死了，才覺醒了死靈根？為什么能活過來的？
死而復(fù)生，有了靈根，卻又是死靈根，破老天為什么要讓我活，就為了看我一個人茍延殘喘在世間垂死掙扎嗎！筐子心中無力吶喊著咆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