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見的悲涼之意彌漫著,一陣強(qiáng)風(fēng)襲來……
“嗡——————”
斷臂男子手中,青囦寶劍似隨風(fēng)發(fā)出了一陣悲鳴之音……
筐子,緩緩睜開了雙眼,一抹刺光映入他的眼簾,那雙靈動(dòng)的眸子仍舊帶著光亮……日頭正上,古樸的廡殿頂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地面上,血泊凝結(jié)成了不再光澤的墨紅色。
緩緩直起身子的筐子久久未能動(dòng),只是呆滯的望著眼前之人,那抹如往常般,熟悉的淡淡笑意,與昨日無異。
片刻后,筐子站起身來,在四周尋了起來,許久,隨著那殘支與斷劍,被他鄭重捧在手上,表情麻木的筐子,再次跪倒在李青松跟前,那小小的身體動(dòng)作輕柔,卻又仿佛要用盡了全身力氣般,稚嫩的雙手掰開了緊緊握著劍的大手,鄭重將那杖地之劍取下。
將李青松緩緩挪至殿旁一棵靈樹之下,筐子拿起了那柄青囦寶劍,掘起一方土坑,奮力刨開后,他輕緩地將李青松舉托起來,腳步深重?zé)o比,隨著土坑沒過他的頭頂,筐子扯起衣衫干凈的一角擦拭著那張白皙的臉。
一把土,散落坑中,一把土灑落衣袍,隨著臟兮兮的手一把一把捧起泥土,筐子望著大師兄,最后一眼,筐子,緩緩將土蓋上。待那殿旁立起一座小山包后,筐子拾起斷劍,重重立于墳前,將小木牌懸于劍把之上,將那大雞腿輕輕放于墳前,他起身退了半步,“砰!”隨著重重的雙膝落地聲后,筐子沉沉的磕了三個(gè)響頭。
“大師兄……”
一道萬分思念的呼喚后,筐子腦袋久久未抬,只有那土包前,身軀時(shí)不時(shí)的抽搐述說著他難言的傷心。
夕陽的光,映落在那悲愴的一隅,就這么趴著的筐子,仍未動(dòng)一動(dòng)。
筐子迷茫了,他再次無地可去,腦中一片空白,對于先前自己所發(fā)生一幕他也無絲好奇,當(dāng)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后,湮峰頂上淹沒在黑暗里……
“筐子,世界之大……”
“筐子,師兄本是一國王公……”
“筐子……”
趴在墳前仿佛累得熟睡過去的筐子,耳邊響起一句又一句話,他緩緩抬頭,那張臉眼哐通紅,那張臉鼻涕淚水四溢,那張小臉有了抹堅(jiān)韌,“這也是師兄的家,是大師兄誓死守衛(wèi)的地方,大師兄……筐子都記住了!”隨著喃喃一句后,筐子緩緩起身了,接著他一步踏出,也打破了寂靜。
時(shí)光荏苒,春去秋來。
山門前古樹下,一道身影,每日天色蒙亮,揮舞起形狀怪異的鐵鏟……
證氣道大階上,一道身影,每日橙光而上,霞光而下……
湮峰頂大殿上,遍地墳包一千九百三十三座,正氣宗三峰,總計(jì),一萬三千兩百一十五座……
殿宇旁,靈樹下,小小的少年身高已然拔高了幾分,一襲黑色勁衣,腰間仍是那塊小木牌,只是小小少年十二歲了,那張小臉有了些棱角,那淡淡的神情,舉手投足間,仿佛看見了李青松的影子,聲音也有了絲成熟,他伸出手,拔起了墳邊一顆微微冒芽的小草,扔到一旁,開心念道:
“大師兄,筐子今天鏟了百片落葉呢,來得晚了些,不過筐子今天上來只花了六個(gè)半時(shí)辰,筐子種的瓜又熟了,可甜了!明日……明日筐子給師兄帶上來,讓師兄也嘗嘗……”
少年筐子在墳前微笑喃喃著,獨(dú)守正氣宗一年,他除了每日鏟落葉,證氣道,便是讀書,正氣宗內(nèi)早已無任何有價(jià)值之物,哪怕半塊靈石!筐子都從不曾見過,那些人就像強(qiáng)盜一般洗劫一空,不過卻留了下許多古籍,或是無用雜書,但這些對于獨(dú)自一個(gè)人的筐子而言便是最好的慰藉,他經(jīng)??粗鴷?,看著書自語,看著書滴淚!
山門旁,木屋亮堂,吃完飯的筐子如往日般坐在桌前,手指輕柔翻著案桌上一本厚重古籍,看得十分認(rèn)真,“天洐洲嗎?”他好奇喃道,臉上帶著一絲對外的向往之色。
……
“嘎吱——”
突來的一聲輕微聲響,把正入迷喃語的筐子嚇了一大跳,手中書籍“砰”的一聲合上,這聲音他十分熟悉,是木欄被推開的聲音,筐子警惕起身,喝道:
“是誰! 誰在外頭?!?/p>
說著他跑到床邊拿起一把寒光凜凜的樸刀,這是他在正氣宗內(nèi)唯一拾到完整且順手的兵器……
一年了,筐子曾想過,宗山已破,定會(huì)有人來搜羅東西,可奇怪的是,并未出現(xiàn)過任何人,想來是因?yàn)樽陂T位置特殊,而他雖有向往外頭,卻也不想離開,萌生了在這等死之意。
“嗒——嗒——嗒——”
隨著屋外頭,那緩慢近前的腳步聲靠近屋門,筐子神色萬分緊張,汗流浹背,呼吸也急促起來,手中緊緊抓著刀……
“伊——”
隨著木門被輕輕推開,這一刻!筐子愣住了……
一名老者,那蒼白的面容,那慈祥細(xì)長的雙眼,那白眉……
“當(dāng)——”
筐子手中的刀掉落地面,他不敢相信,他也曾找過,但看著山壁上那些人形血霧,筐子自認(rèn)老人斷已喪命,可如今那道人影安然無恙,出現(xiàn)在了自己眼前,筐子情緒止不住激動(dòng)起來,立即泣聲道:
“祈爺爺,真的是你?。。 ?/p>
老者顯然也十分難以置信,推開門的架勢仍帶有警惕模樣,可當(dāng)那聲“祈爺爺”后,他那細(xì)長雙眸,也睜得大大的,“筐子!好孩子,真的是你,你沒死 ! ”老者說著一把近前,再次打量起眼前這少年。
隨著屋中燈光照亮兩人,筐子再也難掩悲傷孤寡了,一把上前撲進(jìn)老人懷中,大哭道:
“祈爺爺,大師兄死了,大家都死了,只剩我一個(gè)人,您去哪了,我以為您也死了……那些人是誰,為什么?”
老者的雙眼緊緊皺合著,眼角有一絲光亮,頭緩重的點(diǎn)著,顯然對于筐子沒死讓他萬分慰藉欣喜,痛聲著,說道:
“筐子,祈爺爺,曾來過,尋不見你……以為你……你去了哪 ?”說罷,老者似乎有些虛弱,腳步踉蹌了一下。
“祈爺爺,你怎了?”感受到老者整個(gè)人壓在他身體上的重量,筐子急問道。
而老者似乎在頃刻間就力竭了般,抬起手,指著椅子方向,見狀,筐子這才連忙扶著他坐下,旋即在他身前蹲著,急道:
“祈爺爺,你怎么了!”
這時(shí)筐子才發(fā)現(xiàn),不過一年時(shí)間,老者竟老了太多,那體態(tài)就像普通老翁般,身形佝僂,容貌雖未大變,但身體散發(fā)著一股異味,這怪味讓筐子熟悉,他心中頓感不安,李老漢走之前,也是這般,那是一股遲暮之氣。
老者細(xì)長的雙眼很是慈祥的看著他,虛聲道:
“好孩子,你沒事就好,第二天祈爺爺來尋時(shí)不見你,你去哪了?”他粗喘了口氣,神情有些傷感,繼續(xù)說道,“正氣宗!只剩你了,只剩你了 !”
“祈爺爺,我那晚跑去了峰頂了,我見到了那些……”筐子回答道。
就在這時(shí),老者的呼吸突然開始有些急促起來,打斷道:
“好孩子,爺爺只剩一口氣了,想死在宗門,你聽爺爺說,你得走,馬上走,守宗大陣力量已消,宗門破,康廷要破……”
“別,聽爺爺說完!”老者又抬手打斷道,旋即交代著,“好孩子,什么都別問,來不及了,爺爺會(huì)在死之前,用最后一絲力量送你,送你離開?!?/p>
“好孩子,你快告訴爺爺,那日峰頂上,那氣!那道氣!是不是你,你是不是煉氣境了?”
“祈爺爺,是我,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煉氣境我不懂……”
“快! 把手伸過來……”老者說著一把抓過筐子的小手,仍是那有些皺皮且溫暖的手,只是筐子能感覺到骨感清晰,還有著一股不似常人的燙。
“好!好!好!好啊!”老者聲音忽然中氣十足,連道幾聲好,一臉激動(dòng)寬慰,旋即他神色鄭重其事起來,叮囑道:“好孩子,你身上有太多秘密了!記住爺爺?shù)脑挘豢奢p易相信他人!”
“祈爺爺,我,我這有粒丹藥,是大師兄生前給我的。”筐子想起丹藥來,結(jié)結(jié)巴巴說著,慌亂地從懷中拿出一小木盒打開。
老者看了一眼那小木盒,神情淡然,對于生死似已無懼模樣,平靜說道:“好孩子,靈根消,人即滅,爺爺早是死了……”
老人的話落讓筐子有些吃驚,老者卻十分淡定,繼續(xù)說道:“好孩子,爺爺之所以能拖著口氣回來,是因宗主托負(fù)一物,本想隱匿,死在這!如今即然你幸存,現(xiàn)在!這東西爺爺要交給你……”
說著,老者臉上已經(jīng)開始有了痛楚之色,咬牙道:“好孩子,把……把那刀拿來!”
“刀?祈爺爺,你要刀干嘛?”
“聽話!快……”
筐子不解,但看著老人那嚴(yán)肅神情和急促的語氣,也是連忙起身小跑到床邊將刀拾起遞于老人。
老者顫巍著接過刀,一只手握住了刀身,接著他微微抬頭,筐子知道老人的目光是望向湮峰頂,他正發(fā)神間,老者頭顱低垂下來,莫名安撫道:
“好孩子,別怕……”
在筐子還不解何意,和下一秒驚悚的目光下,老人話落后,便眉頭一緊,臉頰凸起緊咬著牙,一臉十分決斷的,那樸刀一把扎進(jìn)了肚中,一抹鮮血頃刻噴涌,濺了一屋……
“當(dāng)——”
樸刀落地……
同樣被這溫?zé)釣R了一臉的筐子也踉蹌倒地,又立即反應(yīng)過來,爬著起身上前,驚悚道:
“祈爺爺,你!你……”
只見老者在筐子那膽寒的目光下,話都沒講完,老人已將手伸進(jìn)了肚中掏了起來,蒼老的臉上有著千萬分的痛苦。
隨著一塊手心大小的東西被拿了出來……
“好……好孩子,快拿……著,走!”
說罷,老者手掌無力松開,那血塊掉入筐子手中,一股別樣的溫?zé)岣兴查g襲上筐子心頭,老人就這樣,以這種方式在自己面前自殺,筐子反應(yīng)不來,除了那兩行淚水。見到老人的那一刻,他喜極而泣,筐子以為不再孤單了……
老者那雙目已力竭了,但他也能明白什么,哀聲安撫道:
“傻孩子,別多想,走!”
隨著老者虛弱無比的話落,從他袖口一抹木色閃出,一艘小船被他托在血紅的手掌中,“快點(diǎn)到外頭去?!崩险咄绰暣叽俚?。
筐子來不及多想,老者那關(guān)懷的語氣和鄭重的交代,令他不敢遲疑,在屋中快速抱起幾個(gè)東西后他就立即跑到了外頭,隨后就這么呆呆站著,望向屋內(nèi),看著肚子仍在冒血,半癱在椅子上的老人。
老者目光深邃,回看了一眼他,那雙眸子閃過精芒,隨后手掌顫微一抬,剎時(shí)一抹木色從屋內(nèi)來到屋外,老人顫栗指了指,筐子明白,他不敢耽誤,也無法多問,疾跑著上了那船,邁上了一年前他膽怯,沒有機(jī)會(huì)登上的船……
“好孩子,走吧,有多遠(yuǎn)走多遠(yuǎn)……”
屋內(nèi),在筐子邁上木階的那一刻,響起老者一道極輕的唇語,剛站在船沿的筐子聽到了……他再次將目光望進(jìn)屋內(nèi),看向老人,顯然,話落時(shí)老人已斷去生機(jī),目光死死望向上方,臉上有著一抹安祥之色,而筐子,也傻了……
隨著小船突然升空,他跌坐到了甲板上,這時(shí)的他,在接連失神又回神后,才不解無措呢喃著:“到底怎么了?”說著,他趕忙起身,趴到船沿,朝下方嘶聲道:
“祈爺爺——”
可他的聲音,在半空中就像無法傳開,那大喊聲瞬間被呼呼風(fēng)聲淹沒,看著木屋,看著屋前那塊地,漸漸變小,望著湮峰,望著峰頂那一處位置,一抹木色疾馳而遠(yuǎn)。
陣陣破風(fēng)聲不斷,筐子知道此時(shí)小船速度極快,因?yàn)椴贿^片刻時(shí)間,那三座高聳的山峰已消失在他眼眸里,那籠罩在三峰的異常厚重云團(tuán)也已消散。
他甚至不知道這船會(huì)飛往何方,會(huì)不會(huì)突然落下將他摔死,想到這,筐子才有些慌張起來,“一年……就這樣……我就離開了!”
無力在甲板上坐下后,筐子凝視著手心仍然有著股奇異熱度的血塊,好奇著,“怎么還是溫溫的?”說著他用衣角包裹著擦了擦。
拿起后細(xì)細(xì)觀察起來,只見是一塊五邊棱形的黑色晶石,在黑夜里,筐子借著夜空星芒,目光像是陷入其中,那黑色晶石,通體晶瑩剔透。晶體內(nèi)有著一絲絲雜亂無序的紅線,如同血絲,十分詭異!
“是因?yàn)檫@鬼東西嗎!”
他聲音里帶著不解埋怨道,筐子猜想到一切肯定和這冒著黑幽光芒的石頭有關(guān)……
就在他思索出神時(shí),此刻,筐子已經(jīng)離開了康廷國境內(nèi),而在康廷國——王都,此刻!一道光,一道如突來白晝的光,從天而降,旋即在地面上掀起陣陣熱浪波濤,頃刻間整個(gè)地面驟亮了起來,如太陽東升般,僅瞬間便照亮了那一隅夜空。
“天怎么亮了?”遠(yuǎn)在天邊的筐子查覺起身,順著光源望去,跑到小船尾,“那是我離開的方向。”他肯定說道,刺目白芒讓他抬手擋起了雙眸,微微瞇著……
“砰————————”
就在霎時(shí),一道轟隆巨響,驚徹云霄,在那個(gè)方向,轟然炸起一簇帶著電閃雷鳴的厚重云狀,能量肆虐開來……
片刻后光速撲來的氣浪將小船掀得搖搖欲墜般,筐子雙手緊緊抓著桅桿,一臉呆滯,“那是康廷嗎!”望著那下一刻后,直逼天際的青色火光,火光照耀下隱約可見的山河……筐子再次肯定道:“那是康廷!”
小船仍在疾飛,而輝夜光芒漸遠(yuǎn),他跌坐下來,想起老人的話,嘴上喃喃重復(fù)到那句,“康廷要破!”在山河可見那一刻他感覺到了,那是一股極具破壞,毀滅性極強(qiáng)的靈力能量,這種威勢,這種手段,讓他心中再一次打敗了對以往的認(rèn)知,許久,少年的臉歸于平靜了。
“一切…一切都沒了嗎!李家溝小荒山,西元城,康廷國。”
“湮峰……”
淡淡喃喃自語幾句后,筐子緩緩在小船甲板坐下,不知想些什么,只是那緊緊握住不規(guī)則晶石的手掌,流下了滴滴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