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長公主。駙馬跪著給我穿鞋時，我正用腳尖挑起新科探花的下巴。
“會下棋么？”我漫不經(jīng)心問。他垂眸落下黑子，殺得我片甲不留。當(dāng)夜我摸進(jìn)他書房，
卻見他沏好熱茶淺笑：“殿下，臣候您多時了?！彼I(xiàn)上三件禮：駙馬的毒藥、政敵的頭顱，
還有...他自己?！澳阋裁?？”我捏著他喉結(jié)輕笑。
他喘息著咬我耳垂：“愿為殿下手中最鋒利的刀?！焙髞硭闯脮r，
我撫著他染血的玉佩嘆息：“早知你這條毒蛇...”他忽然將我抵上龍椅：“殿下，
是您先解開臣的衣帶的?！币欢┏蹯V，碎金般的陽光在皇城琉璃瓦上跳躍，
卻透不進(jìn)這重重疊疊的飛檐斗拱。鳴鸞殿西暖閣，獸口銅爐里燃著上好的銀骨炭，暖意融融，
卻壓不住空氣里一絲若有似無的沉水香都化不開的凝滯。我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鈿的貴妃榻上，
赤足隨意地?cái)R在柔軟的波斯絨毯上，腳踝纖細(xì)，皮膚在殿內(nèi)幽暗的光線下白得晃眼。
駙馬陸謹(jǐn)跪在絨毯邊緣，低垂著頭，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綴滿珍珠的云錦繡鞋。他動作熟練，
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謹(jǐn)慎，指尖偶爾觸碰到我的腳背，冰涼，帶著書生長年握筆留下的薄繭。
他不敢抬眼，只低聲絮叨著：“殿下，今日天寒，萬不可再赤足……”聲音溫順得令人厭倦。
我懶懶地掀了掀眼皮，目光掠過他低順的頸項(xiàng)，落向暖閣外那片精心布置的梅園。雪壓枝頭，
紅梅卻開得潑辣恣意，如同濺開的血點(diǎn)。梅樹下人影綽綽，是今日賞梅宴邀來的新科才俊們，
身著簇新的錦袍，意氣風(fēng)發(fā)，卻又在這森嚴(yán)的宮闕前透出幾分刻意收斂的拘謹(jǐn)。一片喧鬧中，
唯有一角顯得過分安靜。梅林深處，臨水的小亭里，一個青衫身影獨(dú)自憑欄。
他背對著暖閣的方向，只留一道挺拔清瘦的背影。沒有湊到人堆里去吟詩作對，
也沒有刻意來暖閣這邊遙拜獻(xiàn)媚，仿佛周遭的富貴風(fēng)流、權(quán)勢傾軋，
都與他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澳鞘钦l？”我指尖隨意地指向那抹青影，聲音不大，
卻足以讓暖閣內(nèi)外侍立的宮人瞬間屏息。太監(jiān)張全躬著身子上前一步，
聲音壓得極低：“回稟殿下，是新科探花郎，姓謝，單名一個珩字。寒門出身，
文章倒是得了陛下親口贊了句‘清奇’。
”“謝珩……”我無意識地捻著腕上一串冰涼的翡翠珠子，
目光在那道遺世獨(dú)立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寒門？倒是有幾分意思?！敖兴^來，
陪本宮下盤棋?！标懼?jǐn)為我系鞋帶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如常。
張全應(yīng)了聲“喏”，無聲地退了出去。不多時，腳步聲在暖閣外響起，輕而穩(wěn)。
珠簾被宮女挽起，帶進(jìn)一絲外面清冽的寒氣。青衫的身影走了進(jìn)來，步履從容，不卑不亢。
他在離榻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禮：“臣謝珩，參見長公主殿下?！甭曇羟逶?，
如同玉石相擊，在這暖香浮動的空間里格外醒耳?！懊饬恕！蔽姨Я颂郑?/p>
目光終于落在他臉上。饒是我見慣了世間絕色，此刻心頭也不由得微微一滯。眉如墨畫，
眸若寒潭，五官的每一處線條都仿佛由最苛刻的工筆細(xì)細(xì)描摹而成，精致得挑不出一絲瑕疵。
膚色是常年苦讀養(yǎng)出的冷白，在這殿內(nèi)的暖光下，透出一種易碎的玉質(zhì)光澤。然而，
那雙眼底深處，卻不見半分新科得志的浮躁，也無尋常寒士乍見天顏的惶恐或諂媚。
只有一片沉靜的、深不見底的潭水，映著殿內(nèi)幽幽的燭火。好一副絕世的皮囊。
更好一副深藏不露的心腸。我指了指早已擺好的紫檀木棋枰：“坐。陪本宮手談一局。
”“臣遵命。”他依言在對面坐下，姿態(tài)端正，青衫的袖口露出一截同樣冷白的手腕，
指節(jié)修長分明。陸謹(jǐn)已為我穿好鞋，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仿佛一尊沒有生氣的泥塑。我執(zhí)白先行。落子聲清脆。開局幾手，他應(yīng)對得中規(guī)中矩，
甚至略顯保守，只守不攻，一副恪守臣子本分、不敢冒犯天顏的模樣。
暖閣里靜得只聞棋子叩擊棋枰的脆響，還有炭火偶爾爆開的噼啪聲?！疤交ɡ蛇@棋，
下得未免太過謹(jǐn)慎?！蔽抑讣鈯A著一枚溫潤的白玉棋子，
狀似隨意地落在邊角一處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位置，“本宮記得，陛下贊你文章‘清奇’。
奇在何處？莫非只敢藏鋒于字里行間，不敢顯于方寸棋枰之上？”這話帶著刺。
張全的頭垂得更低了。陸謹(jǐn)?shù)暮粑坪跻材郎艘凰?。謝珩執(zhí)棋的手懸在半空，
終于抬起了眼。那雙寒潭般的眸子第一次直直地看向我，里面沒有驚懼，
反而掠過一絲極快、幾乎難以捕捉的亮光，如同深水中驟然劃過的流星?！暗钕陆逃?xùn)得是。
”他聲音依舊平穩(wěn)，落子卻陡然一變。黑棋不再固守，而是如潛藏的蛟龍猛地探出利爪，
直刺我先前那步“閑棋”留下的空檔！一步落定，原本平淡的棋局瞬間風(fēng)起云涌。
他的黑子如同注入了生命，詭譎刁鉆，攻勢連綿不絕，卻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暗藏殺機(jī)。
我的白棋看似占優(yōu)的陣勢，竟被他這突兀的幾手沖擊得七零八落，首尾難顧。
暖閣內(nèi)的空氣驟然緊繃起來。宮人們大氣不敢出。陸謹(jǐn)?shù)哪樕⑽l(fā)白。
我捻著棋子的指尖微微用力，指節(jié)泛白。片甲不留？好大的口氣！好狂的膽子！然而，
一絲久違的、近乎戰(zhàn)栗的興奮感卻順著脊背悄然爬升，壓過了被冒犯的慍怒。多少年了？
多少年沒遇到敢在我面前如此亮出獠牙的人了？我死死盯著棋盤，
試圖在看似絕境的局面里撕開一道口子。白子落下，勉強(qiáng)構(gòu)筑起一道防線。
謝珩幾乎不假思索，黑子緊跟著落下，如影隨形，精準(zhǔn)地釘死我剛剛騰挪出的唯一生路。
棋枰之上，白龍已遭腰斬，敗局昭然。我盯著那盤死局，半晌沒有言語。暖閣里靜得可怕，
落針可聞。香爐里的沉水香絲絲縷縷，纏繞著炭火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好棋?！蔽易罱K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指尖卻輕輕敲了敲堅(jiān)硬的紫檀棋枰邊緣，
發(fā)出篤篤的輕響，“探花郎的‘奇’，本宮今日算是領(lǐng)教了?！敝x珩垂眸，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那雙深潭里的所有情緒：“殿下謬贊。
是殿下……讓著臣了?！薄白?？”我低笑一聲，尾音拖長，帶著一絲玩味，
目光在他低垂的、弧度優(yōu)美的頸項(xiàng)上流連不去，“本宮從不讓人。輸了，便是輸了。
”我緩緩站起身，錦鞋踩在厚實(shí)的絨毯上，無聲無息。目光掠過一旁依舊垂首侍立的陸謹(jǐn)，
他額角似乎沁出了一層薄汗?！岸纪讼掳?。”我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絲倦意，
仿佛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弈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消遣。宮人們?nèi)缑纱笊猓?/p>
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陸謹(jǐn)遲疑了一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深深一躬，
也退了出去。謝珩亦起身告退，青衫的身影融入殿外漸深的暮色里，
最后消失于梅林曲折的小徑盡頭。殿內(nèi)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幾個貼身侍奉的心腹宮人。
暖爐里的炭火依舊燒得旺，暖意卻似乎透不進(jìn)心底。我踱步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
雪不知何時又悄然飄落，無聲地覆蓋了白日的喧囂與梅花的艷色。那盤棋，那雙眼，
還有那看似溫順實(shí)則暗藏機(jī)鋒的“讓著臣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我心頭漾開一圈圈難以平復(fù)的漣漪。夜，還很長。更漏聲在寂靜的宮殿深處幽幽傳來，
滴答，滴答，像是某種催促。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簌簌地落在殿宇的飛檐和庭院中枯寂的枝椏上，
將整個皇城都捂進(jìn)了一片無聲的、冰冷的純白里。鳴鸞殿東側(cè)，有一處僻靜的院落，
原是藏書之所，名曰“澄心齋”。白日里探花郎謝珩，便被臨時安置于此。此刻，
那院落里沒有燈火，漆黑一片，只有廊下懸掛的風(fēng)燈在風(fēng)雪中搖晃，投下昏黃而破碎的光暈。
我裹著一件玄色暗金云紋的狐裘大氅，獨(dú)自一人踏著新積的雪，悄無聲息地走向澄心齋。
厚重的積雪吞噬了腳步聲，大氅的下擺掃過雪面，留下淺淺的痕跡，
又被不斷飄落的雪花迅速掩蓋。宮人們都被我留在了遠(yuǎn)處，連張全也不例外。
這像一場心血來潮的冒險(xiǎn)，又像是一場心照不宣的赴約。澄心齋的門虛掩著，并未上閂。
我輕輕推開，一股不同于暖閣熏香的、清苦的墨香和書卷的陳舊氣息撲面而來，
間或夾雜著一縷若有似無的、極淡的冷梅香。書房內(nèi)沒有點(diǎn)燈，
只有窗外雪光透過薄薄的窗紗滲入，映得室內(nèi)一片朦朧的青白。
一個身影端坐在臨窗的書案后，背脊挺直如松。案上，一只白瓷茶盞正氤氳著裊裊熱氣。
他竟未睡。我反手合上門，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雪聲。屋內(nèi)更靜了?！暗钕骡挂固ぱ┒鴣恚?/p>
臣有失遠(yuǎn)迎，萬望恕罪?！敝x珩的聲音響起，平靜無波，仿佛早已預(yù)料。他沒有起身，
也沒有回頭，目光似乎落在窗外紛飛的雪幕上。我一步步走近，
狐裘大氅上的寒氣在溫暖的室內(nèi)凝成細(xì)微的白霧?！疤交ɡ珊醚排d，更深露重，獨(dú)坐品茗。
”我停在書案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借著朦朧雪光，他側(cè)臉的輪廓顯得更加清晰而冷峻。
他終于緩緩轉(zhuǎn)過頭來，那雙白日里如寒潭深水的眸子，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
竟映著一點(diǎn)跳躍的雪光，亮得驚人，清晰地映出我玄色狐裘的身影。
他唇角勾起一個極淺、卻毫無暖意的弧度，像冰面上一道細(xì)微的裂痕?！安⒎茄排d，
”他拿起案上溫著的紫砂小壺，動作從容地為另一只空杯注滿茶水，水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只是算著時辰，料想殿下或許會來。新沏的明前龍井，殿下若不嫌棄，暖暖身子？
”他將那杯熱茶輕輕推至?xí)缚拷业倪@一側(cè)。茶湯碧綠清亮，熱氣蒸騰，
模糊了他近在咫尺的面容。算著時辰？料想我會來？好一個“料想”！白日那場棋局，
他那鋒芒畢露的幾手，根本就是拋下的餌！他算準(zhǔn)了我會被那隱藏的鋒芒所吸引，
算準(zhǔn)了我不會容忍身邊存在一個意圖不明又膽大包天的變數(shù)，更算準(zhǔn)了我蕭明昭，
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長公主，有足夠的自負(fù)和好奇，親自踏夜而來，一探究竟！
一股被看穿、被算計(jì)的惱怒猛地竄起，然而更多的，卻是棋逢對手的、更加滾燙的興奮。
這感覺比白日更甚，如同烈酒燒喉。我并未去碰那杯茶，只是俯下身，
雙手撐在冰涼的紫檀木書案邊緣，拉近了與他的距離，
幾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墨香和一絲極淡的、屬于年輕男子的溫?zé)釟庀ⅰ?/p>
我盯著他映著雪光的眼睛，一字一句，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狩獵般的危險(xiǎn)氣息：“謝珩，
你膽子不小?！彼⑽赐丝s，反而迎上我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
終于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絲銳利的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針?！暗钕轮囐??！彼Z氣平淡依舊，
卻不再掩飾那話語底下的鋒芒，“膽子不大，如何敢……與虎謀皮？”“哦？”我眉梢微挑，
幾乎要被他這直白的比喻氣笑了，“與虎謀皮？說說看，你這‘皮’，想怎么個謀法？
又想謀本宮些什么？”謝珩沒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書案上，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案面，像是在斟酌詞句。片刻，他抬起手，從寬大的青衫袖袋中，
取出了三樣?xùn)|西，依次放在那杯冒著熱氣的清茶旁邊。第一件，
是一個不起眼的、用油紙仔細(xì)包裹的小包，
散發(fā)著極淡的、若有似無的、帶著一絲甜腥的古怪氣味。第二件，
是一卷薄薄的、用絲帶束起的帛書，帛書的顏色泛著陳舊的米黃。第三件……是他自己。
他放下東西后，便重新抬眸，坦然地看著我，青衫素凈，身姿如竹，
仿佛這本身就是一份等待呈上的獻(xiàn)禮。我的目光掃過那三樣?xùn)|西，最終定格在那小包上。
那絲甜腥的古怪氣味……我太熟悉了。宮廷傾軋，暗中毒殺，這種東西屢見不鮮。
“這是何物？”我聲音冷了下來?！盎氐钕?，”謝珩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清晰，
敲打在寂靜的夜里，“此物名‘醉夢散’，采自南疆奇花，混以數(shù)味慢毒藥材，無色無味，
唯遇滾水蒸騰時，會逸出一絲極淡的甜腥氣?；烊?yún)?、羹粥之中，長則半年，短則三月，
可使人神思倦怠，昏睡不醒，形銷骨立，最終于睡夢中……無聲無息地衰竭而亡。此物，
乃駙馬都尉陸謹(jǐn)大人，三日前，命其心腹管事自黑市高價(jià)購得。臣……恰好識得那管事。
”暖閣里，陸謹(jǐn)跪在絨毯上為我穿鞋時，那冰涼指尖的觸感，他額角那不易察覺的薄汗，
他聽聞我要召見謝珩時那瞬間的凝滯……無數(shù)畫面碎片瞬間涌上腦海，
被這殘酷的證物和話語瞬間串聯(lián)起來，拼湊出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圖景！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束縛。好一個陸謹(jǐn)！
好一個溫良恭儉讓的駙馬！竟敢把毒手伸向我？就憑他？
就憑他身后那些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殺意在我眼中翻騰，如同暴風(fēng)雪前的陰云。
我猛地伸手，指尖帶著凌厲的風(fēng)，狠狠捏住了謝珩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強(qiáng)迫他抬起頭，
迫使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直視我翻涌的怒火?！澳闳绾蔚弥?？”我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碴，
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又為何告訴本宮？”下頜被我捏得微微發(fā)白，
他卻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眼神依舊平靜得可怕，甚至帶著一絲洞悉的了然。“臣入京赴考，
盤桓于城南陋巷。駙馬那位心腹管事，行事雖隱秘，卻百密一疏，
購藥時恰被臣同巷的一位藥婆識破。藥婆曾受過臣的恩惠，便將此事告知。
至于為何告知殿下……”他頓了頓，任由我捏著他的下頜，語氣毫無波瀾，
卻字字如刀：“殿下乃國之柱石，萬金之軀。駙馬此舉，悖逆人倫，更危及社稷安穩(wěn)。
臣雖微末，亦知忠義二字。此其一?！薄捌涠彼抗馓谷?，
毫不避諱地迎著我審視的利刃，“臣欲向殿下投誠，自然需獻(xiàn)上投名之狀。駙馬陸謹(jǐn)，
便是臣為殿下備下的第一件薄禮?！彼⑽⑵^，示意了一下書案上那卷陳舊的帛書，
“而這第二件禮……或許更能解殿下燃眉之急?！蔽叶⒅?，手上的力道并未放松，
仿佛要透過這層俊美無儔的皮囊，看穿他心底最幽暗的角落。怒火在胸腔里燃燒，但更深處，
一種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理智已經(jīng)重新占據(jù)上風(fēng)。陸謹(jǐn)？不過是一只隨時可以碾死的螻蟻。
我真正在意的，是這個在我面前獻(xiàn)上“薄禮”、自稱要“投誠”的謝珩！他獻(xiàn)上毒藥，
揭露駙馬的陰謀，是表忠？是借刀殺人？還是……僅僅為了證明他有值得我“收下”的價(jià)值？
“燃眉之急？”我冷哼一聲，終于松開了鉗制他下頜的手，指尖卻順著他光滑的肌膚下滑，
帶著一絲狎昵的意味，最終落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結(jié)上，輕輕一按，
感受著那皮膚下脈搏的跳動，“說來聽聽。”謝珩的喉結(jié)在我的指尖下滾動了一下，
呼吸似乎有瞬間的凝滯，但他很快便恢復(fù)了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只是眼底深處，
那絲銳利的光芒更盛了幾分?！暗钕轮骼響舨?，開春后首務(wù)，
便是撥付三河道的賑災(zāi)款與治河款項(xiàng)。”他聲音平穩(wěn)，目光落在那卷帛書上，
“然三河道總督潘岳，乃左相柳元晦之得意門生。去歲冬，
潘岳便已暗中聯(lián)絡(luò)數(shù)位工部要員及地方豪強(qiáng)，
擬了一份虛報(bào)工項(xiàng)、抬高物料、層層分潤的貪墨章程。此章程，便在此帛書之中。
其數(shù)額之巨，牽扯之廣，一旦事發(fā)，足以震動朝野，更可令左相一黨……傷筋動骨。
”他拿起那卷帛書，輕輕解開絲帶，展開一角。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光，
可以清晰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還有幾個鮮紅的、代表著關(guān)鍵人物的私章印記！潘岳？
柳元晦？我瞳孔驟然收縮！開春的河工款項(xiàng)，
這確實(shí)是我與柳元晦那個老狐貍角力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那老東西仗著門生故吏遍布朝野，
在戶部、工部處處掣肘，我正苦于找不到一個足夠有力、能將其黨羽連根拔起的突破口！
這份章程……若真如謝珩所言，那簡直是一把能瞬間捅穿柳元晦心窩的利刃！
寒意與灼熱交織在我心頭。我盯著那卷帛書，又猛地抬眼看向謝珩：“此物，你從何得來？
”這種核心的貪墨證據(jù)，必然是藏得極深，一個初入京城的寒門士子，如何能拿到手？
謝珩唇邊那抹極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絲，帶著一種冰冷的嘲意?！芭嗽郎磉叄?/p>
有一位極得信任的幕僚，姓陳，好賭。年前在城南最大的地下賭坊‘千金窟’，
輸?shù)袅巳可砑?，還欠下了巨額印子錢。走投無路之際，欲以此密件為質(zhì)，
向賭坊背后的金主借貸翻本。而那賭坊背后……”他頓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恰好是城東，萬通錢莊的產(chǎn)業(yè)。”萬通錢莊！那是我暗中掌控，
用來疏通某些見不得光的財(cái)路、同時搜集各方情報(bào)的隱秘錢莊之一！幕僚賭輸，
抵押密件……這看似巧合的鏈條，背后必然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推動！是他？這個謝珩？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這人心思之縝密，手段之狠辣，布局之深遠(yuǎn)，遠(yuǎn)超我的想象！
他像一個耐心的獵人，早在無聲無息間，就將致命的誘餌放在了獵物必經(jīng)的路上！“好，
好一個謝探花！”我?guī)缀跏且е罃D出這句話，指尖在他喉結(jié)上微微用力，
感受著他脈搏的加速，聲音卻帶上了一絲奇異的、近乎贊嘆的笑意，“駙馬的毒藥，
左相的貪墨……兩件大禮，分量十足。那么……”我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從他的眼睛，
滑過他挺直的鼻梁，落在他色澤偏淡、卻形狀優(yōu)美的唇上，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種近乎掠奪的占有欲?！暗谌Y，又是什么？”書案上，
只有那包毒藥，那卷帛書，和他自己。謝珩迎著我極具侵略性的目光，
臉上那層沉靜的偽裝終于被徹底撕開。他眼底深處的寒潭驟然翻涌起洶涌的暗流，
銳利、瘋狂、孤注一擲的光芒交織其中，亮得驚人，幾乎要灼傷我的眼睛。
白日里梅亭對弈時的隱忍克制，方才陳述罪證時的冷靜從容，在這一刻盡數(shù)褪去，
露出了內(nèi)里最鋒銳、最危險(xiǎn)的本相。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反抗，
而是快如閃電般抓住了我停留在他喉結(jié)上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肌膚相觸，他的掌心滾燙，與那冷玉般的面容形成強(qiáng)烈的反差?！暗谌Y……”他開口，
聲音不復(fù)清越，反而低沉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的氣息，
噴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便是在下。”話音落下的瞬間，
他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一帶！我猝不及防，或者說，我并未真正抗拒這股力量。
身體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牽引著，撞向他堅(jiān)實(shí)的胸膛。同時，
他另一只手竟已探向自己的腰間，毫不猶豫地扯開了那素青色外袍的系帶！
“刺啦——”清脆的錦帛撕裂聲在寂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
青色的外袍如同被折斷的蝶翼般向兩邊滑落，露出里面同樣素色的中衣。
領(lǐng)口被他自己粗暴地扯開，一大片冷白而緊實(shí)的胸膛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
精致的鎖骨線條一路向下延伸，沒入更深的陰影里。肌膚在雪光的映襯下，
泛著一種脆弱又極具力量的冷玉光澤。他動作迅疾，帶著一種近乎獻(xiàn)祭般的瘋狂和孤勇。
做完這一切，他微微喘息著，胸膛起伏，那雙燃燒著暗火的眼睛死死鎖住我，
里面沒有半分情欲，只有最赤裸的、最原始的野心和交易?！爸x珩此身，此命，此才，
此智……”他沙啞的聲音如同宣誓，又如同詛咒，“愿為殿下手中最鋒利的刀！刀鋒所指，
無論王侯將相，還是龍?zhí)痘⒀ǎ急貫榈钕聰刂?！碎之！踏平之！”“殿下?/p>
”他抓著我的手腕并未松開，反而更緊，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滾燙的掌心緊緊貼著我腕間的肌膚，將那份孤注一擲的灼熱傳遞過來，“您……可愿收下？
”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風(fēng)雪的呼嘯聲似乎都變得遙遠(yuǎn)。書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
甜腥氣、帛書陳舊的氣息、以及他身上驟然爆發(fā)的、混合著墨香與年輕男子體息的凜冽味道。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釘在原地。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身體被迫緊貼著他滾燙的胸膛，
鼻尖幾乎要撞上他敞露的鎖骨。眼前是那片刺目的冷白肌膚，耳邊是他沙啞如困獸的低吼。
沒有羞憤，沒有恐懼，只有被徹底點(diǎn)燃的、燎原的火焰！好！好一條毒蛇！好一把兇刃！
他撕開的何止是衣袍？他是在用最決絕、最不容置疑的方式，
將他所有的價(jià)值、所有的危險(xiǎn)、所有的野心，連同他這個人，徹底攤開在我面前！
他在逼我選擇！要么收下這把可能噬主的利刃，要么……現(xiàn)在就毀了他！
我看著他燃燒的眼睛，看著他敞露的、象征著徹底臣服與獻(xiàn)祭的胸膛，
感受著手腕上那幾乎要烙入骨髓的滾燙力道。胸腔里那顆冰冷了太久的心，
竟被這灼熱和瘋狂燙得劇烈跳動起來，
一種久違的、掌控一切的快意如同毒液般蔓延至四肢百骸。我忽然笑了。
不是那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笑意，也不是含著譏諷的冷笑，
而是一種近乎愉悅的、帶著血腥氣的、屬于獵食者終于找到滿意獵物的暢快笑容。
我沒有試圖掙脫他的鉗制，反而就著他抓著我手腕的力道，另一只自由的手緩緩抬起。
冰涼的指尖，帶著我常年握筆和掌控權(quán)柄留下的薄繭，沒有落在他敞露的胸膛上，
而是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極其緩慢、極其挑逗地向上游移，最終停在他光滑的頰邊，
帶著狎昵的意味，輕輕拍了拍。“刀？”我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慵懶的腔調(diào)，
卻浸透了冰冷的危險(xiǎn)和絕對的掌控，“本宮手中的刀，夠多了。
”指尖感受到他頰邊肌肉瞬間的僵硬。他眼中的火焰似乎凝滯了一瞬，
但那份瘋狂和孤注一擲的決絕并未退去，反而更深沉地燃燒著，等待著我的最終宣判。
我凝視著他，唇角的笑意加深，帶著一種欣賞絕世珍寶般的殘酷意味。
“不過……”我拖長了語調(diào)，指尖從他頰邊滑落，帶著一絲冰涼的觸感，
最終落在他劇烈起伏的、滾燙的喉結(jié)上，如同撫弄一件即將歸自己所有的精美瓷器，
感受著那脆弱皮膚下洶涌的生命力?！澳氵@條毒蛇，倒是美得驚心。”指尖微微用力，
按著他搏動的喉結(jié)，我的聲音清晰地落在寂靜的書房里，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本宮，
收下了?！笔障逻@柄名為謝珩的兇刃，連同他獻(xiàn)上的劇毒與頭顱，
收下他所有的智謀、狠辣、野心，以及這具足以令神明側(cè)目的皮囊。從此刻起，他的骨血，
他的鋒芒，他的一切，都將烙上我蕭明昭的印記。收下，便是馴服的開始。
手腕上那幾乎要捏碎骨頭的力道，在這一刻，驟然松開了。手腕上的鉗制驟然消失，
只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和皮膚上清晰的指印。謝珩胸膛的劇烈起伏也隨之平息，
那雙燃燒著孤注一擲火焰的眸子，如同退潮般斂去了所有外露的瘋狂，
重新沉入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
遮住了所有情緒。方才那撕裂衣袍的獻(xiàn)祭姿態(tài)，此刻只余下一種近乎脆弱的靜默。
敞開的衣襟下，冷白的肌膚在昏暗中格外刺眼。我收回停留在他喉結(jié)上的手指，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他脈搏跳動的余溫。目光掃過他敞露的胸膛，
那是一種精心淬煉出的力量與美感，如同上好刀劍的劍脊。很好。這具軀殼，
連同里面那顆深不見底的心，都即將成為我棋盤上最鋒利的一枚棋子。“把衣裳穿好。
”我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慵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本宮不喜歡自己的東西……過于招搖?！敝x珩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沒有抬眼，
只是沉默地、動作略顯僵硬地將滑落的青衫重新攏起，系好被他自己粗暴扯開的衣帶。
手指骨節(jié)分明，動作間帶著一種壓抑的克制。那敞露的鋒芒被重新收斂，
變回了白日里那個清冷疏離、人畜無害的探花郎模樣?！笆牵钕??！彼吐晳?yīng)道，
聲音已然恢復(fù)了玉石般的清越，聽不出半分波瀾。“駙馬……”我踱步到窗邊，
望著外面依舊紛揚(yáng)的雪幕，聲音如同窗外的寒氣，“既如此不安分，
那便讓他……好好歇息一段時日吧。明日，張全會帶人去‘請’他。
本宮要看到一份詳細(xì)的供詞，從他嘴里，以及……他背后那些人的嘴里。
”我的指尖輕輕敲擊著冰冷的窗欞，“至于那‘醉夢散’，既是駙馬精心為本宮準(zhǔn)備的，
便讓他自己……好好嘗嘗滋味?！薄俺济靼??！敝x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平靜無波，
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份帛書，他早已重新束好，安靜地放在書案上。
“潘岳……”我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那卷陳舊的帛書上，如同看著一枚即將引爆的驚雷，
“還有柳元晦那個老狐貍……開春的河工銀子，本宮要看到每一兩都用在刀刃上，
更要看到……這柄刀，如何將那些伸得太長的手，連根斬?cái)?！”我的目光銳利如刀，
釘在謝珩身上：“謝珩，你既要做本宮手中最利的刀，這第一刀，便由你來開刃。三日之內(nèi)，
本宮要看到潘岳伏法，柳元晦一黨……自亂陣腳！”“臣，定不負(fù)殿下所托?！敝x珩躬身，
姿態(tài)恭謹(jǐn)，垂下的眼簾卻掩住了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的算計(jì)鋒芒。雪，不知何時停了。
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將澄心齋窗紙上的冰凌映得剔透。二三日后，宣政殿。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nèi)，蟠龍金柱高聳，支撐著繪滿祥云瑞獸的藻井。文武百官身著各色朝服，
按品級肅立兩側(cè)，垂首屏息，偌大的殿堂內(nèi)落針可聞。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沉悶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龍椅空懸。御座右側(cè)下首，
設(shè)著一張稍小卻同樣威嚴(yán)的紫檀木雕鳳大椅。我斜倚在寬大的椅中，一身玄底金鳳朝服，
繁復(fù)的云紋刺繡在殿內(nèi)明亮的燭火下流淌著冷硬的光澤。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一串冰涼的鴿血紅寶石手串，
目光看似慵懶地掃過殿下黑壓壓的人群，最終落在左側(cè)文官班列前排，
那個須發(fā)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身上——左相柳元晦。他微闔著眼，老神在在，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只有微微捻動佛珠的手指，暴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啟稟長公主殿下！”戶部一名侍郎出列，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焦灼，
“三河道總督潘岳八百里加急呈報(bào)，言說去冬酷寒，河堤多處凍損，開春冰凌解凍在即，
恐有潰決之險(xiǎn)！懇請殿下速撥今春第一筆治河及賑災(zāi)款項(xiàng)，共……白銀一百五十萬兩！
”他念出這個數(shù)字時，聲音都有些發(fā)顫。一百五十萬兩！好大的胃口！
殿內(nèi)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不少官員的目光，下意識地瞟向左相柳元晦。誰都知道，
三河道總督潘岳，是柳相的得意門生，心腹愛將。柳元晦終于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閱盡滄桑的老眼里精光內(nèi)斂，他微微側(cè)身，面向我，
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殿下，河工之事，關(guān)乎百萬黎民生計(jì)，社稷安穩(wěn)。
潘岳所奏，雖數(shù)額巨大，然情勢危急，刻不容緩。老臣以為，當(dāng)如數(shù)撥付，
責(zé)成潘岳及工部官員，務(wù)必確保河工萬全，安撫災(zāi)民，以彰朝廷仁德?！彼捯袈湎拢?/p>
文官班列中立刻有數(shù)位大臣出列附和：“柳相所言極是！河工賑災(zāi)，乃國本所系，不可延誤！
”“潘總督乃干練能臣，必能妥善使用款項(xiàng)，解民倒懸！”“請殿下速速決斷！”聲浪漸起，
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這巨款非撥不可，稍有遲疑便是罔顧蒼生。柳元晦捻著佛珠，
眼簾微垂，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志在必得的弧度。就在這時，一個清越、平靜，
卻如同冰珠落玉盤般清晰的聲音，穿透了這片附和之聲，驟然響起：“臣，翰林院修撰謝珩，
有本啟奏！”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無數(shù)道目光，驚愕、探究、不屑、好奇，
瞬間聚焦在文官班列最末，那個新科探花郎身上。他一身簇新的青色七品官服，
身姿挺拔如竹，從最不起眼的角落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步履從容，神情沉靜，
仿佛感受不到那數(shù)百道目光匯聚而來的壓力。柳元晦捻動佛珠的手指，
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渾濁的老眼抬起，
第一次真正地、帶著一絲審視地看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我倚在鳳椅上，
指尖的紅寶石冰涼依舊，唇角卻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好戲，開場了。謝珩在殿心站定，
躬身行禮，動作一絲不茍。他抬起頭，目光清澈，朗聲道：“臣，新科探花謝珩，
蒙圣恩得授翰林院修撰之職，本不應(yīng)在朝堂妄議國政。然臣讀圣賢書，
知‘位卑未敢忘憂國’！今聞三河道河工款項(xiàng)之急迫，關(guān)乎社稷民生，臣心憂如焚，恰巧，
臣近日整理舊檔，偶得一份……”他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柳元晦的方向，
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一份去歲冬月，三河道總督府衙內(nèi)，
關(guān)于今春河工及賑災(zāi)款項(xiàng)的……‘預(yù)算章程’。”“預(yù)算章程”四字一出，
殿內(nèi)氣氛陡然一變！連那些原本事不關(guān)己的武將都豎起了耳朵。戶部侍郎的臉色瞬間白了。
柳元晦捻動佛珠的手指徹底停住，渾濁的眼底第一次掠過一絲銳利的寒光。
謝珩仿佛對四周驟變的氣氛毫無所覺，繼續(xù)用他那清越平靜的語調(diào)，
晰地說道：“然此章程所列款項(xiàng)名目、所需物料數(shù)量、工價(jià)標(biāo)準(zhǔn)……與潘總督今日所奏之?dāng)?shù)，
相差……甚巨?！彼俅瓮ｎD，目光坦然地迎上我，“臣才疏學(xué)淺，不解其中緣由。
唯恐是臣所閱舊檔有誤，或是潘總督另有難處，故斗膽，將此章程呈上，請長公主殿下，
并諸位大人明鑒！”他從寬大的青色袖袍中，取出一卷薄薄的、顏色陳舊的帛書，
正是三日前澄心齋中獻(xiàn)上的那一卷！他雙手高捧過頭頂?！俺噬蟻?。”我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遍大殿。大監(jiān)張全快步走下玉階，從謝珩手中接過那卷帛書，
又小跑著呈到我的御案前。我并未立刻打開，只是用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那卷帛書，
目光掃過殿下神色各異的百官，最終落在臉色已有些發(fā)青的戶部侍郎身上：“李侍郎，
潘岳的奏疏，是你念的。這預(yù)算章程，你也來念念吧?！薄俺肌甲裰?。
”李侍郎額角滲出冷汗，腳步虛浮地走到御階下，
顫抖著雙手從張全手中接過那卷沉重的帛書。他深吸一口氣，展開帛卷。
當(dāng)他的目光觸及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和那幾個鮮紅的私章印記時，瞳孔驟然收縮，
拿著帛書的手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念！”我冷冷吐出一個字。李侍郎一個激靈，
強(qiáng)自鎮(zhèn)定，聲音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開始念誦：“……三河道總督府，
今春治河及賑災(zāi)預(yù)算章程……其一，加固險(xiǎn)工段河堤，
…青石二十萬方……每方……每方計(jì)價(jià)……白銀……白銀一錢二分……”他每念出一個數(shù)字，
殿內(nèi)的氣氛就凝重一分，死寂一分！他念出的石料數(shù)量、工價(jià)標(biāo)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