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深海我溶解在這片無垠的溫熱之中。周圍是混沌的濃湯,咸澀,
飽含著溶解的金屬和硫磺的氣息。光?那是很遙遠的概念。能量從灼熱的裂隙中噴涌,
帶著硫化物刺鼻的味道。我的結構簡單,只遵循最本質的沖動:攫取、轉化、分裂。
那些在湯里漂流的、更簡單的分子鏈,是我存在的基石。我靠近,我的邊界吞噬了它們,
我的結構因此得以維系,得以復制出另一個我。沒有憐憫,沒有思想,
只有永不停歇的分解與重組。我是這黑暗湯底無聲的掠奪者。我漂浮在靠近光亮的上層,
包裹我的膜變得復雜了些。那穿透海水的光芒,蘊含著灼熱的能量。我感到一種原始的悸動,
一種本能的渴望。我體內的某些結構開始變化,嘗試捕捉那些閃爍的光子。過程緩慢而笨拙,
充滿了浪費,但終于,我開始將光轉化為驅動我存在的能量。
我不再完全依賴下方裂隙噴涌的毒物或掠奪其他分子。我竊取了天火,
我的存在改變了湯的成分,釋放出新的氣體,彌漫開去。更多的“同類”開始模仿我的方式,
湯的表面,開始染上奇異的色彩。我的結構更大了,內部有了更精細的隔間。我在湯中游弋,
依靠幾根旋轉的鞭毛。我的“眼睛”能感知微弱的光影變化和化學物質的濃度梯度。
那些比我小得多的、散發(fā)著能量氣息的球體或桿狀物,是我的目標。我追逐它們,
用我柔韌的邊界包裹它們,將它們拖入我體內深處的隔間。在那里,它們被分解,
成為構筑我自身、驅動我鞭毛旋轉的養(yǎng)料。有時,我也會被更大、更快的陰影追逐,
我的鞭毛瘋狂擺動,試圖逃離那無法抗拒的吞噬。湯中充滿了無聲的追逐與湮滅。
我是湯里漂浮的碎屑,是億萬微小存在的殘骸與分泌物聚合而成的“海雪”。
我感受著湯的流動,感知著無數(shù)微小的碰撞與消融。我目睹著下方裂隙永不熄滅的火焰,
感受著上方透下的、被層層過濾的光。我感知到那些微小的掠奪者,那些竊光者,
那些游弋的吞噬者,它們永不停歇地攫取、分裂、死亡。我就是它們存在的證明與歸宿。
突然,一種前所未有的擾動傳來,水流變得湍急。
一個巨大的、流線型的陰影以恐怖的速度撕裂了“海雪”組成的幕布。我被粗暴地沖散。
那陰影覆蓋著堅硬的甲殼,前端揮舞著巨大的、分節(jié)的附肢,末端是駭人的尖刺。
復眼如同兩片冰冷的水晶森林,掃視著湯中的一切。它掠過之處,
連那些最活躍的游弋者都瞬間僵直,或倉皇逃竄。一種全新的、絕對的統(tǒng)治力降臨了。
這片古老的湯,迎來了它新的主人。新的陰影,籠罩了湯。通往智慧我懸浮在永恒的幽暗里。
水流帶著熟悉的、微小的有機碎屑——“海雪”——拂過我纖弱的觸手或篩狀結構。
億萬年來,我和我的同類便是如此,在這中層水域,
被動地收集著從遙遠光域沉降的、被層層分食后的能量殘渣。感知?
那是對水流、對溶解物質濃度的模糊回應。光?那是被千米水體扭曲、稀釋的傳說,
是海面之上不可觸及的虛妄。生存,就是在這片昏暗中,張開我的網,
等待那源自太陽的、遲來的、微末的恩賜。一種穩(wěn)定而脆弱的平衡。突然,
一種前所未有的擾動傳來。并非水流的變化,也非化學信號的異常。
那是一種……被“注視”的冰冷感。仿佛有某種存在,穿透了我無法理解的媒介,
精準地錨定了我的位置。我的纖毛不安地擺動,原始的神經索傳遞著模糊的警兆。下一秒,
巨大的水壓撕裂了我柔韌的軀體。一張布滿細小錐形利齒的巨口,
在我最后模糊的感知中一閃而逝,帶著遠超我理解范疇的精準與速度。
我的結構被輕易粉碎、吞噬。黑暗吞噬了最后的意識。一種全新的、高效的掠奪方式,
如同來自深淵的啟示,降臨了這片古老的靜謐。我的復眼如同兩片冰冷的水晶陣列,
掃視著熟悉的海床。我的附肢強壯有力,能輕易鉗碎貝類的硬殼,挖掘躲藏的蠕蟲。
我是這片礁巖的支配者,堅固的甲胄是我引以為傲的堡壘,是先祖智慧的結晶。我緩慢移動,
復眼捕捉著沙地上細微的擾動痕跡。突然,
一種尖銳的、源自血脈深處的警報在我原始的神經索中轟然炸響!我猛地蜷縮,
厚重的背甲和尖銳的棘刺瞬間構成完美的防御球體,遵循著刻錄在甲殼深處的古老符文。
我等待著那必然的碰撞——來自覬覦者的試探性啃咬我的堡壘足以抵御它們。然而,
預期的鈍擊沒有降臨。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的“穿透”感,
從我甲殼關節(jié)最薄弱的、被精心保護的連接處傳來!劇痛!緊接著是更猛烈的、精準的撕扯!
我的視野天旋地轉,堅固的符文甲胄竟被一股蠻橫而精準的力量硬生生撬開、撕裂!
我暴露的、柔軟的軀體暴露在冰冷的海水中,如同被剝去圣袍的祭司。
我的復眼倒映出一個流線型的、覆蓋著細密骨鱗的恐怖身影。它的頭部前端,
雙眼睛——我從未見過的、蘊含著冰冷意志與精準“計算”的眼睛——如同兩枚深淵的寶石,
死死鎖定著我防御的“節(jié)點”。它的口裂張開,露出數(shù)排不斷更替的、細密而鋒利的牙齒,
精準地刺入、嚙合在我失去保護的連接處。骨板碎裂的悶響在我體內回蕩,
如同古老堡壘崩塌的哀鳴。我的掙扎,
在絕對的力量和這種前所未見的“神經集群”的攻擊效率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我引以為傲的堡壘,在“視覺”的注視下,暴露了它致命的“結構”漏洞。
我的尾鰭有力地擺動,推動我流線型的身體在礁巖的陰影與光斑間無聲穿梭。
水流滑過覆蓋著細小骨鱗的體表,帶來周圍環(huán)境的觸覺信息。但最核心的是神經與反應,
是我頭部兩側那對球形的晶體——我的“視覺”。光!多么奇妙而本質的力量!
它穿透了水體的昏暗(盡管在深海依然如同啟示),
將礁石的輪廓、海藻的搖曳、其他生物模糊卻可辨的投影,
直接投射在我腦中那片處理光信號的、新生的復雜結構上。
我不再依賴笨拙的觸覺或緩慢擴散的化學“密語”去感知獵物或危險。
我能“看見”它們的形態(tài),它們的動作,它們防御的“薄弱點”!
我的視線穿透搖曳的、如同帷幕般的海藻叢,
精準地“錨定”一只正在沙地上緩慢爬行的、背負著厚重符文甲殼的“舊日支配者”。
它的動作遲緩而充滿古老的韻律,關節(jié)處那精心掩飾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在我的“視覺”下暴露無遺,如同儀式中錯位的符文。計算距離、角度、爆發(fā)力。
肌肉瞬間繃緊,尾鰭猛擊水流!我如同離弦的、被深淵祝福的箭矢,
精準地避開礁石的“節(jié)點”,直撲目標!在它笨拙地啟動蜷縮儀式、試圖防御的瞬間,
我布滿利齒的上下頜已如最精密的“破法”器具,狠嵌入它甲殼符文連接的“縫隙”!咬合!
撕扯!堅固的鈣質堡壘在專門為破解它而演化的咬合力下分崩離析。
溫熱的、蘊含著能量的“祭品”暴露出來,被我貪婪地吞噬、吸收。高效!前所未有的高效!
我能“看見”它復眼中倒映的恐懼靈光,看見它掙扎儀式的無效。視覺,
賦予了我洞察“弱點”、規(guī)劃“攻擊路徑”、精準執(zhí)行“獵殺”的權力。
我的胃袋充盈著能量,冰冷的眼球掃視著這片被我重新定義的疆域。
那些曾經依靠厚重甲殼符文或被動濾食儀式的舊日主宰,
如今不過是我視野中緩慢移動的、等待收割的“能量”。生存的古老規(guī)則,
被這雙深淵之眼徹底改寫了??匆姡蠢斫?;理解,即支配。我是億萬生命代謝的最終歸宿,
是永不停止的“海雪”沉降的終點。我覆蓋著古老的海床,
沉默地記錄著時光的“層疊封印”。我感受著上方水域永不停歇的生死“密儀”。曾經,
巨大的、笨拙的、甲殼上銘刻著古老符文的影子,如同移動的祭壇,
緩慢地在我表面移動、進行著力量的“儀式”、最終倒下。它們的殘骸沉入我的懷抱,
成為我“封印”的一部分,
也滋養(yǎng)著那些在我“軀體”中挖掘、進行微小濾食“儀式”的存在。
能量的流動遵循著緩慢而既定的“古老契約”。但“真實”的變革降臨了。越來越多的,
那些覆蓋著細密骨鱗的、流線型的殘骸開始墜入我的黑暗“歸檔”。它們往往更小,
但結構更精巧,帶著一種新生的、高效的“神經系統(tǒng)”。
尤其是那對堅硬的、球形的眼窩結構,即使在被我包裹“封印”后,
其空洞也仿佛仍在凝視著永恒的黑暗,殘留著“看見”的權能印記。伴隨著它們一同沉降的,
多被暴力撕裂的、屬于舊日霸主的厚重甲殼碎片——那些曾經堅不可摧的、銘刻符文的堡壘,
如今布滿裂痕和可怕的貫穿孔洞,如同被破解的儀式場。
我感知到“獵殺”的效率發(fā)生了質的飛躍。一種新的、基于“視覺”的精準“殺戮密契”,
正在重塑整個深海的“生態(tài)”。能量流動的鏈條變得更為高效,也更為冷酷直接。
那些擁有冰冷眼球、流線身軀和鋒利“破法”利齒的獵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
成為這片水域新的、無可爭議的支配者。它們的殘骸,帶著視覺賦予的“進化恩賜”印記,
正一層層地覆蓋在舊日主宰的骸骨之上,如同新的“封印”覆蓋舊的“契約”。新的時代,
在無聲的沉降中,由“看見”與“支配”的權柄所定義。我繼續(xù)沉默地堆積、封印,
等待著下一位統(tǒng)治者的骸骨,加入這永恒的、冰冷的循環(huán)歸檔。深淵的秩序,已然更迭。
終焉的隕星我的腳掌陷入泥沼。巨大身軀是移動的靶標。饑餓的嚙咬日夜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