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腳少年阿山在雪夜救了一只受傷的白鼬。 幾日后,白鼬家族竟叼來整支百年野山參報恩。
山參被藥鋪高價收走,阿山卻突然聽懂了草木的低語。 瘟疫爆發(fā)時,
他拖著病腿踏遍深山采藥。 當他用神秘配方救活整個村子后,
梁上悄然蹲著一排雪白的影子。雪下得真大啊。阿山拖著那條不聽使喚的右腿,
踩在厚厚的積雪上,每一步都深陷下去,再艱難地拔出來,
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單調而沉重,在這寂靜的山坳里格外刺耳。冷風像刀子,
刮過他瘦削的臉頰,鉆進破舊的棉襖縫隙里,凍得他牙齒微微打顫。他縮了聳脖子,
把肩上那捆沉甸甸的枯柴又往上顛了顛,粗糙的麻繩勒進肩胛骨的皮肉里,
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痛。這點痛,比起村里那些刀子似的眼光和竊竊的嘲笑,實在算不得什么。
“瘸子阿山”、“沒用的廢人”……這些稱呼就像粘在鞋底的濕泥巴,甩也甩不掉。
爹娘去得早,除了這間搖搖欲墜的土屋和屋后那片他熟悉得如同掌紋的山林,他什么都沒有。
也只有在那片林子里,對著那些沉默的草木,他心里才稍稍自在些。
他知道哪片坡地的柴胡苗最壯實,認得崖縫里那株不起眼的石斛長了幾片新葉,
甚至能感覺到腳下泥土里深藏的何首烏,默默積蓄著藥力。有時他對著它們低語,
仿佛它們真能聽懂?!案轮ā轮ā蹦_步在村口那株歪脖子老槐樹下停住。
樹下圍著幾個閑漢,為首的是屠戶陳三,腰粗膀圓,滿臉橫肉,正唾沫橫飛地吹噓著什么。
阿山低著頭,想悄悄繞過去?!皢燕?!”陳三那粗嘎的嗓門像破鑼一樣炸響,
“這不是咱們的‘藥仙’阿山嘛?又去山里找仙草啦?找到沒?。磕苤文氵@腿不?哈哈哈!
”哄笑聲跟著炸開,刺耳地鉆進阿山的耳朵。他捏緊了肩上的柴繩,指節(jié)發(fā)白,頭垂得更低,
跛著腳只想快點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旋渦。“啞巴啦?廢物點心!”陳三故意伸腳一絆。
阿山本就重心不穩(wěn),一個趔趄猛地向前撲倒。肩上的柴火“嘩啦”一聲散開,砸在雪地里,
幾個他小心翼翼挖了大半天、包在舊布里的草藥根也滾落出來,沾滿了泥雪。他顧不上疼痛,
慌忙去撿那些沾了泥污的草藥根,那是他預備換點鹽巴的指望?!皣K嘖,寶貝疙瘩呢?
”陳三一腳踩住一根沾滿泥的根莖,用力碾了碾,那微弱的藥香瞬間被污雪掩蓋,
“就這玩意兒?喂豬豬都嫌塞牙!瘸子,省省吧,你這輩子也就配跟爛草根打交道!
”又是一陣放肆的哄笑。阿山沒吭聲,只是咬緊牙關,
默默地把那些沾滿泥污的藥根和散落的枯柴,一點點重新攏進懷里,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他的破棉褲,寒意直刺骨髓。他抱著那點微薄的希望,
一瘸一拐地逃離了那令人窒息的笑聲和目光,
沉重的腳步聲在雪地里拖出長長的、歪斜的印子,像一道無聲的傷痕。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
土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阿山把柴火堆到墻角,搓了搓凍僵的手,湊到冰冷的土灶前,
想引燃最后一點柴草。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從門縫底下鉆了進來,
細若游絲,幾乎被呼嘯的風聲吞沒。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拉開了門。門外臺階下,
厚厚的積雪里,蜷縮著一團小小的、幾乎與雪同色的東西。那是一只白鼬,通體雪白,
只有鼻尖一點黑。此刻它漂亮的皮毛上染著刺目的暗紅,一條后腿以極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
嵌在一個銹跡斑斑的鐵夾子里。它小小的身體因寒冷和劇痛劇烈顫抖著,
濕潤的黑眼睛望著阿山,充滿了純粹的、瀕死的恐懼和絕望的哀求。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針,
瞬間刺穿了阿山心頭的冰殼。他太熟悉這種被傷害、被拋棄、走投無路的感覺了。
幾乎沒有猶豫,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那鐵夾的利齒。夾子冰冷刺骨,凍得他手指發(fā)麻,
但他動作異常輕柔。白鼬在他手中瑟瑟發(fā)抖,卻沒有掙扎,只是發(fā)出細弱痛苦的嗚咽。
“別怕……”阿山低聲說,聲音干澀沙啞,不知是在安慰它,還是在對自己說,
“忍一忍……就好了?!彼磷『粑?,猛地用力,那銹蝕的彈簧發(fā)出刺耳的“咔噠”聲,
終于彈開。白鼬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哀鳴,斷腿軟軟地垂著。阿山趕緊把它抱進冰冷的土屋,
用自己唯一一件還算干凈的舊衣里子,撕下布條,笨拙地替它清洗傷口、包扎。
又翻出一點干癟的雜糧餅,嚼碎了,和著溫水,一點點喂給它。
白鼬蜷縮在阿山用枯草臨時鋪就的小窩里,黑亮的眼睛一直望著他,
最初的恐懼漸漸被一種奇異的溫順取代。阿山守著它,聽著屋外風雪呼嘯,
第一次覺得這破敗冰冷的土屋,似乎有了點微弱的熱乎氣。幾天后,雪停了。
阿山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準備去后山看看有沒有凍壞的藥苗。剛邁出門檻,
腳下踩到一個硬物。低頭一看,竟是一小段品相極好的參須,沾著新鮮的泥土,
仿佛剛從地里挖出來。他心頭一跳,疑惑地抬頭四望。這一望,讓他瞬間僵在原地。
不遠處的柴垛頂上,屋旁那棵光禿禿的老棗樹枝杈間,甚至他家那低矮的土墻頭上,
不知何時,竟蹲踞著七八只通體雪白的白鼬!它們大小不一,
皮毛在雪后初晴的陽光下閃爍著銀緞般的光澤。它們安靜無聲,
黑豆似的眼睛齊刷刷地望著阿山,眼神里沒有野獸的兇光,
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肅穆的專注。其中一只體型稍大的白鼬,叼著一件東西,
輕盈地躍下柴垛,走到阿山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它小心翼翼地放下口中之物,
然后后退一步,和其他白鼬一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阿山的呼吸都停滯了。那是一支參。
一支他只在藥鋪老掌柜珍藏的圖譜里才見過的野山參!主根粗壯,形態(tài)宛若人形,
根須細密如龍須,沾著深山中特有的黑褐色泥土,
散發(fā)出一種極其濃郁、令人精神一振的獨特藥香。這支參的品相,
遠非他平日挖到的那些細弱參苗可比,看那蘆碗的緊密層疊,怕是深埋地下百年不止!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地上那只寶參,又抬頭看看那些沉默的白鼬。
那只放下參的大白鼬輕輕晃了晃尾巴,像是在確認什么。然后,毫無征兆地,
所有白鼬如同得了無聲的號令,轉身,一道道矯健的白影無聲地竄入屋后的山林,
消失在光禿禿的灌木叢和嶙峋的巖石間,快得像一道道融化的雪光。寒風卷過空寂的院子,
只剩下阿山和他腳下那支價值連城的百年山參。他呆呆地站著,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一股混雜著震驚、狂喜和深深茫然的熱流沖撞著他。他最終揣著那顆狂跳的心,
把那支百年老參送到了鎮(zhèn)上最大的“仁濟堂”。老掌柜戴著厚厚的水晶鏡片,捧著那支參,
雙手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他翻來覆去地看,對著光照,嗅了又嗅,口中嘖嘖稱奇,
連道“神物”、“仙品”。當那沉甸甸的一袋銀元塞進阿山粗糙的手心時,
那冰涼堅硬的觸感和難以想象的重量,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用這筆錢修繕了破敗的屋頂,
買了幾件厚實的冬衣,囤夠了過冬的糧食。土屋第一次有了安穩(wěn)的氣息。然而,
就在阿山以為日子終于透進一絲光亮時,一種更巨大的、無聲的黑暗悄然籠罩了村子。
先是村東頭的李二叔發(fā)起了高燒,渾身滾燙,咳得撕心裂肺,痰里帶著不祥的暗紅色。
接著是隔壁的孫寡婦,然后是陳三家那個總愛跟著起哄的半大小子……短短幾天,
這種來勢洶洶的“熱癥”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席卷了整個靠山村??人月暼找共煌?,
撕扯著村莊的寧靜,高燒的紅暈染在越來越多村民的臉上,那是絕望的顏色。
恐慌像冰冷的毒藤,纏繞住每個人的脖頸。有人開始收拾細軟,趁著夜色偷偷逃離,
留下更深的恐懼和詛咒?!拔辽駹敗辽駹斶M村了!
”絕望的哭嚎在死寂的清晨和黃昏響起,如同喪鐘。阿山縮在自己的土屋里,
聽著外面越來越凄惶的動靜,那袋銀元壓在箱底,此刻卻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它們能買來衣食,卻買不來活命。他想起李二叔偷偷塞給他的半塊麥餅,
想起孫寡婦看他腿腳不便,默默幫他提過一桶水……還有陳三那個半大小子,
雖然總學他爹的樣嘲笑自己,眼神里卻偶爾會閃過一絲好奇和猶豫??謶诌o了他的心,
像冰一樣冷。他怕,怕得要命。自己這條瘸腿,跑也跑不快。萬一染上……他不敢想下去。
他下意識地關緊了門窗,仿佛那薄薄的木板能隔絕外面肆虐的死亡。這天傍晚,
他正對著墻角發(fā)呆,一陣微弱而奇異的聲浪毫無征兆地涌入他的腦海。
那聲音不是用耳朵聽到的,更像是直接在心底響起,細碎、紛雜,
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焦灼。
“熱……燒起來了……”“痛……喘不上氣……”“要……枯死了……”阿山猛地捂住耳朵,
可那聲音并非來自外界。他驚駭地環(huán)顧四周,土墻、泥地、屋頂的梁木……聲音無處不在!
他踉蹌著撲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外面,風拂過院子角落那叢早已凋零的野菊花枯桿。
“——難受啊……根也爛了……”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意念清晰地傳遞過來。
阿山如遭雷擊,猛地縮回手,背靠著冰冷的土墻滑坐到地上,渾身冷汗涔涔。他聽懂了!
那些聲音,是草木!是院子里的枯草,是屋后的老樹,是整片山林在痛苦地呻吟!
它們的根須感知著地下污水的蔓延,它們的枝葉感受著空氣中病氣的彌漫,它們在哀嚎!
瘟疫的氣息,竟已滲透了這片土地!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懼,比死亡本身更讓他渾身冰冷。
無處可逃!這念頭如同冰錐,刺穿了他最后一絲退縮的僥幸。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中,
另一股更清晰、更急迫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驟然在他混亂的腦海里亮起。
這意念并非來自近處痛苦呻吟的草木,而是源自屋后那片莽莽蒼蒼的深山,
帶著一種古老而純凈的呼喚。
降濁……”“……根……深土……解毒……”“……崖……陽面……紫花……”破碎的詞語,
帶著難以言喻的指向性,像一幅模糊卻關鍵的地圖碎片,強行印入阿山的意識。是它們!
是那些生長在特定險峻之地的草木,在向他傳遞自救的訊息!是那些沉默的草木之靈,
在回應他數年來對它們的熟悉和低語?還是……他猛地想起那群雪白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