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顛得我腦漿都快晃出來了。紅彤彤的蓋頭底下,眼前一片模糊的喜慶色兒,
悶得人喘不上氣。外頭吹吹打打,鑼鼓嗩吶震天響,活像要把人直接送走。
送親的隊伍走得磨磨唧唧,轎夫腳步拖沓,透著一股子敷衍和不情愿。也對,
堂堂京城第二美人柳如眉,嫁的只是個無權(quán)無勢、名聲稀爛的六皇子袁統(tǒng),
還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妾。這事兒擱誰看,都是鮮花插在了茅坑邊上——臭不可聞。
外頭隱隱約約飄進來幾聲閑言碎語,聲音壓得低,卻像針一樣扎耳朵。“嘖嘖,柳家二小姐,
可惜了這副好皮囊……”“可不是嘛!第二美人吶!怎么就…唉,給六殿下做?。?/p>
聽說六殿下在簪花宴上,那眼睛跟鉤子似的,專往女眷堆里鉆,評頭論足,
一點皇家體面都沒有!”“體面?他袁統(tǒng)幾時有過那玩意兒?吊兒郎當,正事不干,
歪門邪道一把好手!柳家也是倒了血霉,攤上這么個主兒來提親,連個正妃位都撈不著,
還是個妾!柳尚書那臉,聽說當場就綠了!”“噓…小聲點兒!再怎么說也是皇子!
柳家能怎么辦?捏著鼻子認了唄!誰讓人家投了個好胎?”“唉,柳二小姐那性子,
最是溫婉得體、識時務(wù)不過的,連句硬話都沒敢說吧?只能認命了唄……”認命?蓋頭底下,
我的嘴角一點點勾了起來,越扯越大,幾乎咧到耳根,無聲地笑著。指甲狠狠掐進掌心,
尖銳的刺痛感才勉強壓下那股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想要毀滅一切的冰冷恨意。溫婉得體?
識時務(wù)?那是上輩子的事了。上輩子,我就是太溫婉,太識時務(wù),
太相信“家和萬事興”那套狗屁道理!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所謂的家族榮耀捆著,
被“第二美人”的虛名架著,規(guī)規(guī)矩矩嫁給了太子那個披著人皮的畜生做側(cè)妃。結(jié)果呢?
換來的是什么?是太子妃陳青鳶那張永遠掛著溫良賢淑假笑的臉,
和她一次次輕描淡寫卻毒如蛇蝎的算計!
是父親柳成嚴和兄長柳明輝為了討好太子、鞏固柳家權(quán)勢,
毫不猶豫地把我推出去頂罪、當替死鬼!最后,一杯毒酒,腸穿肚爛,
痛不欲生地死在那個冰冷陰暗的冷宮角落。臨死前,我聽到了什么?是陳青鳶那個賤人,
用她那把甜得發(fā)膩的嗓子,嬌滴滴地問太子:“殿下,您說,這京城第二美人,
如今這副尊容,還算得上‘美’么?”還有太子那畜生,輕佻又鄙夷的嗤笑:“第二?呵,
不過是些虛名。如今這副模樣,丟進亂葬崗都嫌臟了地方。青鳶,唯有你,
才配得上這‘第一美人’,才配得上孤的皇后之位?!蹦锹曇?,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刀一刀,
把我上輩子那點可憐的念想和血肉,剮得干干凈凈!什么狗屁家族!什么狗屁父兄!
什么狗屁美人虛名!全都是吸血的蛆蟲!是把我敲骨吸髓、踩著我尸骨往上爬的惡鬼!
花轎猛地一晃,停了下來,差點把我甩出去。外面嘈雜的樂聲和人聲也停了,
瞬間安靜得嚇人。“落——轎——!”一個尖細拖長的太監(jiān)嗓門刺破了寂靜。到了。
六皇子府,側(cè)門。妾嘛,自然沒資格走正門。轎簾被粗暴地掀開一角,
一只屬于婆子的、粗壯的手伸了進來,毫不客氣地抓住我的胳膊,一股大力往外拖拽。
“新娘子,下轎了!動作麻利點兒!別誤了吉時!”那力道又急又重,帶著一股子不耐煩,
像是拖拽一件貨物。我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出轎門。蓋頭晃蕩著,
眼前那一片晃動的紅色更加令人窒息。腳下虛浮,剛站穩(wěn),就聽見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
帶著明顯的踉蹌和拖沓。一股濃烈到刺鼻的酒氣,混雜著某種劣質(zhì)的脂粉香,
劈頭蓋臉地熏了過來?!班谩廊藘?!老子的……嗝……第二美人兒!
總算……總算抬進來了?” 聲音含混不清,舌頭像是被酒泡大了,黏黏糊糊。
正是六皇子袁統(tǒng)。他一步三晃地走到我面前,
那股子混雜著酒氣和脂粉的濁臭氣息幾乎噴在我的蓋頭上。他甚至沒等我站穩(wěn),
一只帶著滾燙溫度、明顯不穩(wěn)的手,就直接伸了過來,目標直指我頭上的紅蓋頭!
“讓……讓老子瞧瞧!這京城第二……嗝……到底是個什么仙女兒模樣!
值不值老子……老子費這么大勁兒弄回來!” 他嘿嘿笑著,帶著一股子急不可耐的猥瑣。
那只手帶著汗?jié)竦臒釟?,眼看就要碰到蓋頭的邊緣。就在這瞬間——“啪!”一聲脆響,
格外清晰。我猛地抬手,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精準地、狠狠地打在了他伸過來的手腕上!
力道之大,讓醉醺醺的袁統(tǒng)“嗷”地一聲痛呼,整個人都往后踉蹌了一大步,
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嘶——!你他娘的……” 他捂著手腕,酒似乎都醒了兩分,
又驚又怒地瞪著我蓋頭的方向,大概是想罵人。周圍瞬間死寂一片。
剛才還嗡嗡作響的竊竊私語、婆子催促的吆喝、甚至風吹過燈籠的細微聲響,全都消失了。
空氣像是凝固的冰坨子,沉重地壓在每個人頭頂。所有人,包括那個拽我的婆子,
全都僵住了,眼珠子瞪得溜圓,活像見了鬼。一個剛進門、身份低微的妾室,
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了六皇子一巴掌?!這柳二小姐……瘋了不成?!
她不是全京城最識時務(wù)、最溫婉得體的大家閨秀嗎?!蓋頭底下,
我緩緩地、慢慢地放下了那只打人的手。掌心還殘留著拍擊他手腕骨頭的微麻感,
以及……一絲奇異的、解恨的快意。
我甚至能想象到袁統(tǒng)此刻那張驚怒交加、可能還有點懵的臉。沒有預想中的慌亂和求饒。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反而向前走了一小步。隔著那層薄薄的紅綢,
仿佛能感受到袁統(tǒng)身上那股灼熱又混亂的氣息。然后,
一個清晰、冷靜、甚至帶著點奇異的、刻意放緩的溫柔腔調(diào),
從蓋頭底下穩(wěn)穩(wěn)地飄了出來:“殿下,妾身……失禮了?!甭曇舨淮?,
卻像一顆石子投進死水潭,激起了所有人心里更大的驚濤駭浪。“只是……這蓋頭,
” 我微微側(cè)了側(cè)頭,那紅綢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按規(guī)矩,該是殿下親手在洞房里揭開的,
才算是禮成,才顯得……鄭重,不是嗎?”尾音輕輕上揚,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暗示和鉤子。
“若是此刻揭了,傳出去,旁人豈不是要笑話殿下……太心急了些?
連這點子規(guī)矩……都不顧了?”我頓了頓,讓那點“心急”的暗示在他腦子里盤旋了一下。
“妾身……日后可是殿下的人了。臉面,就是殿下的臉面。殿下……您說呢?”這一番話,
軟中帶硬,綿里藏針。先是干脆利落地承認“失禮”,堵住他發(fā)作的由頭。
然后立刻搬出“規(guī)矩”這面大旗,暗示他此刻的行為才是不合禮數(shù)、有損皇家體面。
最后再把自己和他捆綁在一起,用“臉面”說事,點出他若執(zhí)意胡來,丟的也是他自己的臉。
有理有據(jù),還顯得……特別“為他著想”。死寂。更深的死寂。
我甚至能聽到旁邊婆子粗重的、壓抑的呼吸聲。蓋頭外面,袁統(tǒng)捂著手腕,半天沒吭聲。
那股子暴怒的、想殺人的氣息似乎凝滯了一下,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大概在死死盯著我,隔著紅綢,
我都能感覺到那道目光的驚疑不定和重新燃起的、更加濃厚的……興味。
過了足足有七八個呼吸那么漫長,才聽到他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
那笑聲里沒了剛才的暴怒,反而透著一股子被挑起了興趣的玩味,
像毒蛇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獵物?!昂恰幸馑肌!?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聲音不高,
但那股子陰冷的探究感卻清晰地透了出來。“規(guī)矩?臉面?行……行??!
”他猛地提高了點嗓門,帶著一種刻意的、夸張的醉態(tài),
對著周圍僵立的下人們吼道:“都聾了?!沒聽見柳姨娘的話嗎?!扶好了!
給老子……好好送進去!等老子……嗝……親自去洞房里揭蓋頭!好好……‘鄭重’地揭!
”最后兩個字,他咬得格外重,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膩的期待?!笆?!是!殿下!
” 旁邊的婆子丫鬟如夢初醒,慌忙應(yīng)聲,聲音都在發(fā)抖。剛才拽我的那只手,
此刻小心翼翼地、帶著十二萬分的敬畏和恐懼,輕輕扶住了我的胳膊肘,
動作輕柔得像是捧著什么易碎的琉璃盞。“柳……柳姨娘,您……您小心腳下,
奴婢扶您進去。”我被她們幾乎是簇擁著,或者說,是小心翼翼地“押送”著,
走進了六皇子府的側(cè)門。身后,袁統(tǒng)那混雜著酒氣、脂粉氣和濃濃興味的目光,
一直粘在我的背上,如芒在背,冰冷又滾燙。很好。第一步,沒按上輩子的劇本走。上輩子,
我忍氣吞聲,任由他在門口就掀了蓋頭,像打量貨物一樣肆意點評,
引來一片哄笑和更深的鄙夷。那屈辱,至今想起都讓我胃里翻騰。這一次,巴掌打了,
規(guī)矩立了,還成功勾起了這條毒蛇的興趣?;靵y的喧囂被厚重的門扉隔絕在外。
我被兩個手腳發(fā)軟的丫鬟一左一右“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皇子府的回廊里。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陳舊的、混雜著灰塵和淡淡霉味的氣息,完全沒有新婚的喜慶,
反而透著一股子破敗的冷清。廊下的紅燈籠光線昏暗,勉強照亮腳下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
“柳……柳姨娘,新房就在前頭了。” 左邊一個圓臉的小丫鬟,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眼睛都不敢抬,只盯著自己的腳尖。右邊那個瘦高點的,更是大氣不敢出,
扶著我胳膊的手僵硬得像塊木頭。顯然,門口那一巴掌的余威猶在。我沒應(yīng)聲,
任由她們把我?guī)нM一個勉強算得上“新房”的屋子。地方不算小,但陳設(shè)簡陋得可憐。
一張掛著半舊紅帳的拔步床算是最大的物件,旁邊一張掉漆的圓桌,幾把凳子,
一個半空的梳妝臺。窗戶紙有些地方都破了洞,夜風嗚嗚地灌進來,
吹得桌上兩根手腕粗的紅燭火苗瘋狂搖曳,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像張牙舞爪的鬼魅。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廉價的、有些嗆人的熏香味道,
試圖掩蓋這屋子的陳舊和冷清,卻更顯得欲蓋彌彰。
“姨娘……您、您先坐著歇會兒……殿下……殿下他……” 圓臉丫鬟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
手忙腳亂地想扶我到床邊坐下。“出去?!?我打斷她,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兩個丫鬟同時打了個哆嗦,驚恐地抬頭看我。“沒聽見?
” 我微微側(cè)過臉,蓋頭的流蘇輕輕晃動,映著燭光,在她們眼里大概像某種不詳?shù)念A兆。
“還是說,你們想留在這里,看看殿下待會兒是怎么‘鄭重’地揭蓋頭的?”最后幾個字,
我刻意放緩了語調(diào),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意?!安桓?!奴婢不敢!”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還哆哆嗦嗦地帶上了房門。
“咔噠”一聲輕響,門關(guān)上了。世界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燭火嗶剝的燃燒聲,
和窗外呼嘯的夜風。我依舊站著,沒有去碰那冰冷的床沿。蓋頭底下的空間狹小憋悶,
眼前只有一片晃動的、令人心煩的暗紅。腦子里卻像燒開了的水,無數(shù)前世的畫面瘋狂翻涌,
夾雜著刻骨的恨意和冰冷徹骨的算計。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桌上的紅燭都短了一大截,蠟淚堆得像丑陋的小山。終于——“哐當!
”房門被一股大力猛地踹開!力道之大,震得門框都在呻吟。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酒氣,
混雜著更濃郁的、劣質(zhì)的脂粉香,像一股污濁的浪潮,瞬間席卷了整個房間。
袁統(tǒng)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搖搖晃晃,眼神渾濁,臉上還帶著不正常的紅暈,
顯然在外面又灌了不少黃湯。他一步三晃地走進來,反腳踢上了房門,
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美……美人兒!等急了吧?” 他咧著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笑容帶著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欲望和征服欲。那目光像帶著鉤子,隔著紅蓋頭,
似乎都能感覺到他在我身上逡巡?!白尷献雍煤每纯础谩纯茨氵@朵帶刺兒的野花兒!
”他踉蹌著逼近,那股混雜著酒臭和脂粉的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讓人窒息。
帶著滾燙溫度的手,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蠻橫和急色,再次伸向我的蓋頭!這一次,
速度更快,更直接!紅綢被猛地掀起,粗暴地扯落!眼前驟然一亮,刺得我微微瞇了下眼。
搖曳的燭光下,袁統(tǒng)那張因醉酒和某種亢奮而顯得通紅、帶著幾分猙獰的臉,
清晰地暴露在我眼前。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艷、占有欲,
以及……被我之前那一巴掌挑起的、更深的征服欲和掠奪的快感?!昂?!好!
不愧是……嗝……京城第二!” 他噴著酒氣,目光像黏膩的舌頭,
在我臉上、頸間貪婪地舔舐著,嘴里嘖嘖有聲?!斑@小臉兒……這身段兒……值!
真他娘的值!來!讓老子……”他迫不及待地張開雙臂,帶著一股腥風,就要朝我撲抱過來,
像餓狼撲向到嘴的獵物!
就在他肥胖油膩的手指即將碰到我肩膀的前一剎那——我猛地后退一步!動作干脆利落,
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和冰冷。袁統(tǒng)抱了個空,龐大的身軀因為慣性又往前沖了小半步才站穩(wěn)。
他臉上的淫笑瞬間僵住,被一種錯愕和迅速升騰的怒火取代。
“你他娘的……” 他瞪著通紅的眼,張嘴就要怒罵?!暗钕拢 蔽殷E然抬高聲音,
清亮、冷靜,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蓋過了他即將出口的污言穢語。
袁統(tǒng)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命令口吻的稱呼弄得一愣,到了嘴邊的臟話硬生生卡住了。
我挺直了脊背,毫無畏懼地迎上他那雙因憤怒和酒精而布滿血絲的眼睛。
臉上沒有任何新嫁娘的羞澀或恐懼,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靜,眼底深處,
是毫不掩飾的、淬了毒的冷意。我看著他,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說道:“殿下,良宵苦短,
何必急著行這些俗禮?”我的聲音在寂靜的新房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袁統(tǒng)那張因醉酒和欲念漲紅的臉,瞬間像被凍住了一樣,猙獰的表情僵在臉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錯愕和荒謬感。他大概活了二十多年,
從沒想過會在自己的“洞房花燭夜”,被一個新納的、本該瑟瑟發(fā)抖任他予取予求的妾室,
用這種命令般的、帶著審判意味的冰冷眼神看著。
“你……”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像是被噎住了。
那雙渾濁充血的眼睛死死瞪著我,里面的征服欲被一種更原始、更兇戾的暴怒取代,
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掐死我?!八锥Y?” 他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帶著濃重的嘲諷和壓抑的怒火,“柳如眉,
你他娘的跟老子講‘俗禮’?剛才在門口打老子的膽子呢?現(xiàn)在裝什么貞潔烈女?!
” 他猛地往前逼近一步,那股混雜著酒臭和脂粉的濁氣再次撲面而來,熏得人頭暈。
“老子告訴你!進了這個門,你就是老子的人!老子想怎么著就怎么著!
輪得到你……”“殿下!”我再次打斷他,聲音比剛才更高,更銳利,像一把薄薄的冰刃,
瞬間割裂了他暴躁的咆哮?!澳椭幌氘攤€窩囊廢嗎?!”“窩囊廢”三個字,
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袁統(tǒng)的神經(jīng)上!他臉上的暴怒猛地一窒,瞳孔驟然收縮,
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最不可饒恕的侮辱。那張醉醺醺的臉瞬間扭曲起來,
肌肉抽搐,一股駭人的戾氣從他身上猛地爆發(fā)出來!“你、說、什、么?!
” 他幾乎是從喉嚨深處嘶吼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高大的身軀繃緊了,
像一頭被徹底激怒、隨時準備撕碎獵物的野獸。他猛地揚起手,蒲扇般的大掌帶著風聲,
眼看就要朝我的臉狠狠摑下來!勁風撲面,帶著濃重的殺意!這一巴掌要是打?qū)嵙耍?/p>
恐怕能直接打掉我半條命。但我沒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只是死死地盯著他揚起的手掌,盯著他那雙被怒火和屈辱燒得通紅的眼睛。身體站得筆直,
像一桿插在寒冰中的標槍?!拔艺f,” 在他手掌即將落下的瞬間,我再次開口,語速極快,
聲音卻異常平穩(wěn),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刺他的耳膜,“殿下您,堂堂皇子,
難道就甘心一輩子被人戳著脊梁骨,
罵您是個只會鉆女眷堆、強搶民女、爛泥扶不上墻的窩囊廢?!
”“難道就甘心看著太子穩(wěn)坐東宮,受盡百官擁戴,而您,只能像陰溝里的老鼠,
靠著父皇那點可憐的施舍,在這破敗府邸里醉生夢死,連娶個心儀的女人,都只能靠強搶,
還只配納個妾?!”“難道您就一點不想……把這京城的天,徹底翻過來?!”最后一句,
我?guī)缀跏菈旱土寺曇艉鸪鰜淼?,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瘋狂和力量!袁統(tǒng)揚起的手,
硬生生僵在了半空!距離我的臉頰,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那狂暴的勁風甚至吹起了我鬢邊的幾縷發(fā)絲。他臉上的暴怒像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那雙被酒氣熏得渾濁的眼睛,
此刻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我,里面翻涌著驚濤駭浪。憤怒、屈辱、被戳中痛處的狂躁,
一絲……被那瘋狂的“翻過天來”所勾起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埋在骨子里的野望!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桌上紅燭的火焰在瘋狂跳動,映照著我們兩人僵持的身影。
他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像拉破的風箱。半晌。
那只懸在半空的、帶著能輕易打死人力量的手掌,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極其復雜的僵硬感,
一點一點地放了下來。他依舊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冰冷、探究,
帶著一種全新的、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我的審視?!傲纭肌?他開口,
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酒氣,卻沒了之前的暴戾,
反而透著一股陰沉的、令人心悸的冷靜,“你到底……想說什么?”他向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我完全籠罩在他投下的陰影里。那股濃烈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
我仰著頭,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
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處那被酒精和怒火掩蓋的、屬于皇子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算計。成了。
這條毒蛇的七寸,被我精準地踩住了?!拔蚁胝f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冰冷到近乎殘忍的笑意,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像淬了毒的冰針,
直刺他的耳膜:“殿下,想不想玩一把大的?”我故意停頓了一下,
讓這充滿誘惑和危險的問句,在他被酒精浸泡的腦子里盤旋發(fā)酵。
看著他瞳孔深處那絲被強行壓下的野望開始不安分地跳動。然后,我清晰地、一字一頓地,
吐出那個足以讓任何正常人魂飛魄散的提議:“比如……”“殺光我全家?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新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連窗外呼嘯的風聲,
都仿佛在這一刻消失了。
袁統(tǒng)臉上所有的表情——憤怒、震驚、探究、醉意——都在瞬間凝固、碎裂,
然后被一種純粹的、赤裸裸的驚駭所取代!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極限,
眼珠子幾乎要凸出來,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著我。嘴巴微微張開,
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表情,活像白日里撞見了索命的厲鬼,
或者聽到了這世上最荒誕、最恐怖、最不可理喻的瘋話!時間仿佛被拉長,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難熬。燭火嗶剝地爆出一個小小的燈花,
細微的聲響在這死寂中卻顯得格外刺耳。
終于——“哈……哈哈……” 一聲極其短促、極其干澀的笑聲,從袁統(tǒng)喉嚨里擠了出來。
那笑聲聽起來更像是被什么東西嗆到了氣管,充滿了驚魂未定和極度的荒謬感。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這個頂著“京城第二美人”名頭、剛剛被他強納為妾的女人。
那目光,不再是看玩物,不再是看獵物,
而是像在看一個從九幽地獄爬出來的、披著人皮的怪物!驚駭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更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一種找到了同類,
找到了絕世兇器的狂喜!他那雙因為醉酒而渾濁的眼睛,此刻竟迸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光芒,
亮得嚇人,像暗夜里發(fā)現(xiàn)寶藏的餓狼!“柳如眉……”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奇異的、壓抑不住的顫抖和亢奮,
“你……你他娘的……”他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陰影再次將我完全籠罩。
那股濃烈的酒氣和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但他沒有動手,只是俯下身,
那張帶著猙獰疤痕和扭曲興奮的臉湊得極近,渾濁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啊瓑蚨?!
” 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稀世珍寶般的狂喜。他的嘴角咧開一個巨大的、扭曲的弧度,
露出森白的牙齒,那笑容里沒有半點溫度,只有純粹的、令人膽寒的惡意和欣賞。
“老子就喜歡你這股子狠勁兒!夠勁!夠味兒!” 他猛地直起身,
發(fā)出一陣更加響亮、更加癲狂的大笑,“哈哈哈!殺你全家?好!好得很!這主意……絕了!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睛里的光幾乎要燃燒起來。
“老子早就看柳成嚴那個老匹夫不順眼了!仗著手里捏著點兵權(quán),仗著是太子的老丈人,
在朝堂上指手畫腳,連父皇都讓他三分!還有你那個好大哥柳明輝,裝得人模狗樣,
背地里男盜女娼的玩意兒,看著就他娘的惡心!”他興奮地來回踱了兩步,
像一頭被血腥味刺激得躁動不安的困獸?!傲缑?,老子真沒想到??!你這小娘皮,
看著柔柔弱弱、規(guī)規(guī)矩矩的,心腸比老子還黑!還狠!連自己親爹親哥都下得去手?
” 他猛地停在我面前,那雙燃燒著惡意的眼睛死死鎖住我,“為什么?”最后三個字,
他問得極慢,帶著濃重的探究和審視,像要剝開我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藏著什么。為什么?
蓋頭早已掀開,燭光清晰地映照著我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我沒有躲閃,
任由他那毒蛇般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為什么?前世那杯毒酒穿腸爛肚的劇痛,
太子和陳青鳶那對狗男女冰冷惡毒的嘲笑,
長為了保全家族毫不猶豫將我推出去頂罪時那冷漠絕情的眼神……無數(shù)畫面在眼前瘋狂閃回,
最終化為眼底深處一片凍結(jié)的、燃燒著幽冥之火的冰原。我緩緩抬起眼,迎著他審視的目光,
扯出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甚至帶著一絲詭異愉悅的淺笑?!盀槭裁矗俊蔽业穆曇艉茌p,
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冷得掉冰渣?!耙驗樗麄冊撍腊?,殿下。”“他們不死,我就得死。
”袁統(tǒng)那雙被酒氣和惡意燒得通紅的眼睛,像兩盞在幽冥中點燃的鬼火,死死釘在我臉上。
他剛才那癲狂的興奮勁兒還沒完全褪去,嘴角咧著,露出森白的牙,
但眼底深處那點屬于皇子的、本能的警惕和算計,卻如同冰層下的暗流,重新翻涌上來。
“因為他們該死?”他重復了一遍我的話,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探究,
像毒蛇在獵物身上尋找下口的位置。“柳如眉,你這話……老子聽著怎么這么痛快,
又他媽這么瘆得慌?”他往前又湊了半步,
那股混雜著劣質(zhì)脂粉和隔夜酒氣的味道幾乎要鉆進我的肺里。他伸出手,
粗糲的、帶著薄繭的手指,沒有碰我的臉,卻帶著一種審視貨物的輕佻,
用指背極其緩慢地、幾乎帶著褻玩意味地,蹭過我鬢邊垂落的一縷發(fā)絲。“說說,
”他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黏膩的、令人作嘔的誘惑,“怎么個該死法?讓老子聽聽,
你這顆漂亮腦袋瓜里,都裝著些什么……要人命的玩意兒?”他的指尖,
有意無意地劃過我的耳廓,激起一陣冰冷的戰(zhàn)栗。我強壓下胃里翻騰的惡心感,
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但臉上依舊是一片冰封的平靜,甚至在他指尖觸碰的瞬間,
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殿下,”我開口,聲音清凌凌的,像冰泉擊石,
瞬間驅(qū)散了那點曖昧粘稠的空氣,“柳家,是太子的錢袋子,是太子的馬前卒,
更是太子登基后,最鋒利的那把刀。”袁統(tǒng)的手指頓住了,停在我耳側(cè),那雙渾濁的眼睛里,
暴戾和欲望被一層更深的陰鷙取代?!傲蓢溃可袝?,手握京畿三衛(wèi)部分兵權(quán),
雖不是全部,卻卡著京城的咽喉要道。他手下那些門生故舊,
像藤蔓一樣纏在軍中各處關(guān)節(jié)上?!蔽艺Z速平穩(wěn),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只有眼底深處凍結(jié)的火焰在無聲燃燒?!疤右坏┑腔?,這把刀第一個要砍的,會是誰?
”袁統(tǒng)的眼神驟然一縮,像被針扎了一下。他猛地收回手,臉上的輕佻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中心事的陰冷和戾氣。他當然知道!父皇在時,
太子尚且需要維持兄友弟恭的假象,一旦那老東西蹬了腿,他這個礙眼的、名聲稀爛的弟弟,
就是第一個被清算的對象!柳家,就是太子手里那把最趁手的剔骨刀!“再說我那位好兄長,
柳明輝?!蔽业穆曇衾餄B出一絲刻骨的譏諷,“戶部左侍郎,管著天下錢糧轉(zhuǎn)運的一個肥缺。
殿下以為,太子這些年招兵買馬、籠絡(luò)朝臣、甚至暗中打造兵甲器械的巨額開銷,
銀子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柳明輝的手,伸得比殿下想的……要長得多,也要臟得多。
”袁統(tǒng)的呼吸明顯粗重了幾分,胸膛起伏著。他雖然混賬,但生在皇家,
對這些陰私勾當?shù)男嵊X比狗還靈。柳明輝在戶部,簡直就是太子的一條忠犬,指哪咬哪,
這些年不知道替太子侵吞了多少國庫銀子,又轉(zhuǎn)手洗得干干凈凈!
他袁統(tǒng)想搞點自己的小金庫都費勁巴拉,柳家父子卻富得流油!
“至于我……”我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恨意,“柳家二小姐,京城第二美人。殿下以為,他們費心養(yǎng)我這么大,
就是為了讓我……嫁給您做個上不得臺面的妾?”我抬起眼,直直看向袁統(tǒng),
唇角勾起一個冰冷又絕望的弧度:“不,殿下。我本來,是太子預定好的側(cè)妃人選。
一顆棋子,一個玩物,
一個用來在必要時刻……替太子妃擋災(zāi)、替柳家頂罪的‘第二美人’罷了。
一旦我失去了價值,或者礙了他們的路……”我的聲音頓了頓,
仿佛還能嘗到前世那杯毒酒穿腸爛肚的劇痛,那冰冷和絕望深入骨髓?!啊槐揪?,
或者三尺白綾,就是我的歸宿。死得無聲無息,甚至比不上東宮一條看門狗的死,
能濺起的水花大?!狈块g里只剩下燭火嗶剝的燃燒聲。袁統(tǒng)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了。
他看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眼前這個女人。那張足以傾城的臉上,此刻沒有任何淚痕,
沒有任何軟弱,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冰原之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幽冥之火。
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個干澀的聲響?!八浴彼_口,聲音嘶啞得厲害,
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這巨大恨意和冰冷計劃所震撼的動搖,
“你要殺他們……是為了……活命?”“活命?”我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那冰冷的唇角弧度拉得更大,眼底卻是一片荒蕪的死寂,“殿下,您覺得,
被自己血脈相連的至親,像對待垃圾一樣算計、利用、最后拋棄……這樣的人,
還算是‘活’著嗎?”我的目光掃過這簡陋破敗的新房,
掃過窗外那片象征著禁錮的皇子府高墻,最終落回袁統(tǒng)那張因震驚而顯得有些空白的臉上。
“我嫁進這六皇子府,踏進這道側(cè)門,柳如眉就已經(jīng)死了?!蔽业穆曇艉茌p,
卻像淬了劇毒的針,狠狠扎進空氣里,“活下來的,只是一個披著人皮,
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這惡鬼唯一想做的,”我向前一步,逼近袁統(tǒng),
幾乎能感受到他驟然繃緊的身體和紊亂的呼吸,
“就是拉著所有把我推下去的人……一起下去!”“柳成嚴,柳明輝,陳青鳶,
太子袁徹……一個都跑不了!”每一個名字,都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砸在袁統(tǒng)的心口。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p>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美麗絕倫,卻毫無生氣,只有眼底那兩點幽火在瘋狂跳動,
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和……令人心悸的誘惑。這誘惑,不是美色,是復仇!是毀滅!
是把他最痛恨的那些人,一起拖入深淵的機會!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
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浮木。他眼底最后那點猶豫和震驚,
被一種同樣瘋狂、同樣嗜血的興奮徹底點燃!“好!”他低吼一聲,像野獸的咆哮,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好一個惡鬼!好一個……拉所有人下去!
”他臉上那點醉態(tài)徹底消失無蹤,只剩下屬于掠食者的兇光。他用力搓了把臉,
像是要把最后一絲混沌搓掉?!傲缑迹献映姓J,老子看走眼了!”他眼神灼灼地盯著我,
帶著一種全新的、近乎狂熱的評估,“你這女人,夠毒!夠狠!夠瘋!比老子還瘋!
”他來回踱了兩步,腳步不再虛浮,
反而帶著一種被巨大利益和危險同時刺激而生的亢奮和力量感?!澳阆朐趺锤??
”他猛地停住,轉(zhuǎn)身面對我,眼神銳利如刀,“殺光柳家?說得輕巧!
柳成嚴那老匹夫是兵部尚書,柳明輝是戶部侍郎,背后還站著太子!動他們?
就是動太子的根基!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搞不好,沒咬死他們,老子這點骨頭渣子先被啃光了!
”“根基?”我冷笑一聲,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殿下,您覺得,
柳家的根基,是什么?”袁統(tǒng)皺眉,下意識回答:“兵權(quán)?錢糧?太子的支持?”“不。
”我緩緩搖頭,目光幽深,“是‘干凈’。”袁統(tǒng)一愣?!傲蓢罉税袂辶畡傉?/p>
柳明輝經(jīng)營著謙謙君子的名聲,柳家更是以‘詩禮傳家’自詡,是清流文官的標桿之一。
太子倚重他們,也正是看中他們在朝野的這份‘清譽’和‘根基’。”我語速不快,
卻字字清晰,像一把解剖刀,精準地剝離著柳家光鮮的外衣,“可如果……這份‘干凈’,
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骯臟的謊言呢?”袁統(tǒng)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像黑暗中點燃的狼煙:“你是說……”“柳明輝在戶部,
這些年替太子經(jīng)手了多少見不得光的銀子?
鹽鐵轉(zhuǎn)運、漕糧征收、地方賦稅……哪一處不是油水豐厚?哪一處沒有他做的手腳?
殿下以為,他真是靠那點微薄的俸祿,就能在京城置辦下數(shù)座豪宅,養(yǎng)著幾十房美妾,
揮金如土?”我語帶譏諷,“更別提,為了替太子養(yǎng)兵、打造軍械,他挪用的國庫銀兩,
數(shù)目之大,足以讓他掉十次腦袋!”袁統(tǒng)呼吸急促起來,他當然知道這些貓膩,
但苦于沒有確鑿證據(jù),更無法撼動太子這棵大樹。柳明輝做事極為小心,賬目做得滴水不漏。
“至于柳成嚴……”我眼底閃過一絲更深的寒意,“他那點兵權(quán),看似緊要,實則虛浮。
京畿三衛(wèi),真正能被他完全掌控的,不過是他嫡系的那一衛(wèi)。其他兩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
一個是他當年在邊軍時的死對頭,另一個……則是太子的心腹,
不過是暫時安插在他手下罷了。殿下以為,太子真的會完全信任一個手握重兵的臣子?
”袁統(tǒng)眼中精光爆閃!這些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關(guān)系,他隱約知道一些,
卻遠不如眼前這個女人剖析得如此清晰、致命!“還有,”我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柳成嚴當年在邊關(guān),為了往上爬,為了軍功,做過些什么?
殺良冒功?縱兵劫掠?甚至……為了掩蓋某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秘密,他手上染的血,
恐怕比戰(zhàn)場上還多!這些污點,只要被翻出來,他苦心經(jīng)營了一輩子的‘忠勇剛正’形象,
瞬間就會崩塌!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證據(jù)呢?!
”袁統(tǒng)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diào),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柳如眉!光知道這些沒用!老子需要證據(jù)!鐵證!能把他們徹底釘死的鐵證!
”胳膊上傳來的劇痛讓我微微蹙眉,但我沒有掙扎,反而迎著他急切的目光,
露出了一個冰冷而篤定的微笑。“證據(jù)?”我輕輕掙開他的手,揉了揉被他抓痛的地方,
語氣帶著一絲奇異的、掌控一切的從容,“殿下,您忘了,我是誰?”袁統(tǒng)一怔。
“我是柳家二小姐,柳如眉?!蔽铱粗蛔忠活D,“在柳家后院,生活了整整十七年。
柳成嚴的書房重地,旁人進不去,但我,是他的‘好女兒’,
偶爾進去請安、送碗?yún)泻尾豢??”“柳明輝的書房、臥房,戒備森嚴?
但我是他‘親妹妹’,關(guān)心兄長身體,送些時令點心、新得的古籍孤本……又有何不妥?
”“至于那些陳年舊賬、邊關(guān)秘聞……”我的笑容加深,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殿下,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哪有不留痕的罪?只要知道方向,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有些東西,或許就藏在柳家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某個看似忠心耿耿、實則早已心懷怨恨的老仆手里……甚至,
就在某些……被柳家‘遺忘’的故人墳前?”我每說一句,袁統(tǒng)眼中的光芒就熾熱一分。
他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座挖掘不盡的寶藏,一個從天而降的致命武器!“好!好!好!
”他連說了三個好字,興奮得搓著手,在狹小的新房里來回踱步,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餓狼,
“柳如眉!老子果然沒看錯你!你這腦子,比那些只會掉書袋的酸儒強一萬倍!
”他突然停住腳步,猛地轉(zhuǎn)身,眼中閃爍著瘋狂而貪婪的光芒:“那還等什么?你要什么?
人手?銀子?還是……”他上下打量著我,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帶著一種評估價值的意味,
“……需要老子給你點別的‘助力’?”那目光里的暗示,赤裸裸得令人作嘔。
我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殿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證據(jù)需要時間去找,
去串聯(lián)。貿(mào)然動手,只會打草驚蛇,讓太子和柳家有了防備?!薄爱攧?wù)之急,”我話鋒一轉(zhuǎn),
目光變得幽深,“是讓殿下您……先站穩(wěn)腳跟,
拿到一些……足以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東西?!痹y(tǒng)眉頭一皺:“站穩(wěn)腳跟?
老子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閑散皇子,拿什么站穩(wěn)?拿什么讓他們不敢動?”“權(quán)柄。
”我吐出兩個字,“或者,是能制衡權(quán)柄的東西?!薄氨热??”他追問。
“比如……”我微微傾身,聲音壓得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陛下?!痹y(tǒng)瞳孔猛地一縮!
“陛下雖立了太子,但春秋正盛,身體……”我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袁統(tǒng)自然明白,
他那父皇,近年來身體確實不大爽利,疑心病也越發(fā)重了?!氨菹伦罴芍M什么?
殿下您難道不清楚?”“結(jié)黨營私!窺伺神器!”袁統(tǒng)脫口而出,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忌憚。
“沒錯。”我點頭,“太子勢大,柳家依附,這本就讓陛下心生忌憚。若是此時,
有人能讓陛下‘意外’地發(fā)現(xiàn),太子不僅結(jié)黨營私,
其黨羽更是在暗中做著侵吞國帑、甚至……有擁兵自重之嫌呢?”“柳明輝的賬目,
柳成嚴那點兵權(quán)……這些,不就是最好的引子嗎?”我循循善誘,“不需要直接證據(jù),
只需要一些捕風捉影的‘線索’,
足以引起陛下疑心、讓陛下覺得太子和柳家‘不干凈’、‘不老實’的流言蜚語……就夠了。
”“陛下多疑,只要疑心的種子種下,自然會派人去查。查得越細,
柳家露出的破綻就會越多!到時候……”我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如霜,“太子為了自保,
會怎么做?是壯士斷腕,舍棄柳家?還是……與陛下心生嫌隙?”袁統(tǒng)的眼睛徹底亮了!
像兩簇燃燒的鬼火!這計策太毒了!簡直是往陛下和太子之間,埋下了一根淬了劇毒的釘子!
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太子黨內(nèi)部先亂起來!他袁統(tǒng),只需要在合適的時機,輕輕推一把,
扇扇風點點火……“妙!太妙了!”袁統(tǒng)激動地一拍大腿,
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占有欲。這個女人,簡直是上天賜給他的毒刃!
“柳如眉!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老子撿到寶了!”他興奮地踱了兩步,猛地想起什么,
又轉(zhuǎn)回頭,臉上帶著一絲急切的獰笑:“那老子現(xiàn)在該做什么?總不能干等著吧?
”“當然不能?!蔽业?,“殿下現(xiàn)在要做的,是繼續(xù)當您的‘閑散’皇子,
甚至……要當?shù)酶熨~’一些?!薄班??”袁統(tǒng)一愣。“欺男霸女,斗雞走狗,醉生夢死。
”我一口氣說道,“怎么荒唐怎么來,怎么讓太子和陛下覺得您徹底爛泥扶不上墻,
就怎么來。讓他們徹底放松對您的警惕,把您當成一個不值一提的廢物。
”袁統(tǒng)的臉瞬間黑了:“讓老子裝孫子?!”“小不忍則亂大謀,殿下。”我平靜地看著他,
“只有讓他們徹底輕視您,您才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給他們最致命的一擊!想想看,
當太子和柳家被那些‘流言’攪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時,
誰會去防備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皇子呢?”袁統(tǒng)臉上的怒色漸漸褪去,
被一種陰狠的算計取代。他琢磨著我的話,越想越覺得有理。裝孫子?
只要能最后咬死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裝孫子算什么?!“行!”他咬了咬牙,眼中兇光閃爍,
“老子忍!不就是裝廢物嗎?老子在行!”“還有,”我補充道,“殿下府上,
也該清理清理了。您確定,現(xiàn)在這府里上上下下,沒有太子或者柳家的眼線?
”袁統(tǒng)臉色一沉,眼神瞬間變得陰鷙。他當然知道有!只是以前懶得管,或者說,沒能力管。
“這事交給我?!蔽抑鲃诱埨t,“一個剛進門、被殿下‘強搶’來、心懷怨恨的妾室,
做點‘不懂規(guī)矩’、‘惹是生非’的事情,清理幾個不長眼的奴才……很合理,不是嗎?
”袁統(tǒng)看著我,那雙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除了暴戾、欲望和算計之外的,
一絲真正的……信服。這個女人,心思縝密,手段狠辣,
更懂得如何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去達成目的!“好!”他重重地點頭,
帶著一種豁出去、押上一切的決絕,“柳如眉,老子信你這一回!這盤棋,老子跟你下了!
你要什么,盡管開口!老子豁出去了!”他伸出手,
那只剛才差點扇到我臉上的、骨節(jié)粗大的手掌,此刻攤開在我面前,掌心向上。
這不是求歡的手勢。這是一種同盟的邀請。一種魔鬼契約的締結(jié)。我看著那只手,
掌心紋路深刻,帶著常年習武留下的薄繭,更沾染著無數(shù)看不見的污穢和血腥。
沒有絲毫猶豫。我抬起自己纖細、白皙、屬于“大家閨秀”的手,穩(wěn)穩(wěn)地、用力地,
握了上去!冰冷與滾燙相觸。柔弱與蠻橫相握。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復仇惡鬼。
一個被逼到角落的嗜血兇獸。兩只手,在搖曳的燭光下,在象征喜慶實則冰冷的紅帳前,
緊緊交握!沒有誓言,沒有溫情。只有一種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默契,在無聲中達成。
“成交,殿下?!蔽业穆曇羝届o無波。“合作愉快,老子的……毒美人兒!”袁統(tǒng)咧開嘴,
露出一個猙獰又興奮的笑容,握著我手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
宣告著一種殘酷的占有。他猛地松開手,像是完成了某種儀式,又恢復了那種混不吝的腔調(diào),
搓著手,眼神在我身上掃了一圈,帶著毫不掩飾的赤裸欲望:“嘿嘿,
正事談完了……這春宵一刻……”“殿下,”我立刻后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臉上重新掛上那副冰封的面具,“證據(jù)和計劃,都需要時間。妾身……需要靜一靜,
好好梳理一下思路。畢竟,柳家不是泥捏的?!蔽椅⑽?cè)身,做出送客的姿態(tài):“殿下今夜,
想必也乏了。不如……早些安歇?”袁統(tǒng)臉上的淫笑僵住了。他瞪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被拒絕的惱怒和一絲難以置信。他可是皇子!是他的妾!剛達成同盟,
轉(zhuǎn)頭就把他往外趕?但看著眼前女人那雙毫無波瀾、只有一片冰冷算計的眼睛,
那股邪火硬生生被壓了下去。他猛地想起剛才那番足以打敗朝堂的密謀,
想起這女人腦子里那些要人命的毒計……眼前的這點美色,似乎……暫時也沒那么香了。
“哼!”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帶著一種憋屈的惱怒,又像是給自己找臺階下,“行!行!
老子懂!心狠手辣的女人,腦子都在算計上!沒勁兒!”他煩躁地揮揮手,
像是驅(qū)趕蒼蠅:“老子走!省得礙著你柳大謀士的眼!” 說著,他一步三晃,
帶著滿身酒氣和被強行壓下的欲火,罵罵咧咧地摔門而去。“砰!” 房門被他甩得震天響。
震耳的關(guān)門聲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靜。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桌上那兩根粗大的紅燭,
已經(jīng)燃燒了大半,蠟淚堆積如山,像凝固的血塊。燭火被關(guān)門帶起的風吹得瘋狂搖曳,
在墻壁上投下我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張牙舞爪,如同真正的惡鬼。
空氣中還殘留著袁統(tǒng)身上那股令人作嘔的酒氣和脂粉味。我緩緩抬起剛才和他交握的那只手。
白皙的手背上,清晰地印著他用力握過的紅痕,隱隱作痛。我走到那半舊的梳妝臺前。
銅鏡模糊,映出一張蒼白、美麗、卻毫無生氣的臉。只有那雙眼睛,深不見底,
里面燃燒著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幽冥之火。指尖劃過冰冷的鏡面,
觸碰到自己毫無溫度的皮膚。柳如眉……已經(jīng)死了?;钕聛淼模菑统鸬膼汗?。第一步棋,
落下了。柳家,太子,陳青鳶……我對著鏡中那個陌生的、眼底燃燒著地獄之火的倒影,
無聲地、一字一頓地,用口型說道:“等著我。
”袁統(tǒng)那混賬玩意兒摔門而去的聲音還在廊下回蕩,震得窗紙都嗡嗡作響。
那股子濃得化不開的酒氣和劣質(zhì)脂粉味,卻像毒蛇一樣盤踞在簡陋的新房里,
絲絲縷縷往人骨頭縫里鉆。我走到那扇被他甩得差點散架的破門前,指尖用力,
將門栓重重插上?!斑菄}?!币宦暣囗?,隔絕了外面那個荒唐又污穢的世界。
后背抵著冰涼粗糙的門板,剛才繃緊的、像拉滿弓弦的神經(jīng),才一點點松懈下來。掌心黏膩,
全是冷汗。低頭,右手背上那圈被袁統(tǒng)攥出來的紅痕,在燭光下格外刺眼,隱隱作痛。成了。
第一步棋,落了子。這條毒蛇,暫時被拴住了。雖然拴繩的那只手,也同樣沾滿了毒液。
我走到梳妝臺前。銅鏡昏黃,映出一張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
眉眼依舊是京城第二美人的精致輪廓,可鏡子里那雙眼睛……幽深,冰冷,
空洞得像個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有潭底,燃燒著兩簇跳動的、名為“復仇”的幽冥鬼火。
柳如眉,那個溫婉得體、識時務(wù)的柳家二小姐,在踏進六皇子府側(cè)門的那一刻,
就已經(jīng)被一杯毒酒,毒死在了前世的冷宮里?;钕聛淼?,是厲鬼?,F(xiàn)在,厲鬼要開始索命了。
* * *六皇子府的日子,比我想象的還要破敗和……混亂。袁統(tǒng)這廝,
倒是把“裝廢物”的指令執(zhí)行得一絲不茍,甚至變本加厲。
他幾乎夜夜宿在府里那幾個妖妖嬈嬈、不知從哪個勾欄瓦舍弄來的侍妾屋里,縱情聲色,
鬧騰得整個后院雞犬不寧。白天要么醉醺醺地睡到日上三竿,要么就帶著一群狐朋狗友,
呼啦啦沖出府去,不是去斗雞走狗,就是去京郊的跑馬場撒野,
偶爾還傳出點強買強賣、調(diào)戲良家女子的腌臜事。整個京城都在看六皇子府的笑話。
太子那邊的人更是嗤之以鼻,徹底把袁統(tǒng)當成了爛泥里的臭蟲,連踩一腳都嫌臟了鞋底。
柳家那邊,大概是覺得我這個“棄子”終于滾遠了,眼不見心不煩,更是半點音訊也無。
這正是我要的。袁統(tǒng)在前院荒唐,我在后院“撒潑”。
一個剛被“強搶”來、滿腹怨氣、又仗著幾分姿色想爭寵的“妒婦”,角色簡直量身定做。
“啪!”清脆的耳光聲在略顯空曠的后院小廚房里炸響。
一個穿著半舊綢衫、體態(tài)豐腴的管事婆子捂著臉,踉蹌著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瞪著我,
臉上迅速浮起五個清晰的指印?!傲⒘棠?!您、您憑什么打人?!” 婆子又驚又怒,
聲音尖利。我收回手,指尖還在微微發(fā)麻。臉上卻掛著一種混合著刻薄、委屈和跋扈的神情,
聲音拔得又尖又高,足夠讓院子里其他探頭探腦的下人都聽見:“憑什么?
就憑你克扣本姨娘的份例!就憑你這條看門狗,也敢對本姨娘指手畫腳?!
” 我指著灶臺上明顯分量不足、品相也差了一截的食材,“瞧瞧!瞧瞧這蔫了吧唧的菜!
這不知道擱了幾天的肉!殿下昨兒還夸我新調(diào)的花露水味道好,今兒你們就敢這么作踐我?!
打量著我娘家沒人撐腰了是不是?!”我越說越“激動”,眼圈都逼紅了,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猛地抄起旁邊案板上一把沾著菜葉的破蒲扇,
劈頭蓋臉就往那婆子身上抽打過去!“哎喲!哎喲!姨娘饒命!饒命??!
” 婆子沒想到我敢真動手,被打得抱頭鼠竄,狼狽不堪?!梆埫拷袢詹话窍履阋粚悠?,
你就不知道這后院如今是誰說了算!” 我追打著,動作幅度極大,嘴里不依不饒,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李側(cè)妃的人!是太子妃塞進來的眼線!打量著我好欺負是不是?!
我告訴你們!殿下現(xiàn)在最寵的就是我!你們這些狗東西,再敢怠慢,看我不稟告殿下,
把你們一個個都發(fā)賣到煤窯里去!”“柳姨娘!您血口噴人!老奴冤枉??!
” 婆子一邊躲一邊嚎?!霸┩鳎颗?!” 我啐了一口,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精準地掃過廚房角落里幾個縮著脖子、眼神閃爍的下人,“你們!還有你們!
別以為縮著腦袋當鵪鶉我就不知道!這府里上上下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多著呢!
都給本姨娘等著!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跑!”這場鬧劇動靜極大,很快引來了后院管事。
那是個油滑的中年太監(jiān),姓王,是宮里早年派出來的,臉上永遠掛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哎喲喂,我的柳姨娘!您消消氣!消消氣!這大熱天的,動這么大肝火,
傷了身子可怎么好?” 王管事小跑著過來,作勢要攔我,動作卻慢吞吞的,顯然在看戲。
“王管事!你來得正好!” 我猛地停下手,氣喘吁吁,
指著那被打得頭發(fā)散亂、涕淚橫流的婆子,“這個刁奴!克扣份例,以下犯上!
分明是受人指使,存心要餓死我!你說,該當何罪?!”王管事綠豆眼滴溜溜一轉(zhuǎn),
在狼狽的婆子和我之間掃了個來回,臉上堆起更深的假笑:“哎喲,柳姨娘,您言重了!
言重了!這劉婆子伺候不周,惹您不快,老奴定重重責罰!扣她三個月月錢!
再讓她給您磕頭賠罪!” 他轉(zhuǎn)頭對那婆子喝道,“還不快滾過來給柳姨娘磕頭認錯!
”那劉婆子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屈地跪下來,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姨娘饒命”?!昂?!磕幾個頭就完了?” 我冷笑,不依不饒,
“王管事,你少在這兒和稀泥!這婆子背后是誰指使的,你心里門兒清!
今日不把這根毒刺拔了,難保明日還有張婆子李婆子!到時候,我倒是要去問問殿下,
這府里,到底還有沒有規(guī)矩!殿下新納的妾,是不是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了?!
”我故意把“殿下”兩個字咬得極重,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王管事臉上的假笑終于有點掛不住了。他當然知道袁統(tǒng)最近確實對我有幾分“新鮮勁兒”,
雖然這新鮮勁兒來得莫名其妙。萬一這瘋女人真鬧到六殿下面前,
以六殿下那喜怒無常的性子……王管事打了個寒顫。他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在權(quán)衡。片刻,
他臉上重新堆起諂媚的笑容,腰彎得更低了:“哎喲,柳姨娘息怒!您說得對!這等人,
留在府里確實是個禍害!老奴這就稟明殿下,將這刁奴……逐出府去!永不再用!您看如何?
”“逐出去?” 我斜睨著他,眼神銳利,“王管事,你是不是覺得我傻?
這種吃里扒外的眼線,只是逐出去?她轉(zhuǎn)頭就能去跟她的主子通風報信,繼續(xù)禍害殿下!
依我看……”我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目光掃過廚房里噤若寒蟬的其他人,一字一頓,
清晰無比地說道:“杖斃!”“杖斃”兩個字,像兩塊冰坨子砸在地上,
瞬間讓整個廚房的溫度驟降!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連王管事都驚得眼皮直跳!
那劉婆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癱軟在地,連哭嚎都忘了,只剩篩糠似的發(fā)抖。
“柳、柳姨娘……這、這……” 王管事結(jié)巴了,杖斃一個管事婆子,這動靜太大了!
而且這劉婆子背后確實有李側(cè)妃的影子,李側(cè)妃又隱隱連著東宮那邊……“怎么?
王管事辦不到?” 我逼近一步,眼神冰冷如毒蛇,“還是說,你也跟她一樣,
是別人安插進來的眼線?想護著她?”“不敢!老奴不敢!” 王管事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撲通一聲跪倒,“老奴對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只是……只是這杖斃……”“沒什么好‘只是’的!” 我厲聲打斷他,
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狠厲,“今日我柳如眉把話撂在這兒!這府里,容不下二心的奴才!
誰再敢吃里扒外,窺探殿下行蹤,克扣主子份例,傳遞消息出去……這劉婆子,就是下場!
王管事,你是殿下的人,還是……別人的人?你自己掂量清楚!”我死死盯著他,
那目光里的殺意和瘋狂,讓久經(jīng)世故的王管事都感到一陣寒意。他毫不懷疑,
如果自己再敢推脫,眼前這個剛進門就敢扇皇子巴掌、現(xiàn)在又喊著要杖斃婆子的瘋女人,
絕對敢把他也拉下水!這女人……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王管事心念電轉(zhuǎn),
瞬間有了決斷。他猛地一咬牙,對著門外幾個粗使的健壯婆子吼道:“還愣著干什么?!
沒聽見柳姨娘的話嗎?!把這個克扣主子、以下犯上的刁奴拖下去!杖責!重責!
給我往死里打!讓府里的人都看看,背主的下場!”“不!不要??!王管事!柳姨娘饒命!
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 劉婆子殺豬般的嚎叫瞬間響起,
被兩個如狼似虎的婆子粗暴地拖了出去。求饒聲很快被堵住,
只剩下沉悶的棍棒擊打在皮肉上的“噗噗”聲,以及壓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悶哼。那聲音,
持續(xù)了很久。廚房內(nèi)外,一片死寂。所有下人,包括王管事,都臉色煞白,大氣不敢出,
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仿佛在看一個披著美人皮的羅剎。我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
聽著外面那象征著死亡和立威的沉悶聲響。空氣中似乎彌漫開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很好。
殺雞儆猴。這第一只雞,宰得夠分量。王管事這條老狐貍,也該掂量清楚站哪邊了。
府里的眼線,暫時能清理掉一批。* * *夜深人靜。袁統(tǒng)不知又醉倒在哪個溫柔鄉(xiāng)里。
我住的這破敗小院,更是冷清得像座孤墳。桌上點著一盞如豆的油燈,光線昏暗。
我坐在燈下,面前攤開幾張粗糙的草紙。紙上沒有字,
只有一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墨點、線條和幾個極其隱晦的符號。這是前世在冷宮里,
跟一個因窺探宮廷秘聞而被毒啞的老宮女學的,一種幾乎失傳的暗語。用來傳遞消息,
最是隱秘。指尖沾了點清水,在紙上特定的位置輕輕涂抹。很快,一些模糊的字跡顯現(xiàn)出來。
是柳府里,一個叫“福伯”的老花匠,偷偷遞出來的消息。福伯是柳家的老人,
當年受過我生母一點恩惠,一直記在心里。前世我被太子厭棄時,
也只有他偷偷給我塞過兩個冷硬的饅頭。他是我埋在柳家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顆釘子。
紙上信息很簡短,卻像淬了毒的針,刺得我眼底寒光閃爍:【三日后,戌時末,后角門。
人至。】后面跟著一個極其潦草的符號,代表著——【賬】。賬!柳明輝的賬!
那個足以讓他萬劫不復的、記錄著他替太子侵吞國庫、洗白臟銀的私賬!我猛地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終于……來了!強壓下心頭的悸動,我迅速將草紙湊近油燈。
火苗貪婪地舔舐上去,紙張瞬間蜷曲焦黑,化為灰燼。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焦糊味。
證據(jù)有了引子,袁統(tǒng)那邊,也該動起來了。* * *機會來得比預想的快。兩天后,
宮里突然傳出旨意,陛下設(shè)小宴,召幾位皇子入宮“家宴”。說是家宴,誰都知道,
這不過是老皇帝疑心病又犯了,想近距離看看自己這幾個兒子,尤其是太子,
最近有沒有什么“不安分”的苗頭。袁統(tǒng)接到旨意時,正摟著一個侍妾在涼亭里喝酒聽曲兒,
醉眼朦朧?!凹已纾坎蝗ゲ蝗?!老子正快活呢!哪有空去陪那老……呃,陪父皇吃飯!沒勁!
” 他揮著手,一臉不耐煩地嚷嚷。傳旨太監(jiān)臉都綠了。我遠遠看著,知道該自己上場了。
我端著一碗剛“親手”熬好的醒酒湯(實際是丫鬟熬的),裊裊娜娜地走過去,
聲音嬌嗲得自己都起雞皮疙瘩:“殿下~您瞧您,又喝這么多酒,
傷身子呢~” 我無視那侍妾怨毒的目光,擠開她,把醒酒湯遞到袁統(tǒng)嘴邊,“宮里傳旨呢,
您快喝點醒醒神,這可是陛下召見,耽誤不得呀~”袁統(tǒng)醉醺醺地斜眼看我,
大概是想起了我們的“大計”,眼神里閃過一絲清明,隨即又故意裝出不耐煩的樣子,
就著我的手胡亂喝了兩口:“啰嗦!知道了知道了!煩死了!” 他推開碗,
搖搖晃晃站起來,對著傳旨太監(jiān)嚷嚷,“行了行了!更衣!更衣!老子去還不成嗎?
”他腳步虛浮地被小太監(jiān)們簇擁著去換衣服,經(jīng)過我身邊時,借著寬大袖袍的遮掩,
手指極其隱蔽地在我手背上重重按了一下。那是我們約定的暗號——按計劃行事。
我低眉順眼地退到一邊,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 *皇宮,御花園,聽雨軒。
燈火通明,絲竹隱隱?;实墼鐭ㄗ谥魑?,年過五旬,兩鬢已染霜華,面容雖保養(yǎng)得宜,
但眉宇間那股深重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疑云,卻是脂粉掩蓋不住的。他穿著一身明黃常服,
看似隨意,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不動聲色地掃視著下首。太子袁徹坐在皇帝左手下第一位。
他年近三十,面容端正,氣度沉穩(wěn),一身杏黃太子常服,襯得他越發(fā)顯得溫潤如玉,
一派謙和仁厚的儲君風范。他正微笑著與旁邊一位宗室老王爺?shù)吐暯徽?,舉止得體,
滴水不漏。幾位公主和年幼的皇子依次坐在下首。袁統(tǒng)的位置,在靠近門口的最末席。
他來得最晚,一身錦袍皺巴巴的,頭發(fā)也有些松散,臉上帶著宿醉未醒的潮紅,
走路還微微打著晃。進來時,敷衍地給皇帝行了個禮,一屁股坐下后,
就開始對著桌上的珍饈美味埋頭苦干,吃相粗魯,發(fā)出不小的聲響。皇帝皺了皺眉,
眼底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棄,但很快又隱去,只是淡淡地說了句:“老六,慢些吃,
沒人與你爭搶。”“唔唔……謝父皇!” 袁統(tǒng)嘴里塞滿了食物,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聲,
頭都沒抬,繼續(xù)風卷殘云。太子袁徹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鄙夷,
隨即化為溫和的兄長關(guān)懷:“六弟怕是餓了,父皇莫怪。只是這酒……六弟還是少飲些為妙,
傷身?!薄耙愎?!” 袁統(tǒng)猛地抬起頭,瞪了太子一眼,那眼神渾濁,
帶著酒意和一股子混不吝的蠻橫,“老子……我樂意喝!礙著你了?” 他抓起手邊的金樽,
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滴落在華貴的衣襟上?!胺潘?!
” 皇帝臉色一沉,厲聲呵斥,“怎么跟你皇兄說話的?!”袁統(tǒng)像是被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