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怎么來了?”依萍拉開門。
陸振華撣撣衣服,環(huán)顧了一圈這個狹窄的房間:“我聽爾豪說了。你們住在這里像什么樣子,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回家?!?/p>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依萍的犟勁上來了:“爸爸,五年前我們從那棟大房子里搬出來,就已經(jīng)獨立了。我們現(xiàn)在很好,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那里是你的家,不是我和媽的家?!?/p>
“什么話?!标懻袢A呵斥道:“你一天是陸家的人,一輩子都是陸家的人。你們遇到這樣的事,于情于理應(yīng)該先去找我,而不是讓書桓來處理。文佩,我們走吧?!?/p>
“媽!”依萍先一步擋在傅文佩前面:“爸爸,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回去,雪姨會怎么對我媽。我現(xiàn)在長大了,我可以去工作賺錢來養(yǎng)活我和媽媽。我們雖然過得簡單,但是不會有人給我們氣受,我們不愿意再去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像以前一樣?!?/p>
陸振華不贊同:“什么話,回自己的家怎么叫寄人籬下。依萍,你的脾氣耍到這里應(yīng)該差不多了。我不跟你說這么多,文佩,你告訴你的女兒,這時候要怎么跟我說話?!?/p>
傅文佩站起來,緊緊拉住依萍的手:“振華,你還記得我們是怎么離開陸家的嗎?”
原因嗎?陸振華回憶了一下:“是依萍說,你們要出去住。”
“不?!备滴呐鍝u搖頭:“我知道提起這些事會讓你不高興,但我們不能不明不白的離開,再不清不楚的回去。振華,那時候你冤枉了我們,還要打死我們。如果只是這樣,我認(rèn)了。依萍是我的女兒,她也只能跟著我認(rèn)了。”
陸振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一向溫順的女人,似乎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說這么多話。
傅文佩神色堅定:“但這五年來,你沒有關(guān)心過依萍一絲一毫。她的生活,她的學(xué)業(yè),以至于她現(xiàn)在的工作,都是她自己做到的。我是個沒有用的,依萍為了我吃了很多苦。但現(xiàn)在,我不愿意跟你回去,我不想讓我的女兒再回去過那樣的生活。我是一個母親,再不濟,我也知道我要怎么做。”
“你為什么會這么說。”陸振華覺得不可思議:“你比雪琴先進我陸家門,陸家當(dāng)然有你們一席之地?!?/p>
上前一步,傅文佩說:“你那天說得每句話我都記得。你說,你很后悔把我們母女帶來上海,你說我們是你的拖累。你可以不記得,但我不能忘。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女兒,我很后悔以前對她不夠好?,F(xiàn)在我要讓依萍過她想過的生活?!?/p>
提到心萍,好像有人放掉了陸振華一直憋悶在胸口的那股氣。一瞬間,他似乎老了幾歲,在這個逼仄房間里,顯得蒼老又無力。
他想說什么,張了兩次嘴,又把話和怒氣一起咽了下去,最后露出一個別扭又呆滯的表情。
依萍震驚于媽媽的勇敢,這個女人迸發(fā)了她意想不到的生命力。
“家,還是要回的?!标懻袢A低沉著聲音說。
傅文佩直視著他:“振華,你是跟雪琴商量好了,還是聽到消息就過來了?”
陸振華像被這個荒謬的問題戳了一下:“我不需要和她商量?!?/p>
“那至少,你要告知她,還有家里的其他孩子們?!备滴呐迦崧曊f:“如果你真的在乎每一個人,就不該一意孤行。我們不需要他們的歡迎,至少我們不應(yīng)該面對他們的拒絕。”
依萍點點頭。
見她們這樣的態(tài)度,陸振華覺得一陣疲倦。他不想承認(rèn)自己老了,在家的時候,他依舊覺得自己說一不二,是絕對的主宰。
怎么會有人看不到自己的好意,簡直無禮!
可文佩和依萍就這樣看著自己,那兩雙倔強的眼睛,那樣的眼睛,萍萍的眼睛。
嘆了口氣,陸振華罕見地妥協(xié)了:“那今晚,你們先住在這里。明天我安排好一切,會派車過來接你們。”
他沒有等她們的回答,徑直離開了。
直到陸振華的背影轉(zhuǎn)了個彎,不見了。依萍才松開傅文佩的手,剛才面對強硬的爸爸,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是媽媽及時拉住了自己。
媽媽的,溫暖的手,柔軟的手,有力的手。
依萍看著傅文佩:“媽,你想回陸家嗎?”
傅文佩其實也有些后怕,她不知道自己那番話會不會激怒黑豹子,會不會讓自己也遭遇鞭打或者什么??墒莿倓偅拖胱o在依萍前面,就像依萍無數(shù)次護住傅文佩那樣。
思緒收回,傅文佩緩緩開口:“是,我認(rèn)為我們應(yīng)該回去?!?/p>
她安撫著依萍說:“現(xiàn)在時局不好,戰(zhàn)爭隨時會開始。我們住在外面,安全沒有保障。今天只是開頭,后面呢?”
以前依萍肯定會據(jù)理力爭,可在大上海上班的這幾個月,確實讓她長大了。何書桓也曾在聊天中,跟她談到時局,談到華北和蠢蠢欲動的那個國家。
傅文佩引導(dǎo)著:“我讓你爸爸回去跟雪琴說,這會讓我們的日子好過很多。雪琴一定不想我們回去,但你爸爸已經(jīng)打定了這個主意。他是很敏銳的,只是之前沒有太在意家里的事,他認(rèn)為這些都是小事?,F(xiàn)在,他的世界里占據(jù)大部分的,已經(jīng)是這個家了。雪琴的態(tài)度,加上之前的事,會讓他心里有一些計較。依萍,你爸爸老了,他跟以前不一樣了?!?/p>
“爸爸還會來嗎?”依萍小聲問。
她雖然和陸振華針鋒相對,內(nèi)心里卻最渴望得到這位父親的注意。她想要的,就是那個大房子里每個孩子觸手可及的,父親的關(guān)愛。
傅文佩拍拍她的手:“媽不知道,對不起。”
依萍跟傅文佩撒嬌,只有媽媽,是她在世界上最在意的,書桓都要往后排。
書桓提著大包小包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溫馨的一幕。他喜歡依萍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柔情和依賴。
“伯母,依萍?!焙螘负退齻兇蛘泻簦骸拔襾硗砹?。我買了一些點心,這個熱水瓶里打好了熱水。我也看了衣服,實在不知道伯母會喜歡哪種,今天只好先將就一下,明天我們一起去買?!?/p>
傅文佩忙叫依萍接過東西,她沒有道謝。她并不想跟書桓太客氣,免得生出諸多生疏。
“書桓,我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备滴呐逭f。
何書桓放下東西,有些意外:“是?!?/p>
傅文佩很滿意他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依萍應(yīng)該跟你說過陸家的事情。”
見何書桓點頭,傅文佩接著說:“我想,爾豪應(yīng)該是從你這里知道我們家的事,然后轉(zhuǎn)告了你陸伯伯。他在你之前來過了,他希望我們回陸家去住。我和依萍正在考慮,我也想聽聽你的建議。”
這是進一步考驗這個小伙子,是不是盲目的父權(quán)附庸。如果他立刻說應(yīng)該,那讓依萍和他結(jié)婚的事還要推一推。
何書桓陷入思考,傅文佩認(rèn)真等著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