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加班后我走進便利店，貨架深處踢到一卷現(xiàn)金。
廣播突然響起：“請撿到錢的顧客立即到收銀臺付款。
”收銀員蒼白著臉接過錢：“這是買命錢，收了就得買命?！蔽一琶I下泡面，
回家發(fā)現(xiàn)失去嗅覺。第二次購物后味覺消失，第三次觸感麻木。第四次站在收銀臺前，
收銀員露出獠牙：“您還剩下心臟和眼睛可選?！蔽肄D(zhuǎn)身狂奔，玻璃門卻紋絲不動。
廣播溫柔重復：“您忘了找零——三十年的陽壽。”凌晨兩點四十七分，
城市像個被掏空內(nèi)臟的巨獸，只剩下鋼筋骨架在慘白月光下沉默矗立。
寫字樓最后一盞燈熄滅的瞬間，我被徹底拋入了黏稠的黑暗里。胃袋空空如也，
絞緊的疼痛催促著我走向街角那唯一的光源——“惠家樂”便利店。那24小時營業(yè)的招牌，
紅得刺眼，像黑暗中一只不懷好意的巨大獨眼。自動門發(fā)出老朽病人般的嘶啞呻吟，
緩緩滑開。一股過分濃郁的空氣洗滌劑香氣混合著熟食區(qū)隱約的油脂氣味撲面而來，
甜膩得令人作嘔。店里空無一人，只有慘白得毫無血色的熒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
映得貨架上花花綠綠的包裝袋都透著一股虛假的、褪了色的生機?？諝馐悄郎模?/p>
帶著一種地下室的陰冷潮濕，無聲無息地鉆進骨頭縫里?！坝腥藛?？
”我的聲音在過分空曠的店里顯得突兀又微弱，撞在冰冷的貨架和墻壁上，連個回聲都沒有，
瞬間就被那片死寂吞沒了。只有冷藏柜低沉持續(xù)的嗡鳴，像某種巨大昆蟲在暗處磨牙。
我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走向泡面區(qū)。
些熟悉的包裝——紅燒牛肉、老壇酸菜、鮮蝦魚板……饑餓感像無數(shù)細小的蟲子在胃里啃噬。
就在我伸手去夠最里面一排的香辣牛肉面時，腳尖冷不丁踢到了貨架最底層的金屬擋板。
“哐當?！币宦曒p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我下意識低頭。貨架底部與地面的狹窄縫隙里，
赫然卡著一卷東西。不是垃圾，也不是老鼠。深褐色，粗糙的紋理，緊緊卷成筒狀，
用一根褪了色的、暗紅如凝固血痕的細麻繩捆著。它靜靜地躺在灰塵里，
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那卷東西像個陷阱，散發(fā)著不祥的誘惑。我?guī)缀跏侵四В?/p>
鬼使神差地彎下腰，手指觸碰到那粗糙冰涼的表面時，一股寒意順著指尖猛地竄上脊梁骨。
麻繩的結很怪，不是常見的活扣或死結，而是某種繁復扭曲的樣式，像糾纏的蛇。
我笨拙地用力一扯，麻繩松脫。里面卷著的，是錢。但絕不是普通的錢。深褐近黑的紙張，
觸手粗糙堅韌，仿佛某種陳年的獸皮。上面用某種暗沉、近乎干涸血跡般的朱砂紅顏料，
畫著極其古怪的圖案——扭曲盤繞的線條構成一個似眼非眼、似口非口的符號，
透著難以言喻的邪異和惡意。沒有面額，沒有發(fā)行銀行，
只有這令人不安的符號和紙張本身散發(fā)出的、若有若無的土腥和腐朽氣味。
這……是什么東西？冥幣？某種邪教的符紙？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我。這錢臟！
這錢不對勁！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手，那卷怪異的“錢”啪嗒一聲掉回冰冷的地磚上，
滾了兩圈，停在我腳邊。就在這一剎那！“滋啦——！
”頭頂懸掛的喇叭突然爆出一陣尖銳刺耳、如同指甲刮過黑板般的電流噪音，
瞬間撕裂了便利店死水般的寂靜。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得心臟幾乎停跳，猛地抬頭。
電流噪音持續(xù)了幾秒，像是某種垂死掙扎的喘息，
然后被一個毫無感情的、冰冷僵硬的電子合成女聲取代。那聲音字正腔圓，
卻平板得像一具尸體在說話，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金屬的寒意，直直地鉆進我的耳膜：“通知。
請剛才在A區(qū)貨架撿到遺失物品的顧客，立即到1號收銀臺付款。重復，
請撿到遺失物品的顧客，立即到1號收銀臺付款?！北涞碾娮雍铣梢粢槐楸橹貜椭?，
像設定好的死亡倒計時。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A區(qū)貨架？遺失物品？付款？
它說的……就是這卷詭異的錢！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捏得它無法跳動。逃！
必須馬上逃！我猛地轉(zhuǎn)身，跌跌撞撞地沖向那扇閃著幽光的自動玻璃門。明明感應燈亮著，
可那該死的門卻像焊死在了門框上，紋絲不動！我瘋狂地拍打著冰冷的玻璃，手掌拍得生疼，
門外寂靜的街道在霓虹燈牌模糊的光暈下扭曲著，像隔著一層厚重的、無法穿越的油脂。
“滋啦——請撿到遺失物品的顧客，立即到1號收銀臺付款?！睆V播聲如同跗骨之蛆，
再次響起，比剛才更近，更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擂鼓聲。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的后背，黏膩冰冷。
我僵硬地、一點一點地轉(zhuǎn)回頭。1號收銀臺就在便利店最深處。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
將那里照得一片死寂的明亮。一個穿著便利店制服的收銀員，
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收銀臺后面。他站得筆直，像一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標本。
制服是那種洗得發(fā)舊的深藍色，套在他身上顯得異常寬大，空空蕩蕩。他的臉，
在刺眼的白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非人的、石膏般的慘白。皮膚光滑得詭異，
看不到一絲毛孔和血色。眼窩深陷，眼珠像是兩顆磨砂的玻璃球，毫無神采，
空洞地直視著前方。嘴唇很薄，緊緊地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整個面部肌肉都凝固著，
沒有一絲活人的表情。他像一尊剛從冷庫里搬出來的蠟像，散發(fā)著滲人的寒氣。
那雙玻璃珠似的眼睛，此刻正精準地、毫無偏差地鎖定了我。沒有疑問，沒有探尋，
只有一種冰冷的、程序化的確認?？謶窒癖涞奶俾?，纏繞住我的四肢百骸。我站在原地，
動彈不得。腳邊那卷深褐色、畫著邪異符號的“錢”，仿佛有了生命，散發(fā)著陰冷的惡意。
“滋啦——請顧客立刻到1號收銀臺付款。”廣播第三次響起，如同最后的通牒。退路斷絕，
無形的壓力像冰冷的鐵箍，越收越緊。我?guī)缀跄苈牭阶约貉例X打顫的咯咯聲。
目光死死盯著腳邊那卷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錢”，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眼睛生疼。
逃不了，避不開……那……就只能“付”？一個荒謬又充滿絕望的念頭攫住了我。
也許……也許這只是個荒誕的誤會？也許付了這該死的“錢”，一切就結束了？
強烈的求生欲和對這詭異僵局的恐懼，最終壓倒了理智。我僵硬地彎下腰，
指尖顫抖著再次觸碰到那卷粗糙冰涼的“錢”。這一次，那冰冷的觸感仿佛帶著倒刺，
直接扎進了我的骨髓深處。我猛地將它攥緊在手心，深褐色的紙張邊緣硌得掌心生疼。一步，
兩步……走向那個燈光慘白得如同手術臺的收銀臺。每一步都像踩在深不見底的泥沼里，
沉重而黏膩。那個收銀員，那張石膏般慘白僵硬的臉，那雙毫無生氣的玻璃眼珠，
始終精準地鎖定著我。距離越近，
散發(fā)出來的、混合著廉價清潔劑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陳舊地下室的陰冷氣息就越發(fā)濃烈。
終于站定在收銀臺前。光潔的臺面反射著刺眼的白光。我艱難地抬起那只握著“錢”的手，
手臂僵硬得像生銹的機械。那卷深褐色的“錢”被我放在冰冷的金屬臺面上，
發(fā)出輕微的“嗒”聲。我的喉嚨干澀發(fā)緊，幾乎無法發(fā)聲，
只能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我……撿到的……這個……”收銀員那雙玻璃珠似的眼睛，
緩緩地、毫無波瀾地垂了下去，落在臺面的那卷“錢”上。他伸出同樣慘白、毫無血色的手。
那雙手枯瘦，指關節(jié)異常突出，皮膚緊繃在骨頭上，指甲修剪得過分整齊，
透著一股非人的干凈。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儀式感。
枯瘦的手指捏起那卷深褐色的“錢”，沒有打開檢查，仿佛早已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捏著那卷“錢”，
緩緩地、極其鄭重地放進了收銀機下方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是特制的方形小抽屜里。
抽屜合上，發(fā)出輕微而沉悶的“咔噠”聲，像是棺材蓋落下的聲音。做完這一切，
他重新抬起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玻璃眼珠直勾勾地看著我。薄薄的嘴唇，
以一種極其僵硬的弧度向上扯動，露出了一個極其怪異、毫無溫度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用刻刀在石膏上硬生生劃出來的，只有嘴角的肌肉在動，
整張臉的其他部分依舊凝固著死氣。然后，
他用那種毫無起伏、如同劣質(zhì)錄音機播放出來的平板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好的。
這是‘買命錢’。收了，就得買命。”買命錢？！這三個字如同三道冰錐，
狠狠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插大腦！嗡的一聲，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被徹底凍結！我如墜冰窟，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買命？買誰的命？我的命？！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巨手，
扼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我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木偶，僵在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那三個字在瘋狂地回蕩、撞擊。
收銀員那石膏般僵硬的笑容依舊凝固在臉上，玻璃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仿佛在欣賞獵物臨死前的驚惶。他枯瘦的手指在收銀機的鍵盤上緩慢地、一下下地敲擊著，
發(fā)出單調(diào)而清晰的“噠、噠”聲，每一下都敲打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邦櫩?，
”那平板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宣判，“您需要選購商品。本次‘買命錢’已入賬，
對應額度，可選購一件商品?！边x購商品？在這種時候？用這該死的“買命錢”？
荒謬感混合著極致的恐懼，讓我?guī)缀跻饨谐雎暎〉覂H存的一絲理智死死地壓住了喉嚨。
跑？門打不開！反抗？面對這個非人的東西？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
我只能……買？目光像受驚的兔子，慌亂地在近處的貨架上掃視。花花綠綠的包裝，
此刻在我眼中都像是蒙著一層血光。餅干？薯片？飲料？不……不！胃袋的絞痛猛地加劇，
尖銳地提醒著我最初的饑餓。泡面！對，泡面！我最初進來的目的！
那個最普通的、毫無威脅的念頭，此刻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guī)缀跏菗湎蚺赃叺呐菝尕浖?，手指顫抖著，胡亂地抓起離我最近的一桶——紅色的包裝，
香辣牛肉面。滾燙的塑料桶身燙得我一哆嗦，但我死死抓住，
仿佛那是唯一能證明我還活著的證據(jù)。我轉(zhuǎn)身，
幾乎是砸一樣地將泡面桶放在冰冷的收銀臺上?！斑@個……我買這個！”聲音嘶啞干裂，
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收銀員的目光緩緩移向那桶紅色的泡面。他慘白枯瘦的手伸過來，
拿起泡面桶，動作依舊緩慢得令人窒息。
他的指腹在桶身上那個醒目的“香辣牛肉面”字標上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
像在確認某種印記。然后，他拿起一個同樣毫無溫度、塑料感十足的掃描槍。
“嘀——”一聲短促的電子音。掃描槍的紅光在泡面桶的條形碼上掃過。“香辣牛肉面一桶。
”平板的聲音毫無波瀾地報出商品名。他放下掃描槍，
枯瘦的手指在收銀鍵盤上敲下一個“1”，然后按下了“總計”鍵。
收銀機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嗡鳴和打印的吱嘎聲?！白汤病鳖^頂?shù)膹V播毫無預兆地再次響起，
那冰冷的電子女聲緊隨其后：“交易完成。商品：‘嗅覺’。支付確認?！鄙唐?？嗅覺？！
支付？！我猛地抬頭，驚駭欲絕地看向收銀員。
他正從收銀機里撕下那張剛剛打印出來的、窄窄的購物小票。
小票的顏色……不是尋常的白色或淡黃色，而是一種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
他枯瘦慘白的手指捏著那張暗紅色的小票，極其緩慢地、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遞向我。
臉上那石膏般的僵硬笑容，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詭異?！澳氖論?jù)。請拿好。
”平板的聲音響起，毫無感情，卻如同喪鐘。我渾身冰冷，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拒絕。
但那枯瘦的手就停在半空，那張暗紅的小票像一道催命符。我顫抖著，
用盡全身力氣才抬起如同灌了鉛的手臂，指尖碰到那張小票的瞬間，
一股陰冷滑膩的觸感傳來，仿佛那不是紙，而是某種冷血爬行動物的皮膚。
我猛地將它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觸感直透骨髓。幾乎在同時，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靈魂深處某個無形開關被“咔噠”一聲關閉的剝離感，瞬間攫住了我！
眼前的世界沒有變化，慘白的燈光，花花綠綠的貨架，收銀員那張石膏臉……但所有的氣味，
消失了！徹底地、干干凈凈地消失了！剛才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空氣清新劑氣味？沒了。
熟食區(qū)隱約飄來的油脂香？沒了。泡面桶本身散發(fā)出的塑料和調(diào)料粉味道？沒了！
甚至我自己身上因為緊張恐懼而產(chǎn)生的汗味……也聞不到了！我的鼻子，
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擺設。世界被抽走了色彩之后，又被殘忍地剝奪了氣味，
變成了一片感官的荒漠。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我吞沒。
我死死攥著那張暗紅色的小票，像抓著最后一塊浮木，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蹌了一步。
收銀員玻璃珠似的眼睛，毫無波瀾地看著我的驚惶。那平板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同最后的宣判：“交易結束。歡迎下次光臨?！彪S著他話音落下，
身后那扇如同焊死了一般的自動玻璃門，突然毫無征兆地發(fā)出“嘶——”的一聲輕響，
像垂死之人的嘆息，緩緩地向兩邊滑開了。門外，
凌晨濕冷的空氣帶著城市特有的塵埃和尾氣味道……涌了進來。但我聞不到。
我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連滾爬地沖出了那扇敞開的門。
冰冷的夜風刀子般刮在臉上，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涼意，
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那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感官空白。沖出那扇地獄之門的瞬間，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撲倒在冰冷潮濕的人行道上。肺葉像破風箱一樣劇烈地拉扯，
貪婪地吞咽著外面的空氣，然而……什么都沒有。沒有凌晨清冽的氣息，
沒有汽車尾氣的嗆人，沒有路邊垃圾桶隱約的酸腐……什么都沒有。
我的鼻子成了一個冰冷的、毫無生氣的裝飾品，徒勞地張合著，
卻無法捕捉到一絲一毫世界的味道。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強行閹割般的缺失感，
如同冰冷的鐵水，灌滿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掙扎著爬起來，回頭望去。
“惠家樂”那猩紅的招牌在寂靜的深夜里，像一只剛剛飽食過鮮血的惡魔之眼，
冰冷地、嘲諷地注視著我。店內(nèi)的燈光依舊慘白一片，隔著玻璃，
能看到那個收銀員石膏般的身影，依舊筆直地站在收銀臺后，如同守墓的石像。
我打了個寒顫，攥緊了口袋里那張暗紅色的收據(jù)，指尖傳來它特有的滑膩陰冷。再不敢停留，
我跌跌撞撞地沖進濃稠的夜色，朝著租住的老舊公寓樓狂奔。
回到那間狹小、堆滿雜物的出租屋，反鎖上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鐵皮門滑坐到地上，
我才感覺到一絲虛幻的安全感。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我顫抖著掏出那張暗紅色的收據(jù)，在昏暗的床頭燈下仔細查看。小票的紙張質(zhì)地粗糙怪異，
不像普通的熱敏紙，更像……某種經(jīng)過處理的皮。上面沒有店鋪名稱，沒有地址電話，
沒有日期時間。
：買命錢（壹卷）狀態(tài)：已交割備注：惠家樂超市保有最終解釋權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我的眼睛。
嗅覺（基礎感知單元）”、“已交割”、“保有最終解釋權”……這些冰冷、程序化的詞語，
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場無法理解的、針對我自身的血腥掠奪！胃里翻江倒海，
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頭。我沖到狹小的衛(wèi)生間，對著骯臟的洗手盆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冰冷的水龍頭被我擰到最大，嘩嘩的水流沖刷著我的臉，
試圖洗掉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那揮之不去的“買命錢”的腐朽氣味……然而，徒勞。
我感受不到水的清涼，聞不到自來水的氯味，也嗅不到洗手間里常年積累的潮濕霉味。
我的嗅覺世界，徹底死寂了。那一夜，我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縮了一宿，眼睛死死盯著房門，
手里緊緊攥著那張暗紅的收據(jù)，仿佛它是唯一能證明我還“存在”的東西。
窗外偶爾駛過的車燈，在天花板上投下短暫扭曲的光斑，每一次光影晃動，都讓我驚跳起來，
仿佛那個慘白如石膏的收銀員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房間里。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第一縷渾濁的晨光艱難地擠進布滿灰塵的窗戶，驅(qū)散了一部分室內(nèi)的黑暗，
我才像一具被抽空了骨頭的軟泥，從冰冷的地板上勉強爬起。一夜未眠的神經(jīng)繃到了極限，
頭痛欲裂，更可怕的是胃袋傳來的、如同被砂紙摩擦般的灼痛。饑餓。
最原始、最無法抗拒的生理需求，它沒有因為昨晚的恐怖遭遇而消失，
反而變本加厲地折磨著我。家里空空如也，連一粒米都沒有。出去買？這個念頭剛冒出來，
就讓我渾身戰(zhàn)栗。那個猩紅的招牌，那個慘白的身影，
那張暗紅的收據(jù)……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墒恰I。胃部的絞痛一陣緊似一陣，
提醒我如果不進食，不用那“買命錢”，我也會被活活餓死。絕望像冰冷的藤蔓，越纏越緊。
我顫抖著拉開抽屜，里面躺著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是我昨天加班前放進去的，
準備用來買早餐的。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
散發(fā)著一種屬于正常世界的、令人心安的平凡氣息。
一個微弱的、帶著僥幸的火花在我死寂的心底迸出。
也許……也許昨晚只是一個無法解釋的噩夢？也許那家店白天是正常的？
也許……我可以用自己的錢？這個想法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給了我一絲虛假的勇氣。對，
用自己的錢！只買最便宜的面包，買了就走！絕不碰任何“遺失”的東西！
我深吸一口氣（雖然吸進來的只是毫無意義的空氣），抓起那幾張皺巴巴的零錢，
帶著一種近乎赴死的悲壯，再次走向街角那家“惠家樂”。
白天的“惠家樂”看起來……“正常”得可怕。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照進來，
驅(qū)散了夜晚的陰森，貨架整齊，商品琳瑯滿目。有幾個早起的大爺大媽在挑選蔬菜，
收銀臺前排著兩三個人。昨晚那個慘白如石膏的收銀員不在，
換成了一個四十多歲、面容憔悴、眼皮浮腫的中年女人，正一邊打著哈欠，
一邊慢吞吞地掃碼、裝袋。一切都那么普通，那么日常。昨晚的經(jīng)歷，真的只是一場噩夢嗎？
我站在門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
手心里的汗水浸濕了那幾張皺巴巴的零錢。不行！必須進去！我咬緊牙關，
強迫自己邁開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走進了那片明亮的光線下。陽光照在身上，
卻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只有一種被無數(shù)雙眼睛窺視的冰冷感。
我避開熟食區(qū)和昨晚撿到那卷邪門錢的A區(qū)貨架，低著頭，
徑直走向最靠門口的、擺放著面包糕點的貨架。手指顫抖著，
迅速抓起貨架上最便宜的一個袋裝白吐司。面包袋柔軟的觸感透過塑料傳來，
帶著一點點屬于食物的溫度，這微弱的感覺奇跡般地給了我一絲力量。我緊緊攥著面包，
低著頭，快步走向收銀臺，刻意避開了那個最靠近里面的1號臺，
排在了靠近門口、那個中年女收銀員負責的2號隊伍后面。隊伍緩慢地移動著。
前面一個老頭買了一堆打折蔬菜，收銀員慢悠悠地掃碼，動作拖沓得令人心焦。我低著頭，
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瞟向1號收銀臺的方向。那里空空蕩蕩，臺面光潔如鏡，
仿佛昨晚的一切從未發(fā)生。但我口袋深處那張暗紅色收據(jù)的滑膩觸感，
卻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并非虛幻。終于輪到我了。
我把那袋白吐司放在2號收銀臺的傳送帶上，動作僵硬。同時，
飛快地將手里攥得汗?jié)竦哪菐讖埩沐X遞了過去——一張十塊，幾張一塊，正好是面包的標價。
中年女收銀員抬起浮腫的眼皮，掃了一眼面包，拿起掃描槍?！班帧鼻宕嗟碾娮右繇懫?。
她低頭看了看收銀屏幕，又抬起頭，那雙疲憊無神的眼睛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然后……緩緩地轉(zhuǎn)向了1號收銀臺的方向。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個……”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干澀，帶著濃重的困倦，“這位顧客，
您……是不是走錯柜臺了？”她枯瘦的手指，慢吞吞地指向了1號收銀臺，“您得去那邊付。
您的……‘賬戶’，綁定的是一號臺?！薄百~戶”？綁定？一號臺？！
這幾個詞如同冰水兜頭澆下！我瞬間明白了！昨晚那張暗紅的收據(jù)！
那所謂的“買命錢”交易！它像一個無形的烙印，一個無法解除的契約，
已經(jīng)把我牢牢地綁死在了那個恐怖的1號收銀臺！無論我如何掙扎，
如何試圖用普通的方式逃避，都注定要回到那個慘白身影的面前！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將我淹沒，幾乎讓我窒息。我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女收銀員那浮腫的、帶著濃濃倦意的眼睛，此刻在我眼中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詭異和冰冷。
她不再看我，低下頭，繼續(xù)用那慢吞吞的、令人抓狂的語調(diào)對后面排隊的人說：“下一位。
”后面的人不耐煩地擠了上來。我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魂，被無形的力量推搡著，
被迫離開了2號收銀臺。那袋代表著我最后一絲希望的白吐司，孤零零地躺在傳送帶的盡頭，
離我越來越遠。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大腦一片空白。胃部的絞痛再次猛烈襲來，
提醒著我殘酷的現(xiàn)實。要么餓死，要么……去1號臺。最終，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
我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如同走向斷頭臺的囚徒，挪向了那個燈光最為慘白的1號收銀臺。
每靠近一步，空氣似乎就更陰冷一分。當我站定在臺前時，那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了。
慘白的石膏臉，毫無血色的皮膚，深陷的眼窩里嵌著玻璃珠般的眼珠。
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fā)舊的深藍色制服，寬大地罩在身上。他就那樣筆直地站在那里，
仿佛從未離開過，只是剛剛從墻壁的陰影里分離出來。玻璃珠似的眼睛，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依舊是那毫無波瀾的、死寂的凝視?！邦櫩停逼桨灞涞穆曇繇懫?，沒有絲毫意外，
“請出示您的商品?！蔽业淖齑蕉哙轮?，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還能買什么？我什么都沒有！
我空著手！我的目光慌亂地在近處的貨架上掃過，最終落在收銀臺旁邊，
一個開放式的小冷藏柜上。里面孤零零地躺著幾盒冷藏的鮮牛奶。牛奶！最普通的東西！
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拉開冷藏柜的玻璃門。一股冰冷的白氣涌出，
帶著……我聞不到的、本該屬于牛奶的微腥氣息。我抓起一盒標著“當日新鮮”的牛奶，
冰冷的紙盒凍得我一哆嗦。我?guī)缀跏窃乙粯拥貙⑺旁诒涞氖浙y臺面上?！斑@……這個。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收銀員的目光緩緩移向那盒牛奶。慘白枯瘦的手伸過來，
拿起牛奶盒。他的指腹在盒子上那個醒目的生產(chǎn)日期噴碼上，極其輕微地摩挲了一下。然后，
拿起掃描槍。“嘀——”短促的電子音?！磅r牛奶一盒?！逼桨宓穆曇艉翢o起伏。
放下掃描槍，枯瘦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滋啦——”頭頂?shù)膹V播如同索命的咒語，
準時響起：“交易完成。商品：‘味覺’。支付確認?！蔽队X？！我如遭雷擊！
還沒來得及反應，收銀機已經(jīng)吱嘎作響。
收銀員枯瘦的手指撕下又一張窄窄的收據(jù)——依舊是那種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
他緩緩遞向我，臉上依舊是那石膏般僵硬的、毫無溫度的笑容。“您的收據(jù)。請拿好。
”我顫抖著接過那張暗紅的紙片。就在指尖觸碰到那滑膩紙面的瞬間，
一股更加強烈、更加徹底的剝離感，如同高壓電流般貫穿了我的頭顱！舌頭上所有的感知，
瞬間被抽空了！上一秒還能感受到口腔里的濕潤，下一秒，就只剩下麻木！
徹底的、空洞的麻木！仿佛我的舌頭變成了一塊毫無知覺的橡皮。咸？甜？酸？苦？
這些概念瞬間從我存在的字典里被徹底抹去！
我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什么感覺都沒有！
只有肌肉移動帶來的、純粹的物理觸碰感！巨大的恐慌再次將我淹沒，比失去嗅覺時更甚！
味覺，那是食物帶來的最后慰藉！我失魂落魄地抓起那盒冰冷的牛奶，
甚至忘了“付錢”這個環(huán)節(jié)（因為我知道，我的“賬戶”早已被那該死的“買命錢”綁定），
轉(zhuǎn)身就像被惡鬼追趕一樣，跌跌撞撞地沖出了便利店。這一次，自動門如同嘲諷般，
在我身后無聲地、順暢地滑開。回到出租屋，我癱軟在椅子上，
手里緊緊攥著那盒冰冷的牛奶和那張新的暗紅收據(jù)。
的字跡如同毒蛇的烙?。荷唐罚何队X（基礎感知單元）支付：買命錢（壹卷）——余額不足，
信用預支狀態(tài)：已交割備注：惠家樂超市保有最終解釋權“余額不足”？“信用預支”？
這些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我最后一絲僥幸！
那卷“買命錢”買走了我的嗅覺，預支了我的味覺……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我還能用什么來“買”？我顫抖著打開那盒牛奶。白色的液體倒入杯中，
看起來那么正常。我端起杯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大口。沒有牛奶的醇香，沒有一絲絲甜味，
也沒有任何腥氣。它流進我的嘴里，滑過我的喉嚨，像一杯無色無味、溫度略低的液體塑料。
我感受不到任何屬于食物的慰藉，只有液體流過的冰冷觸感和胃部被填充的物理感覺。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我淹沒。我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徒，
等待著下一次被傳喚到那恐怖的1號收銀臺，等待著感官被再次剝奪。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和麻木中緩慢爬行。我蜷縮在出租屋的角落里，像一只受傷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