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缸村南邊有一座老石橋，橫架在由北山上的溪流匯集而成的小河上，
它的建造者就連村里最年長的老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為了方便村里人來回過河，
在這里挺了很久很久。村子沒有什么很特別的地方，只是四周都是高山，
圍得可以說是水泄不通，就像是老天爺造的一口大缸，這大概就是石缸村村名的由來。
從北山上來的水，流了不知道多少年，也沒見缸里的水上漲，這口缸到底是有個縫的，
到底在哪兒，村里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沒有多大意愿去尋找。河東邊住著人，
河西邊種著地，老石橋連接著這兩個地方，在這一片小天地里也只有它連接著這兩個地方了。
老石橋還是這個村子村民的聚會場所，見證了不少代人的成長，聚會的成員換了一批又一批。
石缸村的村民基本上一有閑工夫，就會到橋沿上坐著，有時人多了，沒了位置，
就索性在附近隨便找個東西墊在屁股下面席地而坐了。有不嫌麻煩的，回一趟家，搬個凳子，
拿把椅子，不緊不慢地趕來了。有時也會罕見地碰到橋上沒人的時候，
這時無須擔心一個人會孤獨，在這必經(jīng)之路上坐著，總會遇到村里人的，
遇到了多少就會嘮上兩句，慢慢的人也就聚的越來越多了。老石橋一直都是村子的公共場所，
不屬于任何人所有，因此，村子里的任何人都可以來到老石橋休閑。在陽光明媚的午后，
吃得早的在橋沿上坐成一排已經(jīng)聊上，吃得晚的哪怕端著飯也要到場。大人們聊著各種瑣事，
小孩子們在旁邊做著游戲，稍大點兒的在河里摸魚、游泳。此時若是再來一陣涼爽的微風，
儼然一幅悠然閑適的田園風景畫。這樣和諧的畫面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發(fā)生了變化，
這一個罕見的現(xiàn)象自建村以來第一次發(fā)生——一座橋被莫名其妙的分成了兩半！
村里有個不受待見的小老頭，年輕時做過的事惹惱過全村人，要不是當時的村長攔著，
他就英年早逝了?，F(xiàn)如今已是半身入土的年紀，他又在做著當年的事，
只是這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在做了。村里人不是躲著他就是無視他，
和他說話的只有兩三個后輩，僅限于見面時的一聲招呼。
這位老人干完活歇息時也會到老石橋坐坐。來早了，就獨自一人吹風盡享田園的靜謐。
就算其他村民來了，他也是獨自一人，他坐的那個橋沿便暫時獨屬于他了。就算來晚了，
兩邊都坐了人，只要他選了一邊坐下，那這一邊的人就倒戈到另一邊了。
有時他會默默地離開，到別的地方乘涼歇息，沒必要自討沒趣地往上靠。日子就這樣過著，
他們的祖先過去怎么過的日子，他們現(xiàn)在基本上還是這么過，
世界的變化似乎沒有影響到他們，但是在他們的生活中卻能看到這種變化，
只不過看到的人少，看不到的人多罷了。（一）一天，這個小老頭早早地忙完了地里的活計，
也不著急去做自己的大事，就扛著鋤頭來到了橋邊。恰逢沒人，他放下鋤頭就坐下了，
望著遠處的高山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旱煙，點著了就悠閑地抽了起來。抽完幾支后，
橋上的人已經(jīng)來了不少了，已經(jīng)能聽到另一邊嘰嘰喳喳的聊天聲了。老人沒在意，
清理著自己的煙桿，這時從橋東邊走來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肩上扛著農具，看到老人后，
笑著向他打招呼：“歇著呢？劉叔！”老人看到他后點點頭，回應道：“哎！
”男人見他回應了，答道：“那我先走了？”老人擺擺手，說道：“哎，你忙去吧！
”男人做完該做的后，抬了抬肩膀，扛好農具就離開了。老人收好煙桿，靜靜地坐著，
側著身子注視著橋下的小河?！翱炜窗?！劉水娃的臉腫成豬頭了，哈哈哈……”，
一個稍大的孩子注意到往這邊走的劉水娃嬉笑著喊道。旁邊在玩的其他孩子扭過頭，
齊刷刷地看向他，也跟著大笑起來。這笑聲吸引了那一群人的目光，紛紛看向他們，
老人也轉過頭來看向孩子們。“他爹下手還真狠??！不光臉，你們看他眼睛還青一塊呢！
”“誰說不是呢？就算不是自己的種，也沒必要下死手啊！”“我看吶，
就是因為不是自己的種，才下得了死手，要是輪到你，估計比他爹還狠呢！”“去你娘的！
”……那一群人指著劉水娃議論紛紛，有說有笑的。劉水娃害羞地抬起一只胳膊想遮一下臉，
奈何身上還扛著從山上撿的一大堆干柴，此時也分不出手來做別的事。一群孩子圍了上去，
似乎都想看清這個幾乎每天都是不同妝容的“戲子”，一個個地撅著屁股彎著腰，
脖子一扭往上瞧，你一推他一拽，亂作了一團。劉水娃害怕地左右擺著頭，向前走不了，
向后退不得，委屈得快要哭了。老人看不下去了，厲聲喝道：“干什么呢？上一邊玩去，
去、去……”他擺著雙臂，像趕鴨子一樣把孩子們都趕跑了，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地亂竄。
老人看著他們可笑的樣子，嘆氣道：“真是什么樣的爹娘養(yǎng)什么樣的娃娃?！辈磺傻氖?，
這句話被旁邊的一個中年婦女聽到，“老劉頭，你說誰呢？”她挎著籃子叉著腰，
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說。那一群人不明所以，只知道有熱鬧看了。老劉頭沒有被她嚇到，
兩只手背在腰后，仰著頭回應道：“我沒指名沒指姓，你激動個啥？還是說你這是承認了？
”中年婦女氣急敗壞地罵道：“老不死的，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嗎？我兒子還小他懂個啥？
就你能耐，你再能耐，你孫子還不是被你害死了？”這句話觸動了老劉頭的底線，
指著她大罵道：“你再說一遍？”那婦女也不甘示弱，得意的說：“我就說，我就說，
嘴長我身上，你管得著嗎？”“我他媽刨死了你?！崩蟿㈩^說完轉身就要拿鋤頭。
婦女伸著脖子，挑釁道：“來?。⊥@兒刨?。∧銈€老不死的?！笨礋狒[的人眼看事情不對，
幾個人沖上去要拉開他們，一個漢子抱住老劉頭，一個老頭搶他手里的鋤頭，
老頭勸著他：“劉老哥，消消氣，快把鋤頭放下。”兩個老婆子拽著婦女，
一位連忙勸著她：“行了，行了，狗娃他娘消消氣，你說你惹他干啥？他啥事干不出來啊。
”他們越攔著，兩人爭斗得越激烈。老劉頭嘴里喊著別攔著他，年邁的身軀一股腦的向前沖，
抱他的漢子都快挺不住了。婦女也不甘示弱，手里比劃著，嘴里輸出著。
眼看戰(zhàn)況越來越焦急，上來攔的人也多了起來，劉水娃被嚇到了，
其他孩子們則樂呵呵地觀望著。劉水娃怔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后，趕忙放下干柴，
鉆進人群里，抱住老劉頭，帶著哭腔說著：“劉爺爺，劉爺爺，您快停下來吧，求您啦！
”眾人看有孩子擠了進來，便拿孩子安全為由頭勸他停手。老人看到腰下哭著的劉水娃，
重新面對眾人的勸解，頓時泄了氣，哼了一聲便把鋤頭扔到一邊。
扶著劉水娃到原來的位置坐下，一只手摸著他的頭，另一只手幫他擦眼淚。
一群人看老人暫時消了氣，都松了一口氣，打算散了去，可那婦女還不依不饒地罵著老人。
老人沒搭理她，剛才勸她的老婆子一面說著行了，一面推著她趕緊離開這座橋。
眾人被他倆一鬧，也沒了休息的興致，恰好又快到干活的點兒了，都散去了，
孩子們不情不愿地跟著離開了，最后只剩下爺倆留在橋上。劉水娃趴在橋沿，
將朦朧的目光投到小河里。老人撫摸著他的頭環(huán)視著村子周圍的高山，
似乎以此來平復心中的怒氣。爺倆默不作聲了好一會兒，劉爺爺才輕聲的說：“水娃啊！
嚇到你了吧！”水娃搖搖頭。劉爺爺笑著撫摸他的頭，夸他是好孩子。
接著他問道：“你在看什么呢？”“看水里的魚?！彼藁卮鸬暮芷降?，聽不出悲傷，
也聽不出喜悅。劉爺爺扭頭看向水里，水面又添進一個倒影，他看到一群小魚歡快地游著，
你追我趕，游快游慢，是那么得歡快，那么得自由。
劉爺爺指著水里笑著說：“這么多小魚游得這么開心，這個涂著大花臉的小魚怎么板著臉呢？
”水娃掃視著河水，沒找到劉爺爺說的那條魚，抬頭問他：“它在哪呢？劉爺爺?！薄鞍パ?，
這不是嗎？”劉爺爺又重新指了指。水娃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開心地說道：“哈哈哈，原來是我??！我還以為真有大花臉的魚呢！
”河里的倒影也笑了起來，兩個笑容在河里蕩漾著。劉爺爺說：“沒準還真有這樣的魚呢！
”“真的嗎？劉爺爺！”水娃天真地問道?！盃敔斒窃跁锟吹降?，不止是長著人臉的魚，
還有長著人的腦袋的蛇、九條尾巴的狐貍、長著一只眼睛的人，
還有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書上不僅說了它們長什么樣，還寫了它們在什么地方生活，
啊，書上還有圖畫呢！”劉爺爺興致勃勃地說著。水娃聽得兩眼放光，激動地說：“劉爺爺！
我能看看那本書嗎？”劉爺爺哈哈大笑，對他說：“這么想看?。∶魈炀徒o你帶來。
明天吃完中午飯早點來，我在這兒等著你?！彼薷吲d地點著頭，不停地感謝劉爺爺，
劉爺爺不停地回應他的謝意。爺倆又坐了一小會兒，劉爺爺一直想問他點兒事，
可是到最后也沒有開口。天色漸晚，水娃向劉爺爺擺擺手，“劉爺爺我先走了，
回去晚了我爸又該生氣了。還有別忘了給我?guī)?！”他一面說著，
一面鉚足了力氣要重新扛起那一堆比他人還高的干柴。劉爺爺也向他擺擺手，說：“好嘞！
不會忘的。哎呦，我給你背回家去吧！”趕忙要搭把手幫他。劉爺爺還沒碰到他，
水娃就挺起了腰板，扛穩(wěn)了干柴，扭過頭對劉爺爺說：“不用啦！劉爺爺，我先走了。
”說完話，轉過頭就快步往家的方向趕。劉爺爺說了句好的，
就一個人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離開。太陽沉入西山，這一方世界又迎來了黑夜。
橋東邊亮起一家家燈火，灼透了黑夜，村子邊緣還有一戶人家遲遲沒有點起燈火。
月光灑在老石橋上，一個年邁的身影正緩緩地朝村子走去。
（二）午后的陽光還是有點灼人的，老石橋上沒有什么人，
老人吃完飯就早早地坐在這兒等人了。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絲毫沒有收勢的樣子，
發(fā)射出去的陽光如箭雨般穿刺著這片土地上的萬物。老人的草帽遮不住這陽光了，
即使身上穿著單簿的衣服，袒著胸膛，還是大汗淋漓。其他人早已離去，又剩他一人了。
老人沒有離去的意思，他只是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等著，不時的靜靜地看著橋東頭的村子。
又過了不知多久，太陽先投降了，先前得意的面容黯淡了不少，
現(xiàn)在似乎打算要早早地回家歇息。老人舒適了不少，吹來的清涼的微風擦拭著他臉上的汗水，
似乎也在撫慰他的內心。來到橋上的人多了起來，坐在他對面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
至少要留下了過人的道，于是他們開始向兩邊擴張?！八拊趺催€沒來呢？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要不去看看吧！”老人小聲地自言自語道。他站起身子望向村子，又坐下去望向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