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夢魘意識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淤泥里,
最后一點光被試卷淹沒——雪白的、刺眼的、印著猩紅叉號的卷子,像無數(shù)塊裹尸布,
層層疊疊地壓下來??諝饫飶浡淤|(zhì)打印紙的油墨味、外賣餿掉的酸腐氣,
還有……消毒水那揮之不去的、絕望的死亡氣息。喉嚨被無形的絕望死死扼住,
每一次掙扎的喘息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昂簟?!”黎麗淑猛地從課桌上彈起來,
脊背撞上硬邦邦的木椅靠背,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
額頭上全是冷汗,黏膩膩地貼著散落的碎發(fā)。眼前是刺目的陽光,穿過積滿灰塵的玻璃窗,
斜斜地打在斑駁的綠漆課桌上,映出模糊的光斑。
空氣里飄蕩著粉筆灰特有的、干燥嗆人的味道。不是那間堆滿絕望的出租屋。沒有消毒水味。
沒有……死亡的氣息。高三(七)班。
墻壁上貼著褪色的“距離高考還有XX天”的鮮紅標語,數(shù)字觸目驚心。
周圍是熟悉的、穿著寬大藍白校服的背影,低低的翻書聲、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構(gòu)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啪!”一道細微卻凌厲的破空聲。緊接著,
額角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黎麗淑下意識地“嘶”了一聲,抬手捂住被擊中的地方。
指尖觸到一點白色的粉末和一個微小的硬物——一小截粉筆頭,
骨碌碌滾落在攤開的英語練習冊上,留下一個刺眼的白點?!袄棼愂?,
”講臺上傳來一個清冽的、沒什么溫度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嗡嗡聲,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睡夠了沒?”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唰”地聚焦過來。
探究的,好奇的,更多的是看熱鬧的漠然。那些目光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
混雜著前世最后時刻被試卷淹沒的窒息感,讓她胃里一陣翻攪。她抬起頭。
講臺中央站著江城。少年身形挺拔,穿著干凈的校服,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
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他一手撐著講臺邊緣,另一只手還捏著半截粉筆,
指尖沾著白色的粉末。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鼻梁高挺。
那張被全校女生私下評為“神顏”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薄唇微抿,唯有那雙眼睛,
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越過半個教室,精準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沒什么溫度,
銳利得像手術(shù)刀,仿佛能輕易剝開她剛剛從死亡深淵爬回來的狼狽外殼,直刺內(nèi)里。江城。
天之驕子。永遠的第一名。家世耀眼,前程似錦。前世的他,
是黎麗淑這種班級墊底的“透明人”踮起腳尖也望不到的存在。他偶爾投來的目光,
和看教室角落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沒什么區(qū)別——都是背景板的一部分。直到最后,
她像一粒塵埃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出租屋里,他的人生軌跡恐怕連一絲漣漪都不會有。
而現(xiàn)在,他成了她重生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迎接”她的人。
用一枚精準砸中額頭的粉筆頭。黎麗淑垂下眼瞼,避開那道刺人的視線。
心臟在胸腔里兀自狂跳,不是因為悸動,而是被冰冷的現(xiàn)實和洶涌的恨意攥緊。
她慢慢地、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手指蜷縮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再抬起眼時,那里只剩下屬于十八歲少女的懵懂、驚慌和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
“對…對不起,江老師?!彼÷晣肃?,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怯懦,頭垂得更低了,
額發(fā)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逝的冰冷寒芒。講臺上,江城似乎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他沒再說什么,只是隨意地轉(zhuǎn)開了視線,指尖捻了捻那點粉筆灰,
繼續(xù)講解黑板上的完形填空。但黎麗淑能感覺到,那道無形的目光,
似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粉筆灰的氣味,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尖。
日子像被按下了慢速播放鍵,又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拉長。
黎麗淑像一個技藝精湛的木偶師,小心翼翼地操縱著自己這具年輕的身體,
扮演著那個“努力卻笨拙”的黎麗淑。數(shù)學課。講臺上,
頭發(fā)花白的王老師唾沫橫飛地講解著導數(shù)應用,聲音激昂,仿佛手握打開宇宙奧秘的鑰匙。
黎麗淑低著頭,盯著攤開的練習冊。那幾道所謂的“壓軸難題”,
得如同攤開的掌紋——導數(shù)的單調(diào)性、極值點偏移、洛必達法則的巧妙運用……步驟、答案,
在她腦海里自動浮現(xiàn),流暢得如同呼吸。
成年人的邏輯思維和前世被社會反復捶打過的分析能力,處理這些高三題目,
幾乎是降維打擊。她握著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微微顫抖。不是不會寫,
而是必須“寫錯”。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掉大腦里那個冷靜的聲音。筆尖落下,
刻意歪歪扭扭地寫下一個錯誤的公式,然后“卡”在某個明明顯而易見的步驟上,
眉頭擰成疙瘩,臉上適時地堆滿困惑和焦慮。她甚至故意在計算一個簡單的三角函數(shù)值時,
“粗心”地寫錯了一個符號。下課鈴聲終于響起,黎麗淑像被抽干了力氣,癱在椅子上,
后背滲出一層薄汗。是累的,更是憋屈的。扮演無知,比真正的學習更耗費心神?!拔梗?/p>
黎麗淑,江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闭n代表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公式化的通知意味。
黎麗淑的心猛地一跳。江城?他找自己?她定了定神,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向教師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她敲了敲門?!斑M?!笔墙堑穆曇?。推開門,
江城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面前攤著幾份試卷。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
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他手里捏著一支紅筆,正漫不經(jīng)心地在指尖轉(zhuǎn)著。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2 偽裝之痛“坐。
”他用下巴點了點對面的椅子。黎麗淑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拘謹?shù)亟g在一起,
低著頭,一副等待訓斥的乖順模樣?!白罱鼱顟B(tài)不好?”江城開口,聲音沒什么波瀾,
聽不出是關(guān)心還是例行公事的詢問。他的視線掃過她放在膝蓋上絞緊的手指,
那指甲蓋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皼]……沒有,江老師?!崩棼愂绲穆曇艏毴粑脜?,
頭垂得更低了,視線落在自己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鞋尖,“就是……數(shù)學,太難了,跟不上。
”她適時地讓聲音里帶上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和沮喪。江城沉默了幾秒。
辦公室里只有紅筆在指尖旋轉(zhuǎn)的細微摩擦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籃球拍打聲。
那沉默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緩緩罩下。黎麗淑甚至能聽到自己刻意放緩的呼吸聲?!班?。
”他終于應了一聲,聽不出情緒。然后,他隨手從桌角一沓空白的草稿紙里抽出一張,
推到她面前。紙張摩擦桌面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黎麗淑下意識地抬眼看去。
那是一張普通的數(shù)學草稿紙,邊緣還帶著切割的毛邊。但吸引她目光的,
是紙面一角——那里有幾行極其潦草、幾乎被忽略的演算痕跡。不是高中的內(nèi)容!
那分明是微積分里的一個多重積分符號,后面跟著一串簡略的推導……筆鋒凌厲,
帶著一種行云流水般的自信和熟練。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一個高三學生,怎么可能……怎么會下意識地在草稿紙上演算大學高等數(shù)學?
除非……一個荒謬又驚悚的念頭瞬間竄入腦海,又被她死死摁住。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只是巧合,或者他隨手寫的?“拿去用吧?!苯堑穆曇舸蚱屏怂兰牛?/p>
依舊是那副平淡無波的調(diào)子。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臉上多停留了零點一秒,又似乎沒有。
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點了點那張草稿紙,“演算步驟清晰點,別老在送分題上栽跟頭。
”黎麗淑幾乎是觸電般收回目光,猛地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她飛快地抓起那張草稿紙,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紙張被捏得起了褶皺。
“謝…謝謝江老師?!彼穆曇舾蓾o繃,幾乎變了調(diào)。她不敢再多看江城一眼,
也顧不上什么禮貌,幾乎是逃也似地沖出了辦公室。門在身后關(guān)上,
隔絕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空間。走廊里空曠的風吹來,黎麗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大口喘著氣,后背一片冰涼。她低頭看著手里那張草稿紙,那幾行不屬于高三的數(shù)學符號,
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發(fā)痛。江城……他到底是誰?月考如期而至,
又在一片或哀嚎或慶幸的氣氛中落下帷幕。成績單如同死神的宣判書,
在班主任手中抖得嘩嘩作響。黎麗淑的名字,如同前世一樣,穩(wěn)穩(wěn)地掛在倒數(shù)幾名的位置,
數(shù)字刺眼得令人麻木。周圍的竊竊私語,那些若有若無的、帶著憐憫或嘲弄的目光,
像細密的針,扎在她身上,又迅速被一種更深的冰冷覆蓋。
她面無表情地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紙,指尖冰冷。倒數(shù)?很好。這正是她想要的。
她需要這層“學渣”的硬殼,像變色龍的保護色,讓她能在暗處積蓄力量,
看清那些前世模糊的面孔。“麗淑……”同桌趙小薇湊過來,聲音壓得低低的,
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慰,“別太難過了,下次……下次一定能考好點?!壁w小薇的臉圓圓的,
眼睛很大,此刻盛滿了真誠的擔憂。黎麗淑看著她,
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翻涌上來——這個女孩,
似乎是班里少數(shù)幾個沒有跟著起哄嘲笑過自己的人,雖然也僅限于此。
黎麗淑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甚至帶著點木然的笑,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目光卻越過趙小薇的肩膀,落在前排那個被幾個女生簇擁著的、笑得張揚的身影上。林菲菲。
扔進垃圾桶、嘲笑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僅僅因為她撿起了江城掉在地上的筆)的女生。
此刻的林菲菲,正指著成績單上黎麗淑的名字,跟旁邊的女生低聲說著什么,
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刻意壓低卻依舊刺耳的嗤笑聲。那笑聲像淬了毒的針,扎在黎麗淑的耳膜上。
她眼底的冰層裂開一道縫隙,洶涌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又被她強行凍結(jié),
更深地埋進心底??炝耍谛睦锬?,指甲再次掐進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就在這時,
教室門被推開,英語老師兼年級組長周老師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張通知單。
“都安靜一下!”周老師敲了敲講臺,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下周五,
市里有個重要的‘未來之星’英語風采大賽,規(guī)格很高,有外籍評委!
學校要求我們高三重點班必須派代表參加,展現(xiàn)我校學生風貌!”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隨即又響起一陣興奮的嗡嗡議論聲?!敖强隙ǖ萌グ??”“那還用說?他口語跟母語似的!
”“外籍評委啊……壓力山大……”周老師銳利的目光在教室里掃視一圈,最后,
落在了那個永遠坐在教室中心位置的身影上?!敖牵?/p>
”周老師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帶著期許的笑意,“這個任務,非你莫屬了。代表我們班,
代表學校,好好準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城身上,帶著理所當然的崇拜和期待。
江城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微微頷首:“好的,周老師。
”“嗯,很好!”周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又在教室里逡巡,似乎想再找一個備選,
或者只是例行公事地詢問,“還有哪位同學想試試?或者,有推薦的?”教室里一片寂靜。
這種級別的比賽,除了江城,誰敢去丟人?大家的目光下意識地回避著周老師的視線。
一片沉寂中,一個細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響了起來?!爸芾蠋?。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周老師愕然的眼神,
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聲音的來源——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黎麗淑站了起來,微微低著頭,
雙手緊張地攥著校服下擺,指節(jié)泛白。她的肩膀甚至還在微微發(fā)抖,看起來怯懦又緊張,
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勇氣?!拔摇彼痤^,臉色有些蒼白,
眼神里卻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倔強,聲音帶著顫音,“我想報名試試?!薄皣W——!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驚愕、難以置信、隨即是毫不掩飾的哄笑和竊竊私語。“她?
黎麗淑?倒數(shù)那個?”“英語及格過嗎她?”“瘋了吧?想紅想瘋了?
”“別上去給咱們班丟人??!”林菲菲更是夸張地捂住嘴,笑得前仰后合,
跟旁邊的女生交換著“你看她是不是傻了”的眼神。周老師也愣住了,眉頭緊緊鎖起,
看著黎麗淑的眼神充滿了審視和不悅:“黎麗淑同學?你……確定?
這是代表學校榮譽的比賽!不是開玩笑的!”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質(zhì)疑和警告?!爸芾蠋?,
”江城清冷的聲音響起,瞬間壓下了全班的嘈雜。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重新坐下,
修長的手指正慢條斯理地轉(zhuǎn)著一支筆,目光落在黎麗淑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
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既然黎同學有勇氣,不如給她一個機會?
”周老師看看江城,又看看站在角落里那個顯得格外單薄、卻又異常執(zhí)拗的女生,
眉頭擰成了疙瘩。最終,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行行行!黎麗淑,你也準備!
下周三班內(nèi)預選!江城和你一起參加,選最好的那個去!”那語氣,仿佛已經(jīng)預見了結(jié)局,
充滿了敷衍和打發(fā)。黎麗淑在無數(shù)道或譏諷、或憐憫、或純粹看戲的目光注視下,
慢慢坐了回去。她低著頭,長長的額發(fā)遮住了眼睛,
無人看見她唇角那一閃而逝的、冰冷而鋒利的弧度。機會?她要的,從來不只是機會。
3 真相揭露預選那天,
al Advancement Widening the Human Gap?”)。
她站在教室中央臨時充當?shù)闹v臺上,面對著全班同學和周老師審視的目光,
尤其是江城那深不見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
臉上依舊是那份恰到好處的緊張和青澀。她開口了。聲音起初還有些不穩(wěn),帶著明顯的顫音,
語法也刻意用了幾個簡單甚至稍顯幼稚的短句,磕磕絆絆。
臺下的林菲菲等人毫不掩飾地發(fā)出嗤笑。然而,就在周老師眉頭越皺越緊,
幾乎要出聲打斷時,黎麗淑的聲音陡然發(fā)生了變化。如同拂去塵埃的利刃,
那層偽裝出來的磕絆和顫抖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清晰、流暢、如同山澗清泉般悅耳的美式發(fā)音,每一個單詞的發(fā)音都飽滿精準,
重音和連讀無懈可擊。語速陡然加快,邏輯鏈條卻異常清晰嚴密。
g reality of emotional detachment…”(“表面上,
數(shù)字革命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連接性。然而,在即時通訊和社交動態(tài)的華麗表象之下,
一個深刻的悖論浮現(xiàn):親密的假象往往掩蓋著情感疏離的冰冷現(xiàn)實…”)她不再看稿子,
目光坦然地迎向臺下。從網(wǎng)絡社交的虛擬泡沫,
到算法繭房對認知的割裂;從便捷通訊工具背后真實情感交流的匱乏,
到虛擬身份對現(xiàn)實關(guān)系的侵蝕……觀點犀利,例證鮮活,層層遞進,鞭辟入里。
那根本不是高中生的視野和思維深度,
更像是一個在數(shù)字洪流中沉浮多年、冷眼觀察的思考者!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嗤笑、私語都消失了。剛才還一臉嘲弄的林菲菲,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其他同學的表情也凝固在臉上,
只剩下純粹的震驚和茫然。周老師更是僵在原地,手里捏著的評分表滑落在地都渾然不覺,
眼鏡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無意識地微微張開,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疇的怪物。
整個空間里,只剩下黎麗淑那清晰、冷靜、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疏離感的聲音在回蕩,
敲打著每一個人的耳膜。直到演講結(jié)束,她微微鞠躬,教室里依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落針可聞。江城是第一個鼓掌的。掌聲突兀地響起,清脆、有力,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他靠在椅背上,姿態(tài)依舊帶著幾分慵懶,臉上沒什么表情,唯有一雙眼睛,
深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翻滾著黎麗淑看不懂的暗涌。他的目光,像實質(zhì)的探針,
牢牢鎖定在她身上,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審視。黎麗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強自鎮(zhèn)定地走下講臺,掌心一片濕冷。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如芒在背。
周五,“未來之星”英語風采大賽的禮堂座無虛席。燈光熾白,聚焦在舞臺中央。
黎麗淑站在話筒前,面對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和評委席上幾位表情嚴肅的外籍評委。
江城坐在臺下第一排選手席,位置極佳,
黎麗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交疊的雙手和沉靜的面容。
ing in the Age of Information Overload”)。
有了預選的經(jīng)驗,她這次將“偽裝”與“實力”的轉(zhuǎn)換運用得更加純熟。前半段,
她依舊保留了幾分刻意的青澀和謹慎,聲音平穩(wěn),用詞穩(wěn)妥。
評委席中那位頭發(fā)花白、眼神犀利的史密斯先生(Mr. Smith)突然舉手打斷了她。
“Ms. Li,” 史密斯先生推了推眼鏡,
語氣帶著西方學者特有的直接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居高臨下,
ncile this apparent contradiction?”(“黎同學,
你關(guān)于算法篩選的觀點很有趣,但有點……過于簡單化了?
許多人認為個性化推送實際上提高了效率和用戶滿意度。你如何調(diào)和這種明顯的矛盾?
”)問題尖銳,直指核心,帶著學術(shù)探討的鋒芒和對她觀點的潛在質(zhì)疑。
臺下響起一片低低的吸氣聲。評委提問環(huán)節(jié)本就是難關(guān),被這樣直接挑戰(zhàn),
對任何選手都是巨大壓力。周老師在評委席旁急得額頭冒汗,拼命朝黎麗淑使眼色,
暗示她謹慎回答,甚至“道歉”都行。黎麗淑卻只是微微一頓。那一刻,
她仿佛徹底撕下了所有屬于“黎麗淑”的怯懦外殼。她抬起頭,背脊挺得筆直,
臉上再無半分之前的緊張,只剩下一種沉靜的、近乎冷冽的自信。目光銳利如刀,
直直迎向史密斯先生審視的目光。“Mr. Smith,”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清晰、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純正流利的英音瞬間取代了之前刻意調(diào)整的美式口音,語速流暢如江河奔涌,
rol within a pre-defined bubble…”(“史密斯先生,
效率和滿意度是重要的衡量標準,但它們并不等同于智識的增長或批判性的參與!
個性化算法提供的并非真正的選擇,而是在一個預設的信息繭房中,
一種誘人的、虛假的控制感幻象…”)她不卑不亢,
引經(jīng)據(jù)典(巧妙地引用了尼爾·波茲曼和赫胥黎關(guān)于娛樂至死的論述),
算法推送背后的商業(yè)邏輯、認知局限的塑造、以及這種“效率”對獨立思考能力的慢性扼殺。
她的反駁不僅有理有據(jù),更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深刻洞察和沉穩(wěn)氣場,
仿佛站在這里的不是一個高中生,而是一位久經(jīng)沙場的思辨者。
史密斯先生臉上的質(zhì)疑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欣賞,
最后化為一種遇到真正對手的專注和嚴肅。他身體微微前傾,聽得極其認真,
甚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其他評委也紛紛露出贊許的神色。
ically curated comfort zone.”(“真正的思考從不輕松,
也鮮少令人舒適。它需要勇氣,去踏出算法精心編織的舒適區(qū)?!保┙Y(jié)束她的回答時,
整個禮堂陷入了短暫的絕對寂靜。隨即,掌聲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fā)!熱烈、持久,
充滿了由衷的贊嘆和欽佩。黎麗淑站在掌聲的中央,燈光熾熱地打在她身上。她微微鞠躬,
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目光卻下意識地掃向臺下第一排那個位置——江城。他也在鼓掌。
動作不疾不徐,嘴角噙著一絲極淡、極難捉摸的笑意。那笑意沒有溫度,
反而像是……一種了然?一種獵人終于看到獵物完全踏入陷阱的玩味?黎麗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掌聲漸歇,主持人正準備宣布下一位選手。突然,
江城站了起來。他沒有走向選手席的后臺通道,而是徑直朝著舞臺中央走來。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天生的掌控感,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禮堂里剛平息的聲浪再次轉(zhuǎn)為驚訝的竊竊私語。他要干什么?黎麗淑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那股不安感瞬間放大,化作冰冷的恐懼,
順著脊椎蔓延。江城走到了她身邊,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凈的皂角氣息。
他沒有看臺下,目光只落在黎麗淑臉上。那目光深得可怕,像兩口幽深的寒潭,
清晰地映出她瞬間蒼白的臉和眼底極力壓抑的驚惶。在無數(shù)道好奇、探究的目光聚焦下,
在聚光燈熾熱的包圍中,江城微微俯身,薄唇貼近了黎麗淑的耳廓。
溫熱的、帶著一絲薄荷清冽氣息的呼吸,拂過她敏感的耳垂。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那聲音低沉、磁性,卻像淬了冰的針,
每一個字都精準無比地扎進她的耳膜,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忍笑意:“裝學渣,不累嗎,
黎麗淑?”他頓了頓,那笑意更深,也更冷,字字清晰,
如同驚雷在她靈魂深處炸響:“或者說……重生回來的感覺,怎么樣?
”黎麗淑的身體瞬間僵直,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住。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心臟先是驟停,隨即以近乎瘋狂的頻率在胸腔里橫沖直撞,撞得她肋骨生疼。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尖的冰涼和麻木,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單薄的校服布料,
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聚光燈熾白的光線此刻不再是榮耀的加冕,
而是變成了灼人的探照燈,將她無處遁形的驚惶暴露無遺。
臺下黑壓壓的人群、評委們或贊許或好奇的目光,都化作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
唯有眼前這張近在咫尺、帶著洞悉一切笑意的俊臉,無比清晰,無比致命。
4 命運對決她的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急劇收縮,像是受驚的鹿,連呼吸都停滯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想后退,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近距離,
但雙腳卻像被釘在了舞臺光滑的地板上,紋絲不動。
她能聞到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混合著淡淡的陽光氣息,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此刻卻如同毒藥般侵蝕著她的神經(jīng)?!澳恪?她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只擠出一個干澀破碎的音節(jié)。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精心準備的應對,所有成年人的城府,
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炸彈轟得粉碎。前世死亡時的冰冷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
再次纏繞上來。江城似乎很滿意她瞬間失態(tài)的反應。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
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興味。他甚至微微歪了歪頭,
更近距離地審視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裂痕——那瞬間褪盡的血色,
那無法控制的瞳孔震顫,那微微張開的、試圖汲取氧氣的嘴唇。他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
低沉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再次精準地鉆進她嗡嗡作響的耳朵里:“出租屋里堆滿的試卷,
餿掉的外賣盒,還有……”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要剖開她靈魂最深處的傷疤,“……那瓶沒吃完的安眠藥?味道很苦吧?”轟——!
黎麗淑的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個禮堂的燈光都熄滅了。
那些被她深埋在前世記憶最底層、連自己都不愿觸碰的絕望碎片——昏暗的燈光下,
她顫抖著手倒出白色藥片,劣質(zhì)打印紙油墨的刺鼻氣味混雜著食物腐敗的酸臭,
還有那深入骨髓的、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她再也無法維持任何偽裝,身體無法抑制地晃了一下,
右手下意識地扶住了冰冷的金屬話筒支架,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指關(guān)節(jié)繃得緊緊的,
指甲幾乎要嵌進冰冷的金屬里。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才勉強抑制住那聲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尖叫?!皠e怕,” 江城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帶著一絲奇異的安撫,卻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毛骨悚然。他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
不是觸碰她,而是極其緩慢、帶著某種宣告意味地,
輕輕拂過她緊緊抓著話筒支架、指節(jié)泛白的手背上方幾毫米的空氣,
那無形的壓迫感幾乎讓她汗毛倒豎?!斑@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臺下無數(shù)雙好奇探究的眼睛,
以及評委席上正露出疑惑表情的史密斯先生。隨即,江城直起身,
臉上那種洞悉一切的危險笑容瞬間收斂,如同變臉般,
換上了一副溫文爾雅、無可挑剔的優(yōu)等生面具。他甚至還極其自然地抬手,
替黎麗淑將一縷因冷汗而黏在臉頰上的碎發(fā),輕輕別到了耳后。
那指尖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冰涼汗?jié)竦亩?,激得她又是一陣細微的、無法控制的戰(zhàn)栗。
他轉(zhuǎn)過身,面向評委席和觀眾,姿態(tài)從容,聲音清朗,
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禮堂:“尊敬的評委老師,各位來賓,非常抱歉打斷比賽進程。
” 他微微欠身,姿態(tài)優(yōu)雅得體,“剛才黎麗淑同學的精彩演講和思辨能力,
相信已經(jīng)深深打動了大家。作為同班同學和預選賽的參與者,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驕傲。同時,
經(jīng)過慎重考慮,我認為黎麗淑同學完全有能力代表我們學校,在決賽中取得更輝煌的成績。
因此,我決定,放棄本次決賽資格,全力支持黎麗淑同學代表我們高三(七)班和學校參賽!
”嘩——!臺下瞬間一片嘩然!放棄資格?全力支持黎麗淑?
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比黎麗淑剛才的演講更令人震驚!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臺上的主持人、評委,以及后臺急得快要跳腳的周老師。
自若的俊臉和黎麗淑那依舊蒼白失魂、勉強依靠話筒支架支撐身體的單薄身影之間來回掃視,
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瘋狂的猜測。林菲菲坐在觀眾席前排,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
精心描繪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她死死盯著臺上那個被江城“特別關(guān)照”的黎麗淑,
眼神里充滿了嫉妒、怨毒和一絲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慌。
江城……他怎么會對那個廢物另眼相看?還當眾做出這種近乎“托付”的姿態(tài)?
這完全打敗了她認知的世界!江城卻仿佛對臺下的反應置若罔聞。他再次轉(zhuǎn)向黎麗淑,
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無害的笑容,仿佛剛才在她耳邊低語的惡魔只是幻覺。
他甚至還對她鼓勵地點了點頭,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句:“放學后,
天臺。別想跑,你知道后果。” 那“后果”二字,被他咬得極輕,卻又帶著千斤重壓。
說完,不等黎麗淑有任何反應,也不顧主持人試圖挽回局面的呼喊,
江城對著評委席再次微微頷首致意,然后邁開長腿,步履從容地徑直走下舞臺,
穿過觀眾席中間預留的通道。他所過之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路,
目光復雜地追隨著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禮堂側(cè)門的光影里。
聚光燈重新聚焦在舞臺中央,孤零零地只剩下黎麗淑一人。主持人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試圖繼續(xù)流程:“呃…非常感謝江城同學的…呃…謙讓精神。那么,
讓我們再次把掌聲送給黎麗淑同學,她將代表我校參加市決賽!”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充滿了疑惑和不解。黎麗淑站在光柱中央,感覺那燈光像熔化的鉛水,沉重地澆在她身上。
話筒支架冰冷的觸感是她唯一的支撐點。
江城最后那句話如同魔咒般在她腦中盤旋——“放學后,天臺。別想跑,你知道后果。
”后果?他指的什么?是當眾揭穿她重生的秘密?還是……更可怕的事情?
她想起他草稿紙上那不屬于高三的微積分符號,想起他精準砸向自己額頭的粉筆頭,
想起他洞悉一切的眼神……這個人,他到底是誰?他重生了多久?他知道了多少?
他想要做什么?
嗡的議論聲、主持人公式化的聲音、評委探究的目光……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模糊不清。黎麗淑強迫自己挺直搖搖欲墜的脊背,
對著臺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僵硬的微笑。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
被無形的線吊著,在聚光燈下表演一場名為“勝利”的荒誕劇。而真正的風暴,
才剛剛在無人可見的天臺,悄然醞釀。禮堂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
只留下黎麗淑一人站在空曠的舞臺中央。熾白的聚光燈依舊打在身上,卻不再溫暖,
反而像冰冷的探照燈,將她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驚濤駭浪照得無處遁形。
江城最后那句低語——“放學后,天臺。別想跑,你知道后果。”——如同淬毒的藤蔓,
死死纏繞住她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冰冷的窒息感。接下來的流程如同噩夢中的慢鏡頭。
評委們帶著探究意味的點頭、稀稀拉拉的掌聲……黎麗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抽離靈魂的木偶,
臉上掛著僵硬到幾乎碎裂的微笑,機械地鞠躬,機械地走下臺階。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