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桑榆舊事:過目不忘的少年與溪邊的泡泡朱紹記事起,
眼前的世界就是被黃土壟溝切割開的田疇,和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永遠(yuǎn)飄著的炊煙。
他爹朱老實,說是早年從南邊逃荒來的,挑著一副破擔(dān)子,
在“落鳳坡”這個連名字都帶著土氣的村子扎了根。沒人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只曉得他手腳勤快,腦子也活泛,沒幾年竟在村口盤下了個小雜貨鋪,
成了村里少有的“生意人”。朱紹的不同,是從認(rèn)字開始的。
村里請來的老秀才教《三字經(jīng)》,別的孩子磕磕絆絆背三天,他瞅兩眼書,
就能一字不差地從頭背到尾。老秀才驚得把旱煙袋掉在地上,
磕了半天灰才顫巍巍地說:“這娃……是個過目不忘的奇才?。 边@“奇才”的名號,
在閉塞的落鳳坡傳得比風(fēng)還快。但朱紹自己并不覺得稀奇,他只是覺得,
那些方塊字落在紙上,就像溪水里的鵝卵石,看一眼就清清楚楚嵌在腦子里了。
他更喜歡做的,是蹲在溪邊,看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泡泡,赤著腳踩在水里抓小魚。
泡泡是村里王屠戶的女兒,大名王秀,因小時候總愛追著肥皂泡跑,得了這 名。
她和朱紹是光屁股長大的交情,朱紹看書寫字時,
她就蹲在旁邊用樹枝畫圈;朱紹幫他爹看鋪子時,她就偷偷塞來一把剛摘的野棗。
她的眼睛像山澗里的泉水,笑起來時,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映著夕陽,
比朱紹見過的任何畫兒都好看。日子在朱老實算盤珠子的噼啪聲和泡泡銀鈴般的笑聲里流淌。
朱紹越長越高,眉眼間有了少年人的清俊,
那過目不忘的本事也越發(fā)驚人——鎮(zhèn)上的說書先生講一遍《三國》,
他能原封不動復(fù)述;朱老實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他掃一眼就能指出哪筆賬記錯了銅錢數(shù)。
而泡泡,則像春天田埂上的青苗,不經(jīng)意間就抽條兒了,臉蛋兒白里透紅,
身段兒也變得窈窕,扎著紅頭繩在村口一站,連路過的貨郎都要多看兩眼。
二、紅妝媒影:商人的盤算與青衿的約定泡泡“長開了”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十里八鄉(xiāng)漾開了漣漪。最先聞風(fēng)而動的是那些巧舌如簧的媒婆。她們挎著藍(lán)布包,
踩著三寸金蓮,把朱老實的雜貨鋪門檻都快踩平了。“朱掌柜啊,”張媒婆堆著滿臉褶子笑,
“我給秀丫頭瞅了個好人家,是鎮(zhèn)上米行的少爺,家底厚實,
保準(zhǔn)虧待不了孩子……”“去去去,”李媒婆搶過話頭,“米行算啥?
我這邊是縣丞家的遠(yuǎn)房侄子,以后秀丫頭嫁過去,那就是官太太……”朱老實坐在柜臺后面,
吧嗒著旱煙,瞇著眼聽她們吵吵。他心里有本更精的賬。他看著朱紹,這孩子不僅記性好,
腦子也靈,要是能走科舉路,將來未必不能光宗耀祖。更重要的是,他早就瞅見了,
自家閨女泡泡看朱紹的眼神兒不一樣,那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歡。而朱紹呢,
每次泡泡給他送吃的,他耳根子都要紅透。這天,又一波媒婆被朱老實笑著送走后,
他把朱紹叫到里屋,鄭重地說:“小子,叔問你,對泡泡啥心思?
”朱紹正低頭看一本借來的《論語》,聞言手一抖,書頁“嘩啦”一聲合上,
臉“騰”地紅了:“叔……我……”“別‘我我我’的,”朱老實敲了敲煙袋鍋,
“泡泡那丫頭,叔也看著長大的,心眼好,模樣兒更是沒話說。你這過目不忘的本事,
是老天爺賞飯吃,要是埋沒在這村子里,可惜了。”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懇切,
“叔想讓你去考科舉?!敝旖B愣住了??婆e?那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澳惴判模?/p>
”朱老實接著說,“讀書的錢,叔給你出。請先生,買筆墨紙硯,都包在叔身上。
只要你能考上功名,將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把泡泡娶進(jìn)門,叔就心滿意足了。”就在這時,
里間的門簾被輕輕掀開,泡泡端著一碗糖水進(jìn)來,眼圈有點紅。她把碗放在朱紹面前,
小聲說:“朱紹哥,你去吧。我……我等你?!敝旖B看著泡泡清澈的眼睛,
又看看朱老實期盼的眼神,用力點了點頭:“叔,我去!”當(dāng)晚,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桌上。
朱紹和泡泡站在老槐樹下,手里多了兩樣?xùn)|西。泡泡把一個親手繡的荷包塞給朱紹,
荷包上繡著一只笨拙的小兔子,那是她照著朱紹小時候的樣子繡的。“這是我的定情信物,
”她聲音細(xì)若蚊蚋,“你帶著,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朱紹摸了摸身上,
沒什么值錢玩意兒,最后解下了脖子上掛著的一塊家傳的、已經(jīng)磨得光滑的碎玉,
塞到泡泡手里:“這個給你,等我考上功名,就拿八抬大轎來娶你?!庇袷菦龅模?/p>
觸手卻帶著體溫。泡泡緊緊攥著,用力點頭,眼里閃著淚光。從那天起,朱紹的小屋里,
燈光總是亮到后半夜。泡泡每天都會來,給他送來熱飯,幫他研墨,然后就靜靜地坐在一旁,
看他對著書本凝神苦讀。燭光下,少年的側(cè)臉輪廓分明,
眉宇間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少女的身影溫柔恬靜,眼里是毫不掩飾的愛慕與期盼。
那幅“秉燭添香夜讀書”的畫面,成了落鳳坡夜晚最靜謐的風(fēng)景。
三、科場風(fēng)波:縣太爺?shù)耐婆c青衿的傲骨鄉(xiāng)試的日子越來越近。朱紹過目不忘的本事,
不僅在落鳳坡有名,連縣城里都隱約有了傳聞??h太爺姓劉,是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
據(jù)說上面有人,在縣里作威作福慣了。他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朱紹的“奇才”,
又打聽出朱紹家境普通,心里便有了盤算。這天,朱老實正在鋪子里算賬,
劉縣太爺?shù)霓I子突然停在了門口??h太爺沒進(jìn)屋,只讓管家把朱紹叫到轎前?!澳憔褪侵旖B?
”劉縣太爺撩開轎簾,上下打量著朱紹,眼神像在看一件貨物。“學(xué)生正是。
”朱紹不卑不亢地拱手。“嗯,”縣太爺點點頭,“聽說你記性不錯,過目不忘?
”“只是些許小技,讓大人見笑了?!薄靶〖迹俊笨h太爺冷笑一聲,“本縣有個女兒,
年方十八,知書達(dá)理。本縣看你小子還算機(jī)靈,想招你做個上門女婿。你若應(yīng)了,
將來本縣保你前程似錦,別說鄉(xiāng)試,就是會試、殿試,也未必沒有機(jī)會。
”朱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他想起了泡泡,想起了老槐樹下的約定,
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大人美意,學(xué)生心領(lǐng)了。只是學(xué)生已有婚約在身,怕是不能從命。
”“婚約?”縣太爺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個鄉(xiāng)下丫頭,能有什么出息?你可想清楚了,
拒絕本縣,你的鄉(xiāng)試……”他話沒說完,但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朱紹握緊了拳頭,
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他知道縣太爺?shù)哪芰Γ谶@小小的縣城,
他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寒門學(xué)子的命運。但他更知道,有些東西,比功名更重要?!按笕?,
婚約如山,不可負(fù)。鄉(xiāng)試與否,學(xué)生聽天由命,但入贅之事,絕無可能。
”縣太爺沒想到這窮小子如此硬氣,臉色頓時鐵青:“好,好得很!你等著!
”轎子“吱呀”一聲抬起,很快消失在塵土里。朱老實從鋪子里跑出來,臉色慘白:“紹兒,
你……你怎么能跟縣太爺頂嘴啊!”“爹,”朱紹看著父親,眼神堅定,“有些事,
不能妥協(xié)?!惫唬l(xiāng)試放榜那天,朱紹的名字赫然不在榜上。消息傳回落鳳坡,有人惋惜,
有人同情,但更多的是背地里的指指點點?!翱茨侵旖B,還以為自己多厲害,
結(jié)果連個鄉(xiāng)試都過不了。”“就是,聽說還得罪了縣太爺,能過才怪呢。
”“可惜了那過目不忘的本事,原來是個愣頭青……”閑言碎語像針一樣扎在朱紹心上。
他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幾天沒出門。泡泡來了好幾次,都被他拒之門外。直到一天夜里,
他聽到窗外傳來輕輕的啜泣聲。他推開門,看到泡泡蹲在地上,
手里還拿著給他縫補好的衣衫?!爸旖B哥,”泡泡抬起淚眼,“他們說什么,你別往心里去。
在我眼里,你就是最有本事的人?!敝旖B看著她哭紅的眼睛,心里的郁結(jié)瞬間煙消云散。
他伸手,輕輕擦去她的眼淚:“泡泡,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我沒事?!彼溃?/p>
科舉之路或許暫時斷了,但他不能就此消沉。
四、烽火征塵:記憶如刀與奇襲之功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朱紹準(zhǔn)備放下書本,
幫父親打理鋪子時,北方的戰(zhàn)事突然吃緊,朝廷的征兵令像雪片一樣飛到了各個村莊。
落鳳坡也沒能幸免,保長挨家挨戶地抓人,朱紹這樣的年輕男子,自然在征召之列。
朱老實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想花錢買個替身,卻被保長罵了回來:“朱老實,這是朝廷的命令,
誰敢違抗?再說了,你兒子去了軍營,說不定還能混個前程呢!”離別那天,
泡泡把朱紹送到村口,千叮嚀萬囑咐,眼淚止不住地流。朱紹握緊她的手:“泡泡,
等我回來。無論如何,我都會回來娶你?!彼涯菈K碎玉重新掛在自己脖子上,“這塊玉,
我先戴著,等我回來,再親手給你戴上。”軍營里的日子苦不堪言。
朱紹從小沒吃過這么大的苦,每天操練、扛槍,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登記造冊時,
管事的問他會些什么,他想起自己識文斷字,便小聲說:“我……我識得一些字。
”沒想到這句話,竟改變了他的命運。他被分到了后勤部,負(fù)責(zé)算軍資、記賬目。
對于過目不忘的朱紹來說,這活兒簡直是小菜一碟。賬本上的數(shù)字、物資的進(jìn)出,
他看一眼就能記住,從不出錯。管后勤的頭領(lǐng)是個粗人,見這小子如此能干,十分賞識,
沒多久就把他推薦到了主帥帳前,給主簿打下手。主簿是個讀書人,對朱紹也很客氣,
時常讓他整理文書、抄錄軍報。朱紹做得一絲不茍,
同時也默默記下了軍營里的一切——兵力部署、將領(lǐng)姓名、甚至連周邊的山川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