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辭職了,我已記不清這是多久之前的事,只是經(jīng)過好友的飯店我又想起她,
那是她工作的地方在這之前我時常去探望她。椿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
大約十五年前的秋天我第一次踏進(jìn)縣城的高中,那時候我只不過是一個鄉(xiāng)下的窮小子,
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沒見過什么世面,以至于在我們遇見的第一個十字路口就不知所措。
川流不息的車輛來來往往的人群,四周是我從未見過的高樓大廈,我感覺自己好似一只老鼠,
我感覺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人都會瞥我一眼,好像看到了一種本不該出現(xiàn)于此的東西一樣。
好在跟著那些與我年紀(jì)相仿的孩子一路打探找到了學(xué)校,
這些事我可不好意思開口都是父親去的,看著父親小心翼翼的樣子我的心里難受極了。
我曾以自己讀書人的身份而自豪,我識字說話得體,儼然與那些滿口粗話的鄉(xiāng)野村夫不同,
可如今我覺得自己倒是與他們沒什么兩樣。我記不清那天是如何度過的,
是如何繳費辦完入學(xué)手續(xù),只是辛苦了父母,他們遠(yuǎn)比我想的要偉大。同學(xué)大多數(shù)是城里人,
附近鎮(zhèn)上的也有些,像我這種土生土長的山里人倒是頭一個,我始終無法融入大家,
我不知道如何與大家交談,他們常常談起的游戲電影我一概不知。時間一久也就習(xí)慣了,
一個人去教室,一個人學(xué)習(xí),一個人回宿舍,我很樂意聽同學(xué)們談?wù)撍麄兊纳?,逛街購物?/p>
玩游戲,看電影。這些所見所聞都會被我?guī)Щ丶抑v給阿梅聽,
她與我年紀(jì)相仿是隔壁大叔家的孩子,她的大哥去了外面杳無音信,二哥正在念大學(xué),
阿梅雖然考上城里的高中卻不能去讀了。每當(dāng)我講起外面的世界阿梅總會睜大眼睛認(rèn)真傾聽,
有一次她笑著問我:“怎么不見你講城里的姑娘?”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只好自嘲,“我……鄉(xiāng)巴佬一個自然與她們搭不上關(guān)系……”阿梅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
我知道這個解釋很勉強,在阿梅的心中我一直是一個溫和文雅不卑不亢的人。
“那我有城里姑娘漂亮嗎?”阿梅接著問我,她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
“嗯……”我稍作思考,“你實話實說吧!我都知道的!只是……隨便問問吶!我又不在乎!
”阿梅看向別處,撿起一把刀就要去院外砍芭蕉樹,“我還要喂豬哩!”她與我講,
一抹夕陽打在她的側(cè)臉那笑容竟格外燦爛。我?guī)退龑⒖车沟匕沤稑湟黄鹛Щ丶遥?/p>
阿梅熟練的將它們大卸八塊漸漸的它們被剁成細(xì)細(xì)的豬食,
現(xiàn)在要起鍋燒火將它們混著玉米面煮熟。天氣炎熱汗水浸濕了阿梅的臉蛋,
擦汗時一個不注意就變成了小花貓,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也來一點!”阿梅朝我臉上也抹了一道?!鞍⒚罚?/p>
城里的姑娘都是白白凈凈細(xì)胳膊細(xì)腿的?!蔽覍Π⒚氛f,“你想說她們膚白貌美,
身材苗條吧?真羨慕她們不用喂豬種田,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阿梅一邊說著一邊眺望遠(yuǎn)方,一頂火紅的太陽被山巒吞并余光染紅了天邊。
“她們是很漂亮!但阿梅你也同樣好看??!”我算是阿諛奉承還是照顧一個少女的自尊心?
管他呢!那天下午阿梅很開心。這樣平靜的生活持續(xù)了一學(xué)期,
我的同桌一直未曾與我講過話,那條三八線并未隨時間流逝而消失。雖然我開始注意打扮,
照著阿梅哥哥的鞋子我去地攤上買了些便宜的運動鞋,褲子也學(xué)著大家換成寬松的休閑褲,
衣服倒不必?fù)?dān)心學(xué)校統(tǒng)一發(fā)了校服。一向透明的我卻也有被人談?wù)摰囊惶欤?/p>
是幾個打扮時髦酷愛籃球的少年,“他鞋子是假的!”“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地攤盜版貨。
”“你看那個標(biāo)志末尾還有一個小勾,好搞笑!”他們小聲的討論讓我覺得十分刺耳,
從未正眼瞧我的同桌這時也好奇地看了一眼我的鞋子,然后她伏在課桌上一頭扎進(jìn)課本中,
一陣譏笑傳入我的耳朵。我傷心極了,
他們眼中的盜版鞋子可是我與阿梅徒步去鎮(zhèn)上趕集砍價小半天才買下的。他們盡管嘲笑我吧!
雖然如此狼狽,但這鞋確實比那雙膠鞋強得多,似乎它能為我減少一絲自卑。
同桌是一個愛炫耀的女孩子,生日那天她得到一套精致的文具,
便四處與大家講她的鋼筆是從德國進(jìn)口的,尺子上特殊的紋案更是國內(nèi)少有的,
就連那塊橡皮也是進(jìn)口橡膠。若不是我這個土包子的身份,
她一定在每次寫作業(yè)時都會與我講一遍。她的鋼筆確實很漂亮,筆身筆直柔順富有光澤,
筆尖是黃銅色的,筆帽與筆身銜接處刻著一串漂亮的銘文。碰巧那段時間班上流行鋼筆字,
語文老師的初衷是讓我們練好字,可不知何時鋼筆攀比之風(fēng)盛行,同桌一舉奪魁成為佼佼者,
她將鋼筆別在胸前充當(dāng)裝飾品隨身攜帶。
地理課講到氣象知識時老師講了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蝴蝶效應(yīng),
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中的一只蝴蝶輕輕揮動一下翅膀,
有可能在未來遙遠(yuǎn)的美國德克薩斯洲引發(fā)一場龍卷風(fēng)。大家只當(dāng)是活躍課堂氣氛跟著笑了笑,
而我即將對此深有體會?!拔业匿摴P不見了!”我身旁傳來驚呼,同桌正翻箱倒柜,
她的課桌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她慌亂地在其中尋找,書本文具與桌面的磕碰聲弄得叮當(dāng)響。
過了一會兒,她仔細(xì)的把課桌重新收拾了一遍,亂糟糟的課桌瞬間變得整齊干凈。
無意間我看到她失落地趴在剛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書本前,這時她的余光瞥了我一眼,
之后我看書時總覺得有人盯著我?!澳憧匆娢忆摴P沒?”她突然冷冰冰地問我,“沒有。
”我沒有看她干脆回道。“你心虛了!”“什么?”我轉(zhuǎn)頭看向她,
如果不出意外這是我們兩個第一次互相直視對方?!斑€給我吧!這支筆是爸爸送我的禮物,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她的語氣嚴(yán)肅眼神冰冷這不像求人的態(tài)度?!拔覜]拿,怎么還?
”我質(zhì)問她,“一定是你!”她漲紅了臉,“就是你!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連正版鞋子都買不起卻還要買盜版的沖面子。”我低頭看了一眼腳中的鞋子,
不錯!確實是地攤的盜版貨,但我一個山里人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所謂名牌鞋。
我感到羞愧難當(dāng),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
本就內(nèi)向的我此刻不敢直視眾人的目光也就害羞地低下了頭?!澳氵€有什么好說的?快給我!
”同桌變本加厲,她伸手找我討要態(tài)度咄咄逼人。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口中只知道一直重復(fù)著一句:“我沒有!”我們雙方僵持不下,
不一會兒班主任聞著味兒就來了。“做什么!都回到座位去!
馬上上課了預(yù)習(xí)一下課文不行嗎?”他洪亮的聲音從教室后響起,
眾人像潰散的螞蟻般朝著各個方向跑去。“老師!他拿我鋼筆不還我!”同桌惡人先告狀,
班主任只是簡單地掃了我一眼,便將我們帶去辦公室。
他在了解了一番事情的經(jīng)過后并未急著問鋼筆一事,反而笑著對同桌說:“鋼筆很漂亮,
男朋友送的?”“不是!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同桌搖頭羞羞道,
我忍不住看了班主任一眼,與平時總板著臉的的樣子截然不同,此時的他像個老頑童。
“李老師哪有你這么問的喲!哪個敢講實話喲!是男朋友送的!男朋友是誰?
好捉住早戀一對叫家長!”一旁批改作業(yè)的老師也忍不住笑了。
“這些年輕人搞沒搞對象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一個悶葫蘆一個還有點耍小姐脾氣,有對象?
”班主任指著我們和批改作業(yè)的老師說。我與同桌竟同時感到尷尬最后竟相視一笑。
“李曉雪!你爸爸很久沒有回來了吧!”班主任抬起頭看著同桌一臉笑意。
“嗯……他經(jīng)常出差有時候一連好幾個月……”“回去好好找找!說不定不小心落哪兒了!
”班主任簡單打發(fā)了李曉雪卻叫住了我。“這么高一個個子!多笑笑!多說話嘛!
有什么事告訴我,去吧!”他語重心長地與我講,然后也把我打發(fā)了,
事實證明他是過來人一眼就看出了我們的問題所在。
從那以后班上的女生大多對我嗤之以鼻避之不及,似乎我倒真的成了小偷,成了過街的老鼠。
在屈辱中度過兩天后我被更換了同桌,于我而言這并沒有改變多少,
只不過是由下課后一堆人在我附近指指點點變成一堆人在教室的某個角落指指點點。
李曉雪的人脈挺好,朋友中有男有女,我真怕有人放學(xué)在校門口堵我,
他們每次聚在一堆都讓人覺得是在商量怎么處置我。我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與椿相遇的,
她美麗大方,第一次見面就向我熱情伸出手,“你好!我叫椿!很高興認(rèn)識你!
”我有些難為情被她察覺,“怎么?清政府都倒了還那么封建?
”我的手伸在半空中猶豫了一會,椿主動握住我的手?!昂堋芨吲d認(rèn)識你!
”太緊張以至于講話都結(jié)巴了。她的手暖乎乎的像海綿一樣柔軟,
她的笑容讓我似乎置身于和煦的春風(fēng)之中。椿沒有嫌棄我,她也相信李曉雪的筆不是我偷的,
她是為數(shù)不多愿意和我說話的人,她的出現(xiàn)驅(qū)散了我心中的陰霾。一周后的某個中午,
我正準(zhǔn)備小憩一會兒為下午的課程養(yǎng)精蓄銳,李曉雪卻突然出現(xiàn),她站在我前面支支吾吾地,
“我……有事和你……說一下……”我正好奇是什么事時她卻揪著我的衣袖把我?guī)У浇淌彝猓?/p>
她往四處看了又看覺得還是不滿意于是將我?guī)У綐窍隆=虒W(xué)樓的后面是一小塊空地,
平時有人在這兒玩羽毛球但此刻空無一人?!敖o!這個送你了!”她悄悄遞給我一支筆,
我拿著仔細(xì)一看,是她的鋼筆!但也不對,筆身沒有那串精致的銘文,
打開一看也只是普通的鋼制筆尖。“我那只筆買不到了,只好找了一只相似的,送你了!
”她說話時眼神飄忽不定,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謝謝!但我不需要,我有一支。
”“你一定要收下!”李曉雪慌了神,將我的手推了回來。“為什么?”我問她,“對不起!
我的筆找到了!是我錯怪你了,我還在別人面前悄悄說了你那么多壞話!”她低著頭,
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只知道臉蛋是紅彤彤的?!皼]事。”我們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那也不需要送我一支筆啊?”我忍不住好奇地問她,“請幫我一件事!
以后你就用這支筆吧!別人問起我就和他們說你確實有支筆和我的很像!這樣……”“可以!
”我答應(yīng)她,畢竟她已經(jīng)承認(rèn)了自己的錯誤,我當(dāng)然可以幫她維護(hù)那小小的自尊心。
“太好了!真的很謝謝你!那天的事……對不起!我還找老師悄悄換了位置?!薄皼]事!
”“謝謝!”她再次感謝道,“沒事!這些事我不在乎。”我轉(zhuǎn)身離去,
不知道她后面有沒有跟上來,或者去別的地方玩了呢!
他們這些家境優(yōu)渥的孩子似乎不太操心學(xué)業(yè)。我把那支筆放在課桌上當(dāng)了一學(xué)期擺件,
偶爾練字用一下也算是打消大家疑慮了,其實是我想多了,
除了一開始有人會往我這瞧一眼之后便無人在意了。當(dāng)然我很感謝李曉雪會為我洗刷冤屈,
她本可以打死不承認(rèn)的,也許她良心發(fā)現(xiàn)但更多的是背后有高人指點吧!
第10章關(guān)于椿的往事(下)與椿的同桌生涯是我最難忘的,她向我問數(shù)學(xué)題,
每天找我?guī)兔β爩憜卧~,空閑時也會向我傾訴生活中的一些瑣事,
其實有那么一瞬間我誤以為彼此是要好的朋友了?!翱炜?!外面天好黑!
”夏日炎熱的午后窗外突然烏云密布,椿叫我看向窗外?!耙掠炅?。
”我打開窗戶便有一陣涼風(fēng)吹進(jìn)來,空氣中夾雜著泥土的芳香。“我猜雨一定會從那邊過來!
”她指向天邊的一角,那兒的云聚集在一起顯得格外厚重?!暗赴?!”我小聲地說,
語氣竟有些祈禱的意思,既怕這雨不下又害怕雨下得太大,
我沒有傘若這雨一直下我該如何去吃晚飯呢?椿滿眼期待,風(fēng)兒調(diào)皮地撩動她的秀發(fā),
我看見了她清秀的面龐,她的眼睛中藏有一絲悲傷?!澳阌邢矚g的人嗎?”椿問我,
“喜歡的人?大概沒有?!薄澳阌X得我怎么樣?是男生會喜歡的類型嗎?
”她看著我眼睛中突然閃著光,“你很漂亮!人也很好,應(yīng)該是男生會喜歡的類型。
”我如實回答,我當(dāng)然沒有傻到會覺得她喜歡我,只是椿大概有喜歡的人了。
雨果然沿著椿指的方向一路傾瀉而下,我迅速關(guān)上窗戶不一會兒窗外便模糊了,
暴雨伴隨著大風(fēng)呼呼而過,天暗了下來教室點起電燈,
窗外搖晃的樹枝好似無數(shù)個魔鬼在向我招手,它們拍打窗戶發(fā)出刺耳的怪叫。
家里也會下這么大的雨嗎?爸爸媽媽在田里干活會被淋濕嗎?我真是脆弱,
一場暴雨而已竟擔(dān)心起家里人來了,我聯(lián)想到阿梅,她會不會被淋成落湯雞呢?
這場暴雨過后我便很少主動找椿講話,我與她已經(jīng)有了隔閡,
女生一旦有了心上人不管她曾經(jīng)是多么耀眼現(xiàn)在都黯淡無光了。
時間隨著時鐘上的指針滴滴答答一直往前,椿的戀情隨著秋天的到來好似沉甸甸的果子。
她成績下滑得厲害,已經(jīng)被老李叫了好幾次辦公室。似乎一切都回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