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 老子三十五億年前。地球,
這顆年輕的、躁動不安的藍色星球,剛從混沌中勉強定下形骸。海洋覆蓋了絕大部分表面,
深邃、冰冷、充滿硫磺氣息的原始湯。在剛剛穩(wěn)定下來的海底火山邊緣,
巨大的壓力擠壓著地殼,熾熱的巖漿裹挾著礦物質(zhì),從裂縫中嘶吼著噴涌而出,
瞬間被冰冷的海水淬煉,發(fā)出嘶嘶的悲鳴,
騰起滾滾的黑色煙霧——那是富含硫化物和金屬離子的“黑煙囪”。
就在這極端、荒蕪、如同煉獄般的交界地帶,在巖漿微弱光芒與無盡黑暗的交織處,
一個微小到幾乎不存在的“存在”悄然誕生了。沒有形狀,沒有意識,
只有最原始的生命沖動。
稱之為“她”——只是混沌湯中偶然聚合出的一團能夠自我維持、自我復制的有機分子結(jié)構(gòu)。
她緊緊依附在灼熱的煙囪壁上,貪婪地汲取著噴涌而出的化學能量,
那滾燙的黑煙就是她唯一的食糧。她透明的身軀在巖漿的紅光映照下,微微顫動著,
像一顆脆弱的水晶。時間對她毫無意義,她的“青春”可能只持續(xù)了一個地質(zhì)瞬間,
也可能長達數(shù)萬年。然后,奇跡發(fā)生了。在某個無法被定義的“時刻”,
那團透明的物質(zhì)內(nèi)部發(fā)生了微妙的擾動。她不再是簡單地吸收和維持,
一種全新的、屬于生命本身的韻律開始搏動。她開始“攢動”,
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張力讓她原本渾圓的身體優(yōu)雅地伸展、拉長,
呈現(xiàn)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近乎少女般的纖細輪廓。巖漿的光芒穿透她純凈無暇的身體,
在幽暗冰冷的海水中投下一道朦朧而充滿生機的光柱,
仿佛為這宇宙間最孤獨的舞者打亮了唯一的追光。滾滾上升的黑煙氣泡,
如同為她奏響了最原始的生命節(jié)拍。海水輕柔地拂過她初生的形體,
她開始隨著這無形的韻律,在滾燙的巖石舞臺上,緩慢地、試探性地“搖擺”。
就在這無聲的舞蹈達到某個頂點時——分裂發(fā)生了。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只有一種微妙的、內(nèi)在的分離感。一個生命體,變成了兩個。她們共享著同一個起源,
卻在此刻分道揚鑣。或許是海底一次微小的震動,或許是海流一次不經(jīng)意的推送,
新生的姐妹之一,不幸從賴以生存的煙囪邊緣滑落,
墜入了下方更深的、被巖漿光芒染紅的深淵。另一個,則牢牢地抓住了煙囪壁,
昂首“望”向上方那無垠的、被冰冷海水占據(jù)的黑暗虛空。幾厘米的距離,在那一刻,
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宇宙。一個向下,擁抱地心之火與重壓;一個向上,
向往未知的遼闊與光明。從此,她們的命運之線向著相反的方向無限延伸,
她們的子孫后代將在億萬斯年的演化長河中,各自描繪出截然不同的生命圖景。然而,
在生命最深層的記憶里,是否還殘存著對那一次短暫共舞、那一次被迫分離的模糊印記?
冥冥之中,是否有一種力量,終將引導這兩條血脈在時空的盡頭重逢?“爸爸,
你說我是從哪里來的呀?”一個稚嫩的聲音打破了夏夜院落的寧靜。小男孩躺在竹涼席上,
枕著父親結(jié)實的手臂,望著綴滿繁星的墨藍色天穹。父親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
帶著笑意:“你當然是我和你媽生的呀。”“不,我不是說這個?!焙⒆硬粷M意地翻了個身,
趴到父親溫暖的胸膛上,小手調(diào)皮地撥弄著父親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弄得父親癢癢的。
“咱們村里老人都說,人是女媧娘娘用泥巴捏出來的??墒?,誰又把女媧娘娘捏出來的呢?
隔壁阿強說外國人是上帝造的,那誰又造了上帝呢?造出上帝的那個人又是誰創(chuàng)造的呢?
第一個……第一個到底是誰呀?”父親被孩子一連串的“為什么”問得啞然失笑,借著月光,
看著兒子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純粹好奇光芒的眼睛。他沉吟片刻,
最終誠實地搖搖頭:“這個問題啊……爸爸還真不明白?!薄鞍职郑职?,
你到底知不知道嘛?”孩子不依不饒,小臉蹭著父親的胸膛?!罢娌幻靼?,
”父親親昵地用胡子蹭了蹭孩子的臉頰,惹得他咯咯直笑,“不過,爸爸明天去趕集,
看看能不能給你找點明白人寫的書?!睅滋旌螅赣H從塵土飛揚的集市回來,
手里寶貝似的捧著一本封面殘破、紙張泛黃的舊書。書脊上印著幾個他看不懂的洋文,
封面上是一個留著大胡子的外國老頭。他操著濃重的鄉(xiāng)音,
帶著幾分炫耀和神秘對兒子說:“喏,娃兒,瞧瞧這個!這可是講‘大道理’的書,
賣書的說是啥‘大俄文’寫的‘進化論’!講的就是人是從啥子猴子啊魚啊變來的!
”孩子接過那本厚重的舊書,小心翼翼地翻開,里面滿是密密麻麻的外文和奇奇怪怪的插圖。
他雖然看不懂,但父親的話和書頁間散發(fā)出的陳舊墨香,卻像一顆種子,
深深埋進了他幼小的心靈。他指著封面上的人像,認真地糾正:“爸爸,這應(yīng)該念達爾文,
不是大俄文?!备赣H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粗糙的手掌拍在孩子的背上:“對對對,
我娃兒聰明!達爾文,達爾文!”許多年后,在一輛平穩(wěn)行駛、內(nèi)飾奢華的轎車后座,
一位白發(fā)如銀、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出神地凝視著手中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
一個憨厚的農(nóng)民抱著一個咧嘴大笑的小男孩,背景是簡陋的農(nóng)家小院。
老者布滿皺紋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照片中父親的臉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戀。
“那應(yīng)該是達爾文才對啊,爸爸……”他低聲呢喃,聲音帶著歲月沉淀的沙啞,
“而你當年帶回來的那個關(guān)于‘最初生命’的謎題……如今,它的答案,
就在我的公文包里啊?!彼а弁蜍嚧巴怙w速倒退的城市景象,眼神變得銳利而堅定。
“而今天,我將踏上旅程,去揭開那最終的秘密——人類,究竟從何而來?!薄氨苯淌冢?/p>
我們就要到了?!迸赃呉晃荒贻p干練的助手輕聲提醒,打斷了北克彬教授的思緒?!班?。
”北克彬輕輕應(yīng)了一聲,將父親的照片無比珍重地放進自己羊絨大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
再極其緩慢、小心翼翼地拉上拉鏈,仿佛那口袋里裝著的是整個世界最脆弱的珍寶。
車輛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一處看似普通的煤礦入口,四周是高聳的煤堆和略顯陳舊的廠房設(shè)施,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煤塵味。
但北克彬銳利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了暗處隱藏的監(jiān)控探頭和幾道警惕掃視的目光。
車門被一位身材高大、穿著筆挺軍裝的中年男子拉開。他動作利落,眼神沉穩(wěn),
透著一股軍人特有的干練?!氨苯淌冢宦沸量嗔?。我是劉金龍,
負責本次任務(wù)的安保與協(xié)調(diào)?!彼斐鍪?,聲音洪亮有力。北克彬與他握了握手,
目光快速掃過對方肩上的軍銜——一顆閃亮的金星,少將。他心中微微一凜。
“劉將軍親自迎接,看來組織對這次發(fā)現(xiàn),重視程度遠超我的想象?!北笨吮虻穆曇羝届o,
卻帶著一絲探究。劉金龍臉上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北教授是國寶級的古生物學家,
您能來,是我們的榮幸。至于重視……”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引著北克彬和助手向礦洞深處走去,“若非擔心國際影響和不可預測的風險,
我甚至希望能調(diào)遣一支特戰(zhàn)小隊全程護送。您很快就會明白,我們的目的地,非同小可。
”穿過幾道偽裝成普通礦洞支撐結(jié)構(gòu)的厚重合金門,眼前豁然開朗。
與入口處的破敗截然不同,內(nèi)部空間巨大得驚人,燈火通明,
儼然是一座深藏地下的高科技堡壘。冰冷的金屬墻壁泛著幽光,精密的儀器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無數(shù)穿著白色防化服的研究人員在全神貫注地操作著復雜的設(shè)備,
記錄數(shù)據(jù)的紙張在打印機旁堆積如山。
荷槍實彈、神情冷峻的士兵如同雕塑般矗立在每一個關(guān)鍵節(jié)點和通道口。而整個空間的中心,
是一個直徑超過五十米、深不見底的巨大圓形深坑,邊緣安裝了復雜的軌道和升降裝置,
幽暗的洞口仿佛通往地心的巨口,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寒意?!?987年,
”劉金龍走到巨坑邊緣,望著下方深不可測的黑暗,聲音低沉地開始了講述,
“我剛剛從地質(zhì)大學碩士畢業(yè)不久,就被秘密抽調(diào),參與了一項代號‘深鉆’的絕密任務(wù)。
它的目標,直指地心——科拉超深鉆孔計劃您應(yīng)該知道吧?!彼D了頓,
似乎在回憶那段塵封的歲月?!拔覀兛朔穗y以想象的技術(shù)難題,
高溫、高壓、鉆頭損毀……當鉆探深度突破一萬一千米時,異變發(fā)生了。
”劉金龍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們開始清晰地聽到,從鉆頭前方的巖層深處,
傳來一種……聲音?!薄奥曇簦俊敝秩滩蛔柕?。“是的。
不是地質(zhì)活動常見的擠壓、碎裂聲。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
巖石被瞬間加熱到極致、熔化成巖漿,然后又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猛烈地推開、拋離的聲音!
轟隆……滋啦……規(guī)律地、持續(xù)地傳來,而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鄭金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當時,一個極其大膽,
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就蹦進了我的腦子——”“——對面也有人在挖!
”北克彬脫口而出,心臟猛地一跳。劉金龍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北克彬,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隨即化為一種找到知音般的亮光:“一點不錯,教授!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可惜,
我們的‘合作伙伴’,那些老毛子們,被這聲音嚇破了膽。他們非說那是‘地獄的呻吟’,
是禁忌,是神罰,死活不肯再往下鉆哪怕一米!”他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其實我心里清楚得很,那阻力,根本不是什么地獄,而是來自地表!
來自他們的信仰和恐懼,來自那些看不見的條條框框!”“既然你如此篤信,如此不甘心,
”北克彬扶了扶眼鏡,目光如炬地追問,“為何不設(shè)法去俄羅斯,重啟那個鉆孔?
反而要在這山西的地下,另起爐灶?這成本、這風險,豈非百倍千倍?
”劉金龍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甚至帶著點狡黠的笑容:“北教授,您想想,
咱們自己吭哧吭哧地往下挖,得挖到猴年馬月?效率太低了?!北笨吮蛳仁抢Щ?,
隨即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閃電般擊中了他,讓他瞬間瞪大了眼睛,
難以置信地看著鄭金龍:“你……你的意思是……?”“沒錯!”劉金龍斬釘截鐵,
指向那幽深的巨坑,“他們!對面的人!他們并沒有停下!他們還在繼續(xù)挖!而且,
他們已經(jīng)快要……挖穿我們腳下的地殼了!”他環(huán)顧四周密集的設(shè)備和緊張的士兵,“不然,
您以為為什么這里需要如此龐大的科研力量和最高級別的軍事警戒?我們在這里,
不是要挖下去,而是在等!等他們挖上來!我等了整整二十年,教授!就在五年前,
他們……終于鑿穿了最后那層巖石!”巨大的深坑底部,并非預想中的巖石或巖漿。
那里靜靜地停泊著一個造型極其怪異、充滿未來感的龐然大物。
它通體覆蓋著一種啞光的、類似生物甲殼的深褐色材料,線條流暢而詭異,
完全不似人類工業(yè)的產(chǎn)物。一些地方還殘留著高溫熔融和劇烈摩擦的痕跡,
無聲地訴說著它穿越地殼的艱難旅程。這就是“地心六號”地航器,
來自地底世界的穿梭工具?!霸缟虾?!歡迎乘坐地心六號地航器,本次旅程將由我為您服務(wù),
目的地是偉大而光輝的地心國度——帕拉迪姆(Paradigm)。
”一個經(jīng)過電子合成的、略顯怪異的普通話女聲在艙內(nèi)響起,伴隨著輕微的震動,
地航器開始沿著深坑壁預設(shè)的軌道向下滑行?!爱斍皶r速600公里每小時,
正在穿越地殼層。我們剛剛駛過的是具有歷史意義的‘友誼橋’平臺,
類世界與帕拉迪姆世界的精確交界面上……”當那象征性的“友誼橋”在舷窗外一閃而過時,
北克彬默默地從貼身口袋中再次取出父親的照片,極其莊重地、近乎虔誠地,
在冰冷的頭盔面罩上印下輕輕一吻。他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種殉道者的決絕。他知道,
這趟深入地球心臟的旅程,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將是他人生的終點。
為了那個困擾了父親、也困擾了人類千百年的終極問題,他義無反顧。他抬眼,
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向?qū)А薄_@位地底居民穿著類似人類宇航服的密閉防護服,
只是設(shè)計更為緊湊,關(guān)節(jié)處覆蓋著類似甲殼的防護層。頭盔面罩是深色的,看不清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