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迦羅的意識像是從萬丈冰淵底部被強行拽出，每一次“呼吸”都撕裂著并不存在的肺葉。沉重的黑暗壓迫著眼瞼，耳中只有自己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的心跳，以及……滴答、滴答……液體落在巖石上的單調(diào)聲響。
痛楚如同蘇醒的毒蛇，從四肢百骸同時噬咬而來。骨頭斷了，不止一處。肌肉像是被鈍刀反復(fù)切割過。喉嚨干裂如焦土，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刮般的劇痛。更深處，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和灼燒感在靈魂深處蔓延，仿佛有什么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被粗暴地剜走了。
“呃……”一聲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他喉間擠出。
這聲音……如此陌生，如此……弱小。
記憶的碎片如同暴風(fēng)中的玻璃渣，猛烈地撞擊著他混亂的思維。震耳欲聾的戰(zhàn)吼！撕裂天穹的血色刀光！無數(shù)扭曲著倒下、在烈焰中化為灰燼的身影！一張張模糊卻帶著極致恐懼或瘋狂崇拜的臉孔！還有……那貫穿胸膛、冰冷刺骨的背叛之痛！以及最后，吞噬一切的、毀滅性的光芒……
“阿……修……羅……”一個古老而尊貴的名號，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驕傲，在他意識深處無聲咆哮。
我是誰？我在哪？
更多的、屬于此世的、卑微而痛苦的記憶碎片涌了上來：皮鞭的呼嘯！監(jiān)工猙獰的唾罵！沉重的礦石！永遠填不飽的肚子！同伴悄無聲息在身旁冰冷的尸體！還有……“灰燼”……一個象征著絕望與死亡的烙印！
“迦羅……我的名字……是迦羅？”他，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為迦羅，艱難地試圖整合這具身體殘留的信息。一個在“赤巖領(lǐng)”礦坑最底層掙扎求存、編號為“七四三”的奴隸少年。昨天……或者更早？因為試圖藏起一小塊劣質(zhì)源晶被發(fā)現(xiàn)，被打得半死，像垃圾一樣扔進了這個專門堆放病死或累死奴隸尸體的深坑。
死亡的氣息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zhì)。身下是冰冷、滑膩、不知堆積了多少層的腐爛血肉和破碎骨骼?？諝馕蹪岬昧钊酥舷?。
“我沒死……我還活著……”這個認知帶來的并非喜悅，而是更深的冰冷和一種源自本能的……憤怒！螻蟻般的生命，竟敢如此折辱他！那沉寂的阿修羅之血，即使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絲，也在這極致的屈辱和瀕死的絕境中，被徹底點燃！
“吼——！”一聲不似人聲的低沉咆哮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帶著撕裂的痛楚和狂暴的怒意。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地獄的景象。
微弱、搖曳的、不知從何處巖縫透下的慘綠幽光，勉強照亮了這巨大的深坑。目光所及，盡是扭曲、腫脹、腐爛程度不一的尸體。斷裂的骨刺從腐肉中支棱出來，空洞的眼窩無聲地凝視著黑暗。銹蝕的鐐銬和破碎的礦工服碎片散落其間。幾只肥碩、油亮的深淵尸甲蟲正肆無忌憚地啃噬著一具還算“新鮮”的尸體，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迦羅就躺在這尸山血海之中。
前世征戰(zhàn)殺伐，尸橫遍野的場面早已司空見慣。但此刻，作為這腐朽尸堆的一部分，作為被拋棄、被踐踏的“消耗品”，這場景帶來的沖擊和屈辱感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殺意！純粹的、冰冷的殺意如同火山巖漿般在他胸中奔涌！他要撕碎那些把他扔下來的雜碎！他要碾碎整個灰燼傭兵團！他要讓這片骯臟的礦坑化為焦土！
這股滔天的殺意仿佛引動了什么。迦羅感到靈魂深處那空虛灼燒的地方，一點微弱得幾乎熄滅的、帶著不祥暗紅色的火星，猛地跳動了一下！
嗡——！
一股微弱但無比精純的、帶著鐵銹味和死亡氣息的能量流，突然從身下堆積的尸骸中析出，絲絲縷縷，如同受到致命吸引的毒蛇，鉆入了他殘破的身體！
“呃啊！”迦羅身體劇烈抽搐，這能量冰冷刺骨，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養(yǎng)分”感。它們瘋狂涌入那暗紅色的火星所在。
劇痛！仿佛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體內(nèi)穿刺！但伴隨著劇痛，一股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感，如同干涸河床滲出的第一縷泉水，開始在他枯竭的四肢百骸中流淌！斷骨處傳來麻癢，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肌肉在極其緩慢地蠕動、試圖彌合！
那暗紅色的火星，貪婪地吸收著這來自尸骸的能量，微弱地壯大了一絲，并且傳遞出一段極其古老、晦澀、充滿殺伐真意的信息碎片，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業(yè)火紅蓮觀想法》！
本能！生存的本能和戰(zhàn)斗的本能瞬間壓倒了劇痛和恐懼！
迦羅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那是如同凝固鮮血般的、純粹的赤紅！他原本枯槁的發(fā)色，在幽暗的光線下，竟也隱隱透出一種不自然的、黯淡的金色！
活下去！變強！殺出去！
他猛地側(cè)頭，目光如同捕食的兇獸，死死盯住了離他最近、正在大快朵頤的一只肥碩尸甲蟲。那蟲子似乎也感覺到了危險，停下了啃噬，抬起丑陋的頭顱，口器開合，發(fā)出威脅的嘶嘶聲。
沒有武器。只有這殘破的身軀，和靈魂深處剛剛點燃的、名為“業(yè)火”的復(fù)仇火種！
迦羅咧開嘴，露出沾著血污的牙齒，一個混合著無盡痛苦、瘋狂殺意和一絲新生興奮的、猙獰到極致的笑容，在他年輕卻布滿污垢和傷痕的臉上綻放。
他像一具從地獄最深處爬回的骷髏，用斷裂的手臂和殘存的力氣，向著那只代表著他第一份“養(yǎng)分”的深淵甲蟲，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伸出了手！
深坑的尸骸堆中，一場微不足道卻象征著修羅歸來的血腥狩獵，悄然拉開了序幕?？諝夥路鹉蹋挥心窃絹碓角逦?、越來越急促的、屬于獵物的嘶嘶聲，和獵手喉嚨里壓抑著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