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口袋里的糖炒栗子我沒想到,時隔三年再見到爺爺,會是在醫(yī)院的走廊里。
他坐在長椅上,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藏藍色外套,手里攥著一個油紙包,
目光茫然地盯著地面。護士喊他的名字,他遲鈍地抬起頭,
眼神陌生得像是看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傲謬鴹潱〉侥懔?!”爺爺沒動,
只是低頭摸了摸口袋,像是在確認什么。我走過去,蹲在他面前,輕聲叫他:“爺爺,
該去檢查了?!彼⒅铱戳藥酌?,突然笑了,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油紙包,
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幾顆已經涼透的糖炒栗子?!靶M愛吃這個?!彼f給我,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期待。我愣住了。糖炒栗子。小時候,爺爺每天接我放學,
總會變魔術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熱乎乎的糖炒栗子。我一邊走一邊剝,
他就笑瞇瞇地看著我,說:“慢點吃,別噎著?!笨涩F在,他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來了,
卻還記得我最愛吃的東西。我鼻子一酸,接過栗子,剝了一顆塞進嘴里。栗子早就涼了,
又干又硬,嚼在嘴里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可我還是努力咽下去,沖他笑:“好吃,爺爺。
”他滿意地點點頭,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護士不耐煩地催促:“家屬能不能快點?
后面還有人排隊呢!”我趕緊扶起爺爺,帶他往診室走。他的腿腳已經不太利索,走得很慢,
手卻一直緊緊攥著那個空了的油紙包,像是怕弄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診室里,
醫(yī)生翻著病歷,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阿爾茨海默病,中期。
記憶衰退會越來越嚴重,后期可能連基本生活都無法自理?!蔽疫o了拳頭:“能治嗎?
”醫(yī)生搖頭:“只能延緩,不能逆轉?!蔽页聊艘粫?,
問:“那……他為什么還記得糖炒栗子?”醫(yī)生頓了頓,看了爺爺一眼,
語氣緩和了些:“有些記憶,是刻在靈魂里的。”回家的路上,爺爺一直很安靜。
直到路過一家炒貨店,他突然停下,指著門口的糖炒栗子招牌,
像個孩子似的扯了扯我的袖子:“買給小滿?!蔽已劭粢粺幔c點頭:“好,買給小滿。
”我買了一包熱乎乎的糖炒栗子,塞進他的口袋。他摸了摸,滿意地笑了。可回到家,
剛推開門,我就聽見我爸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又亂花錢!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干什么?
”我抬頭,看見我爸皺著眉頭走過來,目光落在爺爺鼓鼓囊囊的口袋上,臉色更難看了。
“爸,您能不能別老往口袋里塞東西?上次湯灑了一身,這次又是什么?”爺爺沒說話,
只是下意識捂住了口袋。我爸伸手就要去掏,我趕緊攔住他:“爸!那是糖炒栗子,
爺爺給我買的!”我爸愣了一下,隨即冷笑:“給你買的?他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
還給你買?”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扎進我心里。爺爺站在一旁,
眼神茫然地在我們之間來回看,手卻始終沒松開那個口袋。我爸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
趕緊收拾一下,待會兒你大伯一家要來吃飯,別讓人看笑話?!彼f完,轉身進了廚房。
我站在原地,胸口堵得發(fā)疼。爺爺慢慢走過來,從口袋里掏出那包糖炒栗子,遞給我,
小聲說:“給小滿的……別讓你爸看見?!蔽以僖踩滩蛔。蹨I一下子涌了出來。
2 飯桌上的戰(zhàn)爭大伯一家來的時候,整個屋子瞬間熱鬧起來。
大伯母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咔響,堂妹林小雨一進門就嚷嚷著要連WiFi,
而我爸在廚房里忙活,鍋鏟碰撞的聲音里夾著幾句不耐煩的抱怨。爺爺坐在沙發(fā)角落,
手里還攥著那包糖炒栗子,眼神茫然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像是看不懂這場熱鬧和他有什么關系。“喲,小滿回來啦?”大伯母一見到我,
立刻掛上她那副標準的假笑,“聽說你現在在大城市混得不錯?一個月能掙多少啊?
”我扯了扯嘴角,沒接話。堂妹林小雨湊過來,眼睛往我身上一掃,笑嘻嘻地說:“姐,
你這包是仿的吧?正品拉鏈不是這樣的?!蔽业皖^看了眼自己用了三年的舊包,懶得解釋。
飯桌上,大伯一邊喝酒一邊高談闊論,從股市行情說到國家政策,
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爸在旁邊附和,時不時給我遞眼色,意思是讓我別光吃飯,
多說幾句漂亮話。可我只想快點結束這頓飯。爺爺坐在我旁邊,一直很安靜。
直到服務員端上一盤紅燒肉,他突然拿起筷子,夾了兩塊,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口袋里。
湯汁順著他的手指滴下來,落在桌布上,暈開一片油漬。飯桌上瞬間安靜了。
我爸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爸!您干什么呢?!”爺爺像是沒聽見,又夾了一塊,
還想往口袋里塞。大伯母捂著嘴笑:“哎喲,老爺子這是怎么了?
年紀大了也不能這么不講衛(wèi)生啊……”我爸猛地站起來,
一把抓住爺爺的手腕:“別丟人現眼了行不行?!”爺爺被嚇了一跳,手一抖,
紅燒肉掉在了地上。他低頭看著那塊肉,嘴唇動了動,聲音很小:“……給小滿的。
”我的心臟狠狠一縮?!靶M都多大了?還用你給她夾菜?!”我爸氣得臉都紅了,
“您能不能別整天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人家看著像什么樣子!
”大伯在旁邊打圓場:“算了算了,老人家嘛,
腦子不清楚很正常……”堂妹林小雨掏出手機,偷偷對著爺爺拍視頻,嘴角還掛著笑。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芭氖裁磁??!”我一把搶過她的手機,
直接刪掉了視頻。林小雨尖叫起來:“你干什么!我手機很貴的!
”大伯母立刻幫腔:“小滿,你怎么這么沒禮貌?小雨就是拍著玩,又沒惡意!
”我死死捏著手機,胸口劇烈起伏。玩?他們把爺爺當什么?一個供他們取樂的傻子?
我爸一把拽過我,壓低聲音吼道:“你鬧什么?!還嫌不夠丟人?!”我看著他,
突然覺得特別陌生。“丟人?”我冷笑,“到底是誰在丟人?”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爺爺像是感覺到了什么,慢慢從口袋里掏出那兩塊沾滿油的紅燒肉,用皺巴巴的餐巾紙包好,
推到我面前,小聲說:“……趁熱吃。”他的手上還沾著油漬,指甲縫里黑黑的,
可眼神卻那么認真,像是做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我終于沒忍住,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我爸愣住了。大伯一家面面相覷,沒人說話。我拿起筷子,夾起那塊已經涼透的紅燒肉,
放進嘴里,用力嚼了兩下,咽下去?!昂贸?,爺爺?!蔽覜_他笑,盡管眼淚還在往下掉。
爺爺看著我,突然也笑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像個孩子似的滿足。飯桌上鴉雀無聲。
我爸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
翻來覆去睡不著。凌晨兩點,我起來喝水,經過爺爺房間時,發(fā)現門縫里還亮著燈。
我輕輕推開門,看見爺爺坐在床邊,正對著臺燈,小心翼翼地用報紙包著什么。
我走近一看——是糖炒栗子。他包好之后,放進抽屜里,然后又拿出一張紙,
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給小滿的,別讓她爸看見。”我的眼淚刷的忍不住掉了下來。
3 抽屜里的秘密我輕輕關上爺爺的房門,手里攥著那張字條,在黑暗的走廊里站了很久。
字條上的鉛筆印很淺,像是他寫的時候很小心,生怕被人發(fā)現?;氐椒块g,我打開手機,
搜索"阿爾茨海默病護理"。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發(fā)疼,
喪失自理能力"、"可能出現攻擊行為"、"最終會忘記所有親人"...我猛地鎖上手機,
把臉埋進枕頭里。第二天一早,我被廚房的動靜吵醒。下樓時看見我爸正在煎雞蛋,
爺爺坐在餐桌前,面前擺著一碗白粥。"醒了?"我爸頭也不回,"把粥喝了,
待會兒帶爺爺去醫(yī)院復查。"我注意到爺爺的右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像是在護著什么。
趁我爸轉身的功夫,爺爺突然朝我招手,神秘兮兮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紙包。"快吃,
"他壓低聲音,"別讓你爸看見。"紙包里是幾顆剝好的核桃仁,有些已經碎成了渣。
我記得小時候有次感冒,爺爺說核桃補腦,非要看著我一顆顆吃完。"謝謝爺爺。
"我接過核桃仁,突然發(fā)現他左手食指上有一道新鮮的口子。"您手怎么了?
"爺爺趕緊把手藏到桌子下面,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搖頭。我爸聽見動靜轉過身,
目光在我們之間掃了一圈,最后落在爺爺手上。"是不是又去翻儲物柜了?
"我爸重重地把鏟子扔進鍋里,"跟您說過多少次,那些核桃是過年待客用的!
"爺爺低著頭不說話,右手還死死攥著那個空紙包。醫(yī)院的走廊比上次更擁擠。等待叫號時,
爺爺一直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時不時摸一下口袋。"怎么了?"我問。
他湊近我耳朵:"栗子...栗子忘帶了。"我鼻子一酸,
從包里掏出昨天他藏的那包糖炒栗子:"在這兒呢。"爺爺眼睛一亮,剛要伸手去拿,
診室門開了。醫(yī)生是個戴眼鏡的年輕女醫(yī)生,說話很溫柔。她給爺爺做了幾個簡單測試,
問了他幾個問題。"今天是幾號?""呃...天熱了...""您知道現在在哪里嗎?
""在...在..."爺爺局促地搓著手,突然轉頭看我,"小滿,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女醫(yī)生推了推眼鏡,轉向我:"病情發(fā)展比想象中快。建議盡快安排專人看護,
可以考慮養(yǎng)老...""不用。"我打斷她,"我會照顧爺爺。"我爸在后面咳嗽了一聲。
回家的路上,我爸一直沒說話??斓郊視r,他突然開口:"下周一養(yǎng)老院的人來看環(huán)境,
你提前請個假。"我猛地踩下剎車:"什么養(yǎng)老院?""就小區(qū)對面那家,一個月六千八。
"我爸盯著前方,"我打聽過了,條件不錯。"后座的爺爺正專注地數著路邊的梧桐樹,
完全沒意識到我們在討論他的去向。"我不同意!"我的聲音在車里炸開,
"爺爺現在這樣去養(yǎng)老院,跟等死有什么區(qū)別?""那你說怎么辦?"我爸終于轉過頭,
眼睛里全是紅血絲,"我天天加班到九點,你一年回來幾次?誰照顧?怎么照顧?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到家后,我爸摔門進了書房。我?guī)蜖敔敁Q拖鞋時,
發(fā)現他襪子都穿反了。"爺爺,"我蹲下來幫他重新穿,"您想住養(yǎng)老院嗎?
"他茫然地看著我:"養(yǎng)老院...有栗子嗎?"晚上我失眠了。凌晨三點,
我輕手輕腳地走進爺爺房間,想看看他被子蓋好沒有。月光從窗簾縫里漏進來,
照在爺爺的舊書桌上。我注意到抽屜沒關嚴,露出一個報紙角。
我輕輕拉開抽屜——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個小紙包,每個都用報紙包得方方正正,
上面用鉛筆寫著字。我打開最近的一個,里面是半塊已經發(fā)硬的桃酥。
紙包背面寫著:"小滿愛吃,留一半。"再打開一個,是幾顆黏在一起的冰糖,
紙上寫著:"小滿咳嗽時吃。"最底下那個紙包最大,我小心地展開,
里面居然是一沓皺巴巴的零錢,最大的面額是二十,最小的是一毛硬幣。
紙上寫著:"給小滿買自行車。"我死死咬住嘴唇,怕自己哭出聲。
那是我小學三年級時想要的自行車,當時家里沒錢買,我鬧了整整一個暑假。
原來爺爺一直記得。我跪在抽屜前,
把那些發(fā)霉的糖果、干癟的堅果、褪色的零錢一件件放回去,就像捧著一顆破碎又固執(zhí)的心。
第二天一早,我敲開了我爸的房門。"爸,"我嗓子啞得厲害,"我想搬回來住。
"我爸愣住了,手里的剃須刀停在半空。"公司那邊我可以申請遠程辦公,"我深吸一口氣,
"爺爺的養(yǎng)老院費用,我來出。"我爸盯著我看了很久,突然轉身進了洗手間。
我聽見水流聲開得很大,還有幾聲壓抑的咳嗽。等我回到餐廳時,
發(fā)現爺爺正偷偷把早餐的煮雞蛋往口袋里塞??匆娢疫M來,他慌張地停下動作,
像個被抓現行的小偷。"沒事爺爺,"我拉開椅子坐下,"我也幫您藏一個。
"我爸從洗手間出來時,眼睛紅紅的。他看了看我們倆,什么也沒說,
只是把煎蛋往爺爺面前推了推。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餐桌上的豆?jié){冒著熱氣。
有那么一瞬間,我錯覺時光倒流,回到了小時候的某個清晨。
直到爺爺突然指著我說:"你長得真像我家小滿。"我夾煎蛋的手頓在半空。
"不過我家小滿才這么高,"爺爺比劃著一個小孩的高度,笑得眼睛瞇成縫,
"她最愛吃我買的糖炒栗子。"我爸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我低下頭,用力咬了一口煎蛋,
咸得發(fā)苦。4 遺忘的生日周末收拾房間的時候,我在衣柜最底層翻出一個鐵皮盒子。
盒子上銹跡斑斑,鎖扣已經壞了,輕輕一掀就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一疊泛黃的老照片,
最上面那張是爺爺抱著五歲的我站在游樂園門口,我手里舉著棉花糖,笑得眼睛都看不見。
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日期,還有一行小字:"小滿生日,一定要記得帶她去坐旋轉木馬。
"我盯著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意識到——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二十八歲的生日,
沒有蛋糕,沒有祝福,連我自己都忘了。我坐在一堆舊衣服中間,一張張翻看那些照片。
一次上學"、"小滿發(fā)燒39度"、"小滿說要當科學家"...爺爺的字跡從工整到歪斜,
像是記錄著一本關于我的百科全書。樓下傳來開門聲,我趕緊把盒子塞回衣柜。
我爸在客廳喊:"小滿!下來幫忙!"爺爺坐在沙發(fā)上,
正在和一雙襪子較勁——他把兩只襪子套在了一起,正在努力往腳上穿。
我爸提著大包小包的菜,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今天養(yǎng)老院的人來家訪,
"我爸把菜塞進冰箱,"你收拾一下客廳。"我僵在原地:"不是說好再考慮考慮嗎?
""考慮什么?"我爸用力關上冰箱門,"你見過哪個年輕人辭職在家照顧老人的?
""我沒辭職!我只是申請——""遠程辦公?"我爸冷笑,
"你老板能同意你天天帶著電腦去醫(yī)院?能同意你開會開到一半去給你爺爺換尿布?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扎過來。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因為我知道他說得對。
爺爺突然抬起頭:"誰要換尿布?"我和我爸同時閉嘴了。門鈴響的時候,
爺爺正試圖把遙控器當成手機往耳朵上貼。來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自稱姓李,
是養(yǎng)老院的護理主任。她穿著熨得筆直的套裝,笑容標準得像用尺子量過。
"老爺子精神不錯啊,"她彎腰湊近爺爺,"伯伯,您知道今天星期幾嗎?
"爺爺往后縮了縮,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硬糖塞給她:"吃糖。"李主任尷尬地直起身,
糖還捏在手里。我爸趕緊打圓場:"我爸就喜歡分糖,見誰都給。
""這是阿爾茨海默病的典型癥狀,"李主任熟練地把糖放進包里,
"我們院里有專業(yè)的認知訓練課程..."她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養(yǎng)老院的設施,
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我的注意力全在爺爺身上——他不知什么時候溜到了陽臺上,
正蹲在花盆旁邊,用勺子挖土。"爺爺!"我沖過去拉住他,"您在干什么?
"他神秘地沖我眨眨眼:"種栗子。""栗子不是這么..."我話說到一半突然哽住。
花盆里根本沒有什么栗子,只有他不知什么時候藏進去的幾顆水果糖,
包裝紙都被土染成了褐色。
李主任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我們身后:"這種情況在我們院很常見,
有專人24小時看護..."我猛地站起來:"爺爺不去養(yǎng)老院。
"我爸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你發(fā)什么瘋?""我說,爺爺不去養(yǎng)老院!
"我的聲音大得嚇人,"我們可以請保姆,可以排班照顧,
可以去醫(yī)院做康復訓練...""錢呢?"我爸打斷我,"你出?""我出!"我掏出手機,
調出銀行余額懟到他面前,"這是我這些年攢的所有錢,夠請兩年保姆!
"我爸盯著那個數字,臉色變了幾變。
李主任識趣地往門口挪:"要不你們再商量商量..."我把她送出門,
回來時聽見我爸在陽臺打電話:"對,就是今天...蛋糕?不用了,
她都多大了..."我站在玄關,突然覺得特別累。晚上我煮了面條,
我們三個人沉默地吃著。吃到一半,爺爺突然放下筷子,
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推給我——是塊已經化了的巧克力,包裝紙黏糊糊的,
沾滿了口袋里的絨毛。"生日快樂。"他說。我和我爸同時愣住了。
"您...記得今天是我生日?"我的聲音在發(fā)抖。爺爺困惑地眨眨眼:"不是小滿生日嗎?
"我爸的筷子掉在了桌上。我捧著那塊融化的巧克力,眼淚砸在手背上。
爺爺伸手擦了擦我的臉,粗糙的掌心刮得皮膚生疼:"怎么哭啦?
生日要吃蛋糕..."他突然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廚房走。我和我爸趕緊跟上。
爺爺打開冰箱,開始把里面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拿——雞蛋、青菜、半瓶老干媽..."爸,
您找什么?"我爸問。爺爺沒回答,繼續(xù)翻找。最后他從冷藏室最里面掏出一個塑料袋,
里面裝著半塊發(fā)干的棗糕。"藏這兒了,"他得意地笑了,"小滿最愛吃棗糕。
"那是我初中時最愛吃的學校門口那家棗糕,早就不賣了。我爸突然轉身出了廚房。
我聽見他臥室門關上的聲音,還有一聲悶悶的、像是被捂住的哽咽。
我接過那塊已經變質的棗糕,掰了一小塊放進嘴里。面粉結成了塊,棗泥發(fā)酸,
可我還是咽了下去。"好吃嗎?"爺爺期待地看著我。"好吃,"我擠出一個笑,
"特別好吃。"爺爺滿足地點點頭,又從另一個口袋摸出個小紙包:"還有禮物。
"紙包里是一枚生銹的發(fā)卡,我小學時丟的那只蝴蝶發(fā)卡。"找了好久,"爺爺小聲說,
"別告訴你爸,他該說我又撿破爛了。"我再也忍不住,抱住爺爺嚎啕大哭。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小時候做噩夢的我:"不哭不哭,爺爺在呢..."那天晚上,
我爸破天荒地沒去書房加班。我們三個人坐在客廳,分著吃了那半塊棗糕。
爺爺很快就睡著了,頭一點一點地靠在我肩上。
我爸突然開口:"你小時候...確實很愛吃棗糕。"我沒說話,
只是把爺爺往自己這邊摟了摟。"養(yǎng)老院的事..."我爸盯著自己的手,
"再想想其他辦法吧。"窗外的月光照進來,爺爺花白的頭發(fā)像是撒了一層銀粉。
他的呼吸很輕,口袋里還露出半個沒來得及送出的紙包。我輕輕拆開,
里面是一張折得很小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蛋糕,還有一行字:"祝小滿生日快樂,
要永遠開心。"紙的背面是褪色的日期——十年前的我生日。
5 丟失的鑰匙我發(fā)現爺爺開始藏東西,是上周三的事。先是電視遙控器不見了,
我們翻遍整個客廳,最后在冰箱的冷凍層里找到——裹在保鮮膜里,凍得像塊磚頭。
接著是我的發(fā)圈,第二天出現在陽臺花盆底下,和幾顆已經發(fā)芽的花生埋在一起。今天早上,
我爸站在玄關怒吼:"誰看見我車鑰匙了?!"爺爺坐在餐桌前,
正專注地把豆?jié){倒進自己的口袋里。聽見吼聲,他手一抖,豆?jié){灑了一褲子。"爸!
"我趕緊抽紙巾去擦,"您沒事吧?燙不燙?"爺爺搖搖頭,眼神飄向沙發(fā)底下。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金屬的反光一閃而過。"在這兒!"我趴在地上夠出鑰匙,
上面還粘著半塊融化的大白兔奶糖。我爸的臉黑得像鍋底:"又是您藏的?"爺爺低著頭,
手指不安地絞著濕漉漉的衣角。我趕緊打圓場:"爺爺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就是有??!"我爸一把搶過鑰匙,"這都第幾次了?上周藏我身份證,
前天把存折塞進微波爐!再這樣下去,這個家遲早被他毀了!"他的聲音太大,
爺爺嚇得一哆嗦,豆?jié){從口袋里漏出來,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您先去換褲子,
"我輕聲對爺爺說,"我來擦地。"爺爺像得到特赦似的,蹣跚著往房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