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雨在哽咽中睡去,夢里她坐在一張擺滿肉的桌子前,徐若蘭溫柔地往她碗里夾菜。
這美夢太真實,以至于當粗暴的搖晃將她驚醒時,她下意識地喊了聲"媽"。
"死丫頭,做什么白日夢!"徐若蘭的臉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眼角的皺紋像刀刻般深刻,
"你爸不是讓你劈后院的柴嗎?天都快亮了還睡!賠錢貨!"
蘇時雨猛地坐起,額頭撞到了上方的櫥柜邊角。
一陣尖銳的疼痛讓她眼前發(fā)黑,但她不敢出聲,只是迅速爬下那張門板搭成的小床。
冰冷的泥地透過她單薄的腳掌傳來刺骨的寒意,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被子不知何時滑落了大半。
"愣著干什么?等著我請你嗎?"徐若蘭揪住她的耳朵,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我這就去,媽..."蘇時雨縮著脖子,聲音細如蚊吶。
徐若蘭松開手,在她背上重重推了一把:"柴劈不完就別想吃早飯!"
后院籠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有東邊天際泛著一絲魚肚白。
蘇時雨搓了搓手,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短暫停留又消散。斧頭立在柴堆旁,比她矮不了多少。
她雙手握住斧柄,用盡全力才勉強將它提起,搖搖晃晃地舉到胸前,卻再也沒有力氣揮下。
試了幾次后,蘇時雨放棄了斧頭,轉而拿起一旁的劈柴刀。
這把刀對她的小手來說依然太大,但至少能夠握住。
她蹲下身,將一塊木頭豎在樹墩上,雙手握刀,用力向下砍去。
第一下只削掉一小塊木皮。第二下刀鋒偏了,擦過木頭邊緣,震得她虎口發(fā)麻。
第三下、第四下...蘇時雨機械地重復著動作,汗水逐漸浸濕了她單薄的衣衫。
天光漸亮時,她的手掌已經(jīng)磨出了兩個水泡,但柴堆才少了不到三分之一。
"姐,你劈柴的聲音吵死人了!"蘇時瑞揉著眼睛站在后門口,身上裹著厚厚的棉襖。
蘇時雨停下動作,喘著氣看向弟弟:"瑞瑞,能幫我拿點水嗎?"
"自己拿!媽讓我來監(jiān)督你干活!"蘇時瑞做了個鬼臉,蹦跳著回屋去了。
太陽完全升起時,蘇時雨終于劈完了柴。她的手指僵硬得幾乎不能彎曲,掌心火辣辣地疼。
廚房里飄來粥香,她咽了咽口水,拖著疲憊的身子去準備全家的早飯。
七點多,蘇時雨輕輕敲響主臥的門:"爸,媽,飯做好了。"
餐桌上,蘇時瑞正抱怨粥太燙,徐若蘭耐心地替他吹涼。
蘇時雨盛了一碗最稀的給自己,就著咸菜飛快地喝完。她舔干凈碗底,鼓起勇氣開口:"媽,我去上學了。"
徐若蘭頭也不抬:"賠錢貨,要不是村長非要讓你去上學,我才不會浪費這個錢。趕快滾吧,記得放學直接回來干活!"
蘇時雨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取下掛在門后那個撿來的書包。
粉色的書包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側面有兩個破洞,背帶用粗線縫補過多次。
這是去年她在村口垃圾堆旁發(fā)現(xiàn)的,當時里面還有半截鉛筆和一本寫了幾頁的筆記本。
對她而言,這比任何新玩具都珍貴。
初春的風依然料峭,蘇時雨縮了縮脖子,將書包緊緊抱在胸前。
從家到學校要走近一個半小時,這是她一天中最自由的時光。
路過村中心的老槐樹時,幾個同村的孩子正聚在一起說笑。
蘇時雨放慢腳步,希望有人能注意到她。不知是誰先看到了她,笑聲戛然而止。
"看,是蘇家的賠錢貨。"一個扎羊角辮的女孩小聲說。
"我媽說她克親,讓我們離她遠點。"另一個男孩附和道。
孩子們像躲避瘟神一樣繞開她,快步走遠了。蘇時雨站在原地,感覺有塊石頭壓在胸口,呼吸變得困難。
她知道原因——去年冬天,徐若蘭在村口大聲嚷嚷,說收養(yǎng)蘇時雨后家里諸事不順,肯定是這丫頭命硬克親。
接下來的路程,蘇時雨刻意放慢腳步,與前面的孩子們保持距離。
路邊野花初綻,她蹲下身,輕輕撫摸嫩黃色的花瓣。一只蝴蝶落在她手指上,翅膀微微顫動。
這一刻,沒有人罵她"賠錢貨",沒有人讓她干這干那,只有春風和陽光溫柔地包圍著她。
"丫頭,再不走要遲到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嚇了蘇時雨一跳。她抬頭看見姜奶奶挎著菜籃子站在田埂上,皺紋里藏著笑意。
"姜奶奶早。"蘇時雨慌忙站起來,蝴蝶驚飛了。
老人走近幾步,從籃子里拿出一個還溫熱的煮紅薯:"路上吃吧,長身體的時候。"
蘇時雨愣住了,雙手在衣角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接過:"謝、謝謝奶奶。"
"快去吧,讀書是好事。"姜奶奶拍拍她的肩,力道輕得幾乎感覺不到,卻讓蘇時雨鼻子一酸。
紅薯的香甜在口腔中蔓延,蘇時雨小口小口地吃著,生怕太快吃完。
走到學校門口時,她仔細擦干凈嘴角,將書包背好,挺直了腰板。
在這里,沒有人知道她是"蘇家的賠錢貨";在這里,她可以暫時做一名普通的學生。
教室里的喧鬧聲傳入耳中,蘇時雨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