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 月 25 日的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人民公園門口的老槐樹光禿禿地立著,枝椏在風中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林宇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外套,在約定地點來回踱步,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霜花。遠處,一個穿著貂絨大衣的女人正朝他張望,她的眼神與林宇相撞的瞬間,突然捂住嘴踉蹌了一下。
“小宇?” 曹愛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精心描繪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她伸出手想要觸碰林宇的臉,又在半空中僵住,淚水順著涂著昂貴粉底的臉頰滑落,“對不起,對不起…… 當年我才 16 歲,你爸爸是個混混,傷人進了監(jiān)獄,我走投無路……” 她的哭訴被寒風吹得支離破碎,林宇卻注意到她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鉆戒,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疼。
兩人在公園長椅上坐下,曹愛花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往事。原來當年她生下林宇后,為了生存跟著一個富商遠走他鄉(xiāng),如今已是闊太太?!拔椰F(xiàn)在的兒子…… 他得了白血病?!?她突然抓住林宇的手,指甲上的法式美甲硌得他生疼,“醫(yī)生說,只有直系親屬的骨髓能救他?!?/p>
林宇如遭雷擊,猛地抽回手。記憶中養(yǎng)父佝僂著背在垃圾桶里翻找廢品的畫面,與眼前珠光寶氣的女人重疊在一起??僧斔肫鹉赣H描述中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同母異父的弟弟,又不由得想起自己生病時養(yǎng)父焦急的模樣。
林大海得知消息后,二話不說把林宇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年我撿到你,不也是盼著你能好好活著?”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閃著堅定的光,“去幫幫你弟弟,別讓孩子遭罪?!?/p>
林大海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在武漢做手術,這樣他能在附近照顧林宇。
手術前,曹愛花守在病房外,時不時透過門縫張望,眼眶泛紅地對護士說:“一定要保證手術順利,我這兒子好不容易找到……” 當林宇被推進手術室時,她甚至抓住推床的欄桿,聲音哽咽:“小宇別怕,媽在外面等你?!?那模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位愛兒心切的慈母。
漫長的手術終于結束,醫(yī)生宣布手術成功的瞬間,曹愛花原本緊繃的肩膀立刻松弛下來,臉上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神情。她快步走進病房,看著還未完全清醒、臉色蒼白的林宇,只是敷衍地掃了一眼,便開始翻找自己的名牌手提包。
當林宇從麻醉中醒來,消毒水的氣味像尖銳的針,一下下扎進鼻腔。曹愛花正把一張銀行卡拍在床頭柜上,紅色的燙金字在蒼白的病房里格外扎眼。“小宇,這是給你的營養(yǎng)費,辛苦你了!” 林宇感覺有團火在胸腔里炸開,從胃部燒到喉嚨,燒得眼眶發(fā)燙。他盯著那張銀行卡,上面的燙金字仿佛變成了無數(shù)把小刀,在割裂他對血緣最后的幻想。
“這個,我不要!”林宇堅定地說。
“不,一碼歸一碼,他雖然是你的弟弟,但畢竟。。?!?/p>
“不,我不要,我愿意幫他,不是因為錢!”
“唉,老林這些年也不容易,這些錢你可以給他,就當是給他的補償?!?/p>
“補償?”林宇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帶著手術后的虛弱與難以抑制的憤怒,“二十年前在暴雨里,是爸爸把我從死亡邊緣撿回來;二十年來,是他省吃儉用供我讀書,自己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買!你輕飄飄一句補償,就能還清這些?”
曹愛花別過臉,涂著精致口紅的嘴唇動了動:“我也是沒辦法……”
“沒辦法?” 林宇突然笑出聲,笑聲里滿是嘲諷與悲涼,震得輸液管都微微晃動,“你住著豪宅,戴著鉆戒,卻在需要救命時想起我這個被拋棄的兒子!你知道我爸為了供我上學,在工地搬了多少塊磚,撿了多少個瓶子嗎?”
他抓起銀行卡狠狠摔在地上,卡片滑過地磚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如同他破碎的心?!澳阋詾殄X能買斷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 林宇撐著虛弱的身體下床,雙腿因手術的后遺癥不住顫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倔強地挺直脊梁,“我有爸爸,他叫林大海!他給我的不是冰冷的銀行卡,是無論多苦多難都不離不棄的家!”
曹愛花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林宇卻不想再聽。他踉蹌著走向病房門口,背后傳來曹愛花細微的嘆息,那聲音像一把鈍鋸,在他心里來回拉扯。門外,走廊的白熾燈刺得人睜不開眼,林宇扶著墻大口喘氣,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他終于明白,有些血緣,不過是寫在紙上的符號;而有些親情,早已刻進了生命的年輪。
雪不知何時下得更大了,林宇裹緊外套沖進風雪。遠處的公交站,林大海正踮著腳張望,瘸腿在雪地里踩出深淺不一的腳印??吹絻鹤映鰜恚先肆⒖绦∨苤蟻?,把懷里捂熱的保溫杯塞進他手里:“走,咱回家,爸給你燉了排骨湯?!?/p>
林宇望著養(yǎng)父被風雪吹紅的臉,突然想起尋親節(jié)目里那些執(zhí)著的父母。原來真正的親情,從來不是血脈的捆綁,而是無數(shù)個日夜的相守與牽掛。他伸手攙住老人佝僂的背,在紛飛的大雪中,兩個人的影子緊緊疊在一起,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