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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花看完電影回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蜷在炕角裝睡。她滿身酒氣,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踢掉鞋子就倒在了炕上,沒再找我麻煩。

我悄悄松了口氣,卻睡不著。

重生這種事,放在以前我肯定覺得荒謬。但現(xiàn)在,八歲的身體里裝著三十二歲的記憶,左手小指殘缺的疤痕,還有顧野手臂上那道和未來兇手一模一樣的月牙疤——這一切都在提醒我,這不是夢。

我得先活下來,再想辦法查清自己的身世。

天剛蒙蒙亮,李金花就一腳踹醒我:"喪門星,去村口換豆腐!"她甩給我兩張糧票和破籃子,"敢偷吃我撕爛你的嘴!"

我揉著酸痛的胳膊爬起來,穿好打滿補丁的棉襖。推門時,冷風夾著雪粒子灌進來,凍得我直哆嗦。1990年的北方農(nóng)村,冬天是真能凍死人的。

村口的老槐樹下,豆腐張正支著攤子,幾個婦女排隊等著換豆腐。我縮在隊伍末尾,低頭數(shù)著糧票上的花紋——淡綠色的"伍市斤",邊緣已經(jīng)磨得起毛。

"喲,這不是李金花家的小傻子嗎?"一個尖細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我回頭,看見隔壁的王嬸子正斜眼瞅我,嘴角掛著譏笑:"聽說你昨天掉河里,腦子進水了?連自己叫啥都忘了?"

周圍幾個婦女哄笑起來。

我攥緊糧票,裝出怯生生的樣子:"嬸子,我、我真不記得了……"

"裝什么蒜!"王嬸子伸手擰我耳朵,"小小年紀就會耍心眼,跟你那死鬼養(yǎng)母一個德行!"

我疼得眼淚直冒,卻不敢躲。八歲的身體太弱了,隨便一個成年人都能拿捏我。

正僵持著,一塊小石子"啪"地打在王嬸子手背上。

"哎喲!"她吃痛松手,怒目四望,"哪個缺德玩意兒?"

不遠處的草垛后,顧野叼著根枯草,懶洋洋地晃著腿。他手里還掂著幾顆石子,眼神冷得像冰碴子。

王嬸子臉色一變,壓低聲音罵了句"晦氣",拉著其他婦女走開了。

我揉了揉發(fā)紅的耳朵,猶豫著要不要過去道謝。可顧野已經(jīng)跳下草垛,頭也不回地走了,背影瘦得像根竹竿。

奇怪,前世他明明是個獨來獨往的"災星",怎么現(xiàn)在會幫我?

換完豆腐,我沒直接回家,而是繞到村尾的供銷社。

破舊的木柜臺后面,老劉頭正打著瞌睡。玻璃罐里擺著稀罕物——麥芽糖,得用糧票換。

我摸出藏在襪底的一張"壹市斤"糧票,這是昨天從李金花抽屜里順的。

"劉爺爺,換塊糖。"我踮著腳把糧票遞上去。

老劉頭瞇著眼瞅我:"李金花家的?她舍得給你買糖?"

"我……我?guī)屯鯆鹱优芡取?我撒謊不眨眼。

老劉頭哼了一聲,還是用油紙包了塊糖給我:"趕緊走,別讓你養(yǎng)母看見。"

我攥著糖跑出供銷社,卻沒回家,而是往村尾的牛棚走去。前世記憶里,顧野和他爺爺就住那兒。

牛棚比想象中還破,屋頂?shù)拿┎菟艘话?,冷風呼呼往里灌。我蹲在窗根下,聽見里面?zhèn)鱽砜人月暫投碚Z單詞的念叨——顧爺爺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還會俄語?

正猶豫要不要敲門,身后突然傳來一聲:"你跟蹤我?"

我嚇得差點把糖扔了。顧野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背后,手里拎著只死兔子,臉上還有道血痕。

"我、我是來謝你的。"我趕緊遞上麥芽糖,"剛才在村口……"

他盯著糖看了幾秒,突然冷笑:"省省吧,小騙子。"

"我真的失憶了!"我硬著頭皮繼續(xù)裝,"就記得昨天是你救了我……"

顧野一把抓過糖,粗暴地撕開油紙。黃澄澄的麥芽糖粘在紙上,拉出細長的絲。他掰下一塊塞嘴里,剩下的丟還給我。

"甜得齁人。"他皺眉評價,卻還是把糖嚼得嘎嘣響。

我松了口氣,小口啃著剩下的糖。麥芽的香甜在舌尖化開,這是九十年代才有的純粹味道。

"手。"顧野突然說。

"???"

他一把抓過我的左手,指著小指殘缺的疤痕:"這怎么弄的?"

我心跳漏了一拍:"不、不記得了……"

"撒謊。"他湊近,呼吸噴在我臉上,"你每次撒謊,右眼會眨得比左眼快。"

這小崽子是偵探嗎?!

我正想狡辯,他突然從兜里掏出個東西拍在我手心——是半張泛黃的糖紙,印著"勞動光榮"四個字,邊緣有褐色的污漬。

"認識這個嗎?"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

我搖頭,這次是真不知道。

顧野的眼神變得古怪,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氣。他松開我,轉身往牛棚走:"別再來了,這里不歡迎你。"

我捏著那半張?zhí)羌垼蝗蛔⒁獾缴厦娴暮稚蹪n……像是干涸的血跡?

晚上,李金花醉醺醺地從村支書家打牌回來,一進門就嚷嚷著洗腳。

我趕緊去灶房燒水,卻聽見她在里屋翻箱倒柜,嘴里罵罵咧咧:"死丫頭片子,敢偷老娘的糧票……"

心里"咯噔"一聲——她發(fā)現(xiàn)了!

我躡手躡腳湊到門縫邊,看見她正瘋狂翻那個紅漆木箱,把里面的東西全倒了出來。

"三百塊錢買的賠錢貨,還敢吃里扒外!"她抓起一件破棉襖抖了抖,幾張糧票飄出來。

我捂住嘴不敢出聲。這時,她突然從箱底摸出個東西——是那個裝著拐賣證明的信封!

李金花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她抽出紙條看了看,突然發(fā)出夜梟般的笑聲:"好啊,小雜種,原來你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

我渾身發(fā)冷,悄悄退回灶房。水已經(jīng)燒開了,蒸汽頂?shù)缅伾w"咔咔"響。

"死哪去了?洗腳水!"李金花在里屋咆哮。

我端著熱水進去時,她正坐在炕沿上抽煙,信封就擺在手邊。我低著頭給她脫鞋,盡量不讓自己發(fā)抖。

"丫頭。"她突然用罕見的溫和語氣叫我,"你知道自己值多少錢嗎?"

我裝傻搖頭。

"三百塊。"她吐了個煙圈,笑得陰森,"知道為啥你左手缺個指頭嗎?因為你親爹娘不要你了,嫌你是殘廢。"

我的心像被捅了一刀,卻還得繼續(xù)裝懵懂:"媽,我、我錯了,再也不偷糧票了……"

"晚了。"她掐滅煙,一把揪住我頭發(fā),"既然你知道自己是被賣的,老娘也不用裝好人了!"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我被她拖到院子里。寒冬臘月,我穿著單衣被按在雪地里,李金花抄起掃帚就往我身上抽。

"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從今天起,你給我睡豬圈!"

掃帚桿打斷了一根又一根。我咬牙不哭出聲,心里卻冷靜得可怕——前世的我這時應該嚇得尿褲子,但現(xiàn)在的我知道,只要熬過這一劫……

"砰!"

院門突然被踹開。李金花回頭,我也艱難地抬頭看去——

顧野站在門口,手里拎著那只死兔子,臉上結著冰碴。月光下,他左臂的月牙疤格外刺眼。

"大隊長找你。"他冷冰冰地說,"說是計劃生育罰款的事。"

李金花臉色一變:"胡說!我男人都死多少年了……"

"愛信不信。"顧野轉身就走,"他帶著民兵往這邊來了。"

李金花罵了句臟話,扔下我匆匆往村支部跑去。

我癱在雪地里,渾身火辣辣地疼。顧野折返回來,蹲在我面前,從懷里掏出個破鐵盒。

"伸手。"他命令道。

我顫巍巍地伸出凍得通紅的手。他摳出一坨蛤蜊油,粗魯?shù)啬ㄔ谖沂直车膬霪徤?。油膩的香味混著血腥氣,在寒夜里格外清晰?/p>

"為什么幫我?"我啞著嗓子問。

顧野沒回答,只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著那個小指疤痕:"這傷是剪刀剪的,四年前。"

我心頭一震——他怎么知道?

"那半張?zhí)羌垼?他壓低聲音,"是你當年塞給我的。上面沾的是你的血。"

我如遭雷擊。這不可能!前世的我八歲前根本不認識顧野!

他還想說什么,遠處卻傳來李金花的叫罵聲。顧野迅速起身,把死兔子扔在我旁邊:"就說是我賠你家菜地的。"

說完,他翻墻消失在夜色中。

我躺在雪地里,腦子嗡嗡作響。顧野的話是什么意思?四年前?糖紙?血?

李金花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攥緊那盒蛤蜊油,突然意識到——

這次重生,似乎不止我一個人帶著記憶……


更新時間:2025-06-02 08:3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