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花讓我在豬圈里睡了一夜。
破草席擋不住寒風(fēng),我縮在發(fā)霉的干草堆里,凍得牙齒打顫。前世的記憶和顧野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在腦子里攪成一團——"那半張?zhí)羌埵悄惝?dāng)年塞給我的"。
這不可能。
除非……這次重生,時間線出了問題?
天剛亮,李金花就踹開豬圈門,扔給我一個破碗:"去你爹那兒要飯去!老娘養(yǎng)不起你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我養(yǎng)父,阮老三。前世我對他印象模糊,只記得是個悶頭做醬油的憨厚漢子,在李金花的淫威下屁都不敢放一個。
捧著豁口的粗瓷碗,我踩著積雪往村西頭走。阮家的醬油坊是祖?zhèn)鞯?,三間瓦房帶個大院子,門口掛著"阮氏醬園"的褪色木牌。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板門,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豆醬發(fā)酵味。院子里擺著幾十口大缸,蓋著竹編的錐形斗笠。阮老三正蹲在角落翻賬本,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爹……"我怯生生喊了一聲。
他抬頭,黑瘦的臉上閃過驚訝:"甜丫頭?你咋來了?"
"媽讓我來吃飯。"我撒了個謊,眼睛卻瞟向他手里的賬本。
前世我可是經(jīng)濟學(xué)雙學(xué)位,一眼就看出那賬本有問題——收支完全對不上,末尾用紅筆寫著"欠周建軍127元8角"。
阮老三嘆了口氣,從兜里摸出半個窩頭給我:"爹這兒也難啊……"
我啃著硬邦邦的窩頭,假裝天真地問:"爹,咱家醬油不好賣嗎?"
"唉,周主任說城里現(xiàn)在興吃什么'味精',咱這土醬油沒人要了。"他愁眉苦臉地翻著賬本,"上月釀的三十缸,一半都積在倉里……"
我瞇起眼。1990年味精確實開始普及,但傳統(tǒng)釀造醬油遠沒到被淘汰的地步。周建軍在撒謊!
"爹,我能看看賬本嗎?"我伸手,"我、我學(xué)過算數(shù)……"
阮老三苦笑:"你才多大……"但還是把賬本遞給我。
我快速心算,越算越心驚——按原料成本和售價,就算銷量減半也不該虧空這么大。有人在賬上動手腳!
"爹,這賬不對。"我指著其中一頁,"這里寫著買了二百斤黃豆,但咱家上月只釀了三十缸,根本用不了這么多豆子!"
阮老三瞪大眼:"你咋知道釀醬用多少豆?"
糟了,露餡了!我趕緊裝傻:"我、我猜的……"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音:"甜丫頭,你跟爹說實話——你是不是想起啥了?"
我心頭一跳。難道阮老三知道我不是真失憶?
中午,阮老三給我煮了碗醬油拌面。
豬油混著濃醬的香氣讓我差點哭出來——前世在實驗室泡面度日的我,早就忘了食物本來的味道。
"慢點吃。"阮老三用粗糙的大手摸摸我腦袋,"以后餓了就來爹這兒。"
我鼻子發(fā)酸。前世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個沉默的男人其實很溫柔?
正吃著,院門突然被推開。周建軍腆著肚子走進來,中山裝兜里別著兩支鋼筆,手背上若隱若現(xiàn)的蛇形紋身讓我渾身緊繃——昨天人販子手腕上也有這個圖案!
"老阮啊,考慮得咋樣了?"他笑瞇瞇地拍著阮老三的肩,"縣醬菜廠可只出價五百塊收購……"
阮老三低著頭:"周主任,這是祖業(yè)……"
"迂腐!"周建軍變臉比翻書還快,"現(xiàn)在都改革開放了,你們這些小作坊遲早倒閉!"
我在桌下攥緊拳頭。前世阮家醬油坊就是今年被強買走的,阮老三后來喝農(nóng)藥自殺。而周建軍轉(zhuǎn)手把配方賣給外企,賺得盆滿缽滿。
周建軍突然注意到我,瞇起眼:"這丫頭不是李金花家那個……聽說掉河里摔傻啦?"
他伸手要摸我頭,我假裝害怕往阮老三身后躲。那只手背上的蛇紋近在咫尺,看得我胃里翻騰。
"孩子怕生。"阮老三擋在我前面,"周主任,收購的事我再想想……"
"想個屁!"周建軍冷笑,"明天不給答復(fù),就別怪我把你偷稅的事捅出去!"
他摔門而去,震得屋檐下的冰溜子"咔嚓"斷裂。
阮老三蹲在地上抱頭嘆氣。我輕輕拉住他袖子:"爹,咱家的醬油配方……能教我看看嗎?"
"你?"他苦笑,"丫頭,這是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傳男不傳女……"
又是這句!前世我考大學(xué)時,導(dǎo)師也說過"女生不適合搞科研"。
我正要爭辯,突然聽見屋頂"咔嗒"一聲響。阮老三出去查看,我趁機溜進里屋,在神龕后面找到了那本發(fā)黃的《阮氏釀醬秘要》。
剛翻開第一頁,我就愣住了——這配方有問題!鹽和豆子的比例嚴重失衡,難怪釀出來的醬油發(fā)苦!
"甜丫頭!"阮老三在院里喊,"快來看!"
我趕緊把書塞回去,跑出去一看——屋檐下掛著個布包,用竹竿挑著,正在風(fēng)里晃蕩。
阮老三取下來打開,里面是本《釀造工藝》舊書,扉頁上寫著"給野小子"——和昨天顧野給我看的那本一模一樣!
"怪事……"阮老三翻著書,"誰家孩子惡作劇?"
我卻注意到書里夾著張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第三十七頁"。
翻到那頁,是一段關(guān)于"日本淡口醬油改良工藝"的記載,正好能解決阮家醬油發(fā)苦的問題!
我心跳加速——這是顧野干的!可他為什么要幫我們?
傍晚回家時,李金花不在。我溜進她屋里,從床底下拖出那個紅漆木箱。
鎖已經(jīng)被她砸壞了。我翻出那張拐賣證明,借著月光仔細看——落款日期是"1985年8月",署名只有一個"周"字。
1985年……我五歲被拐,那顧野說的"四年前"就是那時候?可我們明明去年才被拐到這個村子啊!
越想越亂。我決定先解決眼前的問題——救活阮家醬油坊,才能有立足之地。
灶房里找到個破算盤,我躲在柴堆后開始重新計算賬目。煤油燈下,那些被篡改的痕跡無所遁形——周建軍至少貪污了三百斤黃豆的錢!
算到一半,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算盤最右邊的珠子卡在"7"的位置死活撥不動。我用力一摳——
"咔嗒",珠子掉了,露出里面卷成小卷的紙條。
展開一看,是阮老三的字跡:"周建軍倒賣統(tǒng)購糧,證據(jù)在醬缸底。"
我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前世阮老三自殺前燒了所有東西,這秘密永遠沒人知道。而現(xiàn)在……
"砰!"院門被踹開。
我趕緊把紙條吞進嘴里。李金花搖搖晃晃走進來,手里拎著半瓶白酒。
"喪門星!滾出來!"
我咬牙迎上去。她一把揪住我頭發(fā):"敢偷老娘的鑰匙?活膩歪了是吧!"
原來她發(fā)現(xiàn)箱子被翻過了!
巴掌雨點般落下時,我突然注意到她衣領(lǐng)上沾著醬漬——她去過醬油坊!
"媽!"我護住頭大喊,"爹說要教我釀醬油!我能賺錢養(yǎng)您!"
李金花的手停在半空,醉眼瞇起:"就你?"
"真的!"我擠出兩滴眼淚,"爹說咱家配方值大錢,不能讓周主任騙去……"
這招果然有效。李金花松開我,露出貪婪的笑:"老阮終于開竅了?行,明天帶我去找他!"
她搖搖晃晃進屋睡覺去了。我癱坐在地上,嘴里還殘留著紙條的苦味。
周建軍倒賣統(tǒng)購糧……這在九十年代初可是重罪!如果能找到證據(jù)……
窗外忽然傳來"嗒"的一聲,像是石子打在瓦片上。
我悄悄扒著窗縫往外看——月光下,顧野像只黑貓蹲在院墻上,手里晃著個東西。
那是我白天掉的算盤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