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晉王妃的第三年，我終于成為李璟眼中的賢妻。不再攔他迎青梅入府，
甚至主動讓他封青梅為側(cè)妃。李璟滿意我的改變?？稍谖彝鈱⑶嗝泛⒆佑浽诿拢?/p>
成為嫡長子時，他卻神色復(fù)雜，問我：「你……難道不覺委屈？」我懂事地?fù)u搖頭，
反倒寬慰他。這些與我何干？很快，我就要回家了。1程亭柔來探望我時，
我剛和李璟大吵完，被太夫人禁足反省。偏院冷清至極，我懨懨地靠在窗邊，
喝著苦澀的湯藥，對她視若無睹。丫鬟頌春見此，忙上前阻攔程亭柔。「表姑娘留步，
王妃身子抱恙，近日不便見客?！埂肝沂莵斫o姐姐賠罪的，怪我，讓姐姐誤會王爺。」
程亭柔撥開頌春，朝我盈盈行禮，臉上卻毫無愧意，隱隱透著得意。
我漠然開口：「李璟不在，你唱戲給誰看？實(shí)在愛演，就去曲班子掛牌登臺。」「你——」
程亭柔目露羞惱，然而頃刻，笑意重新爬上眉梢。「姐姐氣性這般大，往后日子還長，
如何是好？」我實(shí)在厭煩應(yīng)付，疲憊閉眼?！疙灤核涂汀！共幌氤掏と崴﹂_頌春的手，
舉起我桌上的茶盞，悠悠往地上倒水。「亭柔還未賠罪，怎能獨(dú)自離開？」她言笑晏晏，
輕聲道：「姐姐，給你的賠禮收好了?！拐Z罷，不管我反應(yīng)，她倏地砸碎手中瓷器。
人也跌落在地，任憑碎片在腕上劃出深深血痕?！赴⑷?！」隨著程亭柔痛呼，李璟推開房門，
臉色一變抱起她，神情鐵青地看向我?！干驎鴮?，你要發(fā)瘋沖我來，不要害及無辜，
旁人不欠你什么?！固撊跻蕾嗽谒麘牙锏某掏と?，強(qiáng)撐著為我求情。「全怨我不小心，
王爺別怪姐姐，若傷夫妻情分，亭柔難辭其咎，哪還有臉待在王府?！埂冈S是姐姐誤會，
亭柔從未妄想侍奉王爺，只是人微言輕，做不得長輩的主?！惯@副隱忍識大體的模樣，
想必李璟憐惜壞了。我望著眼前拙劣荒唐的把戲，冷冷嗤道：「眼盲心瞎就閉嘴，
我摔盞推她？可見你在朝廷辦差也是稀里糊涂，趁早罷職歸家，好捧這戲子！」
李璟氣極反笑，滿目凝霜?！府?dāng)真不可理喻，不是你，難不成阿柔故意拿傷誣陷？」
「沈書寧，你何時變得這么虛偽狠毒？」時至今日，聽到這些話，我的心已不會痛，
只余麻木。頌春見不得我委屈，連連磕頭辯解?！竿鯛斆麒b，是表姑娘自個摔倒，
王妃病了好幾日，今早才堪堪起身，斷沒有氣力推搡?！刮颐鏌o表情，讓頌春起身，
求個情愿裝睡的人作甚？自討苦吃。果然，李璟諷刺般搖頭，眼底皆是失望憤怒。
「你我之間，不該牽扯阿柔，她本無辜?！埂干頌闀x王妃，行事氣度如鄉(xiāng)野村婦，
母親說得對，你真該好好反??！」之后，他不再看我一眼，匆忙抱著程亭柔找府醫(yī)，
徒留滿地狼藉。我繼續(xù)端起涼透的藥，往喉嚨咽，快些好，才能找機(jī)會離開。
頌春紅著眼勸慰：「王妃您別傷心，當(dāng)心身子?！刮曳讲挪煊X，藥汁不知何時泛起漣漪，
抬手往臉上摸，掌心全是淚。許是藥太苦，壓抑許久的委屈，一下開閘。我恍惚想起，
從小到大，生病都是媽媽陪在身邊，爸爸哄著喝藥。可如今，我再也見不到雙親。
我回不了家了。2被送來古代時，我剛在寒假回家途中，車禍殞命。是系統(tǒng)出現(xiàn)，綁定我。
它讓我?guī)屠瞽Z承襲王位。只要完成任務(wù)，我便能在古代活下去。第一次見李璟，正值冬日。
瘦弱少年被下人戲耍，推入冰湖，是我救下瀕死的他。身為不起眼的庶子，
生母又是無寵通房，李璟在晉王府活得艱難。那時的我，不過是活在象牙塔的學(xué)生，
滿腔熱血。對他心生憐憫，憑一腔孤勇救他于水火。我是李璟的恩人，順理成章留在他身邊。
王府的日子不好過，幸好有系統(tǒng)輔助，我才能護(hù)他成長。李璟讀書，
我為他奉上難求的圣賢書。李璟習(xí)武，我為他收羅不外傳的功法。為他能吃飽飯，
我進(jìn)廚房打雜，干最臟最累的活。到數(shù)九寒天，手指腫得像蘿卜。我記得，
李璟在燈下為我涂藥時，無聲落淚，顫身抱住我?！笇帉帯乙院蠖〞鋈祟^地，
不再讓你受苦。」此后，李璟用功更為拼命，韜光養(yǎng)晦，步步為營，在眾兄弟間殺出血路。
為取得太子支持，圍場春獵遇刺，李璟豁出性命，替太子引開追殺，中箭墜崖。顧不得險阻，
急瘋的我孤身尋人，硬撐著一口氣把昏迷的李璟，帶出荒野密林。我還記得，醒來的他，
發(fā)現(xiàn)我被毒蟲啃咬的傷口，什么賞都不要，只求太子賜宮廷秘制的祛痕膏。所以，
當(dāng)李璟捧著親王袞服，求我不要走，留在他身邊時，我遲疑了。曾經(jīng)，我只想完成任務(wù)續(xù)命，
哪怕父母不在身邊，也能好好活著。過往和教育，讓我從未想過，當(dāng)封建王爺?shù)钠拮印?/p>
可面對李璟難過不舍的臉，他如少時那般枕在我膝上，忐忑仰頭。「寧寧，
能不能別丟下我回家鄉(xiāng)，陪我一生一世可好？」他很早便知道，我以后會離開王府，
去別的地方生活。那瞬間，我內(nèi)心酸軟，相依為命的四年是真，滋生的感情也是真。
理智在他的目光里，寸寸潰散。我終究還是天真，不忍踐踏真心。
讓滿心滿眼是我的少年郎失望。系統(tǒng)離開前，知我要成婚，欲言又止，末了還是祝我。
「宿主，合作圓滿結(jié)束?！埂赣亚樘嵝?，既決定開啟新生活，前塵之事最好忘記。
愿你今后姻緣美滿，喜樂長寧?！购髞砦視r常想，假若我是土生土長的古代女子，
余生確實(shí)如系統(tǒng)所祝。我打小被束縛馴化，只知自己是男人的附庸。我出嫁是賢惠大婦，
丈夫三妻四妾實(shí)屬正常。我不是獨(dú)立的人，只是名字模糊的沈氏。那么，
我會成為合格的晉王妃?？蛇@世間，哪有如果？我沒想到，不過三年，
發(fā)誓此生唯我一妻的李璟，要納表妹進(jìn)門了。面對我的崩潰質(zhì)問，李璟眉頭緊皺。
「是母親的懇求，我不好違逆。寧寧，莫做不懂事的妒婦，我把阿柔當(dāng)妹妹看，只想照顧她。
」程亭柔是他的青梅，幼時常偷偷接濟(jì)李璟母子，是他灰暗人生的那抹月光?！该妹?？
睡一個被窩的情妹妹嗎？」我心口發(fā)冷，絲絲僥幸煙消云散。到底，人心易變。「粗鄙無禮！
宮里嬤嬤教的規(guī)矩呢？記住，你現(xiàn)在是王妃，代表著本王的臉面?！估瞽Z惱羞成怒，
拂袖離去。獨(dú)留我一人，枯坐到天明。當(dāng)燭火熄滅那一刻，我抹干眼淚，決定和離。
天地遼闊，讀了十多年書，不是讓我困囿后宅，和女人斗，爭男人寵。人啊，
總要為年少不更事，付出代價。3「王妃醒醒，太夫人讓您去見她?！够杌璩脸林?，
我似聽見頌春的聲音，倦怠睜眼。頌春忙扶我起身梳洗，太夫人的貼身侍女，已候在外廳。
臨去時頌春還悄悄給我套上護(hù)膝，咬唇低聲?！改碜硬缓茫f不要和太夫人犟。」
我笑著摸摸她的臉。之前，我同李璟提和離，他卻斥我胡攪蠻纏，怒火中燒?！干驎鴮帲?/p>
我已給你正妻之位，讓你榮華富貴，呼奴喚婢，怎么還不知足？」「別忘了，這是晉王府，
豈容你說走就走？你是我的人，此生休想離開我！」不歡而散后，李璟寒臉出門，
讓人嚴(yán)加看管正院。當(dāng)晚，太夫人就以不敬丈夫?yàn)橛桑P我跪在祠堂抄女訓(xùn)。天亮回來，
頌春見我膝上駭人的青紫，哭腫了眼。其實(shí)怪我，太想當(dāng)然，
一時竟忘了身處何方……東南角的祠堂依舊森然，我的婆母，太夫人程氏站在前方上香。
看見我，她眼角浮上怒意，冷冷睨我?！干蚴?，你今天來，可是知錯？」我脊背挺直，
平靜麻木：「兒媳不知?！惯@幾年，太夫人不喜我，怪我搶走她侄女的王妃之位，
處處磋磨我。起初我會尋李璟哭訴，可我的丈夫永遠(yuǎn)不以為意?！笧槿讼眿D總要受些委屈，
姑娘家嫁了人不都如此？偏生你嬌氣?！埂改赣H也不容易，你平日多擔(dān)待，別讓我為難。」
祖宗禮法如山壓著，孝大過天。我孤身一人，實(shí)在難以翻越?！府?dāng)著列祖列宗，你無子善妒，
犯七出大錯。心性狠毒，暗害姊妹，樁樁件件，你竟說不知？」
太夫人勃然大怒：「給我跪下！」話音一落，兩旁的粗壯婆子，立馬狠狠壓著我跪地。
我掙扎不過，頭暈?zāi)垦Ｆ饋?，只覺眼前黑漆漆的牌位，像極了吃人的怪物?！腹媚?，
別錯怪姐姐，都是阿柔不懂事?！勾藭r，程亭柔蒼白著臉，在李璟的攙扶下現(xiàn)身。
「姐姐病還未愈，請姑母看在王爺?shù)拿嫔?，饒了姐姐吧?！埂竵磉@作甚？回去好好養(yǎng)著，
你就是太好性，姑母會為你做主?！固蛉诵奶鄣嘏呐乃氖?。而李璟俯視狼狽的我，
眼里閃過絲絲不忍?！改赣H，沈氏言行無狀，兒子會多加管教，您切莫動氣傷身?！?/p>
太夫人冷哼：「你就護(hù)著，要真孝順我，合該休棄這妒婦。若非你進(jìn)宮求旨，執(zhí)意要娶，
一個來歷不明的孤女，實(shí)在不配當(dāng)正妃。」隨后沉聲：「沈氏，今日你就跪在祖宗面前，
何時知錯，何時起來！」李璟知我性子倔強(qiáng)，擰眉道：「母親是長輩，你怎能頂撞？
還不速向母親認(rèn)錯?！刮夜蛟诒涞氖迳?，忽然仰頭笑出聲，直勾勾地盯著太夫人。
「仗著人老皮厚就能胡說？明明是李璟按你吩咐，給我下避子藥，說嫡長孫生母不能是我?！?/p>
「是李璟對天發(fā)誓，一生絕無二妻?！埂甘抢瞽Z不愿和離，為他情妹妹騰位置。」
「最后卻成了我之錯？一屋子混淆是非的黑心肝！」我扶著香案起身，猛地掀翻座座牌位，
胡亂往前砸去。霎時尖叫聲四起，太夫人被氣個仰倒?！改?、你……混賬東西！忤逆不孝！
來人快把沈氏押下去！」李璟黑臉抓住我的手，厲聲喝道?！改惘倝蛄藛?？鬧成這般，
成何體統(tǒng)！」我耳邊嗡嗡不停，他們說，王妃沈氏，犯了失心瘋。是啊，我早就被逼瘋了。
「滾開，都滾開！」我用力推開李璟，踉蹌后退，似哭似笑。「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我不是晉王妃。」「我不是沈氏?！埂肝沂乔宕箅姍C(jī)系的大一新生，沈書寧。」
眼淚不可抑制地紛落，我大聲哭喊。「我是沈書寧！」我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fēng)里。
我自小父母疼愛，親朋環(huán)繞?！肝蚁牖丶摇刮医饷摪汔?，爾后，決絕地朝案桌撞去。
陷入黑暗前，我似聽見，熟悉的電子音?！竼辍獑辍拗?，好久不見?！?/p>
4系統(tǒng)久違的聲音，讓我猶如夢中。意識恢復(fù)后，我顧不得傷口疼痛，連聲呼喚系統(tǒng)，
生怕是場幻覺。「宿主，我在?！刮凑Z淚千行，我哽咽得厲害?！杆拗?，
由于之前任務(wù)完成出色，獲取的能量讓我全面升級，我特為你向總部申請額外獎勵，
可回來滿足宿主一次心愿?！埂杆拗鳎阆胍裁?？」我努力忍住哭腔，
如落水之人抓緊浮木，迫不及待。「回家，我只想回家！」系統(tǒng)爽快答應(yīng)：「好的宿主，
半月后月圓之夜，從湖中原路返程?！勾藭r此刻，系統(tǒng)干脆利落的安排，
終于驅(qū)散我內(nèi)心的絕望。我真的，可以回家了。我很快，就能見到爸爸媽媽。
來不及抒發(fā)喜悅，門嘎吱被打開，是李璟。他揮退頌春，來到我床邊，輕撫我額前的紗布。
看我蘇醒，李璟放下?lián)鷳n?！笇帉?，別再胡鬧了，我是王爺，有姬妾委實(shí)尋常。
況且我并未違誓，納阿柔入府只為庇佑她，無關(guān)男女情愛?！埂赴⑷釋ξ覀兡缸佑卸?，
母親憐她雙親亡故，視若親女。若嫁去別家恐被磋磨，不如留在身邊盡孝，我為人子，
總要讓長輩寬心?！埂改阆騺砩平馊艘?，定能明白我。」到底是少年夫妻，彼此的確有情，
縱然再多怒火，李璟還是愿意給妻子悔改的機(jī)會。我靜默不語，臉上似有動容，
心底卻是冷笑連連。李璟見狀，越發(fā)溫和?！改闶艿奈?，我會加以彌補(bǔ)，只一點(diǎn)，
別再拿回家的氣話要挾我?！顾钌畹赝?，篤定道：「寧寧，你比誰都清楚，
你回不去了，不是嗎？」李璟命人查過，系統(tǒng)為我捏造的家鄉(xiāng)，早已被洪災(zāi)沖毀。少頃，
我眼底浮現(xiàn)愧色?！甘俏冶霍|著，過于失態(tài)，害怕你……」「我知道，你就是太在乎我，
才變得如此瘋魔?！估瞽Z又氣又好笑，肅起臉?！改慵戎e，前事我便不計較，
也會替你同母親說和?！埂改阋?jǐn)記教訓(xùn)，勿再恃寵生事?！刮尹c(diǎn)點(diǎn)頭，隨即懊悔。
「表妹受我遷怒，實(shí)在不該，我得給她賠禮才是。」在李璟滿意的視線中，
我乖巧道：「夫君放心，日后我定好生待表妹。」5我尚在病中不得出，頌春按我的吩咐，
大張旗鼓攜禮來到程亭柔院中。同時，我還把從前抄的孝經(jīng)，放至佛前悔過，為太夫人祈福。
一切如李璟所愿。我只圖余下的時間，落個安生清靜。頌春回來時，滿臉肉疼?！负脹]道理，
冤枉人還能訛錢財，那都是王妃您辛苦攢的，老天爺咋就不睜眼！」我撲哧笑了，
為防頌春跺腳，我打開妝奩下方暗格?！阜判?，我的好東西，不會便宜別人?！?/p>
我把在古代幾年掙來的家當(dāng)，及一紙身契，全給頌春。小丫頭嚇得不行，結(jié)結(jié)巴巴。
「王、王妃……」我輕聲交代：「頌春，我很快就要回家，這些死物都帶不走，你留著用。」
以后小丫頭出府，哪怕不嫁人，后半輩子也算有倚仗。頌春傻傻地問道。
「是回您……夢里遙遠(yuǎn)的家鄉(xiāng)嗎？」我眉眼彎彎，重重點(diǎn)頭。鋪天蓋地的歡喜，
溢出我的心口。以至于，去家宴的路上，看見埋在李璟懷里的程亭柔，我臉上仍帶笑意。
「姐姐……」見到我的身影，程亭柔慌亂抬頭，模樣無辜可憐。李璟連忙安撫，向我解釋。
「天黑路滑，阿柔不小心腳崴了?！刮疑锨埃骸副砻每梢o？」程亭柔搖頭欲言，
被我溫聲打斷?！阜蚓齽e干愣著，還不快將表妹抱起，莫傷上加傷?！埂肝遗扇藢じt(yī)，
勞夫君抱表妹去榮春堂等候。」見我的關(guān)切不作假，李璟怔了怔，片刻才應(yīng)?！敢埠茫?/p>
我?guī)П砻孟刃??！沟K眼人走了。周身空氣都新鮮不少。可惜，只是暫時。慢吞吞來到榮春堂，
太夫人對我依舊沒好臉。礙于李璟在，她只能端著架子訓(xùn)誡我?guī)拙?。我不痛不癢，滿臉順從。
家宴結(jié)束不久，宮里來人。李璟前陣子剿匪立功，皇帝有賞。府里女眷也跟著沾光。
其中賜給晉王妃的是南珠所嵌的華美金簪，惹人注目。約莫存著補(bǔ)償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