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宮時已是深夜。
露水深重,我應酬得渾身酸痛,差點腿一軟摔在地上。
趙之夏拉住我,扶我登上馬車。
我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車輪碾過街上新落的桃花。
我才驚覺已是春日。
“夫人,你不高興?!壁w之夏說。
我不語,攥著衣袖咬死了下唇,最終道:“我今天這般動作,怕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p>
趙之夏卻輕笑一聲:“夫人不必為我介懷。”
他湊近來,漆墨的瞳仁在逼仄的車中生輝。
“夫人可知,如今鹽價幾何?”
未等我回答,他便道:“上等青鹽二十文一斗,劣等苦鹽三文一斗。”
“跌了不少。”
“不比這貞節(jié)牌坊的價碼,我朝二百年來都沒變過。”
我眼角一顫,喉中酸澀得說不出話來。
趙之夏執(zhí)起我手:“永州上月殉了十二個寡婦,官府撥的撫恤銀剛夠買半車草料?!?/p>
“三十八兩白綾價,五百兩石料價。”他道。
十二條命,五百三十八兩錢,卻連京城一個貞節(jié)牌坊的零頭都不夠。
我冷笑,拂開他的手:“你這意思是我合該感恩戴德?”
“還是要數(shù)著人頭等這世道變?”
趙之夏卻笑著將暖爐塞進我冰冷的掌心。
“鹽引價格若想跌三成,需得兩載之數(shù)?!?/p>
“夫人,要燒盡這吃人的規(guī)矩,不能只有你一個人添柴?!?/p>
我掀開車窗的簾子,見窗外一輪明月。
銀輝灑在青石板橋上,這正是我之前跳河的地方。
“可是,”我輕聲道,“若這規(guī)矩不廢,又有多少人成為它的柴薪?”
我能被趙之夏所救,天下卻只有一個趙之夏。
他是皇帝的寵臣,他家財萬貫,他父母皆失,才能不顧禮教地娶我。
其他人不會有我這般運氣。
我回頭,看著趙之夏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謝謝你,夫君?!?/p>
五個字,卻已是萬語千言。
他的掌心撫上我的面頰,溫聲道:“你對我,何必言謝?!?/p>
“夫人,我只怕你憂思過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