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5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額頭直冒冷汗。監(jiān)正的雙眼,仿佛能穿透我的皮骨,
將我連魂帶魄一寸寸剖開。忽然他咧唇一笑,聲音有些讓人頭皮發(fā)麻。“天命所歸,
冤苦自現(xiàn)。銅鏡已現(xiàn)裂痕,昭示鬼神,言盡于此?!北O(jiān)正說罷,抱香三拜,再將檀香點(diǎn)燃,
緩緩插于案前鼎內(nèi)。檀香一入鼎,銅鏡便徹底碎成兩半。四周一時間議論紛紛,
卻又生怕招禍,只敢小聲議論:“這天子腳下,亡魂親自喊冤,怕是生前受了天大的委屈。
”“誰人不知裴昀含冤而死?這銅鏡裂開,怕是已經(jīng)惹怒了下面的判官!”“噓!小聲些!
若讓冥司神明聽了去,可沒你好果子吃!”裴遠(yuǎn)之面色陰沉。他突然冷笑一聲,步上前來,
厲聲斥道:“神道虛妄!我只問昭容,究竟為何親手害我裴家血脈?
可不是冤屈二字便能搪塞!”說罷,一掌拍在祭案上,震得香灰四濺。
“都是些裝神弄鬼的伎倆!若大理寺如此查案,不如直接求簽卜卦算了!
”大理寺卿低低嘆了一聲,小聲與左右差役交談:“這魂魄現(xiàn)冤,不知指向何人?
”“這當(dāng)今狀元裴公子命喪刀下,難道沈氏真有不白之冤?”“可人證俱在,到下橫尸,
又豈容分說?”“若真是冤屈,她為何避而不言,讓滿朝來猜?”“此案委實(shí)詭譎,
是福是禍,屬實(shí)難料。”裴遠(yuǎn)之忽然大步走向我,滿臉憤恨,雙目幾欲噴火,“滿朝文武,
誰不知是沈昭容你親手將裴昀砍死?我身為父親,十?dāng)?shù)載嘔心瀝血,
只盼他金榜題名、揚(yáng)我家門,如今一朝生死兩隔......”“你們這些人,
為官昏庸無能,怎配在這掌斷王法!”“銅鏡碎裂也好,魂魄喊冤也罷,不過都是虛妄假象!
就算你們身為公卿,在本官心中也不過蠅營狗茍!”裴遠(yuǎn)之被氣得手指直哆嗦,
狠狠對案幾一腳,發(fā)出巨大的聲響。他厲聲道:“真是豈有此理!若讓神棍斷案,
那我等讀書人還要學(xué)什么律令禮法?!”然而此時,堂下百官見狀,
原本拘謹(jǐn)?shù)那榫w忽然如焰火般蔓延。有人先是扔出一塊爛菜葉,緊接著,
有人從懷里掏出事先藏好的菜葉、瓦片、爛果皮一時間如雨點(diǎn)一般朝我砸來!
“沈氏心如蛇蝎,豈容茍活天地?”“沈氏殺子,仗著身世倚勢,就不該伏誅嗎?!
”“害死親骨肉,活著還有何用!”一片砰然聲中,爛菜葉濺得我滿身滿頭都是。
碎瓦片擦過面頰,有一塊忽然擦過額間,頓時血珠涌出,順著鬢角滴落。百姓們看見我受傷,
不但不憐,反而投得越發(fā)起勁。就連大理寺的差役,也只做捂鼻側(cè)身之狀。“天道有輪回,
殺子償命!”“沈昭容該死!”我已分不清究竟是那些碎瓦片打在身上更疼,
還是那些用言語劃下的傷痕更深。膝下已然站不穩(wěn),我攏了攏已被菜葉染臟的衣擺,
將發(fā)髻拉緊,再也無言。我靜靜閉上眼,若能在這一刻,被尖銳的瓦片穿胸裂骨,
也或許就能下去見昀兒一面了。6第二天,我依舊被壓在廳堂審問。
忽然街口傳來一陣疾馳馬蹄聲,緊接著刑部的車駕??吭诖罄硭峦狻?/p>
城里的百姓還未回過神來,大批錦衣華服、佩劍執(zhí)戟的官吏,威風(fēng)凜凜地步入案堂。
隨他們而來的,還有兩三隊(duì)看客模樣的閑人,正是這幾年在各處茶樓說書講案的說書人。
還有幾名更夫,被兩名差役壓著,跪倒在堂前。有個年紀(jì)大的更夫被大理寺少卿喝問,
他訕訕爬起,拱手低頭道:“大人明鑒,小人只是夜巡打更,恰巧路過沈府,
看見宅子里慘叫連連,便心知不妙。回來歇息后,忍不住將其敲鼓告知了數(shù)位鄰里,
可沒過多久,滿城皆知啦......”旁邊幾個更夫見狀,連忙垂頭附和:“都怪我嘴快,
只是和老張喝了兩口熱酒,順嘴說了句沈府鬧妖,便讓人家傳了個遍?!贝罄硭仑┪⑽u頭,
目光掃向一眾說書人:“你們在各自茶樓酒肆傳講碎尸案的本事,未曾請旨就私傳兇案由頭,
可知這是忤逆綱常、攪亂朝綱的重罪?”領(lǐng)頭的說書人三步并作兩步,連連躬身,
道:“大人息怒!咱們講的都是夜間更夫打更時姜巷口的異事,并未妄加猜測?!薄熬褪?!
咱們茶樓都是講人情俗事,從不敢妄議權(quán)貴,只因這案子太過稀奇,才一夜傳遍長安坊。
”說書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倒也有幾分無辜。
旁邊一位從未見過的大理寺小吏被這鬧哄哄的場面弄得焦躁,他惡聲惡氣道:“胡言亂語!
大理寺早已示下,此案一律秘辦,諸位竟敢私自傳唱,若被論罪,不僅身家難保,
且子孫仕途盡毀!”這一刻,眾人神色變幻。這時師爺怒聲一喝,瞪向我:“沈昭容,
你以為仗著夫君裴遠(yuǎn)之權(quán)勢,便可瞞天過海?這人親手殺子的奇案,百姓自會奔走相告,
看你還如何自圓其說?”大理寺少卿卻向我投來深意的一瞥,帶著莫測的試探。
我目視著公堂之外色,卻在心里無聲冷笑。因?yàn)檠舶窜囻{剛至?xí)r,
我有意多看了兩眼皇城的方向。這一細(xì)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少卿之眼,他尋機(jī)叫住我,
低聲冷冷道:“本官方才見你緊盯皇宮,你莫不是指望著天子降旨?”我并不否認(rèn),
只攏了攏散亂的發(fā)鬢,靜靜應(yīng)對。四周人聲鼎沸,
昨夜長安街忽然貼滿寫著《蛇蝎婦人十宗罪》的榜文。上面寫得繪聲繪色,
說我沈昭容如何心狠手辣、晝夜惡行,為母不仁,種種罪狀,皆指向一樁我。思及此處,
我下意識抬手,輕輕摸了摸額角的傷。碰觸之時,一陣鈍痛,
卻讓我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唇角亦隨之上翹。議論聲越來越大,
有人高聲喊道:“裴郎可憐,尚未及冠便慘死親母刀下。沈夫人于心何忍啊?
”更有茶館伙計(jì)忙不迭將寫著我名字的榜文高掛門口,用朱筆添上一行行歪歪斜斜的新罪案。
京中百姓似瘋魔了一般,我很快便成為了茶余飯后的談資。便在此時,
大理寺堂后的老吏快步前來,將一紙?jiān)t令遞至少卿手中。眾目睽睽下,大理寺少卿展詔宣讀,
聲如洪鐘:“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沈氏昭容涉殺子大案,三司聯(lián)審,真兇必明。限期三日,
將案情查明,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議,釋民疑、安國綱。違者,坐視不理,
皆以天下之法論處!”一時間,當(dāng)堂百吏人人變色,四下肅然。少卿看著手中詔令,
再次俯身近我,壓低嗓音道:“事已至此,真相難再遮掩。沈昭容,圣人都震怒樂,
你還不肯說個明白嗎?”我依然一言未發(fā),只是勾唇冷笑。7見我一直咬緊唇瓣不語,
師爺走近幾步,袖擺微動。他輕輕笑道:“昨日裴府設(shè)的是慶功宴,按理說,
該請的人都來得齊了,無論宗族長輩,還是坊間里相熟的鄰舍,都在座上。
”師爺繼續(xù)道:“旁人都說,裴夫人為人溫良,裴大人持家有方,這樣的門第,
鮮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薄坝绕渑岽笕松碓诶舨?,素來清正,與太學(xué)接觸頻繁,
家中公子裴昀還是此屆榜首狀元?!薄芭釥钤跁簳r,循規(guī)蹈矩,與學(xué)舍同窗也相處和睦。
”“可惜——”他話鋒一轉(zhuǎn),頓了頓。師爺眸色流轉(zhuǎn),
按在案上的折扇輕點(diǎn)桌面:“太學(xué)那邊已經(jīng)查問清楚,說裴昀在學(xué)館一向溫和,名聲端正。
但近來竟有人私下傳聞,好像裴狀元對一位世家公子生了龍陽之好的心思,甚至送過香囊。
這樁風(fēng)月傳得滿城皆知,夫人可曾聽聞?”我抬眸,半晌,只是點(diǎn)頭。裴昀素有才名,
生得俊俏,性子卻比常人寡淡幾分。前不久他同我談及此事,面色漲紅,我們還大吵了一架。
師爺見我終于有了回應(yīng),又柔聲問我:“夫人可知,送香囊的那位,究竟是哪家貴胄?
”我心頭一陣澀意。我誠然知曉坊間流言,但裴昀一向自持,未曾與人有龍陽之好,
一切都是無稽之談。我緩緩搖首,轉(zhuǎn)開眼眸不作答。大理寺少卿見狀便拍案而起,
喝聲疾厲:“如此看來,沈氏你便是還怕兒子敗壞家門名聲,才使出毒手!
天下怎會有這樣你這樣的母親!”師爺卻是對少卿彎腰拱手道:“如今世道,
龍陽之好卻是被世間不容,但還不至于因此事就殺自己兒子。”他折扇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