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寒天的傻，是沾了泥的。他總在村東頭的爛泥塘邊蹲著，
把泥巴揉成各種歪歪扭扭的玩意兒——圓腦袋的泥人、三條腿的泥狗、頂著泥蘑菇的泥樹。
他管這些叫“寶貝”，用破竹筐裝著，逢人就獻(xiàn)寶似的捧出來，
口水順著豁了口的門牙往下淌，嘿嘿笑的時(shí)候，眼睛彎成月牙，泥點(diǎn)子沾在鼻尖上，
像撒了把黑芝麻。一、四個(gè)影子王二賴、李三棍、趙老四、孫五麻子，是村里掛了號(hào)的惡霸。
他們不種地，?？克：菡急阋?，見了古寒天這樣的傻子，更是變著法兒取樂。“寒天，
你這泥人會(huì)拉屎不？”王二賴踢翻古寒天的竹筐，泥人滾了一地，腦袋和胳膊摔得七零八落。
古寒天“啊”地叫一聲，慌忙去撿，手指哆嗦著把泥人腦袋往身子上按，
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別、別弄壞……他們要曬太陽……”李三棍叼著煙袋，
用鞋底子碾一個(gè)泥狗：“曬太陽？我看它們?cè)撊ノ关i！”古寒天撲過去護(hù)著泥狗，
后背被李三棍踹了一腳，趴在泥里。他顧不上疼，把泥狗捧在手里，用袖子擦上面的鞋印，
嘴里念叨：“狗兒不怕，吹吹就好……”趙老四最陰損，他撿起個(gè)泥人，
故意捏掉泥人的胳膊：“寒天，你這泥人少條胳膊，跟你一樣傻！”古寒天猛地抬頭，
眼睛通紅：“不許說……泥人不傻！”這是他第一次反駁，聲音又尖又顫。
孫五麻子哈哈大笑，揪住他的頭發(fā)往泥里按：“喲呵？傻子還知道護(hù)犢子？
”泥塘的水漫過古寒天的下巴，他嗆了口水，卻死死把剩下的泥人摟在懷里。
四個(gè)惡霸笑夠了，踢著泥塊揚(yáng)長(zhǎng)而去，留下古寒天在爛泥里哭。他哭不是因?yàn)樘郏?/p>
是因?yàn)槟嗳苏戳伺K泥，他得花好幾天才能把它們“洗”干凈。
二、泥人的“衣裳”古寒天有個(gè)秘密：他會(huì)給泥人穿“衣裳”。
他從家里偷出娘染布剩下的顏料水，
用破毛筆給泥人涂顏色——紅襖子的泥姑娘、綠褲子的泥小子、黃翅膀的泥蝴蝶。
顏料不夠了，他就去采野花，把花瓣搗成汁，抹在泥人身上。
這天他剛給泥姑娘系上用草編的“圍裙”，四個(gè)惡霸又晃悠過來。
孫五麻子一把搶過泥姑娘：“嘿！這小娘子還穿花衣裳？”他把泥姑娘舉在手里晃，
顏料水滴在古寒天的補(bǔ)丁褂子上?！斑€給我！”古寒天跳起來夠，卻被王二賴推了個(gè)趔趄。
李三棍掏出火折子，壞笑著說：“讓她烤烤火，衣裳才干得快！
”說著就把泥姑娘往火堆里扔。古寒天尖叫一聲，撲過去從火堆里搶出泥姑娘，
手心被燙出個(gè)泡，泥姑娘的半邊身子卻已經(jīng)烤焦了，紅襖子變成黑炭。他捧著烤焦的泥姑娘，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不是疼的，是心疼。他用嘴吹泥姑娘身上的灰，
好像這樣就能把她吹活。趙老四踢了踢他的竹筐：“傻子，再捏一個(gè)不就得了？
”古寒天猛地?fù)u頭，把烤焦的泥姑娘貼在胸口：“這是……春杏姐，
她……她要嫁人了……”原來這泥姑娘是他照著村里要出嫁的春杏捏的，
紅襖子是他偷偷看春杏試嫁衣時(shí)記在心里的。四個(gè)惡霸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兇：“哈哈哈！
傻子還給人捏媒婆！”他們沒注意到，古寒天眼里的光滅了，只剩下灰撲撲的疼。
三、井里的“月亮”古寒天喜歡去村口的老井邊，不是為了打水，是為了看井里的月亮。
他說井是月亮的家，晚上月亮就躲在水里睡覺。他用破木勺舀井水，說要給月亮“喂飯”。
一天夜里，他剛把木勺伸進(jìn)井里，背后突然被人踹了一腳。“傻子看什么呢？
”王二賴的聲音在暗處響起。古寒天掉進(jìn)井臺(tái)邊的草叢里，木勺摔在地上。李三棍提著燈籠，
光照在井水里，月亮碎成一片銀鱗?！澳阏f井里有月亮？”趙老四撿起木勺，
壞笑著扔進(jìn)井里，“我讓月亮吃木勺！”古寒天“啊”地叫起來，扒著井沿往下看，
木勺漂在水面上，像片爛葉子。孫五麻子揪住他的后領(lǐng)：“想撈月亮？跳下去撈??！
”他們把古寒天往井邊推，他嚇得渾身發(fā)抖，卻死死扒著井沿的石頭。
“月亮……會(huì)淹死……”他哭著說。王二賴不耐煩了，撿起塊石頭扔進(jìn)井里，“撲通”一聲，
水花濺了古寒天一臉?！翱?！月亮被你砸死了！”他指著井水喊。古寒天看著井水晃蕩，
月亮的影子真的散了，他突然掙脫開，
趴在井沿上哭：“月亮死了……是我害死的……”四個(gè)惡霸覺得無趣，罵罵咧咧地走了。
古寒天哭了很久，直到月亮慢慢在水里重新聚成圓形，他才用袖子擦眼淚，
對(duì)著井水磕頭：“月亮別怪……他們不是故意的……”后來他每天都往井里扔野花，
說要給月亮“賠罪”。井里漂著五顏六色的花瓣，像撒了一把星星，
村里人都說這傻子又在犯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給月亮縫的“被子”。
四、泥塘里的“寶貝”古寒天在泥塘邊發(fā)現(xiàn)了個(gè)“寶貝”——一塊嵌著碎貝殼的花石頭。
他覺得這石頭像天上的星星掉下來，天天揣在兜里，睡覺都放在枕頭下。
這事被孫五麻子知道了，帶著其他三個(gè)惡霸來搶?！鞍咽^交出來！
”孫五麻子伸手就掏古寒天的兜。古寒天護(hù)著石頭往后躲，退到泥塘邊。
王二賴堵住他的路：“不交？扔你進(jìn)泥塘！”古寒天看著手里的花石頭，
又看看面前四個(gè)兇神惡煞的影子，突然把石頭舉過頭頂：“不給！這是星星！
”李三棍冷笑一聲，上前就搶。古寒天猛地往后一仰，掉進(jìn)了泥塘里。泥漿沒過他的脖子，
他卻高高舉著石頭，不讓它沾到一點(diǎn)泥?！肮?！傻子跳泥坑了！
”四個(gè)惡霸笑得前仰后合。古寒天在泥里撲騰，好不容易爬到岸邊，渾身糊滿了泥，
只有攥著石頭的手是干凈的。他把石頭塞進(jìn)嘴里咬住，手腳并用地往家爬，
身后拖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泥印?；氐郊遥锟匆娝@副模樣，氣得拿掃帚打他：“又去泥塘！
你這傻子！”古寒天吐掉石頭，
嘿嘿笑著把石頭遞給娘：“星星……給娘……”娘看著石頭上的碎貝殼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突然哭了，把他摟在懷里：“傻孩子，這就是塊破石頭啊……”古寒天卻搖搖頭，
用臟手擦娘的眼淚：“娘看……像星星……”他眼里的光，比石頭上的貝殼還亮。
五、雪地里的“泥人”那年冬天格外冷，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古寒天頂著風(fēng)雪去泥塘，
想看看他的泥人有沒有被凍壞。到了塘邊才發(fā)現(xiàn)，泥塘結(jié)了冰，
他藏在泥里的泥人全被凍住了，像嵌在冰塊里的標(biāo)本。他蹲在冰面上哭，眼淚掉在冰上，
結(jié)成小冰珠。這時(shí)四個(gè)惡霸背著獵槍從山上下來，看見他就想逗樂。“寒天，
你泥人凍成冰棍了！”王二賴用槍托敲冰面，“要不要哥幫你砸開？”古寒天猛地站起來，
擋在冰面前：“不許砸！泥人怕冷！”李三棍嗤笑一聲：“泥人還怕冷？你比泥人還傻！
”說著就舉起槍托要砸。古寒天突然張開雙臂，像只護(hù)崽的老母雞，
擋在冰面上：“不準(zhǔn)碰我寶貝！”這是他第一次這么兇，四個(gè)惡霸都愣住了。
趙老四不耐煩地推他：“滾開！”古寒天被推得坐在雪地上，卻又爬起來，
用身體去撞李三棍的腿。孫五麻子火了，抬腳就踹他肚子。古寒天疼得蜷縮在雪地里，
卻還是死死盯著冰面。王二賴看著他凍得發(fā)紫的臉和倔強(qiáng)的眼神，突然覺得有點(diǎn)沒意思。
“算了算了，”他踢了踢雪，“跟個(gè)傻子較什么勁，走了！”四個(gè)惡霸罵罵咧咧地走了，
留下古寒天在雪地里喘氣。他慢慢爬到冰面前，用凍得通紅的手焐著冰面，想把冰焐化。
手指被凍得粘在冰上，他咬著牙掰下來，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撒了一把紅梅花。
后來他實(shí)在沒力氣了，就躺在冰面上，把臉貼在冰上，
喃喃自語：“泥人不怕……我給你們捂暖……”六、藏在心底的“聰明”古寒天五十歲那年，
村里來了個(gè)收古董的販子。王二賴他們聽說后，又打起了古寒天的主意，
想騙他把“寶貝”拿出來換錢?！昂欤蓖醵囇b出和善的樣子，“你那些泥人破石頭，
能換大錢！跟我們走，換了錢給你買糖吃！”古寒天抱著他的破竹筐，搖搖頭：“泥人不賣，
是寶貝?！崩钊髂筒蛔⌒宰樱先ゾ蛽屩窨?。古寒天死死抱著不松手，
竹筐帶子勒進(jìn)他的肩膀。趙老四掏出刀子，嚇唬他：“不交出來，捅死你！
”古寒天看著刀子，眼里閃過一絲恐懼，卻還是把竹筐護(hù)在懷里。就在這時(shí)，
一直沒說話的孫五麻子突然喊了一聲：“等等！”他看著古寒天懷里的竹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