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帶著藥石清冽苦澀氣息的石壁觸感將洛無塵從無邊的冰冷與劇痛中刺醒。
意識如同沉在萬丈冰海下的碎片,艱難地、一片片地拼湊回來。
每一次意識的凝聚,都伴隨著靈魂深處被撕裂般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虛弱感。他感覺自己像一具被徹底掏空、又被隨意丟棄的破麻袋。
石室。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許久才聚焦。
依舊是那粗糙的巖石穹頂,那幾顆散發(fā)恒定微光的石頭。他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蓋著那張厚實的獸皮,但絲毫感覺不到暖意,只有透骨的冰冷。
嘗試內(nèi)視。
氣海深處,那點琉璃星核的光芒黯淡到了極致,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原本三寸有余、堅韌流轉(zhuǎn)的琉璃星脈,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粘稠的灰色油污,光芒盡失,脈絡(luò)壁僵硬、堵塞,傳遞著強烈的污染感和撕裂般的殘留劇痛。
星脈內(nèi),一絲力量也無,甚至連接納、轉(zhuǎn)化靈氣都變得無比艱難。
“凈孽琉璃火”的烙印還在識海中,但那點純凈焚燒的意境,此刻也變得極其微弱模糊,仿佛隨時會被殘留的孽息徹底撲滅。
失敗了。
不,是慘敗。
在孽鏡死淵邊緣,在那恐怖的孽潮沖擊下,他剛剛點燃的一線希望,被無情地、徹底地碾碎。不僅沒有變強,反而根基幾乎被徹底污染、廢掉!
靈魂更是遭受了難以想象的重創(chuàng),每一次思考都帶來針扎般的刺痛。
絕望的冰冷,比石室的寒氣更甚,一點點侵蝕著他的心臟。
腳步聲,無聲無息地靠近。
“淵”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出現(xiàn)在石床邊。
他俯視著洛無塵,陰影下的目光冰冷而漠然,如同在審視一件殘次品。
“廢物。”
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與一絲……意料之中的嘲弄。
“‘凈孽琉璃火’?一點微末的本源顯化,就讓你忘乎所以?孽鏡死淵的恐怖,豈是你能揣度?”
洛無塵張了張嘴,喉嚨里只發(fā)出嗬嗬的破音,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
屈辱、不甘、絕望……種種情緒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內(nèi)心。
“淵”沒有理會他的反應(yīng),只是抬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洛無塵的身體托起。
他手中多了一個石碗,里面盛放著一種粘稠如墨、散發(fā)著刺鼻腥臭與濃郁死氣的黑色藥膏。
“不想徹底變成廢人,就忍著?!?/p>
“淵”的聲音毫無波瀾,手指蘸起那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黑色藥膏,不由分說地涂抹在洛無塵的后背傷口、雙臂固定處,以及……他左肩九殛星枷圖騰的位置!
藥膏觸及皮膚的瞬間,一股如同萬蟻噬心、又混雜著冰寒刺骨的劇痛猛地爆發(fā)!
尤其是涂抹在星枷圖騰上時,那圖騰仿佛被激活,九枚逆時針旋轉(zhuǎn)的星輪劇烈震顫,發(fā)出無聲的哀鳴,與那黑色藥膏中的死氣激烈對抗,帶來更加撕心裂肺的痛苦!
“呃啊——!”
洛無塵身體劇烈痙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冷汗瞬間浸透了麻袍。
這藥膏,絕非療傷之物!它更像是在強行鎮(zhèn)壓、剝離他體內(nèi)殘留的孽息污染,但過程極其粗暴,如同用燒紅的烙鐵去燙掉腐肉!
“淵”的動作精準而冷酷,將藥膏均勻涂抹在所有傷口和被污染最嚴重的星脈節(jié)點上。黑色的死氣與灰色的孽息在洛無塵體表形成詭異的對抗,滋滋作響。
“此乃‘鎮(zhèn)孽蝕骨膏’,以深淵魔苔、腐心草為主料,輔以三階孽尸骨髓煉制。”
“淵”一邊涂抹,一邊用那砂礫般的聲音陳述著,仿佛在介紹一件工具。
“能強行鎮(zhèn)壓、剝離孽息污染,但會侵蝕血肉骨髓,帶來蝕骨之痛。能不能挺過去,保住你最后那點琉璃星種不被徹底污染,看你的造化。”
蝕骨之痛!名副其實!洛無塵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仿佛在被無數(shù)細小的毒蟲啃噬、腐蝕!
那痛苦深入骨髓,比孽息侵蝕靈魂的冰冷更加難以忍受!他蜷縮在石床上,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指甲深深摳進堅硬的石床邊緣,留下道道血痕。
這哪里是療傷?分明是另一種更殘酷的酷刑!
是“淵”在強行“清洗”他這件被污染的實驗品,根本不在乎過程會給他帶來多大的痛苦和損傷!
就在洛無塵在蝕骨劇痛中苦苦掙扎、意識再次瀕臨崩潰邊緣時,“淵”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
他沾滿黑色藥膏的手指,懸停在洛無塵左肩星枷圖騰上方寸許。陰影下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其凝重和……驚疑?
他的指尖,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不屬于孽息、也不屬于死氣的異種能量波動,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這股能量極其隱晦,帶著一種混亂、侵蝕、扭曲的本質(zhì),如同活物般,正試圖滲透進星枷圖騰那被藥膏暫時壓制的灰色污染之中,進行更深層次的寄生與異化!
這股氣息……淵太熟悉了!千年之前,在千星寰宇,他曾親眼目睹過類似的恐怖!那是……
“衍魔……的氣息?”
“淵”那砂礫般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低不可聞地自語。
“怎么可能?!這絕望囚籠,法則殘缺,壁壘堅固,它們怎么可能滲透進來?而且……如此微弱……是……低階的觸須?還是……某種投射的種子?”
他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掃過洛無塵被痛苦扭曲的臉龐,又穿透他的身體,更加仔細地感知著那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異種能量。
它混雜在濃郁的孽息污染中,如同水中的一滴墨,若非“淵”境界高深且對衍魔氣息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幾乎不可能察覺!
“難道……這絕望之地與外界的壁壘……出現(xiàn)了連我都不知道的……松動?”
一個更加可怕的念頭在“淵”心中升起。
“還是說……它們找到了某種繞過法則壓制的……縫隙?”
他的心中瞬間翻起驚濤駭浪!衍魔入侵!哪怕只是最低階的滲透,也意味著滅頂之災(zāi)!
這絕望之地本就是囚籠,若再成為衍魔侵蝕千星寰宇的跳板……后果不堪設(shè)想!
但震驚與駭然只是一瞬。
“淵”的眼神很快恢復(fù)了冰冷,甚至帶上了一絲更加深沉、更加危險的……算計!
“衍魔……”
他凝視著洛無塵肩甲上那被污染、又被異種能量悄然侵蝕的星枷圖騰,陰影下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真是……意外的‘驚喜’啊?!?/p>
他指尖的黑色死氣驟然增強,強行將那絲微弱的衍魔氣息連同表層的孽息污染一起,更加粗暴地剝離、壓制下去!劇痛讓洛無塵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慘嚎。
“看來,你這把‘鑰匙’,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了?!?/p>
“淵”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衍魔的觸須……居然會盯上你?是因為這九殛星枷?還是你身上那點‘漣漪’的本源?”
他收回手,看著洛無塵在劇痛中蜷縮抽搐的身體,如同在看一件突然增添了巨大價值的稀世珍寶,但這價值背后,是更加致命的危險與利用。
“好好‘享受’這‘鎮(zhèn)孽蝕骨膏’的滋味吧,小子?!?/p>
“淵”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無情。
“在你徹底清除污染,那點琉璃星種重新亮起來之前,你連成為‘鑰匙’或者‘餌料’的資格都沒有?!?/p>
“至于衍魔……”
他轉(zhuǎn)身走向石室深處那片陰影,低語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或許……它們會成為你更快‘成長’的……催化劑?也或許……是你提前走向毀滅的喪鐘。誰知道呢?”
石室中,只剩下洛無塵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喘息和那深入骨髓的蝕骨之痛。
他根本不知道“淵”發(fā)現(xiàn)了什么,也不知道“衍魔”意味著什么。他只知道,痛苦沒有盡頭,絕望如影隨形。
而在那更深的陰影里,“淵”站在他堆滿千星寰宇殘骸和研究物品的石臺前,手指在一塊布滿裂痕、散發(fā)著微弱星光的古老金屬板上緩緩劃過,目光卻投向了石室之外,那被絕望之地灰暗天穹籠罩的無盡荒野。
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緊迫感,在他眼底深處悄然滋生。
衍魔的觸須已經(jīng)悄然探入了這片囚籠。
這潭絕望的死水,即將被投入一顆足以打敗一切的恐怖巨石。
而洛無塵,這個身負枷鎖、掙扎求生的少年,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卷入了這場遠超他想象的、席卷諸天萬界的災(zāi)難漩渦的最邊緣。
他的悲歌,才剛剛奏響更凄厲的篇章。
前路,是比孽鏡死淵更深的黑暗與毀滅。那點琉璃之火,在劇痛與污染中,搖曳得更加微弱,卻也……在毀滅的陰影下,被逼迫著走向更殘酷的淬煉。
只是這淬煉的盡頭,是涅槃重生,還是徹底淪為深淵的燃料?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