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凜冽寒風入洛陽凜冽寒風,涌入洛陽城。醫(yī)館紅墻黛瓦,一枚銅鈴掛在檐下,
隨風輕飄,泠泠作響?!胺蛉说姆伟A是積年的沉疴,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奇跡?!薄案鼊e說懷孕,
就是今年冬天,也難熬過去?!贬t(yī)館中,洛陽城內(nèi)有名的大夫退去搭在她腕上的手,
面色沉重嘆息。遲非晚清瘦的身子微顫,霎時失神。下一瞬,系統(tǒng)冰冷的聲音響起。
【第99次攻略失敗,宿主七天后將被徹底抹殺?!窟t非晚眼睫一顫,
眼眶紅了幾分:“沒有寰轉(zhuǎn)的余地嗎?”【除非宋徑云在二選一中選擇你。
】系統(tǒng)調(diào)出二選一的可能性面板。選擇桑晚榆的可能為99.9%。而遲非晚,
僅僅只有0.1%。是的,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五年前,她因漸凍癥發(fā)作成了植物人。
她躺在醫(yī)院日夜祈福禱告,誤被系統(tǒng)穿書帶進這個攻略反派世界。
系統(tǒng)告訴她只要攻克這個世界里最大的反派宋徑云,就能實現(xiàn)她一個愿望。
她重復攻略了99遍才終于如愿嫁給了宋徑云當妾室,可每一次,
攻略進度都卡在99%停滯不前。這一次也不例外,距離攻略成功還差1%。
遲非晚拎著幾沓藥包正要出醫(yī)館,抬眼便瞥見那熟悉的馬車駛來。她神色慌張,
急忙退到醫(yī)館的屏風處。只因馬車上坐的人乃朝廷鷹爪、皇帝的利刃。她的徑云哥哥,
錦衣衛(wèi)指揮使宋徑云。宋徑云帶領一行屬下,浩浩蕩蕩停在了醫(yī)館門口。霎那,
館內(nèi)眾人腳步匆匆,衣擺翻飛,仿佛有鬼魅在后追趕。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吱呀’作響。
遲非晚藏在屏風后,透過縫隙窺視。他來醫(yī)館,是知道她生病了嗎?
盡管他平日里冷淡得像一潭死水,卻沒想到他內(nèi)心深處還是關(guān)心著自己的。想到這里,
遲非晚心底泛起陣陣暖意。正當遲非晚思索如何瞞過自己的病情時。就看到宋徑云下了車,
朝著身后的女子伸出手。冷峻的臉龐不再是以往那般冷淡。眼眸中的柔光滿含情蜜意,
攬著那女子步入了醫(yī)館。遲非晚呼吸一窒,瞳孔驟縮。
原來宋徑云也可以這么柔情……拎著藥包的手輕微顫抖。遲非晚被眼前的一幕凍得渾身冰涼,
失神地從后門逃走了。初冬的洛陽,大雪漫天。一片晶瑩的雪花落在她的鼻頭,
化成雪水淌下,分外凄涼。遲非晚身形踉蹌地回到了宋府。她坐在臥房,
枯瘦的面容望著細雪飄舞,視線所及皆為蒼涼之色。直到子時,宋徑云方回到府中。
宋徑云一進臥房,便瞧見遲非晚呆坐于榻上。并未如往常那般殷切地迎上前來為他寬衣。
他面容不悅,徑自解下繡春刀。濃眉蹙起,厲聲道:“過來為我寬衣。
”遲非晚撐著虛弱的身子,行至宋徑云身旁,為他褪去毛氈披風。她也曾自我安慰,
宋徑云雖對自己頗為寡淡,攻略進度也卡在99%停滯不前。但五年來身邊僅有她一個女人,
并無小妾環(huán)繞??刹贿^是自欺欺人,終究抵不過野花的艷麗?!敖袢詹榘溉チ撕翁帲?/p>
”遲非晚將披風搭在手臂上,忍不住過問。宋徑云眼神冷炙,滿臉不耐。“問那么多干什么,
你一介婦人懂什么?”遲非晚眸中閃過一絲痛色,強壓心底的酸楚。既然活不久了,
就不要將時間浪費在口角上了。“徑云,我去給你做碗餃餌……”宋徑云眸色一頓,
冷漠拒絕:“別瞎折騰,我不吃。”于他而言,餃餌就像面前蒼白寡淡的女人,毫無食欲。
遲非晚緊咬朱唇,眼眶泛紅。今日是他的生辰。往日宋徑云過生辰時,
總要吃上一碗她親手做的餃餌??扇缃?,他不再需要自己了。
她將喉間泛起的腥咸咽下:“徑云,就吃一碗餃餌……”宋徑云面色不耐:“同樣的話,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边t非晚強壓心底的郁結(jié),努力維持著面上的表情。
然而宋徑云接下來的話,就像重錘,一字一句地砸在遲非晚的心上。
“我要娶平陽郡主桑晚榆為正妻!”第二章寬袖下,遲非晚冰涼的指尖嵌入掌心,
身子不覺發(fā)顫?!拔也煌猓悴皇谴饝^我此生只娶我一人嗎?
”宋徑云深邃的眼眸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隨即鎮(zhèn)定下來?!拔也皇窃谡髑竽愕耐?。
”“你且瞧瞧這滿朝文武,哪家的男人不是妻妾成群?我這五年來只有你一人,你還不知足?
真是貪得無厭!”他的話如同火團在遲非晚心中翻滾灼燒!遲非晚聲音發(fā)顫,
與他冷厲的眉眼四目相對,不住地哀求著?!皬皆?,你再給我七日時間,
就七日……”“沒時間了,晚榆懷了身孕?!闭f完,宋徑云便闊步離去。遲非晚凄然一笑,
終歸是人變了,連敷衍她都不愿了?!皬皆?,若你知道我活不久了,會有片刻的心疼嗎?
”霎那,漫天的飛雪籠罩著一座四方宅院。就如同她這一生都被困在這深宅大院之中,
滿是凄涼。她強撐虛弱的身子,將那些續(xù)命的藥埋到土里。
就像是埋葬自己這輩子的愛而不得的命運。遲非晚望著這棵愈發(fā)枯黃的榆樹,不禁喃喃自語。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闭f完,眸中的光亮仿佛在一瞬間暗滅了?!钊眨?/p>
府門內(nèi)。不知何時裝點得遍布紅綢錦色,房檐廊角,梅枝榆樹紅綢花高高掛起。十里紅妝,
禮炮齊鳴,涌動的人群絡繹不絕。個個伸頭探腦地望去,
錦衣衛(wèi)指揮使高調(diào)鋪張娶平陽郡主為正妻。喧鬧聲傳到遲非晚的錦華苑,生生刺破耳膜,
如凌遲般刺痛心底。她郁郁寡歡半倚在素白云錦的軟榻上。
只因宋徑云一句“病怏怏的真晦氣。”便被囚禁在錦華苑中。這府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遲非晚眼里浸滿澀意,心口一陣窒悶,還未掏出手帕,就猛地咳了起來。
一口黑紅的血濺到地面上,暗衛(wèi)顧硯紅著眼眶,焦灼地拍撫遲非晚的脊背?!靶〗?,
您這又是何苦?若是讓大人知道了,他念及你余下的時日不長,也該待你好上幾分。
”遲非晚搖搖頭,痛苦地喘著粗氣,手里的錦帕擦拭著嘴角的血跡。半響,
才將帶血的帕子仔細疊好,丟入一旁的火盆?!拔胰フ宜未笕藖?!”顧硯剛轉(zhuǎn)身要走,
就被遲非晚死死拽住,身子頓時僵在原地。那雙蒼白的手毫無一絲暖意。
遲非晚怔愣地望著顧硯的背影,思緒飄忽。她要死了,徹底離開了,只是打擾他一小會兒,
也不算貪心吧……于是,她松開了手,任由顧硯去尋他。顧硯頓了頓,便闊步離去了。
燭燈輕晃,桌上紅燭燃了半截。不過片刻,顧硯神色匆匆地跑到遲非晚的跟前。
遲非晚望著孤身回來的顧硯,失落道:“他不會來的,對嗎?”顧硯剛要開口,腳步聲傳來,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推開了房門。宋徑云在一眾下人的簇擁下,來到了錦華苑。他濃眉蹙起,
神色不悅?!澳阍分械南氯斯蛟跁客?,說你時日無多了,要我來看看你?!薄拔以趺辞浦?,
無礙?!边t非晚聽到這話,臉色不由一白,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這時,
桑晚榆從宋徑云身后出來,端過一杯茶,柔聲開口?!敖憬悖碛軄斫o你敬茶。
”第三章遲非晚怔怔地望著宋徑云,遲遲沒有接。
宋徑云面色冷沉:“還不快接晚榆的新人茶。”新人?那舊人是誰,她嗎?成婚三載,
終究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遲非晚看著那杯茶,下了床伸出手想去接,
可那瘦弱的手竟有些不爭氣地顫抖。她還沒碰到,那茶杯竟就自己翻倒。
滾燙的茶水盡數(shù)潑在了桑晚榆的身上!“??!徑云哥哥,好燙!
”桑晚榆驚慌失措依偎在宋徑云懷中。宋徑云摟住桑晚榆,對遲非晚怒目而視。
遲非晚攥緊了手指,極力解釋:“不是我干的……”桑晚榆眼眸含淚,故作委屈。
“姐姐這是記恨徑云哥哥,娶我進門,這才借機想報復我。
”宋徑云危險的眼眸冷冽地掃向遲非晚,視線帶著警告。
“自己去祠堂罰跪抄寫《女戒》十遍。”宋徑云,桑晚榆在你心里就這么重要嗎?
重要到大婚第一天,便帶著她來給自己下馬威。遲非晚怔怔地望著他,
眼中盡是荒蕪之色:“知道了?!彼螐皆凭}默不語,眼神黑沉,攬著桑晚榆離去。
遲非晚拖著枯瘦單薄的身子來到了祠堂。她跪在墊子上,合上了雙眸。深冬的寒意尚未散盡,
朱窗半開絲絲涼意沁入。罰跪抄經(jīng)的人,手腳麻木,淚流不止?!钊?。
待遲非晚跌跌撞撞趕到正堂時,顧硯的背脊已然血肉模糊?!白∈郑 笨上氯藗冎萌糌杪?,
又是一道鞭子劃過空中,狠狠抽在顧硯的背上。桑晚榆滿臉怒意:“姐姐,
你苑中的下人意圖非禮我?!薄叭缃褓n他鞭刑都算輕的!”遲非晚一怔,下意識看向宋徑云。
他淡漠的面容刺得遲非晚心口一痛,卻還是穩(wěn)著聲線道:“徑云,顧硯肯定是冤枉的,
你再查一查好不好……”話音剛落,桑晚榆小臉通紅,朱唇緊咬,怒喝道。
“肯定是他看姐姐被冷落,所以這才想毀我清白,助姐姐爭寵……”顧硯用盡全力,
撕心裂肺反駁?!澳阊趪娙?!小姐壓根沒說你半點不是?!薄澳闳绱酸槍ξ?,
還不是因我五年前見過你……”桑晚榆臉色一驚,眼底極快閃過心虛之色?!胺潘粒?/p>
我怎會與你這等下人見過!”說著便忽地奪過下人手中的長鞭,狠狠往顧硯身上抽去。
遲非晚心一橫,立馬跑到顧硯跟前,將他護在懷中。鞭子揮舞帶起尖銳的撕裂聲,
仿佛是冬日里枯枝斷裂的聲響。桑晚榆仿佛看不見似的,用盡全力揮舞一鞭。
“噗”遲非晚一口黑血吐出。背皮開肉綻,嘴角淌著血,一滴滴砸在地上。宋徑云心下一緊,
但很快消失不見,只冷冷道:“住手?!鄙M碛懿桓释O卤拮樱骋娝螐皆泼佳坶g一抹懊惱,
怒意更甚,再度開口?!皬皆?,姐姐私底下怕早就和這賤奴有染!
”“否則姐姐怎么會拿命去護他!”聽聞這話,宋徑云眼眸猩紅,青筋暴起。
不給遲非晚任何解釋的機會,對下人下令?!俺榻畎喂呛笕拥絹y葬崗。
”她的淚水如決堤般涌出,身體不斷顫抖,喉嚨發(fā)出沙啞的嗚咽聲。“徑云,
求你饒了顧硯吧!”顧硯與她相伴數(shù)五載,多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好幾次遲非晚病入膏肓,
瀕死之際,是顧硯冒死忤逆宋徑云,為她請來了大夫。在她心中,顧硯早已是親人般的存在。
遲非晚連滾帶爬到宋徑云腳邊,不斷卑微哀求?!扒уe萬錯都是我這個主人的錯,
別把他扔去亂葬崗……”宋徑云臉色不耐,輕輕揮手。下人們迅速上前,
將遲非晚從宋徑云的腳邊拉開,緊緊扼住。遲非晚終于再一次意識到,
身為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宋徑云,究竟有多冷漠絕情。“顧硯……是我無能,
對不住你……”顧硯緩緩睜開雙眼,眼里沒有怨懟,只是搖了搖頭。還未來得及說話,
便如同垃圾一般被拖走了,鮮血一路蔓延。遲非晚望著滿地的鮮血,目光渙散,
不斷顫抖張開嘴,連一句哀求的話都說不出。她要的從來都不多,只想留住身側(cè)人,
陪宋徑云度過本就不多的時日??删瓦B陪伴她五載的顧硯,宋徑云也不愿留給她。也是,
他連她都不曾心疼過,怎會對顧硯手下留情?宋徑云望著她氣息奄奄,半闔著眸,
衣衫上滿是淋漓血色的模樣。心間不由得涌起一股怒火:“你就這么心疼那個賤奴?
”遲非晚臉色灰敗,蒼白薄唇顫抖幾瞬后,吐出一句破碎的話?!八螐皆疲萘宋野?。
”第四章宋徑云奪過長鞭,用力摔在石桌上,石桌瞬間四分五裂?!澳阖撔挠谖?,
還想一走了之?”“我告訴你,沒門,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人?!闭f完,
宋徑云便攬著桑晚榆的腰肢,揚長而去。此時殘雪斑駁,
融化的雪水順著層層疊疊的灰瓦流下。遲非晚的眼淚夾雜微紅血色落下,慟哭聲響徹錦華苑。
翌日。遲非晚跪在火盆前,焚燒紙錢。那火光搖曳,映照著她一動不動,神色空洞荒蕪。
“顧硯,是我不好,連累你受苦了?!薄叭绻皇俏易屇闳フ宜螐皆?,你也不會死。
”“都是我的錯……”這時,宋徑云攬著桑晚榆并領著一眾下人,行至錦華苑。抬眸間,
火光和紙錢躍入眼簾。桑晚榆微微垂首,倚在宋徑云的胸膛,佯裝委屈?!敖袢帐俏疑剑?/p>
本想來看望姐姐,給姐姐帶些喜慶過來。”“卻不曾想姐姐竟做如此晦氣之事來詛咒我,
實在讓晚榆心寒?!彼螐皆铺鹗?,拭去桑晚榆臉上的淚珠。隨后,他扭過頭斂下眸光,
臉色暗沉?!斑t非晚,你品行不端,德不配位,不堪為妾。”“即日起降為通房丫鬟,
還不跪下給晚榆道歉!”遲非晚緩緩抬眸,淚水僵在眼眶,聲音發(fā)顫。“這輩子,
我只跪過爹娘和你。”宋徑云眼底暗沉如墨,揮手示意下人。
遲非晚虛弱的身子被人“撲通”一聲強行按下,冰涼的淚水終于從眼眶滾落。五年的感情,
若干次救命之恩,終究是抵不過桑晚榆的只言片語。一直以來執(zhí)著的感情,
到頭來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誰料,就在她雙膝觸地的瞬間。腹部忽地傳來一陣劇痛,
猶如利刃絞割。遲非晚只覺下身一熱,有溫熱之物緩緩流出。她痛苦地捂住肚子,
臉色愈發(fā)蒼白,毫無血色。眾人驚愕萬分,遲非晚竟是小產(chǎn)了!遲非晚眸色一怔,
悲痛如潮水般襲來。為何偏偏在這時懷孕小產(chǎn)……顧硯她保不住,這個孩子,她也保不住嗎?
難道她注定無依無靠,留不住任何一人?思及此,遲非晚抬起眼眸,目光所及。
只有宋徑云冷漠如冰的眼神,以及桑晚榆那幸災樂禍的神情。遲非晚奮力掙脫下人的桎梏,
爬到宋徑云腳邊。以最狼狽,最卑微的姿態(tài)乞求。“徑云,看在我伺候您五年的份上,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此時,桑晚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面露不解,輕聲問道。
“徑云哥哥,姐姐這個孩子……該不會是那個賤奴的孩子吧?
”看著宋徑云淮晦暗不明的神色,她不住地搖頭,下意識護住小腹。“不是的……徑云,
這腹中是我們兩人的孩子……”“求您……”“想要我救賤奴的孩子,休想!
”宋徑云面色黑沉打斷她未說完的話,攬著桑晚榆的腰肢離開了。遲非晚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心跌到了谷底。冷風不斷往她心里灌,凍得血液都凝固了……遲非晚腳步虛浮地回到屋內(nèi)。
倏然,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晃晃往后倒。正要暈倒之際,她看到了自己一針一線繡的娃衣。
她繡的時候極為認真,好似要把后半生的寄托都繡進這小小的娃衣。
可如今……細雪飄了一夜,今晨愈下愈烈。錦華苑的屋脊皆覆了層白雪,
一股若隱若無的藥香不斷蔓延。遲非晚再睜眼時,只見醫(yī)館的大夫眉頭緊皺?!斑t小姐,
你醒了可覺身子好些?”遲非晚將手放在平坦的肚子上,淚流滿面,嘴角不斷發(fā)顫。
“大夫……我的孩子保住了嗎?”大夫搖搖頭,未發(fā)一言。遲非晚狠狠掐著掌心,
才把眼淚收回去。強撐著面上的禮儀,命下人護送大夫離開。大夫一走,
遲非晚的淚珠便如決堤一般,滾滾而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終是她的癡心妄想。顧硯留不住,
孩子留不住。宋徑云,她也留不住。第五章書房內(nèi)。宋徑云不知為何,自從錦華苑離開起,
心緒莫名地煩躁。他微微蹙眉,望向跪在地上的下人,不悅問。“大夫為她診病,
情況如何了?”這時,一位下人匆匆跑來:“大人,遲通房不見了!”宋徑云的心猛地一沉,
不知名的情緒在心底蔓延開來。深夜,望城樓。遲非晚抱著娃衣,
手腳僵滯著爬到城樓最上方。她的眼神空洞,心如死灰。入夜后,人煙稀少,
但因為遲非晚異樣的舉動。民眾們舉著火把,提著燈籠,漸漸在望城樓下聚集?!拔梗?/p>
姑娘快下來,上面危險??!”“這不是遲府的千金嗎,怎么好端端的想不通要跳樓?
”“是不是近期宋大人高調(diào)娶平陽郡主為妻的事,刺激到她了,這才想不開??!”“哎,
你們瞧她懷里抱著的,似乎是娃衣!”人聲鼎沸,錦衣衛(wèi)被聚焦的火光吸引了注意,
連忙跑去稟告宋徑云。待宋徑云趕到,望著城樓上的遲非晚,握著繡春刀的指節(jié)咯咯作響。
遲非晚俯瞰城樓下,望著宋徑云冷厲的臉,一步步退到望城樓邊緣,手中的娃衣被夜風吹起。
“五年了,我終究還是捂不熱你的心……”五年?她為什么說是五年?
宋徑云心口倏地像是被什么蟄了下,一片茫然。遲非晚眼神空洞,唯有淚水不斷涌出,
滴在娃衣上。“宋徑云,我后悔嫁給你了,
真的悔了……”宋徑云面龐冷峻:“我也從來不是非你不可?!蔽迥昵?,他被死對頭下藥,
找了幾個染花柳病的惡臭妓女。恰好遲非晚誤打誤撞進了房間……而她又是禮部侍郎之女,
不好打發(fā),否則他怎么可能會娶她為妾?“在我心里,晚榆才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原來五年前的恩情,如今倒像是攜恩圖報了。遲非晚的麻木的心狠狠一痛,她還以為,
她的心早就被這漫天的飛雪給凍結(jié)了。她抱緊娃衣,朝望城樓下縱身一躍。
小小的娃衣飄散如折翼的蝶,四處散落!“啪”的一聲破空而來!
遲非晚突然覺得腰部被鞭子纏上。等她雙眸再睜開時,已經(jīng)落在了一個寬闊溫熱的懷抱。
旋即就被重重推開,單薄的背撞到望城樓堅硬的石壁,痛得臟腑緊絞!
身子被宋徑云抵在石壁上,對上他鷙如鷹隼的寒眸?!斑t非晚,翅膀硬了?
”“活著的時候勾搭賤奴,現(xiàn)在尋死還要給我丟臉!”無人看到,
宋徑云拿著鞭子的另一只手微微發(fā)顫,背在身后像是急于隱藏。剛才遲非晚跳下去時,
他心里竟閃過些許恐慌。但他怎么可能會在意這個女人的死活?他在意的,
當然是自己的臉面。過往的種種在遲非晚腦海中浮現(xiàn)。她曾以為嫁給宋徑云是幸福的開始,
是攻略成功的預兆,她以為總有一天能捂熱他的心……可她錯了,錯得好離譜。
既然她命不久矣,不如就此離開。思及此,遲非晚的眸子平淡得近乎絕望:“宋徑云,
你放過我吧?!焙龅?,宋徑云松手退后幾步,他的薄唇揚起一抹瘆人的笑意?!澳愕拿?/p>
不由你。”“你若再敢自盡,我就讓整個遲家陪葬!”說罷,宋徑云轉(zhuǎn)過身,
蟒蛇披風在夜風中獵獵飛揚,像極了噬人的深淵。遲非晚癱坐在地。這男人,
總能輕易掐住她的軟肋。她麻木地離開望城樓,像個提線木偶。反正離死也不遠了,
不過是再多熬一些日子。等到油盡燈枯的那天,他會后悔嗎?翌日。桑晚榆走進錦華苑,
坐在遲非晚軟榻旁,柔聲開口?!敖憬?,昨日你受驚了……”桑晚榆不懂,
宋徑云為什么要救她?但她知道,只有遲非晚死了,她才能真正高枕無憂,
宋徑云才是真正屬于她的!遲非晚淚痕未干,轉(zhuǎn)過身望著面帶笑意的桑晚榆,一字一句。
“你現(xiàn)在跑來這里假惺惺,有意義嗎?”桑晚榆也不再裝了,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布偶娃娃,
臉上陰森。“遲非晚,要是被徑云知曉了,你欲用邪術(shù)詛咒我腹中的胎兒。
”“你覺得徑云會如何對你呢?”說完,桑晚榆將布偶娃娃丟在了她的錦被上。跌坐在地,
神色慌張大喊:“姐姐,
你為何要如此詛咒我和我肚里的孩子……”遲非晚望著布偶上布滿了銀針,
尤其是肚子部位被戳得千瘡百孔,棉花溢出。瞬間明白了桑晚榆的意圖。
“明明是你……”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宋徑云大步走進,
狠狠地往遲非晚臉上扇了一耳光。第六章宋徑云將桑晚榆護在懷中,滿臉冷峻之色。
“你這個毒婦!真以為我不敢動遲家?”遲非晚的臉被打得偏向一旁,鮮血從她嘴角流出,
滴落在錦被之上。他甚至不愿聽她一句解釋。臉上火辣辣的疼,比不上心尖的萬分之一。
宋徑云見她毫無反抗之意,嘴角噙著一絲譏笑:“怎么,你裝這般模樣給誰看?”她不是裝,
只是知道,再多的解釋,在桑晚榆面前都蒼白無力……遲非晚將喉嚨中的苦澀盡數(shù)咽下,
眼神中滿是悲涼。五年前剛穿越進書的遲非晚,拼盡性命從歹徒手下救下雙眼失明的宋徑云。
宋徑云曾許諾過會護遲家一世安寧??扇缃袼螐皆茀s站在她面前,摟著別的女人,
以遲家生死相要挾羞辱她。這或許就是她的命,戲里戲外,都猶如窗外枯黃殘敗的榆樹,
只能茍延殘喘?!斑t非晚,別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說完,宋徑云抱起桑晚榆大步離去。
很快,錦華苑恢復了往日的冷清。遲非晚躺在榻上,心口上的那處傷又開始疼起來。
疼到極致的時候,她竟也覺得習慣了。桃花苑內(nèi)。醫(yī)館大夫過來后,
給桑晚榆開了些安胎藥和安神湯。宋徑云魂不守舍地來回踱步。桑晚榆緊咬朱唇,
眼里滿是盈盈淚光,不斷抽泣著?!靶液煤⒆記]事?!彼螐皆坡犅?,這才回過神,
倏地想起此前顧硯的話,疑惑道?!巴碛埽?/p>
你好端端跑去找錦華苑做什么……”桑晚榆捂著腹部,佯裝委屈:“徑云哥哥,
我只是想看望一下姐姐,所以才……”這時,門外的下人快步走來,貼耳稟告?!按笕耍?/p>
遲通房昏倒了,看起來不太對勁……”“死不了?!彼螐皆茲饷减酒穑肓讼?,他吩咐道。
“把她送回遲府,省得看著心煩,晦氣。”……遲夫人見女兒回來,并無喜色,而是斥責。
“你在鬧什么?男人不都這樣三妻四妾,就你矯情,爭風吃醋!”遲非晚要是自己回來的,
遲夫人馬上就給送回去??伤撬胃南氯怂突貋淼?,那就是宋徑云的意思。遲非晚剛醒,
就見遲夫人滿臉不耐,橫挑鼻子豎挑眼?!拔以趺瓷四氵@個廢物!不會討好男人,
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早知如此,當初不如把你掐死在襁褓,也比現(xiàn)在丟人現(xiàn)眼強!
”遲非晚眼睫一顫,低下頭不再言語。轉(zhuǎn)瞬到了寒冬臘月,夙雪悠悠從天空飄落,
鮮紅的血跡被掩蓋下去。遲非晚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愈發(fā)難熬。她望著府門,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時至今日,她居然還抱有奢望,宋徑云會來接她?!钊?。
遲府的大門在一陣劇烈的撞擊聲中轟然倒下,露出了一群面無表情的錦衣衛(wèi)?!胺钍ド现家猓?/p>
遲家滿門抄斬!”刺耳的聲音傳至遲府每個角落,震得人耳膜穿裂。
遲夫人一耳光落在遲非晚臉上,撕心裂肺哭喊著?!澳氵@沒用的東西,
還不滾去找宋大人求情?”說著朝向錦衣衛(wèi),慌亂拽著遲非晚?!拔遗畠菏撬畏蛉耍?/p>
你們這么做,指揮使大人不會饒了你們的……”她被扇得眼前陣陣發(fā)黑,身軀不住地顫抖。
望著滿地的鮮血和遲府上下,肝腸寸斷?!八螐皆圃谀模?/p>
我要見他……”錦衣衛(wèi)迅速而有序地向兩側(cè)分開,齊齊向右側(cè)看去。在錦衣衛(wèi)的簇擁下,
宋徑云的身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臉上晦暗不明?!拔曳蠲惺?,將遲家上下盡數(shù)拘捕!
”第七章遲非晚僵在了原地。足足半刻,才舉起枯瘦的手拉他,顫聲問道。
“這些都是你授意他們做的?”他幽深的眸子凝視著遲非晚,
冷聲道:“你爹貪污朝廷科舉修繕款?!必澪??江南遭遇了百年難遇的洪水,
無數(shù)寒門學子流離失所,詩詞論賦被毀。遲父立刻上書朝廷,請求撥款修繕學堂和驛站,
只為寒門學子有片刻棲身之所。還將家里的田地、鋪子,還有遲母的嫁妝都變賣了。
這些宋徑云再清楚不過!遲非晚雙肩顫動,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箍住。腳步踉蹌,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瞳孔急劇緊縮。“半年前桑家倒賣情報給敵國,圣上下旨誅殺男丁,
女眷充當官妓?!薄澳憧梢詾榱松M碛埽诮痂幍罟蛉烊篂樗笄?,求圣上從輕發(fā)落。
”“為何到我這了,竟不愿幫我說一句話?”最后幾個字,遲非晚的聲音都破了音。
宋徑云淡漠睨著她:“你放心,你早就不是遲府的人了?!薄斑t府就算是株連九族,
也不會有你?!边t非晚渾身發(fā)顫,聽著宋徑云話里的意思。眼眸猩紅,
破天荒逆了宋徑云的意思?!扒笄竽懔?,放過我爹娘吧!他們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詔獄之苦?。?/p>
”“你要抓就抓我,要殺要剮……”聽聞最后四個字,宋徑云心莫名一抽,
拽著她交給身旁的錦衣衛(wèi)。“送她回家?!奔遥克€有家嗎?顧硯死了,孩沒了,
就連娘家也被滿門抄斬……遲非晚拼命掙扎,含著血淚嘶喊?!八螐皆?,
那是我僅剩的家人……”宋徑云身形一頓,卻還是沒有停下。
遲非晚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掩進血色般赤紅的府門中。這一夜,
遲府的哭喊震響整個京城。宋府。大夫面色堪憂,沉聲道?!斑t通房,當務之急是好好休養(yǎng),
別再急火攻心了?!薄胺駝t,活不過這兩日了……”遲非晚眼睫一顫,失神地望著窗外。
若是這世間僅剩她孑然一人,活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強撐虛弱的身子,
還是踏出了宋府的大門。跌跌撞撞跪在了各處遲父同僚的家門口??墒缿B(tài)炎涼,
那些看著她長大的世家叔伯們,沒有一個雪中送炭。要么避之唯恐不及,要么“好心”勸她,
安心伺候宋徑云。留在宋府做遲通房。遲非晚臉上血色盡失,
整個人仿佛被冰水從頭到尾澆個濕透,心也涼得徹底。她一咬牙,將身上珠釵盡數(shù)取下,
朝當鋪走去?!辨?zhèn)撫司詔獄。遲非晚把銀錢盡數(shù)塞給錦衣衛(wèi)千戶。跪在詔獄門口,
直至雙膝都磕破了,才求來一個看望父親的機會。她提起裙擺往詔獄深處跑去。遠遠地,
便聽宋徑云陰森冷厲的聲音在詔獄深處響起?!斑t大人,你死到臨頭了,
還惦記著你那毒婦般的女兒?!薄皩嵲捀嬖V你吧,等我把你女兒玩夠了,
我就會送她去當軍妓,任人擺布?!薄爸覆欢阄羧盏耐胚€會光顧,照料她。
”遲大人怒發(fā)沖冠,胸口劇烈起伏?!八螐皆?,你這個白眼狼,你不得好死。
”“我真是瞎了眼了……才將女兒嫁給你……”說到最后,遲父呼吸愈發(fā)急促,
漸漸喘氣不上。遲非晚全身倏然繃緊。遲父患有心疾,只要情緒激動便會呼吸不暢,
甚至危及性命!汗珠夾雜淚珠不斷滾落,遲非晚加快腳步,只恨不能再快一點!忽地,
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傳來。遲非晚終于奔至牢房前,白著臉喊:“爹!”遲父倒在地上,
聽到聲響,用盡力氣朝遲非晚的方向伸出手??蓛扇说氖诌€沒觸碰,遲父的手便垂了下去,
胸膛再沒了起伏。第八章遲非晚只覺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體內(nèi)四處拉扯。
將本就破敗如篩子的身體給撕裂,絞碎!遲非晚踉蹌走進牢房,
將身體已經(jīng)沒了知覺的遲父抱在懷里?!暗阈研?,再看看非晚??!
”回應她的只有空蕩凄冷的回音。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被壓垮,崩潰欲絕!
遲非晚現(xiàn)實中無父無母,只有書中的遲父給了她片刻溫暖。無助絕望席卷她全身,
她眼眶猩紅,抱著遲大人的尸首痛哭?!暗?/p>
是非晚來遲了……”凄慘的哭泣聲傳入宋徑云耳內(nèi),堵著他的胸口。身為錦衣衛(wèi),
處理過太多人,見過太多生死離別??蓮奈从心囊淮?,這么讓他心煩意亂?!皠e哭了,
剛剛那些不過是激他承認罪行的,不會將你真送去做軍妓。”可遲非晚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
她怔愣去摸發(fā)髻上的發(fā)釵,發(fā)現(xiàn)空無一物。她這才反應過來,發(fā)釵被她典當了,
就連自刎都做不到……澀意伴隨著木訥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抽走了她渾身的血液。
失神之間,一股大力將遲非晚從地上拉起。宋徑云在碰到遲非晚冰冷枯瘦的身子時,
眼里閃過一絲怔愣。“你怎么瘦成這副樣子?”遲非晚面上浮起哀凄之色,聲音冷淡。
“指揮使溫香軟玉在懷已久,我這副身子自然入不了眼?!比羰瞧綍r,
遲非晚絕不會說出這般話。因為她是禮部侍郎的嫡女,是宋徑云的妻,
一舉一動皆是他們的臉面??扇缃瘢呀?jīng)不在乎了。望著臉色灰白的遲非晚,
宋徑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將她狠狠摔進了草席處。那動作放肆又暴戾,毫不憐惜。
“做出這副死人樣子給誰看?”遲非晚看著宋徑云壓下來的身子,心尖狠狠一震,伸手推拒。
她爹尸骨未涼,怎么能在爹爹的尸骨面前……無盡的恥辱鉆進骨縫,
把原本死去的心攪得鮮血淋漓?!澳氵€不如殺了我?!彼螐皆埔汇叮O铝耸稚系膭幼?。
他竟不知,奢華錦緞下的遲非晚已經(jīng)瘦到了這等地步,仿佛一折就斷。
“晚晚……”話未說完,牢獄外卻傳來錦衣衛(wèi)的通報?!八未笕?,桑夫人稱身體不舒服,
大夫來看過了說是胎象不穩(wěn)?!彼螐皆坪敛华q豫地穿上衣服離去。遲非晚蜷縮在草席上,
顫著手穿衣起身。甚至不敢低頭望向躺在不遠處的父親。她胡亂抹去眼角的淚,
狠狠咬著唇瓣,直到嘴中一片血腥,才強行壓下情緒。僵滯地跨過陰暗的走道,去到了女監(jiān)。
剛進牢門,遲非晚已經(jīng)做好了被娘親怒罵的心理準備??蛇t夫人只是將她衣服的褶皺撫平,
擁她進懷,略帶柔情?!胺峭?,你受苦了?!贝蟾攀侨酥畬⒅?,其行也善。
遲非晚感受到的唯一一次母愛,竟也是最后一次。遲非晚鼻尖一酸,愧疚與委屈不斷翻涌,
化成一句沙啞的:“娘……”遲夫人握著遲非晚的手,意有所指?!胺峭恚疑四?,
你卻沒為我做成一件事,現(xiàn)在正是你報恩的時候,我要你幫我做最后一件事。
”遲非晚胡亂抹去眼角的淚:“不管是什么,我都幫您?!毕乱凰?,手上的力度猛然加大。
遲夫人直直看著遲非晚,一字一句。“換上我的衣物,替我去死。”第九章遲非晚瞳孔驟縮,
呼吸一窒。連手上的桎梏都忘記掙開?!瓋H剩的一點溫情,終是消失了。這時,
女監(jiān)巡邏的千戶趕到,連忙將兩人拉開。遲非晚垂著眸子,望向手上的紅痕,面如死灰。
干涸的眼再也流不出淚水。千戶將此事報告給宋徑云,宋徑云眉頭不悅皺起。
“將遲夫人處理了,做干凈點。”若是遲夫人再作出什么幺蛾子,指不定會再傷害遲非晚,
將她拖下水。想到遲非晚那雙通紅的眸子,和瘦得不成樣子的身子,宋徑云心頭一滯,
叫來大夫。“晚晚的病怎么還不見起色?”不等大夫回話,宋徑云煩躁地揮退。“罷了,
一群庸醫(yī),等太醫(yī)空下來,我親自去請?!碑斖?,遲夫人在墻上寫下了血書,便咬舌自盡了。
……遲非晚給爹娘布置的靈堂很是冷清,沒有親朋好友吊唁,大家都怕跟罪臣扯上關(guān)系。
倒是宋徑云過來了,面無表情地給遲父上了三炷香。他垂下眼瞼,眸色深沉,
低聲道:“只要你少作妖,我護你一世安寧,衣食無憂?!边t非晚木然跪著,不停燒著紙錢,
心里蔓延過無力的諷刺。沒有一世,安寧何來?“徑云,行刑前夜,我想去探望晚槐。
”她可憐的妹妹,今年才剛剛過了及笄之禮,
正是大好年華……死刑犯最后一夜看管十分嚴格,不能見家屬。
宋徑云看著淚眼婆娑的遲非晚,心下一軟,破天荒地答應了?!昂?。”遲非晚站在詔獄面前,
看著風雪漫天飛舞,直撲廊檐。明日就是遲晚槐問斬的日子。她細心化了個妝,
穿著厚重寬大的斗篷,拎著食盒,跟著宋徑云去了詔獄。遲晚槐看到姐姐,眼眶瞬間就紅了。
“姐姐,你怎么……”后面的話,遲晚槐哽在喉嚨里,怎么都說不出口。
遲非晚扶著妹妹坐下,打開食盒,將飯菜擺好。宋徑云佇立在不遠處。不多時,
有個錦衣衛(wèi)過來,在他耳畔說了些什么,他微微皺眉?!按笕擞惺孪热ッΠ桑?/p>
我正好也想跟妹妹多待一會兒?!边t非晚眼眸帶淚地望著他,慘然一笑:“我會自己回去。
”宋徑云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大步離開。臨走時,遲非晚望著宋徑云離開的背影,
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萬千話語堵在喉嚨,滾到嘴邊,卻成了一句?!皬皆?,天冷了,
照顧好自己。”宋徑云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任何回應,大步離去。
就像以往無數(shù)次二選一離開她,去找桑晚榆一樣。等宋徑云一走,遲晚槐終于克制不住,
大哭起來?!敖憬?,是不是吃了這頓斷頭飯,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遲非晚撫著她蒼白的臉龐。姐妹倆長相有七分相似,只是遲晚槐長相更加稚嫩。
如今遲晚槐身子枯瘦,跟姐姐遲非晚更像了?!皠e怕,斷頭飯,姐姐陪你一起吃。
”遲晚槐哽咽著點點頭,手卻哆嗦得拿不起筷子。遲非晚一口一口喂她吃,聽她不停說著話,
以此驅(qū)散恐懼。“姐姐,你要好好的,咱們遲家就剩下你了……”“你放心,我長大了,
不怕,一下就死了,不會痛……”“到了下面,我就能繼續(xù)孝順爹娘了,
連著你那份……”遲非晚流著淚默默點頭,眼里滿是決然。“晚槐放心,姐姐不會讓你死的!
”第十章夜深時,一個錦衣衛(wèi)背著遲非晚出來,放入馬車。馬車噠噠作響,
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氣溫似乎一夜之間驟降,寒風呼嘯不止。
宋徑云大清早便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斑t通房,昨夜幾時回的?
”守在門口的錦衣衛(wèi)踟躕道:“這……屬下沒注意?!薄八懔?,今天不要讓她出府。
”“還有,那邊情形如何?”錦衣衛(wèi)心知肚明,大人問的是什么。就算遲通房不得寵,
遲晚槐也是她名義上的妹妹。“遲晚槐現(xiàn)在還在詔獄,午時三刻押去監(jiān)斬臺?!彼螐皆坡犅?,
胸口莫名憋悶,想去詔獄看看情況。邁出宋府大門,下人躬身讓他上馬時,
懷里有塊殘缺的木偶娃娃掉到地上。下人正要撿起來,一只手比他更快,
將木偶娃娃攥在了手里。宋徑云沉下臉,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氣:“你竟敢偷主子的東西?
”下人腿一軟,連忙跪地?!按笕耍〉臎]偷,這是從遲通房身上掉下來的。
”“她說不要了,小的這才敢撿……”他不明白宋徑云為何反應如此大,
這木偶娃娃根本就不值幾個錢。宋徑云狠狠一震,推開他,回過身快步朝著錦華苑走去。
最后跑了起來。五年前他南下辦案遭人追殺,被人刺傷雙眼,心脈受損奄奄一息。
若不是桑晚榆救了他,哪會有如今的宋徑云。得救后,他奄奄一息,視線模糊。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這塊殘缺的木偶娃娃給了他的救命恩人。這木偶娃娃是他母親的遺物,
是他當時所能給出的最珍貴的東西……宋徑云心跳越來越快,劍眉越皺越緊。沖入錦華苑時,
滿目冷清,令人心悸。宋徑云吼道:“遲非晚你給我出來!”沖進屋內(nèi),卻看到了桑晚榆。
“徑云哥哥,姐姐不在,我沒看到她。”桑晚榆心臟落下一拍,連忙把臉上的得意斂去,
換上一副賢惠的模樣。她本想來錦華苑譏嘲遲非晚一番,沒想到卻撞上了宋徑云。
宋徑云緊緊盯著桑晚榆,目光深沉冷寂,直看得她心里發(fā)毛?!皬皆聘绺?,你怎么了?
”宋徑云攤開掌心,里面躺著那塊殘缺的木偶娃娃。他有預感,自己已經(jīng)站在了懸崖邊上。
隨時會一腳踩空,墜入的不是深淵,而是地獄!桑晚榆嫌惡皺眉:“這木偶都缺了一角,
是哪個沒良心的小販賣給你的?”剎那間,空氣都凝固了。宋徑云瞳孔劇烈顫抖,
恐懼在心底瘋狂蔓延。整個人仿佛浸泡在了五年前的箭林彈雨中!當初自己醒來,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桑晚榆。她說她是平陽郡主,她才是救了他性命的恩人。
宋徑云臉色白得嚇人,倏地掐住桑晚榆的脖子,嘶吼道?!案揪筒皇悄憔攘宋?!
”桑晚榆很想裝可憐裝無辜,但驚恐牢牢占了上風。他猩紅的眼宛如猛獸,猙獰嗜血!
只要她撒謊,就會被狠狠撕碎!在宋徑云嗜人的眼眸下,桑晚榆顫顫巍巍般說了出來。
“是遲非晚救了你?!钡谑徽逻@話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來,打得宋徑云頭腦嗡嗡作響!
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連扼著桑晚榆喉嚨的手也松開。桑晚榆喘過氣來,梨花帶雨哭訴。
“徑云,我是真的喜歡你,看在我懷了你孩子的份上,又是當朝郡主……”“??!
”宋徑云重重踹了她一腳!桑晚榆捂著隆起的腹部,癱軟在地上?!昂猛?,徑云,
我們的孩子……”這次她不是裝的,可宋徑云已經(jīng)視她為無物。攥著拳頭,決絕離去。
汗血馬上風聲呼嘯,盡數(shù)灌進宋徑云的心臟,冰涼刺骨。她不在府中,
肯定是去詔獄送遲晚槐最后一程!宋徑云腦海里浮現(xiàn)出遲非晚說過的話:“五年了,
你終是不在乎……”“我后悔嫁給你了,真的悔了……”耳邊不?;厥幹t非晚的嘆息。
每個字都似刀尖,字字刺在心上,讓宋徑云痛得難以自抑!暮色漸沉,雪花飛逝而下,
到處都結(jié)滿了銀霜。遲非晚戴著手銬、腳鐐,跪在詔獄上,費勁地仰頭看著窗外。
沉重的枷鎖壓在她脖子上,頭很快垂落下來。渾身都彌漫著令人窒悶的痛意,再忍忍,
就要解脫了。周圍站滿了看守的錦衣衛(wèi)。她晦澀的眼眸掃過那些各式各樣的臉龐。宋徑云,
要是知道她死了,會后悔嗎?肯定不會,桑晚榆才是他唯一的妻……收回思緒,
遲非晚瞳孔凝滯,朝著一個方向,無聲地、不停地說著四個字?!巴砘?,
快走……”十八歲的少女穿著昨晚姐姐的衣服,臉上紅妝殘留。遲晚槐攥緊拳,
拼命咬牙隱忍,牙齦都滲出了血。昨夜的斷頭飯里有迷藥。等她醒來時,
就已在離開洛陽城的馬車上,懷里揣著一封姐姐的離別信。致遲晚槐:晚槐,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已經(jīng)在出洛陽城的路上了。不要回頭,不要惋惜。姐姐病入膏肓,
熬不過這個月末了。余下愿望是要你好好活著,遲家就剩你一人了。姐姐自從嫁到宋家,
沒過一天溫情的日子,宋徑云也從未愛過姐姐。涼薄之君不堪托付,仇家之女難為家人。
姐姐在這世上沒有什么留戀的,而你還有無限可能。死亡一下就過去了,不會痛。到了下面,
姐姐就能繼續(xù)孝順爹娘了,連著你那份。最后一句,晚槐不要回頭。人生莫作婦人身,
百年苦樂由他人,今日朝承恩,暮賜死。
晚槐替姐姐好好活下去……遲晚槐看了姐姐最后一眼,狠心轉(zhuǎn)身。遲非晚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她知道,晚槐答應她了?!皶r辰到,送犯人上路!”一聲呼喝,四周安靜了下來。
漫天飛雪下,一道人影策馬奔來。錦衣衛(wèi)打開牢門,將毒酒擺放在她面前:“犯人遲晚槐,
賜毒酒。”“各千戶驗明完身份,確認是遲晚槐?!边t非晚的視線望著窗外的雪花,失了神。
若有來生,她再也不要愛上宋徑云了?!吧下罚。?!”遲非晚端起毒酒,
眼角的淚珠滑落在地。爹,娘,你們看到了嗎?我是有用的,
我保住了妹妹……站在不遠處的遲晚槐忽地手臂被人握?。骸胺峭恚?/p>
”宋徑云看到那身熟悉的衣服,欣喜的笑還沒完全綻開,就僵住了。這分明是遲晚槐!
遲晚槐在這里,那詔獄喝毒酒的人是……宋徑云心臟痛到要停頓,瘋了似的撥開人群,
朝著遲非晚的方向狂奔!“遲非晚!?。 彼帽M了平生最撕心裂肺的聲音。可惜,
為時已晚。腥咸的黑血從遲非晚的嘴角淌落,斑駁污漬的薄布被染成一片猩紅。
第十二章窗外下起了鵝毛大雪,也沒能蓋住這天地間的一片殷紅。
猩紅的薄布掩住了遲非晚的臉,灼傷了宋徑云的眼,整個世界只余下一片猩紅。
宋徑云癱坐在地,不顧身上象征著錦衣衛(wèi)威嚴的蟒袍。將渾身鮮血的遲非晚抱在懷里,
對著身邊錦衣衛(wèi)怒吼道:“還不滾去請大夫!”沒人敢說話,錦衣衛(wèi)連滾帶爬地沖出詔獄,
直奔醫(yī)館。他驚慌失措,女人的臉已經(jīng)被血布滿,身子軟綿綿的。那雙眼,
不管是失望還是憤怒,此刻都不會再睜開了。宋徑云眼眶酸澀,他不敢去看遲非晚的臉,
他相信這一定不是他的非晚!一進牢獄門口,大夫看著宋徑云死死抓住地上人的手。
心里咯噔,冷汗瞬間就冒出了腦門。救?死人怎么救?宋徑云此刻赤紅著眼眶,
臉色難看:“快救救她!”大夫額間滿是細汗,許久后才平復心緒,顫抖開口:“宋大人,
請節(jié)哀?!甭犅勥@句話后,宋徑云顫顫伸出手撫摸遲非晚的臉龐。
喉嚨發(fā)出幾聲嘶啞不成樣子的悶聲。便再也受不了全身凌遲撕裂的劇痛,暈了過去。
遲晚槐不敢轉(zhuǎn)身,顫抖地背對著人群和錦衣衛(wèi),緊咬手背,瘋狂落淚。淚水模糊了雙眼,
所有喧囂統(tǒng)統(tǒng)遠去。她想宋徑云這輩子都忘不了失去摯愛的痛苦了吧!姐姐,
你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見到爹娘了吧?遲晚槐眼前仿佛浮現(xiàn)姐姐盈盈的笑?!巴砘?,
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怕……”一個聲音忽地在遲晚槐耳邊低語:“二小姐,你快跟我走吧!
”遲晚槐轉(zhuǎn)頭,看到那位將自己背出詔獄的錦衣衛(wèi)馮春。此刻他一身粗布麻衣,
臉上沾著鍋灰,手里拿著馬鞭,裝作趕車的?!拔掖饝^遲小姐,一定會將你平安送出洛陽。
”在他決定幫遲非晚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前程和性命都豁出去了?!榜T大哥,容我為姐姐收尸,
我真的做不到,連她的尸首也不管?!薄拔蚁雽⑺镌嵩谝黄穑?/p>
免得她成了孤魂野鬼……”馮春微微皺眉:“二小姐,你莫要辜負你姐姐的良苦用心,
還是活著的人最重要?!边@時,幾個錦衣衛(wèi)兇惡地叫囂著,快速朝這邊走來?!白岄_,
都給我讓開!”人群紛紛閃避,馮春連忙低頭側(cè)過身,拉著遲晚槐閃到一邊。
就看到其中一個錦衣衛(wèi)背上趴伏著的,赫然是宋徑云!緊閉雙眼,臉色慘白,
唇角掛著血跡……遲晚槐不由驚詫,才一會兒工夫,他怎么成了這樣?難道是因為姐姐的死?
腦海中閃過宋徑云看到自己從欣喜到恐懼的神色,再到那句撕心裂肺的“遲非晚”。
遲晚槐的手緊緊攥起來。姐姐,你看到了嗎?宋徑云竟是如此在意你,他的反應不像是作偽。
卻為何因為平陽郡主的幾句挑唆便狠心抄斬遲府滿門,還將爹活活給氣死了?
第十三章馮春有些急切道:“二小姐,趁宋大人昏迷,快跟我走吧!
”遲晚槐咬緊朱唇:“馮大哥,我姐姐的尸首,會運去哪里?
”“罪大惡極之人會丟去亂葬崗,任由野狗禿鷲老鼠啃食。
”“遲小姐的尸身應該是送去錦衣衛(wèi)的義莊,任由寒叔梳妝,等待宋指揮使處置。
”遲晚槐聽聞后,拉扯著馮春的衣角,面露難色。“馮大哥求你了,
讓我給姐姐收完尸再走吧!”“我賭,宋徑云不會為難我?!瘪T春猶豫了一會,
最終還是答應她了。兩人到達義莊后,隱在暗處等待。一個時辰后,才等來送尸首的錦衣衛(wèi)。
因為沒有親朋打點,所以他很是怠慢。直接將麻袋從馬車里抓出來丟在地上。
遲晚槐看得眼睛發(fā)紅,差點沒忍住沖出去。馮春將他抱在懷里,不讓她沖動?!案轮ǜ轮ā保?/p>
義莊陳舊的木門從里面打開。滿臉溝壑的看守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來。
“這是錦衣衛(wèi)宋大人的妹妹,他姐姐被宋大人降為通房,是個不得寵的主。
”“就連家也是宋大人親手抄的,寒叔,你隨便處理一下就行了!”寒叔顫顫巍巍搖頭,
啞聲道?!翱刹荒茈S便的,否則魂魄會不安的。”錦衣衛(wèi)聳聳肩,指揮馬兒掉頭,一甩馬鞭,
揚長而去。這種晦氣地方,多待一會兒都瘳得慌。寒叔將浸透血的麻袋抱起來,
蹣跚著走了進去。遲晚槐跌跌撞撞跑過去,馮春嘆息著。來給遲非晚收尸的親戚,
半個都沒有。之前就聽說遲大人夫婦的靈堂都無人前去吊唁,真是世態(tài)炎涼。義莊并不大,
昏暗又破舊,乍一看陰森森的。擺了滿屋的棺材,地上散落著燒得殘破的紙錢。
遲晚槐紅腫著眼上前,伸出手?!昂?,
這是我……妹妹……我來給她入殮……”寒叔木然道:“老夫先為她梳洗一番。
”遲晚槐泣不成聲,哽咽道:“我想親自給她梳洗……”馮春看到遲非晚身上臟兮兮的囚服,
彎下身對遲晚槐說道?!拔疫@就去買壽衣和棺材?!边t晚槐感激地點頭,取下頭上的首飾,
塞到他手里。馮春快步離開,遲晚槐將目光移到寒叔手上,只見他正在撥開姐姐的頭發(fā)。
那張跟自己相似的臉是僵硬的青白。姐妹倆長得相似,在這一刻顯得尤為殘忍??伤溃?/p>
姐姐是釋懷的。因為最后一刻,她的嘴角是微微彎著的。……寒冬臘月臨近歲末,
天黑沉得早。廊外風雪肆意,攪著一股股寒意往骨頭里鉆。宋徑云一直昏迷不醒,
大夫把脈看過后,面露難色?!八未笕诉@是急火攻心導致的昏厥,
該醒的時候自然就醒來了……”大夫這話一出,就被錦衣衛(wèi)揪住衣領眼神警告。床上,
宋徑云咬緊牙關(guān),眉頭緊蹙,陷入極度的寒冷與恐懼中。他覺得好冷,
整個人像是被浸在煙花酒樓里,周遭的寒氣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如果五年前的樹林,
他努力多和她說說話,向她許下諾言,來日再見。他和非晚也不會走到如此地步。
第十四章整整五年的時間,他就像天底下最可笑的傻瓜。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在身邊,
可他卻把她推得越來越遠。殺他暗衛(wèi),降她為通房,抄斬她全家滿門……直到她心灰意冷,
到不想活下去。又或者,他在找到桑晚榆的時候,多問問那木偶娃娃。
結(jié)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老天何其殘忍,當他知道真相的時候,頃刻就與她陰陽相隔。
“非晚,你不要走……”聽到這話,錦衣衛(wèi)千戶連忙吩咐道:“去錦華苑看看遲通房回來沒?
”手下飛奔而去,不一會兒面帶驚駭回來稟告。“沒有看到遲通房,
但桑夫人奄奄一息倒在那里,流了很多血……”“因為是大人踢的,
所以沒人敢管……”千戶臉色晦暗:“將平陽郡主抬到醫(yī)館好生照料,再把血跡清洗干凈!
”大人定不希望得罪自己的人輕易死去,可桑晚榆的身份終究是一根刺??!
“再多派些人手去找遲通房……”天空徹底黑下來時,千戶不敢離開半步,一直守在床邊。
忽地,聽見宋大人驚叫:“非晚!”宋徑云睜開眼,淚痕未干。他木訥地轉(zhuǎn)過臉,
看到窗外的榆樹,枝頭墜掛著一層霜。紅蕊褐枝覆白雪,宋徑云臉上迸發(fā)出一絲喜色。
“是夢啊……”千戶跟著一喜:“大人,您醒了……”“之前您在詔獄昏厥了,
真是嚇死小的了!”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因為宋徑云臉上還沒褪去的喜意瞬間僵滯、皸裂,旋即粉碎。
他以為那令自己痛徹心扉的一幕是一場夢,可屬下一句話就擊垮了他。
告訴他那都是真實發(fā)生的。宋徑云高大的身影陷在軟榻上,眼眶溫熱,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把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女人給逼死了。曾數(shù)次救他于水火的女人,此刻已化為天邊的星,
再也看不到了?!八未笕宋乙呀?jīng)派人去找遲通房了!”“今日她妹妹死了,她定是傷心過度,
可能躲在哪處獨自傷懷……”“不、不……”宋徑云顫抖著滾下床,
因為抖動太厲害甚至站不穩(wěn),連滾帶爬朝門口而去。非晚還在那孤零零、陰森潮濕的詔獄,
他要將她接回家……千戶大驚,怎么也想不到,宋大人會有如此失態(tài)的時候!“大人,
您別急,遲通房一定不會有事的!”“遲晚槐的尸首……會運去哪里?”宋徑云艱難地開口,
每說一個字都臟腑絞痛,冷汗淋漓。千戶見過他砍人頭像是砍菜瓜那般決然狠厲。
從不會關(guān)心尸首如何安置這樣的事情。千戶愣了愣,吶吶道:“應該是錦衣衛(wèi)義莊。
”宋徑云抓著他的手臂,撐起身,跌跌撞撞沖出宋府。他飛奔在那條遲非晚曾走過的長廊。
他從來不知道這條去往義莊的路是那么長……宋徑云剛沖到義莊門口,腳步卻停了下來。
明明不高的臺階,此刻卻難以邁步?;璋档目諝庵?,一顆淚滴順著宋徑云的臉滑下,
落進了悔恨里。他倉皇尋找,大喊道:“非晚……我來接你回家!”第十五章義莊后院。
遲晚槐顫抖著手將姐姐身上的血漬清洗干凈。她淚水簌簌落下,姐姐瘦了好多。
身上沒幾兩肉,她一個女子抱起來毫不費力。打開馮大哥遞來的包袱,里面除了壽衣。
馮春還體貼地放了梳子和胭脂水粉。遲晚槐輕柔地給姐姐穿戴好。用手指給她沾上胭脂水粉,
抹在死灰的臉上、唇上。再一下一下給她梳著干枯沒了光澤的發(fā)絲?!笤洪T外。
馮春倚在門檐上,看著窗外一輪冷月,屋內(nèi)的身影像枯枝剪影投在夜空。等遲晚槐收拾好,
他們盤算著。將遲非晚和遲大人埋葬在一起,然后連夜離開洛陽城。驀地,
門口響起幾聲犬吠,緊接著是雜亂的馬蹄聲,火光點點。馮春抬眼望去,
那伙人明顯是朝著義莊后院來的。下一瞬,那熟悉的飛魚服也顯了出來?!岸〗?,
錦衣衛(wèi)來了,你快躲起來!”從大門出去已經(jīng)來不及,他拉著遲晚槐跑到寒叔的床榻下。
遲晚槐剛鉆進床榻下,后院大門就被錦衣衛(wèi)推開。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踉踉蹌蹌走了進來,
但又是那么陌生。因為馮春從沒見過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會出現(xiàn)佝僂之勢……他發(fā)出的聲音也是馮春從沒聽過的。那人從來都是冷如冰霜,
繡春刀殺人于無形。怎么可能有這種惶惶悲愴得讓人心悸的時候?宋徑云臉被冷風吹得發(fā)麻,
神情一路都低沉著。他的心里還在可笑地抱著最后一絲希冀。
希望那具冰涼無感的尸身不是遲非晚。走進義莊后院。宋徑云一眼就看到躺在那里的尸身,
整個人從內(nèi)到外,都垮掉了。遲非晚安詳?shù)靥稍谀抢铮嫔t潤,頭發(fā)柔順。任憑誰看了,
都以為她是睡著了。其他錦衣衛(wèi)沒有跟進來,而是舉著火把在外面等候。千戶邁入寒叔房間,
犀利的眼掃過床上的老頭,和趴在地上的胡須大漢。馮春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大人好?!鼻粑⑽櫭?,面色不悅:“你是何人?”“送棺材來的。
”馮春嘴角扯過一絲笑意?!肮撞慕o誰用?”“受人之托,給遲府的?!鼻袈犅?,
連忙追問:“是給遲通房的嗎?”“咳!”遲晚槐死死捂住嘴,床下的灰塵實在太多了。
千戶的倏地拔出繡春刀,滿眼警惕:“誰在床下?”只見遲晚槐從床下爬出,
躲在了馮春的身后。千戶愣了愣,遲通房躲什么?是在惱恨宋大人帶人抄斬了遲家嗎?
千戶隨即收起了繡春刀,迅速跑到了宋徑云身后稟告。“大人真是神機妙算,
遲通房果然在義莊!”然而宋徑云聽到后,沒有回頭看一眼,泛紅著眼眶,低喃著。是啊,
她在這里!五年前。他生平第一次想跟一個姑娘白首偕老。冥冥之中,
老天也多次將她送到他的身邊??伤R人不清,將唾手可得的幸福全給弄砸了。
千戶怔怔看著宋徑云站在尸體前。背影被殘斷的燭光拉得長長的,到處都透著絕望,無助。
宋徑云顫巍巍地去拉遲非晚的手,可那手枯瘦僵硬冰冷。他不停哈氣揉搓,
卻怎么也回暖不了。就是這雙手,五年前就他于水火之中,治愈了他的失明。可笑的是,
五年了,他從未認出她。將她一次次推開,不斷傷害她,還親手將遲家送進了詔獄。最后,
將她推入死亡絕地的也是他?!胺峭?,你是在怪我嗎?”“怪我沒認出你,
所以你用此生不見來懲罰我……”第十六章宋徑云冰冷的指尖輕輕搭在她的眼眸處。
這雙眼曾多少次含羞帶怯看著自己,然后漸漸冷卻。從什么時候開始,
她眼里最后一絲光亮也熄滅了?是在自己說要娶正妻時,還是在將顧硯打死,降她為通房時?
還是遲家滿門抄斬時……“臨死前,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對我絕望到了極點?
”“如果不是我陰差陽錯發(fā)現(xiàn)木偶娃娃,你是不是要瞞我一輩子?”這時,
宋徑云頭頂飄忽一行字【攻略進度達到百分百】。
遲晚槐看到宋徑云從懷里拿出那塊殘缺的木偶娃娃,眼眶發(fā)熱,脫口而出。
“你就是姐姐五年前,救得那個江湖人士?”宋徑云啞聲道:“你知道這木偶?
”“姐姐對這木偶寶貝得很!原來是你送的,
竟然是你送的……”遲晚槐嘶吼著:“那你為什么不對她好點?
”宋徑云被這句話敲打得臟腑震碎,若是早些知道。他定會讓遲非晚成為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可這些話在人死后說,只會顯得可笑。他沒有做到,也沒機會做到了……這塊玉佩,
是遲非晚愛若珍寶的東西,最后卻絕望得隨手給一個下人。宋徑云知道,
她這是扔掉對這世間最后的一點眷戀、溫情,不再回頭。他的眼眸愈發(fā)猩紅,他恨自己,
沒有早點認出遲非晚。其次是恨遲晚槐,如此懦弱,竟然讓姐姐赴死。再就是恨老天,
在這個時候猝不及防揭穿真相,令他嘗到失去摯愛的痛苦!如果一輩子都不知道,
都被桑晚榆瞞在鼓里,也不會如此生不如死!最后,他竟有點扭曲起來。
恨遲非晚和他成親五年,竟從沒提及一絲半點五年前的事!她不是愛他嗎?她怎能忍住不說?
是報復他的冷落嗎?報復他沒有為遲家求情嗎?如果是,那么她成功了。她讓他陷在噩夢里,
終生醒不過來!宋徑云空寂的眼眸,緊盯著遲晚槐,就像是幽深的黑洞,再不復人的溫度。
“是誰替你做掩護,從詔獄出來的?”遲晚槐當然不會說,眼神冷厲地和宋徑云對視。
“你以為不說我就查不到嗎?你以為……我會放過背叛我的人?”這話令馮春虎軀一震,
他很容易就查到。就算逃逸到天涯海角,也很難躲過錦衣衛(wèi)的抓捕網(wǎng)。“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