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弦更是無拘無束的過了四年,直到——
那日清晨,宋府正用早膳,忽聽府外馬蹄聲急,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穿透朱門——
“圣旨到!宋氏女接旨!”
宋弦嘴里還叼著半塊桂花糕,便被乳母輕按著肩膀跪在青石板上。
明黃絹帛展開,皇帝親筆朱批赫然在目:
“宋氏昭昭,聰慧靈秀,特準入宮伴讀,即日啟程?!?/p>
宣旨太監(jiān)的尾音尚在梁間回蕩,小丫頭懵懵懂懂地拱著手道,“臣女接旨?!?/p>
那日宋弦抱著裝滿零嘴的錦囊闖進庭中時,沈珩正臨《蘭亭序》。
忽聽“嘩啦”一聲,核桃酥、蜜漬梅、裹著糖霜的山楂球滾了滿案。
“給殿下的!”她踮腳把糕點往他嘴邊送,“阿娘說,吃了我的東西...”
沈珩挑眉等著她繼續(xù)說。
“就要和我天下第一好!”
他怔怔的看著面前這個團子,天下第一好嗎…
入宮伴讀的那些日子對她來說甚是有趣,唯一不好的是會被太傅罰抄書。
春分時節(jié),外面陽光明媚,暖風熏人。
太傅持卷立于高臺,聲音沉緩如誦經(jīng):“今日議題——若遇大災,國庫不足,當如何賑濟?”
九歲的宋弦支著下巴,眼皮沉沉耷拉著,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只啄米的小雀兒。
太傅的聲音漸漸飄遠,化作夢里模糊的云霧......
“下課啦,今日御膳房做了桂花糕!”
后桌裴辭壓低的聲音如驚雷炸響。
“我要吃!”
宋弦一個激靈,“噌”地站起來,袖子帶翻了硯臺,“啪”地濺在了宣紙上,墨汁綻放如花。
太傅的臉黑成了硯臺底,戒尺“啪”地重敲在書案上。
裴辭的憋笑聲卡在喉嚨里,化作一聲古怪的嗚咽。
正當太傅要開口說話時——
“太傅。”
沈珩慢條斯理地合上奏折站起身。
“學生想到一法?!?/p>
太子話音未落,太傅眉間寒霜便化作融融暖意:“殿下請講。”
“開倉放糧,緊急調(diào)用各地官倉的儲備糧食,向受災民眾施粥或直接分發(fā)糧食,以解燃眉之急;若國庫不足,則鼓勵富戶捐糧捐款,政府可授予匾額嘉獎,甚至賜封虛銜,讓鄉(xiāng)紳商賈名利雙收?!?/p>
他說著,指尖無意識叩擊案幾,“此外還需減免賦稅徭役,讓百姓有余力重建家園。”
這番條理分明的話讓宋弦聽的入神,她不禁沉思。
“殿下所言極是?!碧祿犴氼h首,忽然轉(zhuǎn)頭看向怔愣的宋弦,“宋姑娘,你對此有何見解?”
宋弦回神抬頭,脫口而出:“可若富戶趁機哄抬糧價,或地方官克扣賑濟物資,又當如何?”
太傅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宋姑娘所言,恰是賑災關(guān)鍵。昔年江南水患,便有官吏中飽私囊,致流民餓殍遍野?!?/p>
“如此看來,單靠道德約束遠遠不夠?!?/p>
沈珩沉思片刻,繼續(xù)道:“或許可設(shè)獨立監(jiān)察官,暗中查訪各地賑災實情,一旦發(fā)現(xiàn)貪腐,即刻嚴懲不貸?!?/p>
宋弦聞言思考了一瞬。
“可萬一有人拉幫結(jié)派,官官相護呢?”
二人對視,他看著她的眼睛,里面全是對知識的渴望。
“懲處貪官,可發(fā)動百姓監(jiān)督,若有人舉報屬實,便給予重賞,如此一來,官吏行事也會有所忌憚?!?/p>
太傅卻撫掌大笑:“好!好一個‘發(fā)動百姓’!這倒與孟子‘民為貴’的主張不謀而合?!?/p>
卻聽陳小公爺?shù)溃骸爸刭p雖能激發(fā)民力,但難免有人為利誣告。
依我看,可設(shè)‘聯(lián)保制’——同村十戶為一保,一戶造假,余者連坐,如此既能相互監(jiān)督,又能避免無端構(gòu)陷?!?/p>
可那些無辜被連坐的人呢,她想。
“這倒是更周全?!鄙蜱褶D(zhuǎn)頭看向始終沉默的杜子逸,“杜兄可有補充?”
杜子逸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玳瑁眼鏡,慢條斯理道:“設(shè)監(jiān)察、興民督、立聯(lián)保,皆是良策。
只是...災民連溫飽都難顧,哪有精力監(jiān)督官吏?倒不如從根源著手——
賑災物資分發(fā)時,讓每個村莊派代表現(xiàn)場清點,簽字畫押,如此一來,賬目便難以作假。”
“好!”
太傅猛地起身,袍袖掃過案上竹簡,“諸君之論,竟讓老夫想起商鞅變法時‘立木為信’的典故。
唯有讓百姓親眼見著公正,方能真正服眾!”
庭外不知何時落起細雨。
又是一年冬——
宋弦把昭陽劍插在雪堆上,系了自己的紅發(fā)帶:“這是我的江山!”
沈珩默默將她的快要掉落的赤色大氅重新披上:“嗯,你的。”
又是一年春,暖陽和煦。
宮墻內(nèi)的校場被染成一片新綠,正是騎術(shù)與武術(shù)課的好時節(jié)。
沈珩翻身跨上棗紅馬,身姿挺拔如松。
他一抖韁繩,駿馬便踏著輕快的步子在場中奔跑起來。
宋弦望著,心中微微發(fā)癢,也學著他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在馬夫的幫助下笨拙地爬上馬背。
“坐穩(wěn)了,雙腿夾緊馬腹!”教頭騎在馬上,高聲提醒。
宋弦照做,可那馬剛走兩步,她便覺得身子不受控制地左右搖晃,慌忙死死攥住韁繩。
一旁的裴辭見狀,嬉笑道:“宋弦你不會害怕了吧?”
“才沒有!”
宋弦咬咬牙,抬起頭,努力穩(wěn)住心神。
漸漸地,她掌握了節(jié)奏,馬匹也聽話地在春日的校場上奔跑起來,風拂過耳畔,帶來陣陣花香。
少女眼眸驟然一亮。
她果然是個天才。
騎術(shù)課結(jié)束,眾人稍作休息,便迎來了武術(shù)課。
教頭手持木劍,為大家演示基本招式,一招一式剛勁有力。
眾人學得認真,木劍揮舞間,虎虎生風。
“出劍時要沉肩墜肘,力從腰發(fā)?!?/p>
身側(cè)沈珩的聲音低低傳來。
“宋弦過來,小爺教你?!?/p>
“切,本小姐才不要——”
話音未落腕間驟然一緊,整個人被拉了過去。
“裴——”
“噓,教頭在看你?!?/p>
話堵在喉嚨,她下意識的忙碌起來。
兩人擺開架勢,你來我往。
木劍相擊之聲清脆地回蕩在校場。
沈珩默默的記下了某人。
春日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映得他們臉上的汗珠閃閃發(fā)亮。
盡管疲憊,每個人眼中都透著興奮與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