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塵土和野豬留下的腥臊氣息,在死寂的坡地上打著旋。巨石滾落的沉悶回音似乎還在山谷間隱隱震蕩,敲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林嵐癱坐在冰冷的巖石邊,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最后一片枯葉。老支書那無聲的唇語——“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腦海,瞬間凍結了所有的血液和思維。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勒緊了她的喉嚨,扼殺了任何聲音。她只能徒勞地睜大眼睛,看著山脊上那個佝僂的身影。
張德福緩緩放下了手指。他沒有再看林嵐,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質(zhì)問只是幻覺。他拄著拐杖,挺直了那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脊梁,渾濁的目光掃過下方驚魂未定的人群,最后落在趙大勇身上。那目光里,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
“大勇……”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粗糲感,卻依舊清晰地穿透了寂靜,“收拾……收拾干凈。把兔子……帶回去?!?/p>
沒有斥責,沒有詢問,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野豬沖鋒、那力挽狂瀾的巨石滾落、那無聲的致命質(zhì)問,都未曾發(fā)生。
“是……是!支書!” 趙大勇如夢初醒,聲音還帶著顫抖的余韻。他猛地回過神,黝黑的臉上滿是后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立刻吼了起來:“還愣著干啥!鐵蛋!狗剩!去!幫嵐丫頭把那只母兔子弄出來!小心點!別傷了!其他人,收拾家伙!回村!快!”
人群被這吼聲驚醒,立刻行動起來。鐵蛋和狗剩小心翼翼地靠近巖石凹坑,合力搬開林嵐堵在入口的那塊破布團。里面被困的母兔早已筋疲力盡,被輕易地抓了出來,捆好四肢。整個過程,林嵐如同木偶般被小草姐和王大嬸攙扶起來,身體僵硬冰冷,眼神空洞地望著山脊的方向。
張德福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在鐵蛋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朝著下山的小路走去。那背影,比來時更加佝僂,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
回村的路上,氣氛壓抑得如同鉛塊。沒有了昨夜的興奮和喧囂。所有人沉默地走著,腳步沉重。野豬那恐怖的咆哮和巨石滾落的巨響,如同噩夢般烙印在每個人的心頭。后怕和一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壓在隊伍上空。
林嵐被小草姐和王大嬸一左一右攙扶著,機械地邁著步子。她的腦子一片混亂。老支書知道了!他不僅知道她利用陷阱,知道她模擬叫聲,他甚至可能……可能猜到了那塊野豬肉的異常!系統(tǒng)的秘密,暴露了?!這個念頭帶來的恐懼,遠比直面野豬的獠牙更加恐怖!他會怎么做?當眾揭穿她?把她當成妖孽?還是……更可怕的手段?
回到村里那間破敗的土坯房,王大嬸和小草姐千叮萬囑讓她好好休息,又擔憂地看了她慘白的臉色好幾眼,這才憂心忡忡地離開。門關上的一剎那,林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叮!檢測到種源獲取進展:成功捕獲健康成年雌性野兔×1。分支任務“種源獲取”完成度:75%?!?/p>
【叮!分支任務“種源獲取”目標達成(2對健康成年野兔:1公1母已捕獲)。任務完成!】
【任務獎勵發(fā)放:簡易兔舍建造圖紙×1(已存入系統(tǒng)臨時空間)?;A疾病防治藥草包×1(已存入系統(tǒng)臨時空間)。】
【新任務“帶領青山村集體(不少于10人)共同攝入一次含有肉類(總量不少于1kg)的食物”前置條件滿足度提升至90%。任務剩余時間:12小時。請宿主盡快完成最終目標。】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響起,帶著完成任務后的例行公事,卻無法帶來絲毫喜悅。
圖紙!藥草包!前置90%!
可林嵐只覺得渾身冰冷。老支書那雙洞穿一切的眼睛,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讓她感覺不到任何完成任務的安全感,只有更深的恐懼和窒息。12小時?帶領十個人吃上肉?在老支書隨時可能揭穿她的情況下?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她顫抖著集中意念,查看系統(tǒng)臨時空間。果然,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卷散發(fā)著微光的古樸羊皮卷軸(簡易兔舍建造圖紙)和一個散發(fā)著淡淡草藥清香的粗布小包(基礎疾病防治藥草包)。
圖紙……藥草……這些都是集體養(yǎng)殖的希望。可是現(xiàn)在,它們更像燙手的山芋。她該怎么拿出來?怎么解釋來源?在老支書那無聲的質(zhì)問下,任何異常舉動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帶著哭腔的呼喊,打破了村里的死寂!
“支書!支書!不好了!出大事了!”
“糧倉!糧倉出事了!”
林嵐猛地一激靈!糧倉?!她掙扎著爬起來,拉開一道門縫。
只見會計孫有才,一個平時總是慢條斯理、戴著破舊眼鏡的中年漢子,此刻臉色慘白如紙,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連滾帶爬地沖向老支書家的小院,聲音都變了調(diào):“支書!糧倉……糧倉底下……底下滲水了!泡……泡了好大一片谷子!這可咋辦啊!那是咱全村的口糧??!”
轟!
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剛剛被野豬驚嚇壓下的沉重,瞬間被更大的恐慌取代!
糧倉滲水!泡了谷子!這無異于晴天霹靂!
青山村的集體糧倉,是幾間用石頭和黃泥壘砌的、相對堅固的土坯房,建在村子地勢較高處。但年久失修,加上昨夜似乎下過一陣急雨……誰也沒想到會出這種要命的紕漏!
林嵐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糧食!在這個年代,糧食就是命!尤其是青黃不接的五月底,糧倉里的每一粒谷子,都關系著全村人能不能熬到夏糧下來!如果損失慘重……
她不敢想下去。她看到老支書張德福的身影迅速出現(xiàn)在自家院門口,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鐵青!他沒有絲毫猶豫,拄著拐杖,步履竟比平時快了幾分,朝著村北糧倉的方向疾走而去。趙大勇、王大嬸、李老栓……所有聽到消息的人,都如同被抽了一鞭子,臉色煞白地涌向同一個方向!
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村里蔓延開來!野豬的威脅剛剛散去,更致命的生存危機已經(jīng)降臨!
林嵐也顧不上自己的恐懼了。糧倉!那是整個青山村的命脈!她跌跌撞撞地沖出家門,匯入了恐慌的人流。
糧倉外面已經(jīng)圍滿了人??諝庵袕浡还沙睗癜l(fā)霉的、令人心頭發(fā)沉的氣息。趙大勇和幾個壯勞力正奮力扒開堵在倉門口的人群,試圖進去查看。老支書張德福站在倉門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拄著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很快,里面的情況被帶了出來。
“支書!隊長!”進去查看的李老栓鉆出來,聲音帶著哭腔,臉上沾滿了泥灰,“糟了!糟透了!不是滲水!是……是墻角根不知啥時候被耗子打了洞!連著下了幾天雨,水順著耗子洞灌進去了!堆在最底下、靠墻那十幾袋谷子……全……全泡了!都發(fā)芽了!一股子霉爛味兒!”
轟!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發(fā)芽了?!”
“十幾袋?!”
“老天爺啊!那得是多少糧食啊!”
“這可咋活啊!離夏收還有小倆月呢!”
“沒糧了!要餓死了!”
絕望的哭喊聲、驚恐的議論聲、男人們沉重的嘆息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慌洪流。女人們摟著嚇哭的孩子,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男人們蹲在地上,抱著頭,用力捶打著地面。整個青山村,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瞬間被這冰冷的噩耗澆滅,只剩下無邊的絕望和死寂。
林嵐擠在人群中,看著一張張被巨大災難擊垮的臉,聽著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糧食!泡水發(fā)芽霉爛!在這個連野菜糊糊都喝不飽的年代,這等于宣判了死刑!老支書那沉重的背影,此刻仿佛承載著整個村莊即將崩塌的重量。
【叮!檢測到突發(fā)性生存危機:集體口糧(谷物)大規(guī)模霉變損失。】
【警告:此危機將極大影響集體穩(wěn)定性及宿主任務環(huán)境?!?/p>
【新任務“帶領青山村集體(不少于10人)共同攝入一次含有肉類(總量不少于1kg)的食物”剩余時間:11小時30分。任務失敗懲罰即將生效(宿主味覺靈敏度永久性降低50%)?!?/p>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如同在絕望的深淵上又壓下一塊巨石。
任務!任務還在倒計時!味覺靈敏度降低50%!這懲罰如同跗骨之蛆!可眼下,整個村子都陷入了斷糧的絕境,誰還顧得上一頓肉?就算她拿出系統(tǒng)那塊肉,杯水車薪,又能如何?在老支書的注視下,她敢拿出來嗎?
林嵐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謶?、絕望、任務的壓力、系統(tǒng)的懲罰……所有的重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口袋,那里,貼身藏著那塊冰涼沉實的野豬肉。
肉……糧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一個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螢火,驟然在她混亂的腦海中亮起!
那塊肉……那塊系統(tǒng)獎勵的、來自“未來”的、足足一斤重的野豬肉!
它不僅僅是肉!在絕境中,它更是一種……力量!一種能短暫凝聚人心、驅(qū)散絕望的……希望之火!
知識庫里的信息碎片瞬間翻涌:蛋白質(zhì)和脂肪在極端饑餓狀態(tài)下對維持體力和精神狀態(tài)的巨大作用……集體在巨大災難后對“象征性”慰藉的強烈心理需求……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沖破了恐懼的桎梏,在她心中瘋狂滋長!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穿過絕望的人群,死死地盯住了糧倉門口那個如同磐石般沉默、卻散發(fā)著沉重壓力的佝僂背影——老支書張德福!
賭一把!
賭他看穿了一切,卻依舊給了她“試驗田”的機會!
賭他在乎這個村子,在乎這些瀕臨絕望的村民,勝過在乎她身上的“異?!?!
賭他那無聲的質(zhì)問背后,藏著的是……一線生機!
林嵐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糧倉散發(fā)出的霉味和人群絕望的淚水味道,冰冷刺肺。她用盡全身力氣,撥開擋在身前的人,一步一步,踉蹌卻無比堅定地,朝著糧倉門口、朝著那道如同深淵般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無數(shù)道或茫然、或絕望、或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走到老支書張德福身后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佝僂背影散發(fā)出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沉重壓力和冰冷的審視感。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手心全是冷汗。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在趙大勇驚愕的目光中,在王大嬸擔憂的抽泣聲里,林嵐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自己貼身的、那個最隱蔽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一塊被破舊油紙包裹著的、方方正正的東西。當她顫抖著揭開油紙的一角時,一股極其霸道、極其純粹的、混合著脂肪豐腴和肉質(zhì)鮮香的濃烈肉味,如同破開陰霾的陽光,猛地在這彌漫著絕望和霉爛氣息的空氣中,爆炸開來!
瞬間,所有的哭喊、議論、嘆息……全都消失了!
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釘在了林嵐手中那塊東西上!
肥瘦相間,紋理清晰,顏色鮮紅誘人,在昏暗的光線下,油脂反射著令人心頭發(fā)燙的微光!那是一塊肉!一塊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完美、如此新鮮、如此……巨大的肉!足足有成年男人的巴掌大小,厚實沉甸!那濃郁的肉香,蠻橫地驅(qū)散了霉爛的氣息,如同最強烈的興奮劑,瞬間刺入了每一個因饑餓和絕望而麻木的神經(jīng)!
“肉……肉?!”
“老天爺!這么大一塊肉?!”
“哪……哪來的?!”
“嵐丫頭?!你……你……”
驚呼聲此起彼伏,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王大嬸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趙大勇張大了嘴巴,如同見了鬼。連一直蹲在地上捶打地面的漢子,也猛地抬起頭,眼神里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
林嵐沒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如同被焊死了一般,只緊緊地、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個緩緩轉(zhuǎn)過來的佝僂身影。
張德福轉(zhuǎn)過了身。
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在糧倉門框的陰影下,顯得異常冷硬。渾濁的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無波地落在林嵐臉上,落在她手中那塊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沉甸甸的野豬肉上。
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仿佛眼前這塊價值連城的肉,和地上的一塊石頭沒有任何區(qū)別。
只有那目光深處,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了然,一閃而逝。
空氣凝固了。時間仿佛靜止。糧倉外絕望的哭嚎被按下了暫停鍵,只剩下那霸道濃烈的肉香,如同無聲的宣言,在死寂中彌漫、發(fā)酵。
林嵐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巨大的壓力。她強迫自己迎上老支書那深不見底的目光,用盡全身的力氣和勇氣,嘶啞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支書……這塊肉……是我爹娘……當年進山……用命換來的……最后的……念想……”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被肉香刺激得幾乎瘋狂、卻又因這“念想”二字而帶上復雜神情的臉,最后,那目光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懇求,重新落回老支書身上:
“今天……糧倉遭了災……大家伙兒心里……都苦……都怕……”
“我想……把它……熬成一大鍋湯……給……給今天幫著搶救糧食的……給娃娃們……給老人……給……給咱青山村……沾點油腥……添點力氣……”
“就……就當是……我爹娘……給咱村……盡最后一點心……”
話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那濃烈的肉香,在絕望的廢墟上,倔強地燃燒著。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林嵐手中的肉,轉(zhuǎn)向了那個沉默如山的老支書。等待著他的宣判。這塊來歷不明卻又帶著“沉重過往”的肉,這碗在斷糧絕境下如同夢幻泡影的肉湯……是救命的稻草?還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張德福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鎖著林嵐。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連同那塊肉一起剖開,看個通透。他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每一道都凝聚著沉重的思量和巨大的壓力。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終于。
張德福那如同風干樹皮般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他沒有去看那塊肉,也沒有看周圍那些充滿渴望和絕望的眼睛。他的目光,穿透了林嵐,仿佛望向了更遠、更沉重的虛空。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動作輕微,卻如同驚雷炸響!
隨即,一個嘶啞、低沉、仿佛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的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疲憊和沉重,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糧倉門外:
“熬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