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余威還在青山村的土路上蒸騰,但早晚的風里,已悄然帶上了絲絲涼意。試驗田邊上新開的那一小塊飼料地里,紅薯藤蔓終于掙脫了蔫頭耷腦的窘境,在充足的光照和精心照料下,變得郁郁蔥蔥,深綠色的葉片舒展開來,貪婪地吸收著陽光。藤蔓下,壟溝里鋪著一層深褐色、質(zhì)地疏松、幾乎聞不到什么異味的東西——正是兔舍那邊收集起來、經(jīng)過一個月堆漚發(fā)酵的兔糞肥。
王大嬸蹲在壟邊,小心翼翼地扒開一點覆蓋的土,露出底下紅薯塊莖的雛形。她布滿老繭的手指捻起一小撮深褐色的兔糞肥,湊近鼻子聞了聞,臉上綻開由衷的笑容:“嘿!嵐丫頭說的真不假!這玩意兒,勁兒足!還沒啥怪味兒!你們瞧這紅薯藤,竄得多快!底下這疙瘩頭,摸著也比往年這時候的結實!”
旁邊幾個同樣在飼料地里拔草的婦女圍過來,嘖嘖稱奇。往年這點邊角地,種點東西也是半死不活,全靠老天爺賞臉。如今有了這源源不斷的兔糞肥滋養(yǎng),紅薯藤的長勢肉眼可見地喜人。
“可不咋地!這兔糞真是寶貝疙瘩!”
“省了咱多少正經(jīng)肥料!省下來的都上交給糧庫的公糧田了,劉會計說今年的秋糧估產(chǎn),比往年還好點呢!”
“這法子好!兔子吃著咱割的草,拉出糞肥田,田里長出藤喂兔子,還省了公糧田的肥!這叫啥來著……對,嵐丫頭說的,良性……良性循環(huán)!”
“良性循環(huán)”這個詞從樸實的農(nóng)婦嘴里說出來,帶著點生疏的喜感,卻無比貼切地道出了試驗田帶來的變化。集體的智慧在“代食坊”和“兔糞肥”的成功中得到了印證,也帶來了實實在在的效益。糧倉霉變帶來的恐慌,早已被這種腳踏實地的自救行動驅(qū)散。
兔舍這邊,更是熱鬧非凡。新擴建的、按照林嵐“土法”改良的圍欄里,不再只有最初的兩只灰兔子。十幾只大小不一的兔子占據(jù)了更大的空間。幾只半大的小兔已經(jīng)褪去了粉紅色,換上了一身灰褐色的絨毛,正活潑地在食槽邊爭搶著新鮮的苜蓿嫩葉和曬干的苜蓿粉。幾只更小的、剛斷奶不久的幼兔,則好奇地在角落里探索著新鋪的干爽麥秸。母兔安靜地趴臥在角落的產(chǎn)箱里,身下又多了幾只粉嫩的新生命。
李秀蘭拿著她那本被翻得卷了邊的“養(yǎng)殖賬本”,正一絲不茍地清點著數(shù)量,記錄著每只兔子的狀態(tài)。她的手指劃過一行行炭筆寫下的稚嫩字跡:“母甲,六月廿五產(chǎn)崽六只,存活六只……母乙,七月十五產(chǎn)崽五只,存活五只……現(xiàn)存成兔兩只,半大兔八只,幼兔十一只……” 每記錄一筆,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彎起。這本賬,是青山村“肉食”希望的具象,沉甸甸的。
趙大勇背著手,像檢閱士兵一樣在兔舍圍欄外踱步,黝黑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和滿足。他指著那些活蹦亂跳的小兔,嗓門洪亮:“瞧瞧!瞧瞧!這才幾個月!從無到有!嵐丫頭,你這‘試驗田’,真他娘的是塊寶地!”
林嵐笑了笑,目光卻落在食槽邊幾只搶食最兇的半大公兔身上。按照腦海中的“初級養(yǎng)殖技術”知識,公兔性成熟后,如果不及時閹割或者分開飼養(yǎng),不僅容易打架受傷,影響長膘,更會騷擾母兔,甚至造成近親繁殖導致種群退化。
“隊長,”林嵐指著那幾只半大公兔,“這幾只小子,該分窩了。再擠在一起,該鬧騰了,也影響長肉。咱得把公兔和母兔分開養(yǎng)。另外……”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等這幾只公兔再壯實點,挑兩只最壯的……可以試著處理一下,給咱出力最多的幾個勞力……添碗肉湯,鼓鼓勁兒?”
“處理?肉湯?”趙大勇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些猶豫,“這……兔子還小吧?再說,這可是種兔……”
“不小了,隊長,”林嵐指著其中一只體格明顯健碩的公兔,“這只是最早那窩里的,骨架大,吃得多,再養(yǎng)個把月,膘就上來了。咱挑長得慢的、或者體格不夠好的公兔處理,不影響留種。咱這兔子養(yǎng)著,不就是為了改善生活嗎?眼看著入秋了,活兒越來越重,讓大家伙兒實實在在嘗點甜頭,干活才更有奔頭!這也是咱‘試驗田’的成果!”
林嵐的話,句句在理,又戳中了趙大勇的心坎。他看著圍欄里那些生機勃勃的兔子,再想想秋收在即的繁重農(nóng)活,終于重重點頭:“成!聽你的!等秋收前,挑兩只公兔!這事兒……我去跟支書說!”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關注著這邊的老支書張德福,拄著拐杖緩緩走了過來。他沒有看兔舍里的兔子,目光先是落在飼料地里那長勢喜人的紅薯藤上,又掃過兔舍角落里堆放的、散發(fā)著泥土清香的干兔糞肥,最后,才落在趙大勇和林嵐身上。
“大勇,”張德福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兔子養(yǎng)活了,下了崽,是好事。按嵐丫頭說的辦吧。秋收是硬仗,添碗肉湯,提提氣,應該?!彼D了頓,目光深深地看了林嵐一眼,那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審視和沉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這‘試驗田’的路子,走得穩(wěn)。明年開春……飼料地,可以再擴一點。紅薯藤好,但光靠這個和野草,還是單薄?!?/p>
老支書的話,如同給“試驗田”的未來定下了基調(diào)。擴飼料地!這意味著集體正式認可了這條新路,并愿意投入更多資源!趙大勇激動地搓著手:“哎!明白!支書!開春就擴!”
林嵐的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老支書的認可,比任何獎勵都珍貴。她剛想開口,腦海中卻響起了熟悉的電子音:
【叮!檢測到“青山村集體養(yǎng)殖試驗田”項目取得階段性成功:種群穩(wěn)定繁衍,飼料循環(huán)體系初步建立,集體認可度顯著提升?!?/p>
【階段性任務完成!獎勵發(fā)放:初級禽類養(yǎng)殖技術(蛋雞)知識灌輸。小型飼料粉碎機(手搖式)圖紙×1(已存入系統(tǒng)臨時空間)?!?/p>
新的知識!新的圖紙!
初級禽類養(yǎng)殖技術(蛋雞)!這意味著除了兔子,青山村還能發(fā)展養(yǎng)雞!雞蛋!那是比肉湯更穩(wěn)定、更寶貴的蛋白質(zhì)來源!
小型飼料粉碎機!雖然只是手搖式,但能大大提高將苜蓿、紅薯藤甚至未來可能的谷物秸稈加工成飼料的效率!
巨大的驚喜瞬間填滿了林嵐的胸腔!系統(tǒng)的獎勵,如同及時雨,精準地指向了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支書,隊長,”林嵐壓下心頭的激動,臉上帶著沉穩(wěn)而自信的笑容,“我……我最近琢磨著,光養(yǎng)兔子還不夠。咱能不能……再試著養(yǎng)點雞?母雞下蛋,給老人孩子補身子,公雞也能吃肉。雞糞也是好肥料!而且,雞吃蟲,還能幫著咱地里除害!”
“養(yǎng)雞?”趙大勇和王大嬸等人都是一愣。養(yǎng)雞在農(nóng)家不算稀罕,但都是零星散養(yǎng),喂點剩飯剩菜,能下幾個蛋全看運氣。像兔子這樣集體規(guī)模養(yǎng)殖,還是頭一遭聽說。
“對!”林嵐肯定地點頭,思路越發(fā)清晰,“咱可以搭專門的雞舍,選好點的雞苗,用科學法子養(yǎng)!吃的東西也不愁,咱有苜蓿粉,有紅薯藤,再想辦法弄點麩皮谷糠啥的拌上,營養(yǎng)就上去了!下蛋肯定多!這法子,我在……在我爹娘留下的舊書里見過,山外邊有人這么干,成!”
林嵐再次搬出了萬能的“山外邊”和“舊書”,加上兔子養(yǎng)殖的成功在前,這次說服力強了很多。趙大勇摸著下巴,顯然動了心。雞蛋啊!那可是金貴東西!王大嬸更是眼睛發(fā)亮:“雞蛋好??!真要能養(yǎng)出下蛋多的雞,娃娃們可就有福了!”
一直沉默的老支書,看著林嵐眼中那熟悉的光彩,聽著她條理清晰的規(guī)劃,緩緩地點了點頭,只說了兩個字:“試試。”
兩個字,重若千鈞!為青山村的集體養(yǎng)殖,又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秋收的日子終于到了。金黃的谷穗沉甸甸地壓彎了腰,空氣中彌漫著新糧醉人的清香。曬場上,脫粒機(公社借來的老舊家伙)轟鳴著,金黃的谷粒如同瀑布般流淌出來。人們的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和踏實。雖然糧倉損失了一部分,但公糧任務在兔糞肥的助力下超額完成,分到各家各戶的口糧,也比預想中寬裕不少。
這天傍晚,隊部大院再次支起了那口熟悉的大鐵鍋。鍋里翻滾著的,不再是綠色的苜蓿糊糊,而是乳白色、散發(fā)著濃郁肉香的湯汁!兩塊處理好的、肥瘦相間的公兔肉,被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在湯鍋里沉沉浮浮,釋放著最原始也最誘人的滋味。
裊裊炊煙帶著肉香,再次籠罩了整個青山村。這一次,不再是絕望中的救命稻草,而是收獲時節(jié)實實在在的犒勞和分享。
林嵐端著碗,排著隊。輪到她時,掌勺的漢子特意給她舀了兩塊帶骨頭的兔肉,又澆上一勺濃湯:“嵐丫頭,頭功!多吃點!”
林嵐道了謝,端著碗走到院墻邊。碗里的兔肉燉得酥爛,浸在奶白色的濃湯里,散發(fā)著無法抗拒的香氣。她夾起一塊肉,吹了吹,送入口中。肉質(zhì)緊實,帶著野兔特有的鮮香,比她第一次偷偷烤的獾肉更細膩,比系統(tǒng)那塊野豬肉更多了幾分山野的活力。
然而,那曾經(jīng)被系統(tǒng)短暫剝奪、又歸還后留下裂痕的味覺,依舊有些遲鈍。鮮香是有的,滿足感也是有的,但那種直擊靈魂的、層次分明的味蕾狂歡,卻仿佛隔著一層薄紗。她能感覺到味道的輪廓,卻抓不住那細微跳躍的精髓。
【叮!檢測到宿主攝入高品質(zhì)自產(chǎn)肉類。味覺靈敏度恢復進程+1%。】
冰冷的提示音在腦海響起,帶著一絲微弱的暖意。
恢復進程?原來味覺的損傷并非不可逆?林嵐微微一怔,隨即釋然。一點點恢復也好。她低頭,看著碗里這塊來自青山村土地、由集體智慧和汗水孕育出的兔肉,感受著那遲滯卻依舊溫暖的滋味在口腔中化開,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滿足感充盈了心田。
這滋味,或許不夠“完美”,卻足夠真實,足夠溫暖,足夠……充滿希望。
她抬起頭。夕陽的金輝灑滿大院,人們捧著碗,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幸福。趙大勇正唾沫橫飛地跟人講著明年的養(yǎng)雞大計。王大嬸和李秀蘭湊在一起,看著賬本,盤算著飼料地的收成。老支書張德福獨自坐在院角的磨盤上,端著一碗清湯,慢慢地喝著。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映照著夕陽的余暉,溝壑里沉淀著歲月的風霜,眼神卻平靜地注視著眼前喧鬧而生機勃勃的景象,如同注視著這片他守護了一輩子的土地,終于萌發(fā)出了新的、堅韌的芽。
林嵐收回目光,將最后一口帶著肉香的濃湯喝下。暖意順著喉嚨滑入胃里,也熨帖了那顆曾經(jīng)彷徨的心。
圖紙在懷里,粉碎機的藍圖在腦中,禽類養(yǎng)殖的知識等待開啟。青山村的路,還很長。但腳下的土地,從未如此堅實。手中的碗,從未如此沉甸,也從未如此溫暖。
集體的力量,如同腳下這片被兔糞滋養(yǎng)的土地,正在煥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