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拍賣會的潮氣混著機油味鉆進林玥的鈦合金義眼。她摸著臂甲上《溪山行旅圖》的木紋，指尖劃過范寬的雨點皴時，鱗片突然泛起金光——這具用千年陰沉木雕成的饕餮吞天臂，又在不受控地吸收暴走數(shù)據(jù)。
“首席，《百駿圖》偽作區(qū)數(shù)據(jù)異常！”周骸的機械臂掃過展柜，胸腔里《快雪時晴帖》的防偽系統(tǒng)發(fā)出蜂鳴。二十七個展柜里，三十七匹機械馬的鬃毛正化作齒輪，其中三匹已經(jīng)掙脫韁繩，鐵蹄在水泥地面踏出火星。
林玥的義肢驟然膨脹，木屑與數(shù)據(jù)流在鱗片間炸開。她見過這種反應——三個月前在故宮地下庫，一尊《青銅馬》殘件突然活化，也是這般木紋與代碼共生的征兆。“周副官，帶小隊控制東側數(shù)據(jù)流?！彼牧x眼鎖定最近的機械馬，“瑕疵品，留不得?！?/p>
機械馬的瞳孔閃過《百駿圖》的偽作水印。林玥的義肢拍向馬頭時，鬃毛的齒輪突然咬合，在她鱗片上劃出火星四濺的痕跡。“找死?！彼土R一聲，臂甲的《溪山行旅圖》紋路亮如白晝，饕餮巨口應聲張開，木屑組成的利齒咬住機械馬的脖頸，數(shù)據(jù)流混著機油從齒縫滴落。
周骸在陰影里瞇起眼。他看見林玥的義肢在吞噬機械馬時，地面殘留的墨晶碎屑正被鱗片悄悄吸收——和三天前便利店現(xiàn)場的碎屑一模一樣。作為九柱集團安插的監(jiān)視者，他早注意到首席最近的異常：每次摧毀禁忌畫作，大腿內側的鎮(zhèn)魂符血痂就會多一道，而今天，第28道血痂正在戰(zhàn)術褲邊緣滲出血跡。
“首席，殘頁掃描結果?！彼f出平板，屏幕上《百駿圖》偽作的落款處，淡青色的修復紋章正在閃爍，“是陳硯的墨晶印記?！?/p>
林玥的義眼閃過協(xié)會的青銅畫紋。她記得父親臨終前的警告：“當饕餮臂開始吞噬神筆碎片，你就不再是九柱的行刑官?！敝讣鈩澾^平板上的修復紋章，那個歪扭的筆鋒，和三年前書畫院火災現(xiàn)場留下的墨跡分毫不差。
“通知總部，啟動‘古畫獵人’程序。”她扯下戰(zhàn)術手套，露出掌心與義肢相連的青銅血管，“另外，把陳硯的妹妹……”話沒說完，東側展柜突然爆炸，一匹機械馬的鐵蹄正踩向蜷縮在角落的老匠人。
“修、修畫的人不該死??！”老人懷里抱著半幅《清明上河圖》殘卷，袖口繡著故宮修復組的金箔紋，“這是我?guī)煾赣敏~膠補了三年的汴河船工——”
林玥的義肢停在半空。她認得這種袖口——二十年前，父親作為九柱集團首席修復師，就是穿著這樣的制服死在協(xié)會的活體實驗臺上。機械馬的齒輪還在轉動，老人鬢角的白發(fā)上沾著松煙墨，和父親臨終前的模樣一模一樣。
“瑕疵就是原罪。”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齒輪轉動聲，義肢突然不受控地落下，“偽作就是偽作，哪怕補得再像——”
“砰！”
周骸的槍響了。子彈擦著林玥的義肢飛過，在機械馬的齒輪上打出焦痕?！笆紫?，總部命令留活口?！彼臋C械眼閃過《快雪時晴帖》的亂碼，“陳硯的修復紋章需要活體比對?！?/p>
老人趁機爬向消防通道。林玥看著他懷里的殘卷，突然想起父親筆記本里的一段話：“每個修復師都在給古畫續(xù)魂，哪怕是偽作，也有它該待的地方?！绷x肢的鱗片突然刺痛，她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吞噬機械馬時，木屑里混著幾片真正的《百駿圖》殘頁——是老人用自己的血墨補上去的。
“周副官，你何時學會違抗命令了？”她轉身時，義眼的藍光映出周骸藏在袖口的半截斷筆，“黃公望的斷筆，拿在九柱副官手里，可不太合規(guī)吧？”
周骸的機械臂驟然繃緊。斷筆的筆毫上，還沾著三天前便利店現(xiàn)場的青灰墨晶——那是陳硯咳出的墨癆血，也是破解神筆代碼的關鍵?！笆紫f笑了，”他將斷筆藏進戰(zhàn)術腰帶，“不過是從黑市商人手里收的破爛，留著給機械臂上點松煙墨?！?/p>
拍賣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林玥看著滿地的機械殘骸，突然注意到老人遺落的殘卷上，船工腰間的酒葫蘆被齒輪劃出裂口，里面滲出的不是機油，而是真正的徽墨——那種帶著松煙香的，能讓古畫魂兒喘氣的老墨。
“收隊?！彼唛_腳邊的機械馬頭，鈦合金義眼掃過周骸藏斷筆的位置，“下次再讓我看見黑市貨，就把你丟進《溪山行旅圖》的墨海里，讓范寬的雨點皴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修復的規(guī)矩?！?/p>
與此同時，三公里外的廢品回收站。
陳硯的指尖在生銹的鐵皮上劃出《八駿圖》的殘痕。老胡蹲在破電視機前，用狼毫筆蘸著活墨汁修補《清明上河圖》殘卷，筆尖劃過船工斷手時，突然嘆了口氣：“你爹當年教我補畫，說過一句話——修畫如修心，破處自有破處的活法。你看這船工的斷手，我用《職貢圖》的波斯錦紋補了，反而比原畫多了道西來的風。”
“現(xiàn)在不是聊修復的時候！”陳硯踢開腳邊的齒輪，想起便利店監(jiān)控里陳小桃后頸的筆桿量子結構，“老胡，桃桃在敦煌到底要找什么？土地婆的煙袋鍋真能燒了林玥的義肢？”
老胡沒抬頭，筆尖在殘卷上點出船工的眼睛：“土地婆的煙袋鍋，燒的不是義肢，是義肢里的千年陰沉木。你爹當年和她在莫高窟，用敦煌的朱砂、石青、金粉，給《女史箴圖》補過十二道裂痕——那煙袋鍋，可是沾過菩薩衣褶的?！?/p>
廢品站的鐵皮頂突然作響。陳硯看見遠處的無人機探照燈，后頸的墨晶裂紋突然發(fā)燙。老胡遞過修補好的殘卷，船工的手指正指向西北方向，袖口的墨竹紋和陳小桃后頸的一模一樣：“記住，神筆的修復，不是把碎了的粘起來，是讓碎了的自己長出新的紋路。你爹當年沒說完的話——”
“夠了！”陳硯攥緊青銅判官筆，筆尖還沾著老胡給的活墨汁，“我只要知道怎么阻止九柱集團，怎么把桃桃的脊椎從神筆里摘出來！”
老胡突然放下筆，渾濁的眼睛盯著陳硯后頸：“摘出來？你以為神筆是塊補?。刻姨业募棺?，早就和初代神筆的筆桿長在一起了。你爹當年用《洛神賦圖》給她續(xù)魂，就注定她要當這連接古今的墨魂載體——”
“我不管什么載體！”陳硯的筆尖在鐵皮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只知道三年前火災，我從畫室抱出的妹妹，后頸還沒有那道該死的墨竹紋！”
老胡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半塊和田玉，缺口處刻著“筆斷魂存”：“當年你爹抱著燒得半焦的桃桃來找我，袖子里掉出半張《替身侍女圖》殘頁，上面的侍女后頸，和桃桃現(xiàn)在的墨竹紋一模一樣。他說，神筆的筆桿碎了，得找個活物當新筆桿——”
“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女兒變成筆桿？”陳硯的聲音在發(fā)抖，“他還是人嗎？”
老胡沒說話，筆尖在殘卷上補完最后一道波紋：“你爹在故宮修了二十年古畫，見過太多被戰(zhàn)火毀掉的國寶。他總說，要是神筆真能讓破碎的重活，哪怕要拿自己的骨當筆桿，也值了?！彼ь^看著陳硯，“現(xiàn)在桃桃的脊椎，就是那支斷了的筆桿，而你手里的判官筆，是筆尖——”
廢品站的鐵皮頂突然被掀開。林玥的饕餮義肢帶著《溪山行旅圖》的木紋砸下來，鱗片間還沾著地下拍賣會的機油：“陳硯，你父親沒告訴你，神筆的筆尖和筆桿，從來都是要一起斷的嗎？”
陳硯本能地甩出判官筆，在鐵皮上畫出殘缺的《千里餓殍圖》。墨色餓鬼剛爬出，就被林玥的義肢咬住，鱗片吸收墨晶時，她看見陳硯后頸的裂紋，和三年前火災現(xiàn)場監(jiān)控里，那個抱著陳小桃的男人后頸，一模一樣。
“周副官，帶活口。”她的義眼閃過協(xié)會的青銅畫紋，“另外，把老匠人手里的殘卷……”話沒說完，周骸的機械臂突然抱住她的腰，將她撞向一旁的齒輪堆。
“首席，小心！”周骸的機械眼盯著陳硯筆尖的方向，“他要畫《溪山行旅圖》的雨點皴——”
陳硯沒聽明白。他只看見老胡突然將和田玉塞進他手里，狼毫筆在破電視機上畫出《快雪時晴帖》的“晴”字，墨汁化作冰晶，凍住了林玥的義肢鱗片?！芭埽 崩虾穆曇魩е?，“去敦煌，找土地婆，讓她用煙袋鍋燒了義肢里的陰沉木——”
林玥的義肢終于掙脫冰晶。她看見陳硯和老胡消失在廢品站的破洞里，地上殘留的墨晶碎屑，正和周骸藏的黃公望斷筆產(chǎn)生共振。指尖劃過臂甲的《溪山行旅圖》，她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另一句話：“當饕餮臂開始吞噬神筆碎片，你就會明白，這世上最完美的藝術品，從來都是——用活人血墨畫出來的?！?/p>
周骸的機械臂遞來平板電腦，上面是陳硯在廢品站畫出的修復紋章：“首席，要不要通知總部，啟動‘畫靈共生’計劃？”
林玥盯著紋章上的歪扭筆鋒，突然笑了：“不用。讓陳硯去敦煌，讓他看看，土地婆的煙袋鍋下，到底藏著當年他父親燒掉的——真正的《替身侍女圖》?！?/p>
廢品站外，暴雨再次落下。陳硯攥著和田玉，聽著老胡在身后的腳步聲，突然發(fā)現(xiàn)老人的鞋底，印著和林玥義肢相同的《溪山行旅圖》皴法——那是二十年前，父親和老胡在故宮修復古畫時，專用的防滑紋。
“老胡，”他突然停下，“你后頸的墨晶斑，和我爹的……”
老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狼毫筆還別在耳后：“二十年前，我替你爹挨了協(xié)會三瓶松煙墨。他說，等桃桃的脊椎長成筆桿，等你能握住判官筆，我們這些修畫的老骨頭，就能讓神筆重新學會——怎么好好補一幅畫。”
遠處，無人機的探照燈越來越近。陳硯看著老胡耳后的狼毫筆，突然想起父親教他握筆時說的話：“硯兒，筆尖落紙要輕，就像怕驚醒了畫里的魂?！爆F(xiàn)在，他終于明白，父親要驚醒的，從來不是畫里的魂，而是這被數(shù)據(jù)和機械碾碎的——墨魂。
“走！”他拽著老胡鉆進下水道，判官筆在潮濕的墻上劃出《職貢圖》的波斯使節(jié)，“去敦煌，找土地婆，就算拆了那煙袋鍋，也要把桃桃的脊椎——從神筆里，搶回來。”
下水道的污水漫過腳踝，陳硯后頸的墨晶裂紋在發(fā)光，和遠處林玥義肢的鱗片，同頻共振。他不知道，此刻在九柱集團的冷庫，父親的斷臂上，那道墨竹紋，正在吸收他遺落的墨晶碎屑，漸漸拼成——半幅《山河社稷圖》的輪廓。